第二卷 休言女子非英物 第二十一章 祖孫重逢
范鈴蘭心事重重陪著范後與李斌在南苑遊園。距離她去太平寺上香已經過了兩天了。她常常想著舅父所說的外祖病重的事情,時時神思恍惚。
如果外公真的病了,舅父他應該不會再把那些錢拿去賭場吧?不,即使他去賭場應該也花不了那麼多錢吧。那根珠釵是入宮前嬸娘為自己備下的,價值千金,好歹也能留下些許給外公治病吧……
走在前面的范後本是為了給范鈴蘭與太子製造相處的機會才硬拉著李斌出來遊園。誰知一貫聰慧的范鈴蘭竟然一言不發,反而木著個臉走在了後面,神思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什麼。走了一段路後,范後終於忍不住了,她不得不出聲提醒道:「……蘭,鈴蘭?」
「啊!?」范鈴蘭一回神,見范後臉色不豫,太子的臉上也帶著困惑的神情,她連忙回了一個笑容,「娘娘。」
「鈴蘭今天有心事嗎?」范後雖然奇怪這個侄女今天怎麼如此反應遲緩,不過因為一貫的喜歡倒也不是很生氣,反倒有些擔心地詢問道。
「我……」范鈴蘭眼神閃爍不定地,她猶疑了一下,便說道,「前日,侄女去太平寺的時候,聽說寺裡的大師說起,前幾日的西山大雨,有泥石從北側滾落。侄女擔心亡母的墳塋會受到影響,所以這兩日一直念著這件事。」這是她第一次在范後面前撒謊,忍不住緊張得心跳加速。
范後素來知道她孝順,一時也不疑有他,反而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她主動上前握住范鈴蘭的手,說道,「既然是你母親的墳塋有事,怎麼不早說?難道本宮還會將你拘在宮裡不成?怪不得你這兩日心神不屬的。這樣吧,一會兒你就出宮去,親自過去看看。若是真壞了,就著人重修。如是沒壞,也可安心。」
「多謝娘娘!」范鈴蘭得了范後的允諾,本該歡喜,但卻又因為自己的欺騙而忐忑不安,最後只能低下頭,平靜地屈膝道謝。
范後生生拉著李斌來遊園本就是為了給鈴蘭創造機會。既然鈴蘭要走,那也就沒必要再繼續拽著李斌游下去了。范後很快就表現出了勞累的樣子,吩咐李斌與范鈴蘭一起退下。
離開了昭陽宮,李斌鬆了一口氣。這幾日,范後盯他盯得緊,多方設法撮合他與范鈴蘭,使得他根本沒機會出宮去林家一趟。今兒范後許了范鈴蘭出宮,他也總算有了時間。
李斌換了一身便服,命宮人牽了匹馬兒過來。帶著兩個近身侍從便從東宮側門出了宮。李斌策馬在街市上走著,心中還在想著一會兒到了林家該怎麼應對那個名滿天下的林霄,卻忽然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從身側擦過。
「公子爺。是范姑娘地車駕。」陳明附在李斌耳邊說道。
李斌揚了揚眉。看著車駕遠去地方向。西山在西。可那邊分明是東。范鈴蘭往那邊去做什麼?她竟然也會在母后面前說謊?
李斌忽然起了興致。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循規蹈矩地范鈴蘭撒謊出宮。他一拉馬韁尾隨了過去。
范鈴蘭心事重重地向著東城而去。越往東窗外地房屋就越破落。再往東街市間散發出地酸臭味讓她那假扮車伕地婢女小芸緊皺著眉頭。抱怨道:「小姐。這裡好臭啊。」
范鈴蘭輕輕一笑。嗅著窗外這股酸臭味。一種熟悉地感覺在心中湧動。眼眶間淚水湧動。
「小芸聞不慣吧。你雖說從小父母早逝吃了些苦頭。可也是在范府出生地家生子。自有親眷照料你。東城這裡你自然沒來過。」范鈴蘭轉過頭。為了掩飾自己地情緒。開口對小芸說道。「不過。我卻是在這兒出生。在這兒長成地……」
芸這時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連忙說道:「小姐,小芸沒有別的意思。小姐待我恩義深重,小姐出生的地方小芸不敢嫌棄。小芸只是為小姐擔心,您騙了王后娘娘。您答應過她永不再與陳家人來往,娘娘方才接您入宮的……」
范鈴蘭一抬手,制止她繼續往下說:「小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雙手不住絞著手帕,心中亦是糾結得很,「但是。外公待我恩重如山。若他真的病重不治。我去不能見他最後一面,我一定會後悔的。這樣的懊悔。在母親身上有過一次就夠了。我不想再經歷一次。所以,雖然你地顧慮很有道理,可是我卻不能不去,即使,即使會讓姑姑知道,然後對我失望,也顧不得了。」
芸最看不得自家小姐傷心失落的樣子,她連聲安慰道:「小姐,你別怕。娘娘她一定不會知道的。那個永盛是個酒鬼,方才得了我們送地十罈好酒一定迫不及待地喝去了。小芸保證,等我們驅著馬車回宮,他一定還醉得不省人事。不會有人知道我們今天駕車來了東城的。」
范鈴蘭聽了小芸這拙劣的安慰,心卻反倒靜了下來,她雲淡風輕地看向窗外,歎息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腦海中再一次出現林文卿的笑容,「鈴蘭本非太子良配。從前,不過是帶著一些妄想,其實我本也不配做他的妻,我不配……」
陳家的大門出現在了范鈴蘭的眼前,時光彷彿凝滯,竟讓門前的腐木一如十二年前。即使孩童成長為少女,少婦化作墳塋,唯有陳家門前這看似搖搖欲墜的大門卻一如既往,倒也真是個奇跡。
范鈴蘭嗅到院子裡傳出來地香味,這熟悉的梅菜扣肉的香味,是外公在做菜。外公還能下地,他沒有事。范鈴蘭以為是陳文彬騙了自己,但是這一次的被欺騙卻讓她沒有任何懊惱。她高興地推門而入,喊道:「外公!」
院內的石凳上卻坐著一個年輕的身影,她本在喝茶見到范鈴蘭推門而入,反倒愣住了。范鈴蘭看到那人也是一驚,呆在了當場。
就在兩個石人對視的當口,東側廚房裡走出一個孱弱的老人,他手上本拿著炒菜的勺子,看到范鈴蘭地身影不禁整個人一哆嗦,訥訥地說道:「小蘭,是小蘭回來了嗎?」
范鈴蘭聽到這聲呼喊,一轉過頭,見到比記憶裡更衰老的那張容顏,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出聲喊道:「外公!」
「小蘭!」老陳頭扔下菜勺,快步走到范鈴蘭,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身著霓裳的外孫女,卻又不敢靠近,只是眼中的淚水傾盆而下,「好,好。你長大了,是個大小姐了。你娘總算,總算可以安心了。」
「外公。」范鈴蘭見老陳頭對自己又愛又怕的樣子,心中酸楚,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俯身磕頭,「小蘭不孝!這些年來,都沒有在您老跟前晨昏定省。」
「胡說什麼呢。你自有大好前途,怎可與我這樣的老不死牽扯到一塊。」老陳頭忙把范鈴蘭扶起來,說道,「這些年,你嬸娘也沒忘了我這老不死。常派人來送月例,我有錢能照顧自己吃喝。你在范家,在宮裡,好好的,好好的。別,別掛念外公。要為你死去的娘爭一口氣。」
「外公。」范鈴蘭見到外公全然為自己打算,心中酸楚更甚,忍不住低下頭,淚珠串串。
「陳老丈,鈴蘭姑娘,久別重逢,應該開心才是。進來坐下,喝幾口茶,細敘別情吧。」林文卿見場面太過悲慼,門又大開著,已有鄰居在門外探頭探腦了,再這樣下去恐對范鈴蘭地聲譽有影響,只得輕咳一聲打斷道。
范鈴蘭這時才想起,院子裡除了外公還有林文卿,她連忙擦了擦眼淚,著小芸關上院門,扶著老陳頭到石凳上坐下。
「林……公子怎會在此?」范鈴蘭狐疑地看著林文卿。
「多虧了這位林公子,他前日受你囑托來照顧我。」林文卿還沒開口,老陳頭已經代她解釋了,「為我請醫抓藥,我才不致病死床榻。多虧了他,多虧了他。」
林文卿微微一笑,說道:「現在證實我與是真地認識鈴蘭姑娘,陳老丈是不是可以安心接受我的照料,不再堅持要早些下地自己照顧自己了呢?」
老陳頭面上略有些尷尬,說道:「這,我原以為你是那不孝子找來哄我錢財,所以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無妨。」林文卿笑了笑,說道,「鈴蘭姑娘來得正好。陳老丈剛做好飯,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說話。」
「對對!」老陳頭一聽,正要起身,「我去廚房把菜端出來,我們在院子裡吃。」
「陳老丈坐著便是。讓我來吧。」林文卿經過這幾日地相處,對倔強的老陳頭倒也頗有些佩服,她按下他,說道,「您在這兒和鈴蘭姑娘多說說話。」
「這怎麼好意思呢。這怎麼好意思。」老陳頭不住搖頭,卻敵不過林文卿的堅持。
范鈴蘭神色複雜地看著林文卿走進廚房,為他們祖孫的中餐忙前忙後,再想到她對外公的救命之恩,心中沉甸甸的。這份恩情真是不知該如何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