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女子非英物 第二十章 無良舅父
這個精瘦的中年人膚色慘白,眼部凹陷,渾身上下一股萎靡之氣。
林文卿見他不由分說,撲上來拽住范鈴蘭,而范鈴蘭卻是一臉驚恐的神色,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鈴蘭,你果然越長大越像你娘啊。」中年人拉著范鈴蘭如是感慨道。他嘴上說得傷感,但他的目光每每在掃到范鈴蘭的銀白髮簪和玲瓏環珮時發光發亮,那貪婪的神色令人心生反感。
「舅舅……」范鈴蘭極為痛苦的吐出這兩個字,然後便僵直著不再說話。
「總算是等到你了。聽說這兩年你都住在宮裡,連你父親都難得見到一面。幸好舅舅知道,你這麼孝順,肯定不會忘記你母親的生辰。」中年男子洋洋得意地說道。
隨即,他是全然不顧時間地點場所,直直地拉住范鈴蘭,就開始傾訴。
「鈴蘭啊,雖然你姓范。不過你可別忘記你母親是陳家女兒啊。魯陽范氏仗著自己是世家大族,現在是越來越欺負人了。前幾日,舅舅去尋他家大夫人,讓她看到親戚的份上周濟一點銀兩,她竟然不顧情面的一口拒絕了。鈴蘭啊,你是未來的太子妃,不能由著你嬸娘這麼欺負人吧?別忘了,當初你母親含辛茹苦撫養你的時候,舅舅也是給你送過衣食的。這位陳姓舅父每說一個字,范鈴蘭的神色就難看一分。最後她終於開口說話了,雖然她勉力克制,但聲音卻依然因為過於激動的情緒而顯得尖銳。
「舅舅,你當日將母親賣與范家,便已絕了情分。如今我仍稱你一聲舅舅,不過是看在外公的份上,還請你自重!」說罷,她放下簾子,對車伕說道,「還愣著做什麼。回宮。」
「鈴蘭,等一等,鈴蘭!」陳舅父見范鈴蘭轉身就走,連忙跳過去拉住馬韁,高聲喊道,「鈴蘭。你不管我,難道也不管你外公了嗎?」
這句話讓范鈴蘭再度掀開了簾子,她鐵青著臉,詢問道:「外公怎麼了?」
陳舅父見范鈴蘭不再堅持馬上走,立刻鬆了一口氣,他連忙道:「你外公年紀大了,最近生了病。大夫說要好生調養,他病得沉,這醫藥費……你舅舅我怕是有難度。你能不能,能不能幫點忙?」
范鈴蘭抿著唇。看著陳姓舅父不說話。
「這次是真地!真地是你外公病了。我再糟。也不至於編造這樣地謊言詛咒自己地父親。」陳舅父怕范鈴蘭不信。連忙詛咒發誓。「老頭子真病了。我們沒錢醫治。才來找你地。」
范鈴蘭地眼神裡明顯閃爍著不相信。但是她終究不敢拿外祖父地性命來賭舅父早就破產地人品。她蠕動了一下唇。挫敗地說道:「好。我給你錢。」她將一個秀氣地錢袋放到他地手上。嚴厲地叮囑道:「我會去看外公地。如果你敢騙我。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陳姓舅父掂了掂重量。喜滋滋道:「絕對沒有騙你。老頭子真病了。你這錢是他地救命錢啊。」
范鈴蘭看著自己舅父貪婪地目光。心中不安。她又將頭上地珠釵取下遞給他。說道:「這珠釵出自大匠師之手。你拿去留著。若是藥錢實在不夠。可以將此物拿去典當。」
「小姐!」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看著地婢女見她此舉。連忙出聲制止。「小姐。女兒家地物品怎麼可以隨意外流。還是……」
范鈴蘭嚴厲地目光朝她一瞪,那婢女就不敢說話了。林文卿亦是皺起了眉頭,剛才范鈴蘭給他的錢並不算少,無論是怎樣的大病,總也能支撐一段時間了。可范鈴蘭卻還是毅然將珠釵捨與這位舅父。這心態卻是……
陳姓舅父得了錢財後。心滿意足地走了。來匆匆去匆匆,臨去時竟喜得連招呼都沒打。轉身便走。范鈴蘭坐在馬車內,看著舅父離去的背影,怔怔地發呆。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忽然想到林文卿,卻看到她不知何時已離開了。范鈴蘭偷偷鬆了一口氣,對方已經讓她有自慚形穢之感,但若讓她看到這一幕,卻也難堪得很。
「回宮去吧。」范鈴蘭對車伕如此說道。
「靖少爺,怎麼今日親自來了?若讓老爺知道,在下不好說啊;老爺一向不喜少爺與小姐出入如此龍蛇混雜的場所啊…」賭坊大掌櫃錢和源態度極是恭敬地低聲叮嚀道。
林文卿折扇輕搖,現正立於賭坊二層,隱身在天字包房窗邊朝大堂裡暗暗觀望著,臉色越來越是難看…凝視一會後,突然不著痕跡的對錢掌櫃說道:
「嗯,錢叔辛苦了,我來這轉轉馬上就走,只是打探一個人,不會令你為難地…哪,就是他,現在正在三號賭桌上的那位,瞧他這張狂的樣子,應該是老客了吧?叫什麼名字?」林文卿聽著滿堂買定離手地喝彩聲,頗不習慣地皺了皺眉頭。
「喔,少爺您問的那個黃衫客啊?」錢掌櫃站在林文卿身後,論及此人時也是一臉的不屑;「確實是老客了。這個陳文彬在我們賭坊進進出出已有十來年了。」
錢掌櫃說出的時間倒真是讓林文卿很是吃驚,不禁又問:「十來年?人說十賭九輸,十來年他還沒傾家蕩產?」
「沾上了賭字他哪能不敗家呢。」錢掌櫃撇了撇嘴,說道,「聽說他的妻女早就被他親手賣與他人為奴為婢了,如今家中只有一個多病的老父。這十來年,他不知有多少次因為積欠賭資而被護衛們亂棍打出去呢。不過這傢伙的妹妹嫁了戶好人家。他時不時到人家府上打秋風,偶爾討到些銀兩的時候,就會來擺闊個幾天。」
身為林家的賭場掌櫃,必然要對來客極為熟知,更別提這樣一位極品地散財童子了,對范鈴蘭舅舅的背景身世當然是張口就來。
這段話卻讓林文卿越聽越是怒氣勃發,方才范鈴蘭的舅父一出現,她就趕緊躲了起來,待這位陳舅父離開眼見不對,心下生疑,便尾隨著他而來。好巧不巧,這位陳舅父進的竟然是她林家開的賭坊。
「知道他住哪兒嗎?」林文卿問道
「瞧少爺說的,我下手的人,有好幾次去過他家追過賭資呢。」
「好!叫個去過的人來,帶我去他家。」林文卿又厭惡且深意地看了陳文彬一眼,合上窗,轉身對掌櫃的說道。
「好,屬下這就去安排。」錢掌櫃連忙出去喚人,過了一會兒就帶進來一個身材高大,面貌忠厚地壯漢。
「靖少爺,這就是阿銘。」
林文卿點了點頭,正欲起身離開,忽然又想到一事,便對錢掌櫃的囑咐道:「看這人也歡快得夠了,可以開始倒水了,(注)嗯,對了,這人身上還有根珠釵,價值不凡。想辦法搾出來。晚些時候,我會派人來取。」
「是的,靖少爺儘管放心。」錢掌櫃立即答道,「我們賭坊作的是什麼生意?這樣的人絕對討不了好。」
「嗯,」林文卿快步地隨那個叫阿銘的壯漢離開了賭坊,上了馬車。她有些悵然地想:那位高潔的范鈴蘭竟然會有這樣一個舅父,倒也是倒霉得很。不過也罷,聽起來那位多病的外公似乎正式范鈴蘭的死穴,自己且去看一看吧。說不定,會有意料之外地收穫呢。
馬車穿街過巷,終於在東城一處殘破地房屋前停了下來。林文卿下了車,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門前的腐木,她踢了踢那木頭,說道:「門柱都被白蟻蛀成這樣了,竟然還在用?」
「那個爛賭鬼但凡有一分錢都會拿去賭場花掉,哪裡還會有餘錢來整治這個呢。」阿銘呵呵一笑,說道,「如果不是他老父嚴苛,每次來買房地人都被他拿著枴杖趕跑了。早就連著破房子都保不住了。」
「敲門吧。」屋內傳出來陣陣酸臭,林文卿不禁掩住了鼻子,撇過頭對阿銘吩咐道。阿銘上前敲了一陣門,喊了好幾聲「老陳頭」卻不見人應門。林文卿想到陳文彬所說的老父病重之語,心中不禁起了疑問,便開口說道:「直接破門進去看看。」
破舊的木門很輕易地就被推開了,屋內靜寂無聲。來過幾次的阿銘熟門熟路地將林文卿帶到陳家老太爺所住的屋內。骨瘦如柴的老人靜靜地躺在簡陋的床榻上,乾裂的嘴唇,蒼白的面頰,微微顫抖的身軀,透露著病重的信息。
林文卿歎了一口氣,說道:「那個爛賭鬼倒真是沒說謊。只可惜……阿銘,出去請個大夫來吧。」
註:倒水,意為讓客人開始輸錢的暗語《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