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傳唱藝人的禮物

　　黃昏的岢嵐草原，美麗中透著一抹蒼涼。

　　那曲河畔，年邁的說唱藝人在悠揚的伴奏下低聲講述。

　　那是個殺伐動盪的年代，岢嵐草原四分五裂，飽受外族欺辱，牧民們食不果腹，流離失所，在苦難中煎熬。

　　一位英雄拯救了苦難的草原，不到三年，英雄結束了草原群雄割據的局面，擊潰凶狠殘暴的外族侵略者，草原勇士人贏得戰爭的同時也奪回尊嚴和勇氣，一統草原的英雄邁出征伐大陸的腳步，他的鐵騎所向披靡，巍峨的古堡，萬刃的山脈，無不在岢嵐的鐵騎之下戰慄。

　　與草原的大多數傳說不同，英雄不是英俊的青年，也沒有娶草原最美的女人，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容。他帶著黃金打造的面具，身世如謎，連最終的消逝也撲朔迷離。

　　樂曲戛然而止，老者放下馬頭琴，神情黯然，溝壑縱橫的老臉滿是惋惜。

　　這是個草原人耳熟能詳的故事，不會吸引來多少人，只有兩個十六、七歲的男孩聽得如癡如醉，篝火的映射下，稍顯稚嫩的小臉充滿嚮往，渾然不覺夜幕降臨。

　　「英雄是強大的戰士麼？」體格強健的男孩迫不及待的發問。

　　「他是最強大的巫師，草原人尊稱他大巫主。」老者搖了搖頭，彷彿不忍見到孩子失望的眼神。

　　巫師被認為是與神靈溝通的人，強大的代稱，而且地位尊崇。可惜天性彪悍的岢嵐人擅長純粹的武力，如今的草原已經很難找出像樣的巫師，更別說傳說中的戰巫。

　　成為巫師的要求並不多，只要你擁有成為巫師的天賦，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可惜，滿足要求的人寥寥無幾。誰幸運的擁有天賦，卑賤的奴隸也能翻身。

　　為了招攬人才，草原的兩位雄主都將機會明文載入法典，然而，法令自頒布起便形同虛設，從未有人因為這條法令擺脫奴隸的身份。

　　岢嵐人缺少成為巫師的細胞，即使在擁有天賦的一小撮人中，貴族子弟又佔據絕大的比例，這無疑讓貴族們的高貴再次得到證明，同時也讓貧民心悅誠服，他們的血統確實有那麼些卑賤。

　　即便是血統高貴的貴族子弟，成為巫師的人數也少得可憐，因此，有人將巫師稱為貴族中的貴族。無論如何，巫術都不是窮人幻想的領域。

　　「李凡，我們該回去了，不如再比一次，看誰能先渡過曲那河，輸的人幫對方洗馬。」強壯男孩從故事中擺脫出來，率先奔向遠處的坐騎。

　　「等等。」老者叫住走在最後的李凡。

　　與那個健壯的孩子不同，李凡身形修長，體魄也不夠強壯，缺少了一份彪悍，坦白講，他不像草原的孩子，而李凡這個名字，也不是岢嵐人的名字。除此以外，這是個平凡不過的孩子，任何方面都不出眾。

　　儘管老者極不情願，但是別無選擇，這畢竟是大巫主的決定。

　　李凡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一張面具遞到他的面前，

　　「看得出，你很喜歡英雄，我把它送給你~」老者生硬的擠出一抹笑容，簡直比哭還要難看，樹皮般粗糙的大手微微顫抖。

　　說唱藝人時常送給孩子們一些禮物，通常不會有多貴重，李凡也沒多想，不要白不要。

　　「這面具十分珍貴，你要小心的保存。」老者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那可是大巫主的隨身之物，如今被這無知的小孩握在手裡，彷彿在擺弄一件玩具，還是一件他不太滿意的玩具，天知道無人的時候，這小孩會不會將面具扔進曲那河。

　　老者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這孩子面具的來歷？當他看到李凡的破衣爛衫，決定放棄，至少這小子尚無賣掉面具的念頭。

　　「它對你很重要，你還是留下吧。」李凡看出老者的不捨。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老者慌忙不迭的表態，打落牙齒往肚裡吞，硬是將比生命還珍視的寶物塞了出去。

　　畢竟是一份饋贈，李凡小心將面具收入懷中，然後才跳上馬背，追趕同伴而去，這多少讓老者失落的心情好受了些。

　　曲那河雖然不深，也不是騎馬能渡過的，最近的橋在十里以外，李凡策馬狂奔，毫無懸念的在過橋之前追上了古爾泰。

　　古爾泰有副彪悍的身板，一心成為偉大的戰士。

　　李凡的體質不夠強悍，弓馬之術還算過得去，古爾泰找他拼騎馬，基本上就是找虐的概念。

　　倒不是古爾泰有被虐的嗜好，這傢伙想通過挑戰提高騎術，越是做不到的事，他就越要去做。

　　「李凡，再過兩個月就到篝火節，這次你可別再爽約了。」洗馬的時候，古爾泰舊事重提。

　　篝火節是祭祀火神的節日，也是岢嵐人最盛大的慶典，為期兩周的時間，牧民們聚在一起，交易牲口、毛皮，唱歌、跳舞，縱情的狂歡，當然，重頭戲永遠是競技項目，摔跤、騎射。

　　「你先去，我等明年再說。」不出預料，李凡又一次裝作若無其事。

　　「你瘋了嗎？這是我們唯一的機遇，難道你要放棄？甘心一輩子碌碌無為？」古爾泰揪住好友衣領，憤怒的咆哮。

　　篝火節對於窮人來說絕不止是一次盛會，更是展現的舞台。屆時，草原的兩大雄主都將出席，選手只要有出色的表現，很可能得到他們的賞識，貧苦出身的孩子，誰能不在乎呢？

　　令人鬱悶的是，古爾泰擅長的是摔跤，那是成年人的遊戲，年幼的他體力難免吃虧，李凡的騎射不同，憑李凡的身手不敢說奪冠，獲得個好名次絕對值得期待，可是李凡竟然要放棄機會！

　　李凡沉默，兩人之間沒有秘密，古爾泰很清楚他不去的原因。他每天打獵才能維持生計，參加篝火晚會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回來，至於加入軍隊，他都不敢去想，另外，李凡也沒什麼雄心壯志，也不想為貴族賣命，只想撈一筆小錢，治好母親的病。

　　窮人的出路不多，要麼幫人放牧，要麼打獵，放牧大部分由奴隸來做，李凡雖然貧困，卻還擁有自由，儘管窮人的自由極其有限，李凡仍然格外珍惜，寧願以狩獵為生。

　　打獵掙不來幾個錢，應付日常開銷都很艱難，何況他還要為母親治病，經濟入不敷出，到了明年，境況只能更糟，說明年再說不過是句空話。

　　起風了，草原的夜晚分外寒冷，兩人也逐漸冷靜下來。

　　漆黑中，什麼也看不見，身體像一塊冰冷的岩石，不斷下墜，體內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驟然升起，彷彿要拖住主人，可惜這股無名的力量剛剛升起，便被右肩的另一種力量壓制，轉眼間便消失不見。

　　深夜，李凡在從夢中驚醒，卻被一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嚇了一跳，那雙眼睛隱藏在面具的後面，幽黑的斗篷將不速之客的一切掩蓋起來，同時又透露出明確的信息，那張面具，與說唱藝人送他的面具一般無二。

　　「不需要自我介紹了，對嗎？」眼睛的主人輕飄飄移動到角落的箱子上，看起來像是一團煙霧，他不是人，情形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陰靈、魂魄之類的東西。

　　「你是傳唱故事裡的英雄？」儘管滿是迷茫，李凡仍然強作鎮定。

　　「那不是什麼故事，是段真實的歷史，想聽陳年往事，隨便找個人都能告訴你，我可不想浪費功夫為自己吹噓，被小鬼稱為英雄也不值得快樂，叫我林諾就好了，別提些無聊的事，我們談談別的。」

　　「談什麼？」李凡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交易。」林諾不願浪費時間，自言自語地訴說起來：「就像你聽到的那樣，我率領岢嵐鐵騎走出草原，橫掃大陸，可惜這群傢伙不成氣候，在我離去以後便一蹶不振，幾十年的光景就被人家打回老家。岢嵐鐵騎風光不再，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可是我喜歡這個遊戲，不願意停止下來，我將自己的面具交給親兵，然後將魂魄封印在面具上，靜待時機來臨，誰知道這一等遙遙無期，還好，在我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你出現了。」

　　「你要我做什麼？幫你征服大陸？我可不認為自己能幫得上你。」李凡中途打斷。

　　「即使我要招兵買馬，你也不夠資格加入。我喜歡巫術，喜歡與人對決，體驗戰鬥的樂趣，僅此而已。稱霸對我而言，也無非是一次次戰鬥，如今的我成了魂魄，魂魄無法使用巫術，除非借用你的身體。」林諾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是交易，我有什麼好處？」李凡提起勇氣問道。

　　「我能給你什麼？我能給你一切！小子，你的生活一塌糊塗，這是你命運的轉機！」林諾輕蔑的回答。

　　「就算你以前威風，現在畢竟是魂魄，魂魄能做什麼呢？何況你還要上我的身，誰敢保證這不是陰謀？」李凡充滿警惕的質疑。

　　「什麼叫上身？你以為是鬼上身嗎？算了，算了，和你這種小鬼有什麼好計較的？你倒不笨，這麼說吧，除非你自動帶上面具，不然，我無法借用你的靈力。每當我使用巫術，都是你學習的機會，假如在我厭倦這個遊戲以前，你都無法成為優秀的巫師，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林諾高傲依舊，絲毫見不到有求於人的覺悟。

　　艱苦卓絕的談判就此展開，天亮的時候，林諾極不甘心的敗下陣來，訂下一份嚴謹而屈辱的協議。

　　協議將兩人的關係定義為合作，林諾不是借用李凡的身體，僅僅是借用靈力施展巫術，頻率還受到嚴格限制，這方面李凡有能力加以控制，作為交換，林諾還要幫助李凡撈錢。

　　除此以外，有些條件不用擺上桌面，李凡自己心中有數，他必須保守面具的秘密，這既是為了林諾，也是為了自己，如果傳說真實，這傢伙的仇家到處都是，即使在草原，李凡也可能因此惹來殺身之禍。

　　這是一份城下之盟，令林諾欲哭無淚，原本以為窮小子對他這個傳說中的大巫主會奉若神明，誰知李凡連起碼的敬畏之心都欠缺，甚至對巫術也提不起興致，滿腦袋都是~錢。

　　「從前的你那麼威風，一定搶到不少錢，難道沒留下寶藏什麼的？」經歷整晚的談判，兩人彷彿相熟已久，李凡也不再矜持。

　　「我率軍出征可不是為了掠奪，純粹是為了戰鬥，你有沒有考慮過，在帳篷裡掏個坑，把錢埋下去？」林諾反問。

　　「當然不會，何況我也無錢可埋。」李凡想都不想就做答。

　　「四分之三個大陸都是我的，我何必將錢埋到土裡。」林諾翻了個白眼。於是，他在李凡的心目中從一個魂魄再次貶值，成為窮鬼。

　　錢財乃身外之物，此話在林諾身上得到完美的詮釋，生前擁有一切的他，如今除了一張面具別無長物，即使那張面具也比傳唱故事裡的黃金打造大幅縮水，這種調調從李凡口中道出，絕對能叫高傲的人抓狂。

　　「這面具的價值超乎你的想像。」作為藍月大陸一代霸主，林諾何時受過這種輕視，轉眼間忍無可忍。

　　「它能賣錢？」李凡眼中暴出一絲貪婪的寒光。

　　「這個~好像~不能。」林諾當即疲軟下來，問題不是出在面具的價值，別說那是他作為大巫主的象徵，見證過岢嵐人絕不僅有的一段輝煌，具有非凡的意義，單純從已知的功能來說，也是巫門頂尖的至寶，價值決不可用黃金來估量。

　　事實上，林諾也無法估量面具的來歷，對面具的功能也僅僅是知道一小部分，不過，即使是這一小部分，就算有人出十座，百座城池與他交換，他也絕不動心，凡是識貨的人都不可能動心。然而這一切決不能讓李凡知道，不然，他很可能和面具一起，被這個窮瘋了的小子賣掉。

　　當林諾意識到殘酷的處境，出於自己身家安全的考慮，決定先幫助李凡擺脫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