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清明上河圖 第三章 嘩!脫星!
淅淅瀝瀝的雨水敲打在青石路面上,惹得石板邊緣飢渴的青色小草四處搖擺,傍晚的空氣中夾雜著雨水,浮動著從各家各戶隱約飄來的飯菜香味。「今年的梅雨來得真是早啊」朱三爺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端著酒杯望向院子裡,在昏暗的天色中,每一條雨絲都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只有當它們落到地面後人們才能從濕漉漉的反光中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朱三爺在汴京的城東一帶頗有名氣,這名氣可不是吹出來的,是他靠著一身武藝掙回來的。從小就朱三爺就跟著師傅跑江湖賣藝,風霜雪雨經歷無數,直到有一天在這天子腳下開了現在這家武館,開枝散葉授徒傳術。朱三爺雖然有點老了,但總是能記起師傅臨死時拉著他的手說過的話「跑江湖的能紮下根不容易啊!咱的根就是這家武館,三兒!把根留住,發揚光大。」
發揚光大就這麼容易?自大宋朝開國定鼎以來,重文輕武之風愈演愈烈,士人對武者從來都充滿了不屑和歧視,所謂俠以武犯禁,就連普通衙門官差對自己這武館也多有壓搾和排擠!前個月幾個徒子徒孫接了知味館的活,去騷擾飄香樓,這麼不光彩的事也做,不就是為了武館能繼續維持下去嗎?
朱三爺怔怔的想出了神:「本來一切正常,眼看著飄香樓生意一落千丈,可上個月飄香樓新來個夥計,叫什麼脫衣大俠的,把徒弟們打得灰頭土臉!唉!幾次三番後,飄香樓生意反倒紅火起來,每天大把人等著熱鬧看。這事還真不能鬧大,官府追究下來,吃虧的還是武館呀!」
朱三爺踱著步子,看看門外依舊淅瀝的細雨:「明天!明天我就親自去會會這個脫衣大俠!」
楊翼最近有點煩惱。倒不是店小二當得不好,實際上他幹活很勤快,買菜掃地劈柴餵馬,大事小事搶著幹,東家對此極為滿意,此外和夥計們相處融洽,特別是在打跑了幾撥找茬鬧事的流氓後,那楊得貴居然開始親熱地管他叫大哥,說什麼也要學上兩手。按理說楊翼保護酒樓的安全是一開始就和楊傳香說好了的,做得不錯,可問題就出在這「打」字上,打就打吧,偏偏楊翼玩多了現代拳賽那一套,總覺得這古人的衣服寬袍大袖礙手礙腳,打之前非得一把扯掉,只穿四角短褲才能感覺習慣和揮灑自如。沒多少日子,不知誰起了個外號,叫「脫衣大俠」,一下就傳了開去,每日裡都有些人前來酒樓想一睹「脫衣大俠」那精彩酷斃的一脫和全武行。
「脫衣大俠!哪個王八蛋起了這個該死的外號?」楊翼恨恨的想:「那幫子街坊鄰居也都是些沒見識的癟三,整天就會在一旁看熱鬧嘴裡還喊「脫呀!快脫呀!」我是脫衣舞男還是暴露狂?我不就為了打起來方便舒服嗎?招誰惹誰了?」
「這幫傢伙又來了!」楊傳香看著進入酒樓的一夥人想道:「這是本月第七次了,嘿!還真是不屈不撓呀!不過也好,和演戲似的,反正大家都不想鬧大,這一不在大街上公然鬥毆,二來也不出人命,官府也懶得管,看熱鬧的客人是一日勝過一日,白花花的銀子進了荷包的感覺那真是,嘿!就算以後沒人來鬧騰了我自己也要請人來表演,這麼好的節目怎麼以前就想不到呢?」
楊傳香朝夥計們一撇嘴,幾個夥計立刻心領神會熟練的開始收拾桌椅碗筷給客人換位子,將酒樓一樓的中央騰開了一塊數米見方的空地。此時脫衣大俠即將開始表演的消息就已經傳開了,就這麼一會的功夫,不但一樓的周圍,連二樓的走廊和樓梯上都擠滿了等待已久的看熱鬧的觀眾,酒樓外也有人開始興奮的往裡鑽。
朱三爺和楊翼現在站在場子中央。所謂先禮後兵,朱三爺沖楊翼一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人稱脫衣大俠的楊翼楊大俠了?老朽的幾個徒弟不爭氣,在貴店喝醉了酒,不小心得罪了貴店的客人,楊大俠教訓他們也是應該的。」
楊翼心說你個糟老頭子不就是來踢館的嗎,說上一堆廢話你以為你就紳士了?當然在這麼多人面前還真不能說出口,當下也一抱拳:「好說!好說!不知前輩何人?今日前來若只是道歉便不奉陪了。」
朱三爺心想給你鼻子你就上臉真是不知好歹呀!道:「在下乃城東武館的朱三,江湖上朋友們抬愛,送外號『鐵掌鎮城東』。」
楊翼淡淡的「哦」了一聲。不認識呀!就聽說宋朝有一「鐵掌水上飄」什麼時候聽過你這號糟老頭子。
朱三臉色一沉,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老朽幾個徒弟得點教訓是應該的,可楊大俠手下不給老朽留幾分情面也得看看我們城東武館的字號,幾個徒弟亮出招牌楊大俠還將他們一路追打,搞得鼻青臉腫,事後還向各位街坊大肆宣揚,莫不是看不起我們城東武館?老朽倒想領教一下楊大俠的手段。」
楊翼心中泛起荒誕的感覺,你們自己來找麻煩說得倒像是我們酒樓的錯,更是想起電影《功夫》裡的片段:馮小剛飾演的鱷魚幫老大在警察局裡大喊:「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就因為往地下吐了口痰就被你們關在這裡,這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這時觀眾們已經急不可待了,各種催促聲此起彼伏「老頭你廢話真多」「還打不打啦?我桌上湯都涼了」「楊大俠!如果不打你還脫嗎?」諸如此類。
朱三有點掛不住,你們看老子我耍猴呢大呼小叫的?臉色陰沉的一伸手:「請!——」
這聲請字中氣十足,頓時將眾人的聲音壓了下去。楊翼皺皺眉,看來今天的對手很強呀!真要是還穿這身寬大衣服必然不能全力發揮,沒法子!脫吧!反正今天上了綁腿,不用只穿四角短褲了。
此時全場屏氣凝神,只見楊翼伸手到身後用力一拽,前面本就鬆鬆垮垮的帶子立時脫落,一身強悍的肌肉再度裸露出來。
「好!」叫好聲立刻轟響全場,雖然今天楊翼不脫褲子有些讓人失望,但幸災樂禍的人們還是腴詞如潮,什麼「真乃風華絕代呀!」「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呀」之類不絕於耳,就差有人賦上一首七言絕句了。
一開始兩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對方,沒有金庸老先生說的什麼「甫一交手,便電光火石!」
楊翼怪異的打法令朱三極不適應,尤其是楊翼來自現代西方的拳擊步伐「蝴蝶步」,雙腿來回交疊,左右搖晃,忽前忽後,蹦蹦跳跳,讓朱三摸不著頭腦。幾次朱三想欺身上前,但始終覺得楊翼一前一後的雙拳對準和籠罩住了自己頭部薄弱的兩側。
楊翼突然把在前的左拳虛虛的刺向朱三,朱三頓覺良機到來,他知道楊翼的左拳定是虛招,真正的重拳是收縮在後的右拳,於是快速的一個側身,右手曲指成抓向外撥帶楊翼的左拳,左手五指箕張按向楊翼,這招用的是虎鶴雙形中連消帶打的路數。
楊翼此時身體被朱三右手帶著向前傾,面對攻向自己的朱三的左掌如果再出後手重拳顯然來不及了,定會先被擊中,對方可是號稱什麼鐵掌的,被擊中估計不是好玩的事。楊翼危急之下右胯外張,抽腿從外向內極速橫擊,這是泰拳特有的動作。這個動作的特點是非常的快和冒險,因為在近距離的纏鬥中,提胯由外向內橫擊通常是沒有什麼力量的,而且胯部發力必需先外張,這就要求有很強的肌肉力量和速度,同時由於腿向外張時中路空門大開,中國傳統的武術中基本沒有這個動作。後世的泰拳選手和散打選手卻沒有以上的顧慮,首先是因為規則不允許打擊對手的下體,不存在空門大開的風險,其次只要經過長時間艱苦的訓練,這樣近距離的擺腿實際上可以達到非常快和狠的效果,同時能有效威脅對手的腰腿外側。
朱三並沒有見識過後世的搏擊,聽得下身風聲響起,知道楊翼出腿攻擊,料想無非是立腳尖上踢和提膝上頂兩種方式,這早已是在他預想之中的,於是用力收腹準備躲過楊翼腿部這一擊,怎料楊翼的邊腿是從外而來,一下就正中了朱三的腰側。
觀戰的眾人只聽見「誒喲!」一聲慘叫,就見到朱三爺被踢倒在地。這朱三畢竟功底紮實,甫一觸地即單臂發力,強忍著腰部劇痛,硬是將身體彈立起來。
楊翼此時佔盡上風,哪裡肯放過如此良機,各種凶狠直接快速的組合拳法立刻接踵而來,勾拳、直拳、擺拳、邊腿、旋後踢如暴風驟雨般猛烈的襲向朱三,直打得朱三如暴風雨中的小船般左支右擋、苦不堪言。
此時場外觀眾已極度興奮,斯文禮法皆拋諸腦後,雷鳴般的叫好鼓勁聲震耳欲聾,而朱三的幾個徒弟早看明白了師傅的窘況,有心一擁而上幫忙,又怕今日觀戰之人太多,日後到處宣揚城東武館是如何無恥,打不過就以多欺少,回頭聲威掃地,師傅也未必能饒了自己。
朱三再也不堪忍受這種看似永無休止的折磨,突然使出一個大失宗師風範的驢打滾,直接滾出了戰圈之外。
楊翼也不追趕,等待朱三重新站穩。
朱三爺此時的外表實在太狼狽了,只見他髮鬢紊亂,衣衫不整髒亂不堪,臉上數處淤青,叉著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喘息方定,朱三爺立刻向楊翼抱拳:「楊大俠擊技通神,老朽自愧不如,今日之事就此揭過,今後武館弟子絕不敢再騷擾貴店。」他早想明白了,打是打不過的,糾纏下去恐難善了,況且比武向來是勝敗乃兵家常事,他也從未敢認天下第一,輸了就輸了,承認有人比自己強也不影響他繼續開館收徒,此時擺個高姿態,也讓江湖上稱他一聲拿得起放得下的痛快漢子。
夜又深了,汴京的夜就像大宋朝本身,充滿了很多令人扼腕歎息的愁緒。「今天白天的瘋狂以後都不會再有了。」楊翼躺在床上舒服的轉了個身,因為他現在換了更寬敞的房間。比武結束後,楊傳香就拉著自己去了他們楊家的祠堂,對著天地祖宗認了自己為他的侄子,還疏通關係,在開封府裡幫自己辦理了正式落籍的手續,雖然今後武館再不會來找飄香樓的麻煩。
「我決不能只懂得逞匹夫之勇。」回想起這一段的經歷,楊翼這樣總結,武人在宋朝低人一等的地位是幫助不了自己實現作一番事業的夢想的,「我不是沒讀過書的人,我是來自21世紀的考古博士!我對歷史的發展道路清清楚楚!」但自己今後將該何去何從呢?楊翼又一次的陷入到迷茫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