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清明上河圖 第九章 交杯換盞的那個夜晚
就在易隨風搖頭晃腦的時候,街對面的飄香樓2號樓最大的一個包房裡,楊翼也在搖頭。自從所謂祥瑞呈朝之後,楊翼就走了好運,每天大把大把的從楊傳香手裡拿到真金白銀,連帶著幾個貢生好友都一塊跟著沾光,一日三餐,每天都跟楊翼混在一起,反正楊翼買單,再也不用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子脫兄!輪到你了」坐在楊翼對面的黃炳炎道:「作詩一首,不然喝酒。」
一幫人開始起哄,張擇端今天特別興奮,因為他有如神助,文思泉湧,連作幾首詩都很動聽:「子脫!你那天不是走了幾步就作了一首絕唱嗎?今天一首不來,那就是看不起兄弟幾個了。」
「就是就是,子脫兄,規矩可是一早定好的,」石贄紅著眼,他現在完全相信所謂李白鬥酒詩百篇全是鬼話,因為他今天喝了不少,可作詩還是沒有感覺。
楊翼巨痛苦,心說你們這夥人一個個都是舉子,喝酒就喝酒還要作什麼詩呀?當初我賣酒的時候叫你們作詩那叫一個狗屁不通,現在你們那風騷勁怎麼又出來啦?你們作得出,我作不出!我都喝了一斤多了我,這可是白酒呀。
連忙轉移話題:「幾位兄台!近日京中可有什麼新鮮話題?」
江鞪大喜,今天看來楊子脫是作不出什麼玩意了,他要一喝,下一個就輪到我,肚裡的墨水就快用完了,再下去就得拿酒來填喲!於是趕快接上楊翼的話:「朝廷下文,罷了學院三捨法,只開常科、制舉,制舉科目定下來了。「
楊翼心中大動,他前段時間忙於指導一幫徒弟釀酒,這幾天又忙著花錢,根本沒注意到這個問題,連忙發問:「開什麼科目?」
「子脫兄!此事已經風聞全國,鴻才博學威武科!」張擇端說:「經史、策論、詞賦、騎射、拳腳都考。」
「自本朝太祖以來,這樣考法還是第一次。」江鞪不以為然:「想我讀書之人,又怎會那些武夫之道?」突然想起楊翼就是個武夫,又尷尬道:「當然,似子脫兄這樣文武全才,又另當別論。」
楊翼不以為意,大宋朝重武輕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那有什麼出身要求沒有?」
「沒有此要求,但要官員保舉。」張擇端答。
石贄緩過酒勁開始說話:「我朝地域遼闊,人物甚多,若是完全沒有任何限制,豈不是人人都往京城中來?所以禮部行文,要求官至從四品,方能保舉一人。中央自不必說,地方上州府最多兩人,知府四品、通判從四品。」
楊翼心中有點失望,我可是考古博士呀!歷史是必修課,自己只要多加複習自信還能應付,!詞賦要是運氣好能夠用上幾首後世的說不定也能矇混過關,策論關鍵是看題目,而經義自己就估計玩不過這幫整天子曰詩雲的古人了,但湊合著也能混混,論到騎射,我騎過馬,是在動物園裡頭照相的那種,射箭?見過,沒玩過呀!加上還要從四品以上官員保舉,唉!「來!作詩喝酒!」楊翼心中黯然大叫道,卻把排在他後面的江鞪嚇一跳。
飄香樓一號樓。「哦?」一旁久不發言的蘇撤好奇道:「此歌雖然聽來有些直白,但前後對比強烈,語淺意深。尤以『草沒』一詞,道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最後結局,不錯,有點意思。」
易隨風道:「便是我說那人所做。」
「不知此人究竟是那路神仙?聽子炎的語氣,竟是對此人甚為推崇。」蘇軾卻有不同意見,畢竟他是曾經寫出過「會挽雕弓當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這樣豪氣干雲的偉大詞篇的一代文豪:「觀此作品全無向上之心,意境過於消沉,想必是年老力衰之人所作。」
易隨風大笑道:「子瞻!此番你卻估計錯誤,作者乃是楊傳香的侄子,目下京中的大熱人物,楊翼楊子脫。」
對於楊翼,蘇軾是認得的,前些日子,蘇軾來題字時就見到過。不由呀然笑道:「楊子脫?前日我來題字時,他就站在我身側,身材甚是威武雄壯,我原以為此輩無非市井莽漢,有一手祖傳的釀酒絕活,卻不料竟也有些文采,不想我也有以貌取人之惡習呀!呵呵!」
易隨風接著道:「但子瞻也未全錯,楊子脫於市井之間頗有名氣,據說初春時分與城東武館的幾位師傅切磋武功,有勝無敗,因他打鬥時喜歡赤裸,市井中早有脫衣大俠之稱。」
蘇軾心中一動,問道:「不知此人政治取向如何?」
易隨風奇怪道:「我提起此人,不過是因為我欲從軍而不可,鬱鬱不得之志,東坡先生忽發一問,卻是為何?」
蘇軾揮揮手讓歌伎出了門,沉吟片刻,老實做答道:「司馬君實日前有言,說開考不錄新黨一人。眼下我為禮部侍郎,此次大比自當閱卷主考,常科自不必說,凡論文之中為變法張目者,自然將其降次不用,然制舉需各州府保舉,我等持正者若無合適保舉人選,最後制舉及第者政治取向如何,殊難預料啊!」
「原來子瞻還是在為保舉人選發愁,我看楊家叔侄必不是平凡之輩,若只是為了賣酒的生意,憑他們弄出來的這絕世好酒,哪裡不能發財?大可不必向朝廷呈報祥瑞,若是朝廷不予承認,如此作為是要擔極大風險的。」易隨風歎口氣,想了想又接著說:「若是天降祥瑞,年初建元元佑怎麼不降?太皇太后欽定坤成節(太后生日)怎麼不降?偏偏要等到王安石一死、新黨大受貶斥、變法被廢之時,他的祥瑞就出來了,莫不是故意以此嘲笑新黨變法天怒人怨嗎?我看這楊子脫還頗有點文武雙全的味道,乾脆你們保舉他參加制舉得了」
「你是說此人偏向我等?子不語怪力亂神!真祥瑞假祥瑞,嘿嘿!天意如何豈能是你我揣測得到?我看楊家叔侄貌似忠厚,子炎所說實在太過牽強,朝堂黨爭事關國運不假,但卻不是那些市井之徒所能懂的。」蘇撤發言:「我兄子瞻可是禮部侍郎,弟不才也官至右司柬議大夫,若此人沒有真才實學,我等保舉豈不為天下恥笑?」
但蘇軾剛才心動也就是那麼一下,想來這楊翼雖然作了一首有點另類的詩,但天下作詩的海了去了,雖然會點拳腳,不見得就有什麼過人之處,當下頗為贊同蘇撤的說法,道:「郡馬所說甚為牽強,我不信世人之心險惡至此,區區一個枯井湧新泉,也可以拿來譏諷朝政,子炎多疑了。至於保舉何人,我等即使不保舉,也有其他人煩心,有才之人自非池中之物,何必浪費如此良辰美景,來人!繼續彈唱,我有一首新詞給兩位助興。」
易隨風大笑道:「正是正是!我居江湖之遠,何必望廟堂之高,真當自罰一杯呀!」他平生本就只愛軍事、酒色,適才幫二蘇動腦,一時關心,牽強猜忌他人,頗有點小人之心的味道,此時明白過來,方才恢復自己豪邁的本色。
夜色下的汴京城又開始漸漸散去白天的所積累的熱量,喧囂躁動的人們開始漸漸平靜下來。楊翼一夥人這次真的喝高了,勾肩搭背的走出飄香樓2號樓的門口,連向來最講斯文體統、穩重持正的張擇端都腳步虛浮。
「我說,今晚都睡我那,明天早餐俺們繼續!」楊翼勾著石贄的肩膀大叫道:「得貴老弟,記我賬上。」
他這回叫記賬上可真是牛氣多了,楊得貴在後面一躬身:「大哥走好!」
江鞪睜著醉眼笑道:「明…早?明年你都得喝!你一首詩你都作不出來你!」
楊翼心情不好,此時醉意朦朧,聽得江鞪笑他,大怒道:「你給我…聽著,若…若論詞賦,我天下不作第二人想。」
楊翼一把甩開江鞪,大聲唱道:「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這是清代的一首詩歌,此時楊翼醉態之下受激,一時浮上心頭、脫口而出。
卻聽對面一人撫掌大笑道:「好詩!真是好詩啊!」
一幫人抬眼望去,不是禮部侍郎蘇軾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