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明池爭標圖 第二十四章 興龍節(下)
一大早,整個汴京城就處在一種莫名莊嚴和神聖的氣氛裡,因為今天是十二月丙戌,興龍節。這個節日乃是大宋帝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皇帝趙煦的生日。要是在往年,皇帝都會一大早在皇城內的紫寰殿接受群臣的膜拜和祝福,並一一賜酒,然後傍晚的時候在集英殿或者瓊林苑擺上那麼百八十桌,來個君臣共樂。只不過今天不同以往,因為今天皇帝要巡幸位於汴京城外的南泊大營,並且在那裡過生日,至於那百八十桌酒席也還是要擺的,只是地方也換到了南泊湖水的邊上……
事實上,為了皇帝今天的出巡,整個汴京城在昨天夜裡就鬧騰開了。京城禁軍的四大主力天武、捧日、龍衛、神武一共八十個指揮四萬人,用了一夜的時間把汴京城搞了個雞犬不寧,幾乎稍微上了一點規模的街道和巷子上都有士兵在巡邏和戒嚴。而到了天快亮的時候,來自街道司的幾個指揮又把御街兩邊的商舖給清查了個底朝天。最後皇帝快要出來的時候,從皇城宣德樓、州橋朱雀門,一直到外城的南薰門,整個南御街被來自殿前司虎翼軍的一萬多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吉時已到,皇帝出巡的隊伍終於來了。其實這個隊伍相當的龐大,走在最前面的是殿前司直屬四大指揮兩千多人,接著就是皇帝的輿駕,緊跟在皇帝後面的是宗親隊伍,高太后的輿駕比皇帝的略矮一些,其他的宗親就不能乘「輿」,而是由四匹馬拉著的車乘,宗親隊伍後面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文武百官,因為今天是去武學,所以按照規矩要用「武禮」,所以除了皇帝要批掛黃金鎧甲之外,今天的百官也一改往日的寬袍大袖,全部都穿著圓領窄服騎馬而行。而走在最後面的,則是專門保衛帝室貴族的侍衛馬步親軍,和殿前司一樣,也是四個指揮兩千多人。
隊伍浩浩蕩蕩的走在路上,不過各人面對著戒備深嚴的景況卻各有各的心思……
「怎麼到處都是士兵呢?比在皇城還煩!朕出來一趟容易麼?搞什麼呢?」坐在輿駕裡的趙煦,看著街道兩邊密佈的軍隊,手裡擺弄著穿在身上的金甲衣角,嘴裡喃喃自語。剛出宣德樓的時候,想一想傳說中的大批民眾在街道邊焚香膜拜山呼萬歲,年輕的趙煦還有那麼一點點興奮,可是到了南御街,趙煦的興奮就變成了沮喪,不,應該說趙煦現在覺得非常的鬱悶。
而後面的高太后卻沒有她孫子的那份閒心,在高太后看來,兩邊的軍隊似乎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安全的感覺,而是在向她傳遞著某種危險的信號。
「文太師!」高太后憂心忡忡的喚來了後面的文彥博:「御街邊的士兵都是虎翼軍的嗎?」
「是的,娘娘!」文彥博在馬上頷首道:「虎翼軍乃是整個京城最精銳的部隊,按照元豐年間的改制,連帶目下在京中佈防的四大禁軍主力,都歸殿前司統管。」
「哦!哀家明白了。」高太后不再說話,略微點頭讓文彥博退回到自己的隊伍中,而她的心裡,某種不安的感覺正在蔓延。
身為殿前司第一指揮使,林東騎馬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望向身邊的王敬心說道:「殿帥大人!我殿前司軍威極盛,恐怕即便是南泊那幫所謂的各地名將,待會見到也要自歎不如吧?」
王敬心聞言大笑:「觀玉果然知兵啊!你應該清楚那個楊翼的事情吧?他身邊有個人叫王有勝,以前也不過是殿前司的一個小卒,隨便出去混了幾圈,居然也成了楊翼手下的一員勇將,此外賜胡軍裡幾個指揮使也多半出於虎翼軍,由是可觀之,我殿前司的士卒皆是精挑細選,誠為禁軍典範,哪裡是南泊那幫邊關莽漢比得了的?」
林東眼中忽然有精芒一閃而過,咧嘴笑道:「那王有勝以前是殿前司的?我卻不知,無怪當年在延安府的時候,那個王有勝動起手來這般狠辣,末將佩服啊!他也姓王,想必受殿帥賜教良多啊!」
「觀玉說的哪裡話,目下你可是我們殿前司數得上的人才啊!」王敬心的笑容頗有點詭異的味道:「等下到了南泊,觀玉還要好好表現一番,你和揚子脫乃是同年的制科進士,又怎可久居人後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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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其實還不錯,起碼目下的風雖然帶著點寒意,但相當的溫柔,吹拂到人的臉上非常的舒適。
「我說你就不能正經點?」楊翼騎在馬上,伸出腳踹了王有勝的坐騎一下,罵道:「你伸著脖子東張西望什麼?陛下來的時候一定是煙塵滾滾,不用伸脖子一樣看得見。「
「我聽說陛下出巡,天上一定跟著五色彩雲!」王有勝不服氣道:「咱不用看什麼煙塵,就看天邊好了。」
「彩雲?」楊翼好笑道:「大冬天的哪來的彩雲,你可看仔細了,天上烏雲倒是有不少。」
正說笑間,遠方的官道上塵土飛揚,皇帝陛下的車隊終於來了……
「萬歲!萬萬歲!」山呼海嘯的聲音在南泊大營中震耳欲聾,鼓樂聲大作,號角聲齊鳴!事實上第一次見到皇帝的各地將領還有賜胡軍都相當的興奮,喊叫起來聲嘶力竭。
趙煦和高太后在萬眾山呼聲中,坐上了南泊大營中位於北側的高台。趙煦這會兒來了精神,事實上自打進了南泊大營他就覺得心情好了很多,舉目望去,只見南泊大營彩旗飄揚、標語處處,校場周圍居然還種植了一些梅花,此外營帳、屋宇皆整齊有致,雖然這個地方比起皇城或者汴京城要來得簡單許多,但分外給人一種充滿了清新朝氣的感覺。
整個校場規模宏大,賜胡軍兩個指揮,加上九個學員大隊近兩千人,排列成近二十個整齊的馬軍方陣位於校場的東側,而殿前司四個指揮也剛好兩千人位於校場的西側,其餘兩千多侍衛親軍則遠遠的佈防在廣闊的南泊各處。官員們則在高台前排好了隊。
首先進行的是百官祝福儀式。隨著大太監李憲高昂的聲音響起,眾宗室貴族和官員便依照官階和資歷,輪番上前參拜祝福,並由皇帝賜酒。最先上去的當然是帝室宗親。
「臣普寧郡王趙似,恭祝吾皇萬歲!」「臣咸寧郡王趙俁,恭祝陛下永享盛世!」「臣太寧郡王趙佖……」
楊翼這個時候正在官員群裡邊拉關係套近乎,反正現在離自己還遠,怎麼說也就是三品,待會皇親們完事了還有什麼一大堆元老等著上去,元老完了還有一二品的大員,比如范純仁什麼的雖說罷了相,論起地位和品秩也在自己之上,不著急。
「我說趙大人!您那可是國姓啊!」楊翼捅捅前面的趙瞻:「什麼時候也做個壽辰?你屬什麼的?」
趙瞻回頭笑道:「你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怎麼?我做壽楊大人真願賞光嗎?我屬蛇的。」
「下官一定前往恭祝!」楊翼詭笑:「我老家那邊流行黃金打造屬相,您要是屬蛇,我打一金蛇送過去?」
「得了吧,都知道汴京城裡就屬你們老楊家最有錢。」錢勰在楊翼的旁邊,插話道:「趙大人可是風雅高潔之士,不若送幾幅上好的字畫。至於黃金白銀的就不妨考慮下本府,本府屬牛的。」
楊翼笑道:「金牛恐怕不合適,昨天不是才和錢大人說起那什麼萬年龜嗎?您老哪天過壽?金龜送上!」
王敬心這個時候也在這個地方,只不過他的品秩比這幾位還要低一些,站在楊翼後面幾個身位,忽然湊了上來,道:「楊大人好興致啊!可還記得兄弟我,殿前司王敬心,今天來到南泊,看那軍容之盛,楊大人果然不負名將之譽啊!」
楊翼皺皺眉頭,心說除了我去殿前司要人時和你打過次交道,也沒什麼深交,突然來拍個馬屁是什麼意思呢?正要說幾句英雄相見分外相惜的廢話,突然一聲尖利的叫聲傳到了耳中。
「臣遂寧郡王趙佶,恭祝陛下萬壽無疆!」
楊翼心中突的劇烈一跳,趙佶?宋徽宗?太熟悉了!太有名了!楊翼也管不了搭理王敬心,連忙掉轉身放眼望去,只見一名太監牽著一個約莫三五歲的孩童行到台上叩拜,剛才那聲呼喊之所以尖利,想必是因為趙佶年幼,是以由太監代為呼喊的緣故。
楊翼離得較遠,根本看不清楚,心裡卻有如蟲咬般癢癢,腦中百轉千結,想來趙佶乃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大昏君,靖康之恥,二十萬大宋禁軍,面對僅六萬毫無補給的金軍居然不作任何抵抗,趙佶和他的兒子連帶三千宗室、大臣、妻妾一起被金人俘虜為奴,實在是令無數漢人世代蒙羞,在楊翼看來,號稱集瘦金體書法大成的趙佶,更適合去當個藝術家,而不是去當什麼皇帝。「靖康恥!尤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楊翼盯著遠處的那個小孩,嘴邊竟不自知的低吟起岳飛的滿江紅:「不能!他怎麼能當皇帝呢?」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敬心本來正等著楊翼答話呢,突然遂寧郡王上場,楊翼就神態大變,王敬心當下便疑竇大升,待仔細聽得楊翼口中喃喃自語隱隱約約傳來什麼靖康恥,他雖然不明白什麼叫「靖康」,但「臣子恨」還是明白的,至於到了什麼「收拾舊山河」什麼「血」啊「肉」之類的,王敬心頓時冷汗淋漓,待仔細觀察楊翼的表情,愈加覺得楊翼一定是對遂寧郡王極度痛恨,恨不得拔皮吃肉。楊翼的聲音非常小,但王敬心最後還是聽到了「當皇帝」幾個字。王敬心此時腦中亂成一團,雖說大家各為其主,但現在各派的主要目標應該暫時還是一致的,那就是把在座的小皇帝廢掉,你楊翼怎麼不對小皇帝有什麼想法,盡針對俺們郡王呢?什麼時候招惹你了,就算要打壓你,不是還沒開始麼?
此時已經輪到各位大臣上台慶賀,楊翼也從暫時的心神動搖中緩過神來,事實上,平靜下來的楊翼又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再怎麼說趙佶上台也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且不說歷史已經改變,就算是照常發生,那靖康之恥也是數十年後了,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時還是未知數,說不定哪天在御街上被馬車牛車這麼一撞就掛掉了,哪裡管得了這許多?
楊翼自嘲般笑笑,只不過這笑容又被王敬心理解成了陰笑。楊翼忽然感覺似乎有人在旁邊注視自己,愕然側頭,便看到王敬心正在發傻:「王大人?王殿帥?沒事吧您?這一大早的把您弄這地方晾著,委屈啊!不過現在是冬天,總該不會有中暑這種事情發生吧?」
「哦!沒事!」王敬心有點尷尬的笑笑:「忽然覺得那邊的梅花不錯,正尋思著作詩一首,嘿嘿!」
接下來,歧國公王珪等一干元老以及當朝七八位正副執宰大臣陛見之後,終於輪到楊翼和趙瞻、錢勰等十幾人上台,跪拜獻禮之後,本應退下,卻聽高太后笑道:「楊卿,哀家今日視之,這中央武學建得頗有聲色,學員精神抖擻,楊卿實乃國之干臣啊!」
楊翼得到誇獎,自是高興,不過謙虛還是要的:「臣得陛下、娘娘恩澤,自當報效家國社稷,不敢有一日懈怠,惟願我大宋國富兵強、社稷堅如磐石、百姓安樂豐足而已,願我大宋盛世,得以萬年。」楊翼抖手甩出一份名單,這名單可是準備了一夜啊!是蔡侍郎說的,要乘機感謝一下各部門,搞好關係嘛,多有道理:「建武學絕非臣一人之功,內有武學師生齊心協力,外有中書、門下、樞密、兵部、戶部、工部、軍器監、牧馬監……」
楊翼本著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的精神,把朝廷能挨上點邊的機構全部感謝了一遭,大宋政府機構臃腫,這挨上邊的機構可就多了去了,楊翼這麼一念,他自己固然口乾舌燥,旁邊跪著的幾位更是七竅生煙!你揚子脫這不是太離譜了麼?武學什麼時候跟御膳房都勾搭上了?真想跳起來把他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腳……
「好了好了!」高太后笑瞇瞇的:「哀家都知道了,卿等皆是實心用事之人。看幾位卿家都累了,先下去。」待幾位大臣離去之後,高太后神情嚴肅道:「楊卿,哀家問你,假若你是敵寇,以京城之固,當如何破之?」
楊翼莫名其妙,心念電轉卻不知所以:「臣忠心耿耿,如何會為敵寇?」
高太后搖頭道:「即便假若而已,卿之忠心,哀家自知。」
「臣以為…」楊翼心說攻城無非就是火燒水淹扔石頭,你問這是什麼意思?「臣以為攻心為上,其下攻城!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高太后歎道:「卿所言誠為一般之論,不足為奇!其實無論攻城守城,皆以士氣高漲團結一心為要,若是出了內賊,行那叛逆之事,無論京城如何固若金湯,終不可守。」
楊翼心中頓時駭然,心說這番說話豈非暗示京城內有人要行「叛逆」?不會吧?沒聽說過啊:「臣雖出身科舉,然以文人混跡軍中久矣,想我大宋京城乃是宗室匯聚之所,若有人行叛逆之事,臣必定引刃殺之,非粉身碎骨無以報家國!」
高太后笑道:「卿可仔細思量哀家的話,但觀之。」……
接下來的節目就是教閱軍隊。本來按照安排,應該是武學的學員進行一番演練,但是太皇太后卻突然提議,既然殿前司的兵馬也在這裡,最好由殿前司也來演練一番。當然,太皇太后的這個命令並不令眾人感到奇怪,畢竟以往皇帝都要在春季出城教閱殿前司的禁軍,今天順帶著把這事一起給辦了,將來也算省事。
王敬心雖然覺得突然,但也不放在心上,本來殿前司的操演就從來沒有間斷,臨時搞搞突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事情就交到了最近在殿前司紅得發紫得第一指揮使林東身上,而王敬心和楊翼作為兩軍的長官,則站立在太后和皇帝的身側負責講解。
只聽一聲號響,林東全副武裝策馬衝出陣中,在校場中飛馳一圈,他一身銀甲閃亮,手中摯青色赤色兩面大旗,真是威風凜凜,一時間旁觀者皆為驚歎。待繞完圈後,林東大叫一聲,手中赤旗揮舞,便見殿前司諸軍齊聲吶喊,手中兵刃交加發出震響,聲勢甚是駭人,接著馬軍上馬,齊頭並進,如林的兵刃前舉,異常的整齊威武。林東將赤旗低下後,馬軍停止。再見林東搖動青旗,步軍從後而出,踏著整齊的步伐,,每行一步皆怦然作響。有見林東雙旗揮舞,劃出奇異的線路,馬步軍前後左右向移動,盾牌或高舉,兵刃或上下舞動,都整齊有序不亂分毫……
「真不愧殿前司啊!禁軍精銳!」眾官員議論紛紛。
高太后坐在高台之上,當然看得尤為清楚,轉頭對王敬心笑道:「王卿帶的好兵啊!殿前司禁軍果然不同反響,那個銀甲將領竟是何人?觀其指揮進退有度,令人擊節!」
王敬心得意起來,聲音也未免提高了幾分:「娘娘洪福,殿前司諸軍每日操演從無懈怠,那指揮將領林東,字觀玉,延安林武德將軍之子,此前我大宋邊關戰爭時,林東斬吐番名將於先,破通邊寨夏軍於後,更有協助蔡司馬堅守謂州。以軍功奉調入京,為王存相公推薦入了殿前司。」
高太后輕輕「哦」了一聲,臉色淡然道:「今次殿前司演練甚佳,當賞銀捐,且在看看武學如何?楊翼,你訓練士卒已久,不會令哀家失望吧?」
楊翼大聲然諾,道:「娘娘,且請由臣擊鼓如何?」
見到高太后欣然點頭,楊翼大步走下高台,揮手招來三十人和三十面大鼓,然後竟當眾脫下上裝,裸露出一身壯碩強悍的肌肉,惹得旁觀眾大臣一陣議論。其實楊翼這招是當年跟訾虎學來的,訾虎雖然已經陣亡了,但當年麟州城下擊鼓行軍的風采依然存活在楊翼的心裡。
準備事宜完畢,楊翼將鼓錘高高舉起指向天空,剎那間校場安靜得針落可聞。楊翼口中忽然吟唱起來,蒼涼悲勁的聲音劃破寂靜的空間向四面傳去「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話音才落,賜胡軍和學員隊近兩千人同聲唱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兩句歌聲雖然似乎並不是那麼沾邊,但是勝在一往無前永不回頭的奪人氣勢,加上兩千人同聲吶喊所造成的威勢,竟令旁觀眾人為之動容。
楊翼高舉的手落下,大鼓猛然發出一聲炸響,武學眾將猛然翻身上馬,動作極其利落整齊,待到楊翼再擊下第二鼓,學員和士兵們同時抽出彎刀高舉向天,雪亮的刀光亮成一片,待楊翼第三鼓擊完,其餘的數十面軍鼓亦是同時響起,全軍伴隨著強勁有力的鼓點,高喊:「殺!殺!殺!殺!……」
一時間校場上氣氛徒然緊張,無盡的殺氣開始蔓延,旁觀的眾人俱都驚駭莫名,有那麼一兩個膽小的更是覺得腿腳發軟。
軍鼓聲由緩而急,全軍的氣勢亦逐步被推向高峰。當氣勢蓄積到最猛烈時,楊翼突然雙錘擊鼓,鼓聲別高一格,全軍立即發出瘋狂的吶喊,猛然衝了出去。
馬蹄的轟鳴聲剎那間震撼了整個南泊的大地,瘋狂的喊殺聲和空中揮舞的彎刀令風雲色變,校場橫寬三百步,衝鋒的正面上站立著殿前司諸軍隊伍,此時這些號稱精銳的禁軍竟然慌亂起來,快!太快了!對面衝過來的人瘋了!
「衝啊!殺啊!」龐大的隊伍如離弦之箭一般嚎叫著迅速向對面的殿前司禁軍衝去,三百步的距離只在彈指之間,轉瞬就要衝入禁軍陣中。
站在前排的禁軍機靈點的紛紛丟下武器,轉身欲逃,反應慢點的已經傻掉了,整個隊伍你推我擠不知所措……
站在高台附近的群臣大半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切,他們都是斯文人,根本就沒上過戰場,幾時見過這種駭人的場面?腦中都是一片空白……
高台上的趙煦兩手緊張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這實在是令他做夢也夢不到的場景,事實上與其說緊張,不如說興奮更符合他現在的心境。高太后雖然臉色依舊淡然,但是如果這時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發現儘管現在是冬天,但她的額頭上滲出了幾滴汗水。而王敬心統領禁軍已經十個年頭,雖然強自鎮定,但手已經開始控制不住的有點顫抖……
楊翼此時心中暗笑,前段時間搞衝鋒訓練的時候他就已經要求過,一切要完全貼近實戰,實戰中的衝鋒是什麼樣的?就是快者生慢者死,衝鋒令一下,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也要用盡全力毫無保留的衝進去,那種一慢二看三通過的疲軟作風是絕對不會存在於武學之中的,在楊翼腦海裡,那種作風只有千年後的中國足球才擁有。
就在全軍離禁軍慌亂的大陣還有二十餘步的時候,鼓聲忽然變成了側擊鼓緣的密集聲,兩千多人立即拉馬緩勢,不過由於之前的衝勢實在太快,一下子哪裡剎得住,全軍依然往前而去,直到了禁軍們的面前才紛紛將馬勒停,那些馬被急衝中拉停,前蹄紛紛高揚起來,一些還在第一排傻站的禁軍居然被馬踢倒,好在身上穿的都是鎧甲,前胸處甚厚,倒也沒什麼大礙……
沖的時候很瘋狂,回來的時候就難免陣型不整,不過畢竟南泊將士長期站隊,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倒也沒產生很大的混亂……
鼓聲熄滅,南泊軍整好了隊,而禁軍這個時候也從東倒西歪中恢復過來,處於震撼中的旁觀眾人也開始回過神,不過都沒有人說話,好像臉上的肉都繃得有點發緊。
「南泊大營將士,操演完畢!請娘娘!請陛下,聖訓!」楊翼還沒穿上衣服,疾步來到高台前跪下,才一會的功夫,他身上已經滿是汗水。
「好!好!好!」看著太皇太后還沒說話,掌執樞密院的趙瞻從官員隊伍中走出來奏道:「中央武學名不虛傳,如此強悍之軍,實乃大宋之福!」
「正是!」王存也出列:「兩軍教閱,高下立分,殿前司諸軍臨陣驚惶失措,大損禁軍精銳之威名,臣彈劾殿前司王敬心管教不力!」
王敬心被王存唬了一跳,心中大罵老狐狸故意刁難,跪下大聲道:「臣有辯解,南泊眾人,皆在各地為將,將領素質本就遠高普通士卒,加上賜胡軍連番征戰,經驗上更是勝出一籌,臣以為,事出突然,我殿前司毫無準備,方有此窘況。」
劉摯出列冷笑道:「戰場之上豈有兒戲乎?戰場上事事皆出突然,試問王殿帥,豈非事事都要如此窘況?」
王存是前副相,趙瞻和劉摯是現任的副相,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王敬心冷汗直冒,卻又難以辯駁,心中卻是瞭然,這幾個人都是借題發揮。
「臣以為劉相和王相所言大謬!」一人出列奏答,卻是御史台的最高長官,御史中丞鄭雍:「臣彈劾劉摯和王存一個身為執宰一個身為前兵部尚書,卻不知兵事、口出妄言。以臣觀之,禁軍操演井然有序,而武學軍混亂不堪,若說是為了實戰,短短數百步距離,實戰中禁軍又如何會列陣如此靠前?一致於措不及防?如若留足距離,以箭擊之,武學軍焉又生機?再者,今日是陛下龍興之良辰,武學軍不顧忌諱,叫殺聲震天,臣再彈劾楊翼衝撞帝駕,大不敬之罪!」
楊翼跪在地上被唬一大跳!他本來並不是要禁軍出醜,實在是隊伍沖得太快了一點,並且按照以往的演練,出不了什麼差錯,誰知道禁軍這麼熊蛋,還沒到跟前就亂成一團?事實上兩邊打嘴仗的情況也令楊翼有點莫名其妙,不就是演練麼,至於這樣彈劾來彈劾去的嗎?現在連帶自己還被彈劾「大不敬」,這可是要殺頭的喲。對於鄭雍,楊翼是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的,朝堂上也見過,畢竟御史中丞這個玩意可不是小官,說起來叫聲副相也不為過,況且…且慢!楊翼這個時候腦海裡模模糊糊的想到了點東西,對!鄭雍擊劉摯,宋史裡面好像有記載啊!這個鄭雍跟朝中的幾幫人好像有點不大對勁,似乎還跟劉摯有很大的衝突啊!這樣想來,互相彈劾一下又情有可原,只不過那好像是日後的事情,怎麼現在就有那麼大的仇恨麼?
「好了!」高太后淡淡的說道:「哀家以為兩軍操演,無非都是慶賀興龍節,詔,賞賜眾將士銀卷,錢各人十貫,絹一匹。」
王存忽然發出一聲歎息,回到了隊列裡,低聲對范純仁笑道:「范相公,我說如何?憑這些許小事,我等不過是隔靴撓癢罷了!」
范純仁默然良久,道:「無論如何,此事總可讓某些人明白一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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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傍晚,南泊大營裡一片的喜慶氣氛,在靠近湖邊的廣場上,已經搭起了無數間綵棚,火炬無處不在,照得四處明亮,鼓樂聲也不絕於耳,今晚,是興龍節大宴。
雖然有皇帝和太皇太后在這裡,但是晚宴仍然相當的熱烈,因為太后的心情現在看起來相當不錯,而且小皇帝似乎也非常的興奮。酒過三巡,自然有節目要表演,既然在軍中,舞蹈什麼的當然充滿了陽剛之氣,舞劍、舞戈都是少不了的。武學當中眾多為將之人,其中不乏愛好舞劍的,所以在鼓樂的伴奏下,輪流登場表演助興。趙煦坐在上座,邊接受群臣的祝酒邊眉開眼笑的看著各種精彩表演,這些表演實在是比宮中的有趣多了,其後趙煦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請求高太后准許他在南泊待上一段時間。對於這種無理的要求,高太后當然予以了斷然拒絕。
「娘娘,今次觀得軍威如此之盛,朕希望能習武!」趙煦覺得太皇太后心情如此之好,自己還是應該多提點要求。
「官家之言甚是有失皇家威儀!武夫之學,實為天下諸學最末!」高太后對趙煦的教育一直很頭疼:「哀家已經為你找了范純仁、呂大防、還有……」
趙煦早對這幾個守舊派的老夫子非常的不滿,道:「幾位愛卿固然學識淵博,不過娘娘常說歷代帝王,英明者首推太祖、太宗,其次仁宗皇帝。太祖太宗不都立下了赫赫武功麼?為何朕就不能學太祖太宗,作一名開拓疆土之君?「
高太后一時語塞,思慮片刻後道:「想來當年諸葛武侯,也未曾會那武術,卻也統得萬千兵馬,決勝帷幄之中。我大宋將從中御,官家要知兵事亦是正理。不過那種打鬥的末學卻不可學,唯以知兵者可為帝師!「
「何人可稱知兵?」
「待哀家仔細思量,定能為官家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