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雲湧金陵 第七章 連橫合縱(中)
想到此處,唐仲海有些惱怒地向給他最後一擊的三個人看去,只見戰惲神色淡漠,正接過侍女送上的香茗,好像方才沒有趁人之危,而楊鈞感受到他充滿敵意的目光卻是有些迷惑,事實上他當時拿著錘子只是忘記放下而已。青萍卻是還以燦爛的笑容,一想起這個唐仲海當初和顏紫霜一起出現,她就已經十分氣惱,再想到後面師冥等人在江上攔截子靜的事情,想起對方苦苦相逼之下差點害了自己和子靜性命,新仇舊恨一起發作,只覺得方才最後的舉動十分得意。
看到青萍挑釁的笑容,唐仲海心中更加震怒,但是他畢竟是聰明人,惱怒到極處反而冷靜下來,更知道此時此刻不是出手的最佳時機,當前第一要務就是要在眾人面前樹起聲威,更不能給李溯和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女留下什麼壞印象。只要娶得錦繡郡主,那麼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就可以提高到和大哥相提並論,那麼為了一些恩怨而破壞自己的形象實在不值得。更何況他的敵意剛有洩漏,楊寧冷漠的目光已經將他牢牢鎖住,楊寧的武功是他親眼見識過的,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他是不會輕易發難的。
徹底冷靜下來之後,唐仲海勉強微笑道:「多謝諸位承讓。」他的語氣平和,雖然略帶幾分驕傲,卻是一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常見的特質。楊鈞、雷劍雲等人不管有心無意,都是含笑致意,表示恭喜之意,就連幽冀的吳澄和戰惲也維繫了表面的禮貌,只有楊寧和青萍依舊無心理會他,楊寧也還罷了,只是漠然以待,青萍卻是故意轉過臉去,絲毫不想給唐仲海一個好臉色。
只是青萍雖然無禮,但她昨夜今日經歷了大悲大喜,和楊寧之間朦朧的感情也開始明晰起來,此刻正是十分她緊張之後極為歡喜放鬆的時候,所以她著意表現出的無禮不屑反而有幾分不真實,倒是那種輕嗔薄怒的動人風姿,不僅令楊寧、俞秀夫這般對她情有獨鍾的人心動,就連原本對她怨恨極深的唐仲海也覺得心中一蕩,更別說其他尋常男子了,一時間滄海廳中寂靜得似乎只剩下急速的心跳聲。
感覺到廳內氣氛的不妥,萬旒立刻令侍女敲響雲板,然後高聲道:「下面拍賣的是萬寶齋代為出售的一批沉香木,總重五斤,按照香料拍賣的慣例,分成十份,每份底價五千兩,諸位可以競價了。」
眾人的注意力立刻都轉移了回來,只見兩個夥計抬著十個尺半大小的匣子上面,裡面各自放著一些烏黑的木炭,顏色如同墨玉一般,其中甚至還有幾塊拳頭大小的完好木塊,單獨用一個匣子盛著,不過片刻,一縷幽香已經飄滿了整個滄海廳,令許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沉香木是南洋特產,堅如鋼筋,香若麝鹿,投入香爐,香氣可以沖天而起,經久不沒,若是當作藥材,不論是當作藥材還是香料,都是珍貴無比,尤其是用沉香木雕成的佛珠或者酒樽,幽香入骨,萬年不散,最是受權貴青睞,往往耗費千金,也不過得到銖錢半兩而已。這一次萬寶齋一次性出售五斤沉香,可謂難得。考慮到購買者必定很多,如果一起出售,大部分都購買不到,未免對萬寶齋失望,所以萬旒才會將這批沉香拆分成十份,這樣想要獨得全部沉香的人等於是和全天下所有的富豪敵對,倏不可能成功,但是如果只想取得其中一份,雖然不免貴上許多,卻不是不能辦到的事情。如同萬旒的預計一般,每一份沉香都賣出了高價,不過並沒有發生方纔那樣龍爭虎鬥的局面,只因人人有份,所以實力相當者自然而然的避開鋒芒,幾乎是默契十足地依次競價,最後都是心願得償,而經過這樣一番你揖我讓,廳內的氣氛變得和平起來。
接下來出售的多半是些古董字畫,或者奇珍異寶,但是這些東西雖然貴重,卻也不會被楊鈞、唐仲海等人放在心上,最多是隨口品評幾句,卻都輕易不肯出手,倒是那女扮男裝的少女,興致勃勃地競了幾次價,攪得風生水起的時候便撒手不管,不知讓幾人平白多花了些銀兩,不過投鼠忌器的情況下,倒也無人敢得罪於她。青萍倒是不時推波助瀾,讓夾雜在其中的幾樣屬於自己的珍寶賣出了不錯的價錢。
楊寧對這些都不感興趣,索性閉目調息起來,其實這樣的環境並不適合當眾練功,但是楊寧所修習的心法不同,坐立臥走均可運氣行功,而且只需留心一些,就可不露端倪,雖然效果要差些,卻也聊勝於無。楊寧原本以為經過昨夜之事,雖然有吳澄援手,真氣雖然沒有多少損耗,但是氣機難免要受些影響,但是這一運功之下,只覺氣機流暢,如線如珠,奇經八脈之中,內力川流不息,生機盎然,而且心意稍動,氣息便隨即而至,如臂使指,快意非常。楊寧心中大喜,這段時間以來他多遇強敵,真氣屢獲突破,但是也未免有些太過急進,內息增強太快,控制能力反而有些減弱,這樣一來,如果遇到強敵,反而不如從前那般神意相合,落敗的可能反而增大了,所以楊寧這些日子經常暗自練習真氣控制,只是進展不大。可是昨夜經過纏綿的淬煉,真氣雖然受損,但是那一番生死之搏,反而讓楊寧突破了真氣控制的瓶頸,而其後吳澄的相助,又讓他避免了真氣消損,所以現在反而是因禍得福,修為上升了一個層次,此刻的他再遇到平煙,也有一戰的實力了,不至於非得以死相拼,才能搏一個兩敗俱傷。心中歡喜之下,楊寧繼續催動心法,真氣流轉變化,便如周天斗數,千變萬化,其樂無窮,不知不覺中時光飛逝無蹤。
楊寧突然莫名其妙練起功來,最為清楚的當然是坐在他身邊的青萍,雖然表面上楊寧只是閉目養神的模樣,但是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青萍自然知道楊寧究竟在幹什麼。雖然很是不滿楊寧在眾目睽睽這樣托大,單是青萍還是下意識地戒備起來,唯恐有人趁機偷襲。幸好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前方的平台上,而且楊寧外表也沒有流漏出明顯的練功跡象,這才讓她能夠安心靜候,不過卻也顧不得那些自己有份的珍寶了,只能漸漸沉默下來,幸好剩下的幾樣古董字畫都賣出了不錯的價錢,畢竟都是難得的珍品。
漸漸的,日影西斜,眼看天色將晚,萬旒揮汗如雨地道:「酉時將到,今日下午最後要出售的是一件墨玉佛像,底價十八萬兩,另外,物主尊崇佛法,若有購得這佛像的,願以梵文原本的金剛經相贈。」
聽到這句話,原本一直從容淡定的豫王楊鈞撲哧一聲噴出了口裡的茶水,顧不得眾人驚異的目光,他轉頭向楊寧望去,卻見這個九弟不知何時已經低著頭昏昏欲睡,想起今日中午楊寧一番輕描淡寫的話語,楊鈞差點苦笑起來。如果要買一本佛經,最多不過千把兩銀子,可是加上一尊墨玉佛像,可就截然不同了,想不到自己一向以為天真質樸的九弟,竟然會設下這樣一個計謀讓自己上當。可是偏偏楊鈞知道,如果楊寧沒有說過那番話也就罷了,自己還可考慮一下放棄這個討好刀王的機會,但是現在若是自己現在撤手,不僅僅是得罪了楊寧,以後如果逸王楊遠知道此事,也會以為自己輕慢於他,這竟是個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踩的圈套。想到此處,楊鈞搖搖頭,揚聲道:「十八萬五千兩。」
楊鈞一時不慎,流漏出異樣的情緒,自然也落入了他人眼中,雖然不知此事和楊寧有什麼關係,但是眾人立刻都提起了戒心,唐仲海略一遲疑,便敲響金鐘道:「十九萬兩。」話音未落,早有準備的雷劍雲已經敲響了金鐘,含笑道:「十九萬五千兩。」
吳澄是最快明白其中關節的人,他知道昨夜楊寧發生了什麼事情,也知道不是任何人都有機會加害魔帝的,所以楊鈞的一絲失措就讓他猜到了真相,明白這多半是楊寧的報復之後,他毫不遲疑地推波助瀾,直接喊出了二十萬兩的出價。接下來漢王席位上的小女孩也開始加入進來,青萍見獵心喜,卻也喊了一次出價,帝藩之間,本是貌合神離,都是步步緊逼,再加上唐仲海記恨楊鈞先前迫他高價買下晶玉棋子的事情,也是興風作浪。和上一次眾人聯手進逼唐仲海類似,只不過這一次倒霉的變成了楊鈞,最後楊鈞被迫以三十二萬兩的天價買下了這一尊墨玉佛像,只能是哭笑不得,徒呼奈何。
等到楊寧被青萍推醒的時候,已經曲終人散,空空蕩蕩的滄海廳裡一個人影都沒有了,青萍興高采烈地道:「子靜,你是不是動了什麼手腳,要不然楊鈞怎麼會如此聽話,竟然都沒有猶豫呢?這可是三十多萬兩銀子啊。」
楊寧淡淡一笑,這可是他第一次動用心機,想不到果然奏效,這一刻,他才發覺其實不用武力也可以淋漓盡致地報復對手呢。不過心中千回百轉,最後楊寧只是淡淡道:「他設謀害我,只讓他破費些金銀,已經很便宜他了。」青萍心中一顫,眸光低垂,良久,終於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問道:「子靜,為什麼你要去見他,為什麼他要害你,為什麼幽冀的人要救你,為什麼你竟然不殺楊鈞,到了現在,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麼?」
若是從前,楊寧還會沉默不語,可是經歷過昨日的變故,他心目中親情血緣的牽絆已經淡了許多,不過過了多久,他終於輕輕伸手將青萍攬入懷中,感覺著青萍有些加快的心跳,淡淡道:「娘親喚我子靜,但是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楊寧,排行第九。」
青萍先是有些茫然,漸漸的,她的一雙鳳目明晰起來,前因後果終於連貫起來,她忍不住驚呼道:「你是郡主的兒子,你是信王九殿下楊寧?」
楊寧收緊了手臂,低聲道:「青萍,不要像娘親一樣拋下我,好麼,要不然,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今後的人生。」
雖然楊寧語氣極其淡漠,但是青萍卻能夠感覺到楊寧靈魂深處的顫抖和畏懼,這個無畏無懼的少年,是當真害怕自己捨棄他。青萍只覺心中一團亂麻也似,從前她因為視火鳳郡主如神明,所以下意識地忽略一切郡主身上的陰影,例如那莫名其妙消失的九殿下,那個明明是郡主骨血,卻似乎微賤如沙礫,從未在人前露過面的少年。可是忽然之間,她卻得知如同自己骨肉手足一般的子靜,竟然就是那個身份無比尷尬的九殿下,她立刻想起了過去的兩年裡,子靜是怎樣懵懵懂懂地活在世上,想到了子靜身上永遠難以消退的冷漠和孤寂,想到子靜這些日子以來的苦痛,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刺殺羅承玉,又是怎樣躊躇才將自己姐妹托付給天生的仇家,又是怎樣心痛地面對西門凜的背叛,又是如何承受親生兄弟的謀害。不知不覺中,兩行珠淚滾滾而下,再也壓抑不住從心底湧出的悲愴,青萍反手抱緊了楊寧,不能自已,終於放聲慟哭起來。不需言語,立刻明白了青萍不離不棄的心意,楊寧只覺早已冰冷的心田似乎也被滴滴甘露浸染,水氣在眼中聚集,一滴滴熱淚沾染在青萍如墨的青絲上,順著白玉一般的臉頰滑落下去,兩人的淚水在心口相撞,互相溶合滲透,就像兩顆年輕的心靈一樣,漸漸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