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二章 魔帝百煉(下)
他們或者不敢問,或者不願問,卻有人不甘寂寞,那站在伊不平身後的黃面少年再度揚聲道:「閣下何不說得明白一些,貴宗絕跡江湖已久,許多規矩都已經被大家湮沒淡忘,所謂不教而殺謂之虐,就算閣下想要殺了褚會主,也該說個清楚明白,讓大家知道閣下為何如此看重褚會主,在下知道子靜公子不屑和我們這些小人物多費唇舌,只是這世間有些規矩道理,不論你是何等身份,卻都應該遵守信服,就是閣下這等人物,卻也不能獨立特行。」
這少年方纔還是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在眾人眼中不過是個尋常頑皮少年,最多就是伊不平似乎對他頗為偏愛,對於錦帆會眾人可能有些影響罷了,可是如今這少年就在眾人之前侃侃而談,神采飛揚,氣度凜然,眉宇之間彷彿蒙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讓他那原本略顯病弱的五官有了幾分生動鮮明。
可是無論這少年如何理直氣壯,也要楊寧肯聽從才行,就是包括西門凜在內,也不認為楊寧會乖乖聽話,果然這少年話音未落,楊寧已經緊鎖雙眉,眼中滿是猶豫難決,只是卻也沒有發怒,見到這般情狀,伊不平原本已經握緊弓臂的手略微鬆了一下,而西門凜卻是神色微動,他知道楊寧的性子,不是任何人的勸告他都可以聽得進去的,為何對這少年卻是隱忍謙讓,心念數轉,他轉頭向那黃面少年望去,目光如電,上下打量這少年的神態舉止,卻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眼中不禁閃過疑惑之色。
這時,伊不平有意無意地移動了一步,將黃面少年擋在身後,阻住了西門凜的目光,更是轉頭望來,眼中滿是不滿挑釁之色。西門凜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只是關係到楊寧的任何蛛絲馬跡,他都不會錯過分毫,若非護著那黃面少年的乃是錦帆會會主,只怕他已經要設法察探那少年的底細了。
錦帆會可不是尋常的水寇,縱橫江水之上已經有十二年之久,這期間不知道有多少水賊幫派風生雲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幫派銷聲匿跡,只有錦帆會始終屹立不倒,只說這近年所傳的六大寇,錦帆會雖然名列最後,可是前面五位已經變換數次,只有錦帆會穩佔第六位,不見興盛,也不見衰敗。
這樣的一股水賊,西門凜怎會不留心呢,尤其是對錦帆會詳細調查之後,西門凜更是已經將伊不平當成了江水之上務要謹慎對待的人物。
錦帆會主伊不平,十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江水之上,初時只是個獨行水賊,憑著一手神箭,神出鬼沒,往來如風,在江水之上立下赫赫威名,數年之間糾眾結伙,成了江水之上一股頗具實力的水寇。伊不平擇人極嚴,能夠被他招納入會的都是武功高明,精明強幹的悍匪,最緊要的一點卻是要性情相投,義氣深重,縱然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他看不順眼也絕不收納。入會雖然艱難,出會卻是十分容易,只需說明原委,就可離開自行其是。不論是想要洗手不幹,還是另起爐灶自成一家,甚至是琵琶別抱,只要來去光明,他也決不留難。和那些因為利益形勢而結眾組成的幫派不同,錦帆會用來維繫組織的只是兄弟情義。伊不平雖然是首領,可是平常和這些手足兄弟之間也是沒有什麼地位差別,只不過他才智武功都勝過眾人,所以眾人都稱他「大哥」而不名。至於錦帆會這個叫法和會主的頭銜本是外人加上去的,因為伊不平生平最是敬佩吳國名將甘寧,故而也以蜀錦為帆,所以有人這樣叫了出來,後來伊不平等人覺得也不錯,就認了這個「錦帆會」的稱呼。
若僅是如此,錦帆會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可是若是真得行動起來,錦帆會就變得大大不同了,在伊不平指揮之下,百餘悍匪如同一體,出沒無常,縱橫殺戮,全無敵手,江上的水寇雖然很有人多勢眾的,但是在這支堪稱水軍精銳的勁旅衝擊下,卻沒有可以當其鋒芒的,伊不平擅長水戰,江水之上無人能及,若非埋沒草莽,只怕已經是當今有數的水軍統帥了。最令江水之上各方豪雄頭痛的是,伊不平雖然是心狠手辣,卻以義氣著稱,江水之上許多小股的水賊和獨行大盜,都往往受過他的恩惠,還有許多從錦帆會裡面退出的悍匪,或者割據坐地,或者上岸立業,這些人都對伊不平感恩戴德,若論消息靈通,人面之廣,伊不平卻是首屈一指,無人可比,雖然六大寇錦帆會不過排在末尾,但是比起天羽盟,錦帆會才真正是江水之上的霸主,就是唐氏以強權懾服眾水賊,但是對於江水之上多如牛毛的小股水賊,影響力也不如錦帆會那般巨大。
對於這樣一支力量,不僅西門凜,各方勢力凡是能夠涉及江水之上的,沒有人會對錦帆會不感興趣,唐氏就是其中最想收服伊不平的。可是錦帆會那時候氣候已成,唐氏若是大舉進剿,錦帆會就化整為零,江水茫茫,無處尋找,想要通過收買會眾倒戈一擊,可是錦帆會本就是以情義忠誠維繫的組織,除了結下許多深仇之外,多年來,唐氏竟是沒有機會接近伊不平的左右,想要利用其他水寇黑吃黑,可是即使是唐氏嫡系的水師,竟然也是陽奉陰違,這其中的奧妙,就是如今也無人能夠參透。到了後來,唐氏也漸漸放棄了對錦帆會的招攬,反正錦帆會勢力也不見增長,與其讓他拚個魚死網破,不如聽之任之,唐氏態度既然緩和下來,錦帆會也是投桃報李,不再針鋒相對,若非如此,別說是師冥,這一次縱然是越國公唐康年親自下令,錦帆會也不會賞臉到場。
在江水之上,勢力最強的就是唐氏,既然他們都無能為力,其他的各方勢力自然也只能望洋興歎,所以西門凜雖然在江水之上也有了自己的籌劃,可是對於錦帆會卻也是敬而遠之。只是今次的事情卻讓西門凜憂慮起來,這黃面少年雖然極不客氣,但是很明顯卻是暗中維護楊寧的,如果是這少年自己的決定也就罷了,如果伊不平和楊寧扯上什麼關係,那麼今次的事情是否會有什麼變數呢?想來想去,西門凜不由失笑,怎可能呢,錦帆會若是作為奇兵,或者是攻堅的鋒銳,自然是戰無不勝,可是在這種群雄彙集的情況下,又能有什麼作為呢?更何況錦帆會的宗旨,若非是關係到他們的會眾,否則一向是不會和各大勢力正面衝突的,而楊寧這幾年來的經歷,西門凜已經得到了詳細的情報,楊寧和錦帆會絕對是風馬牛不相及,自己卻是胡思亂想了,
收斂了一下自己有些雜亂的心思,西門凜靜靜等待,想要看看楊寧會不會出言解釋。而在與赤壁隔江相望的烏林古戰場之上,也有人等待著楊寧的反應。
曹營旱寨舊址之中,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岡上面,昨夜就已經有人用火焚去高過人腰的枯草,整理出一塊半畝方圓的空地,清除了煙灰之後,鋪上了錦氈,支起了雪白的蜀錦營帳。帳內地面上又鋪了厚厚的一層地毯,放了兩個蒲團,中間放著一張黑檀方幾,几案上擺著茶具和幾盒精緻的點心,方幾內側更放著琺琅香爐以及棋坪、琴台,帳壁,帳簾高挑,帳門正對著浩浩蕩蕩的不盡江流,只是紮下營帳的位置卻是經過精心選擇,從這裡到江邊,中間隔著參差草木,或者營寨舊壘,更是利用了光線的明暗變化,從江面上絕難發覺此處營帳,可是從此地卻可將江水之上的龍爭虎鬥看得清清楚楚。
方幾兩側各自坐著一個女子,坐在客位的正是顏紫霜,雖然是荊釵布裙,青衫磊落,卻依舊是容顏如玉,秀麗清雅,而坐在主位的則是一個雪衣宮裝的女子,容貌盡被一條覆面白紗遮住,但是露在面紗外面的肌膚卻是溫潤如玉,一雙璀璨的星眸更是顧盼生輝,和顏紫霜一身全無修飾不同,這女子頭上簪環,耳上明月鐺,指上玉環,腰間翠佩,都是千金難得的珍品,尤其是高聳的雲鬢之上插著的一支金鳳步搖,更是栩栩如生,精美絕倫。這女子一身裝扮高貴典雅,雖然蒙著面紗,但是只從眉宇間的風姿氣度,就可知道非是尋常人物。
錦帳之內,只有這兩個女子默默對坐,錦帳之外卻有四個雪衣佩劍的侍女環伺而立,她們面上都戴著鬼臉面具,將容貌遮擋起來,雖然只見到她們矯健婀娜的身姿就知道這必定是四個青春美麗的少女,但是也不免會令人遺憾,不能見到她們的真正面容。
江上發生的事情一幕一幕都落在這兩個女子眼中,直到楊寧說出「煉金之火」四字之後,顏紫霜的神色才有了輕微的變化,她先是再度細細打量了褚老大片刻,才歎息道: 「明月你可知道何謂『魔帝百煉』?」
那宮裝女子聞言轉過頭來,笑道:「小妹孤陋寡聞,對於武道宗之事所知不多,不知道何謂『魔帝百煉』,還請姐姐不吝賜教。」這時候一縷陽光正穿過帳門,恰好落在那宮裝女子上身,那一襲薄如蟬翼的面紗在陽光映射之下,變得幾乎透明一般,令人可以隱隱看見那女子如同山川一般靈秀的面部輪廓。
顏紫霜沒有立刻回答,卻是拿起了薄如蟬翼的雪白茶盞,微笑著看向盞中清亮的茶湯,深泛綠,淺含黃,含笑喝了一口,只覺唇齒之間淡雅的香氣繚繞不散,不由笑道:「妹妹果然是大家出身,蒙頂甘露雖然名茶,極品卻也難得,妹妹今日待客的不過是尋常品級的香茗,只不過想必是用特別的法子熏制過了,香氣優雅,沁人心脾,比起絕品的名茶也是毫不遜色,不如送紫霜二兩如何?」
她雖然將話題岔開,那雪衣女子卻也不惱怒,只是從從容容地道:「姐姐特意相招小妹前來,莫非就是想要幾兩茶葉,天下人都知道三大殺手之中,我明月足跡不出蜀中,今日若非是姐姐相邀,小妹也不會到這裡看這場南北相爭的好戲,若是姐姐沒有別的吩咐,明月可就要告辭了。」
顏紫霜淡淡一笑,玉手向江心一指,道:「妹妹覺得那許子靜人才如何?」
雪衣女子默然半晌,才冷冷道:「不過是一勇之夫,雖然武功出眾,卻還不曾看在小妹眼中。」
顏紫霜明眸流轉,笑道:「這是自然,妹妹雖然化身行走江湖,但是心中自有江山丘壑,豈會將尋常草莽看在眼裡。只是今次妹妹卻是看輕他了,這少年雖然桀驁冷漠,行事也是強橫霸道,我行我素,但是已經氣度天成,如今雖然有些魯莽稚嫩,但不過是見識不深,不解世事之故,只看他能夠一舉震懾群賊,就知道此子非是只知殺戮武勇的莽夫,只憑他一個十幾歲年紀的少年,比起妹妹還要小上兩歲,就能夠同時得到燕王世子羅承玉、滇王吳衡和師姐平煙另眼看待,這豈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妹妹不見那西門凜對他也是頗為寬厚放縱麼?」
雪衣女子淡淡道:「姐姐不是說前些日子發覺那西門凜武功也是武道宗一系麼?或許是因為他們系出同門的緣故吧?」
顏紫霜搖頭道:「西門凜的武功雖然出眾,但是卻遠遠不能和傳說中的武道宗弟子相提並論,顯然並非嫡傳,像武道宗這樣的門派,嫡系旁系弟子之間的差別不啻天淵之別,西門凜若是念著師門之情,就是叛了信都,也不會為難子靜。可是如今雖然子靜身無枷鎖,似是無拘無束,可是我看西門凜的所作所為恐怕沒有安著什麼好心,否則怎會放任這少年將江水之上的水賊幾乎一下子全部得罪了呢?若是我所料不差,這人已經是被權勢富貴羈絆,只怕什麼師門,什麼舊情,都不會放在心上了。可是即使如此,妹妹也應該能夠看出來他對那少年的謹慎敬重,這卻是瞞不了人的。西門凜是何等人物,未到弱冠之年就已經是輔佐燕王世子的重臣,如今更是權勢如山,他的行事也是心狠手辣,周密果斷,這樣的人都十分看重那少年,妹妹怎可不謹慎呢?」
雪衣女子聽得很是認真,等到顏紫霜話音剛落,她略略彎身施禮,恭敬地道:「多謝姐姐教訓,小妹自負武藝才華,一向又是順風順水,並無挫折,如今想來未免輕看了這世間英雄。既然許子靜能夠從燕山衛重圍之中逃脫,又和平師姐兩敗俱傷,小妹果然不該輕視他。只不過此子雖然武功高強,但是小妹對敵,一向憑的是機關陣圖和用毒之術,他雖然厲害,若是遇到小妹,也必然難以逃生。」說到此處,那女子卻是笑了起來,打趣道:「只是小妹出手一次的代價可是不斐啊,姐姐若是想要請小妹出手,只怕就是竭盡全力,也沒有法子支付得起千兩黃金吧?」
她的笑聲清脆悅耳,宛如金玉相擊,又似銀鈴聲聲,顏紫霜聽了也覺心旌動搖,略略平靜了一下心緒,微笑道:「妹妹說笑了,紫霜雖然不愁吃穿,可是這千兩黃金,可是拿不出來的,再說紫霜就是想要殺人,也不會鼓動妹妹去殺令堂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啊?」
雪衣女子聞言嬌軀巨震,一雙星子也似的明眸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驀然轉頭向江水之上望去,雖然隔著茫茫江水,可是憑著她的目力,自然可以將那傲視群雄的孤傲少年看得清清楚楚,良久,她才歎息道:「莫非他就是火鳳郡主與先帝之子,九殿下楊寧麼?那麼如今逸王身邊的那位殿下竟是假的麼?此事想必是絕頂的機密,姐姐為何要將這件事情告訴小妹呢?」
顏紫霜正欲答話,耳中卻聽到江上飄來的語聲,便轉頭向江心望去。雪衣女子見狀銀牙緊咬,也是轉頭向江上望去,將眼中的急切神情盡數斂去。
楊寧淡漠的目光掠向那些充滿了好奇疑惑的面孔,良久,他才看向褚老大,肅容道:「褚會主修習的武功可是大須彌金剛力?」
褚老大神色有些茫然,搔了搔頭上蓬髮,道:「好像是這個名字,那功夫是個大和尚教給老子的,說是什麼神功,可是老子已經練了二十多年,好像也沒有什麼厲害之處,你這賊廝鳥也知道這種二流功夫麼?」
此言一出,江上眾人多半是雲裡霧裡,滿面迷惑,唯有三個人神色微變,西門凜自是目放奇光,向褚老大看去,眼中儘是深沉之色,天羽盟的二當家京飛羽則是驚呼一聲,卻又生生止住,還有一人卻是立在伊不平身後的那個黃面少年,他目中神色閃爍不定,隱隱有恍然喜悅之色。
楊寧卻也不理會眾人反應,仰面負手,目光掠向天邊雲彩,冷冷道:「大須彌金剛力乃是佛門神功,乃是可以和本宗武功一較高下的絕學,修練起來極容易入門,就是資質筋骨極為尋常的人,修練起來也是全無阻礙,而且只需用心修煉,下一分苦功,內力就會增加一分,既沒有走火入魔的威脅,也沒有許多玄功不進則退的缺點,即使中途荒廢,也沒有什麼要緊。而且這種功夫若是上了軌道,不僅內力穩步增長,自身的力氣也會越來越大,更難得是,這種心法乃是天下無雙的防身絕學,不僅可以練成鋼筋鐵骨,刀槍不入,就是再厲害的陰毒內力,也難以侵入練了這門武功的人的經脈內腑。武功一道,就是練到最高深的境地,比得也不過是內力、速度和招式,而這其中,內力本就是重中之重,若是將大須彌金剛力練到化境,自可一力降百會,再加上幾乎無人可以攻破這人的護身真氣,可以說已經立於不敗之地。若非是如此神功,在下又豈會看在眼裡,更是擇定褚會主為對手呢?」
眾人聽了多半都是將信將疑,上下打量著褚會主,仔細想來,褚老大之所以成為江水之上有數的水寇,就是因為他天生神力,鋼筋鐵骨,皮粗肉厚,和他交手,尋常一點的兵刃都傷不了他,若是比起拳腳,就是打他十拳百拳,也是只能給他搔搔癢,反而若是中了他一拳,多半都會慘敗喪命,江水之上的高手,都不願和他交手,想要取勝很是艱難,一不小心倒有落敗的可能。聽起來倒是和楊寧所說的特徵極為相似,可是這人練得真是這門神功麼?畢竟這褚老大雖然以凶悍著稱,可是也沒有見他武功多麼出眾,前兩年更是受過嚴重的內傷,修養了一個多月呢。所有的人都是面露疑色,卻又不敢向楊寧置疑。
別人不敢質問,褚老大卻是忍不住了,好奇地問道:「賊——你不是胡說的吧,老子可不覺得這門功夫有那麼厲害?」這句話一出口,眾人都露出深有同感的神情。
楊寧眼中露出古怪的神色,打量了褚老大片刻,才道:「這門功夫好處這麼多,如果隨便都能練到化境,怎會弄到幾乎失傳的地步。大須彌金剛力進境極慢,至今為止,只有一百五十年前一位神僧,在七十四歲的時候練到了第七層,除此之外,在本宗的記載中,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練到第七層的呢,而且不論根骨資質如何,都不能例外,更是沒有捷徑可走,所以這門功夫對習練之人的資質才沒有任何要求,只因不論什麼人去練,結果都是一樣。」
聽到此處,幾乎所有人都「啊」了一聲,褚老大也是愣住了,不管是誰,剛剛知道自己練得是一門佛門神功之後,卻又得知這個無可奈何的事實,也別想閉上嘴巴。
楊寧卻不放過他,繼續說道:「進境緩慢也就罷了,若是練了這門功夫,練到第三層之前,比起那些尋常的二三流心法,都沒有什麼明顯的優勢,可是若不是認認真真,毫不懈怠地練個二十年,絕沒有法子練到第三層,就是心志再堅強的人,只怕練了五六年之後也會受不了放棄,而且一旦近了女色,內功就不會再有什麼進境了,所以這門功夫練得最好的多半是佛門弟子。所以在下也是很佩服褚會主,據在下所見,閣下這門功夫大概已經練了二十多年了,但是恐怕進入第三層不過半年時間吧,閣下資質尋常,似乎應該築基的時候應該也超過了九歲,能夠保持元陽之身,練到第三層,這等決心毅力,就是在下也是極為佩服的。」
聽到此處,江水之上靜默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別說這些平素多半放縱聲色的水賊,就是西門凜等人,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就是褚老大的手下也是個個笑得前仰後合,全然忘了顧及大當家的面子。褚老大想要出言辯解,卻是囁嚅著不敢出口,竟然給人知道了自己的隱秘,就是這粗莽的漢子也是面紅耳赤。只有說出這番話的楊寧神色沉靜如故,只是露出一縷疑惑之色,不知道這些人為何這樣大笑不止。渾不覺有意無意之間,這些水賊對他的戒懼仇視之心已經漸漸淡了許多。
笑聲尚未平息,楊寧卻已經對著褚老大抱拳一揖道:「我宗弟子出師之後,便須轉戰天下,歷練武技,若能得到閣下這般意志堅強,修練了絕學的對手,其中收穫絕非尋常對手可比,在下出道以來,雖然已經戰了數場,但是多半除了增長一些經驗之外,別無所獲。閣下卻是不同,大須彌金剛力這門武功幾乎已經絕傳了,在下雖然早想領教一下,卻是沒有機會門路,如今上天垂憐,竟然讓在下遇到閣下,若能和閣下盡情一戰,在下修為定可突飛猛進。為了表達敬意,故而在下才擇定閣下為在下第一個試練對象,望閣下不吝賜教,以為煉金之火,令在下得以磨礪修為,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閣下見諒。」
這時候眾人都知道已經到了關鍵時候,即將關係到骷髏會的生死存亡,所以都漸漸收住了笑聲,等待褚老大的回答。褚老大為難地道:「你看得起老子,老子當然也該給你面子,可是老子武功尋常的很,你有本事斬將奪旗,老子最多只能搖旗吶喊,和你比武,這不是自尋死路麼?」他人雖粗莽,但是卻也是粗中有細,雖然楊寧對他尊重,他開心得很,可是要是白白送死,卻也是不願意的。
楊寧淡淡一笑,道:「閣下不必擔憂,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練了大須彌金剛力的對手,在下絕對會慎重的。一百五十年前,本宗宗主和那位練了這門功夫的神僧交手七次,雖然練戰連勝,卻是沒有一次完全破去他的防身真氣,以為終身遺憾,後來歷代宗師一共研究出十幾種針對大須彌金剛力的心法,只是沒有對手,無從判斷是否有效,所以在下總要一一試過才能心滿意足,所以今次在下是絕對不會當真殺了閣下的,而且閣下若是能夠練到第七層,在下才當真得到一個好對手,所以就是有人要殺閣下,在下也是不許的,更別提自己動手了。除非是閣下再沒有任何進境,令在下失望至極,才會取了閣下的性命呢。」
凡是聽明白了這番話的人,都只覺得心中冰寒,也明白了何謂煉金之火,金未煉成,火不能稍熄,除非是油盡燈枯,除非是泉水乾涸,否則楊寧是絕不會放手的,誰能忍受時刻蒙在頭頂的死亡陰影呢?望向楊寧的目光已經儘是驚懼交加,若是偶然撞到楊寧的眼光,都是連忙低下頭去,想到自己不配做這人的對手,都是暗自慶幸。
烏林旱寨之內,顏紫霜和那雪衣女子明月也將這番情景盡收眼底,明月驀然長歎道:「小妹明白了什麼是魔帝百煉了,只怕被擇為百煉對手的人,定是生不如死吧?」
顏紫霜歎道:「正是如此,妹妹不曾讀過本宗密卷,不知其中詳情,自從武道宗以百煉之法磨礪弟子之後,不知毀了多少英雄豪傑。若魔帝百煉只是分個勝負生死,倒也罷了,雖然不免殺戮慘重,但是總不至於傷及黑白兩道的根基,可是那些武道宗弟子為了磨礪修為,為了得到一個不畏生死,武功不斷精進的對手,經常會用種種手段,令其家破人亡,再無牽掛,除了滿腔仇恨再無別的追求,而最後這些人又多半都會心灰意冷地死去,不知有多少絕學因此消亡。出了一位魔帝,往往之後的幾十年,武林之中都會萬馬齊暗,這就是流惡無窮的魔帝百煉,武道宗雖然專心武學,可是其罪惡卻是罄竹難書,令人不能容忍。」
雪衣女子聽得眉頭緊鎖,雖然她對那些水賊毫無憐憫之意,可是也覺有些同情那粗莽的褚老大,不由歎道:「好一個魔帝百煉,楊寧若是不死,豈不是將要鬧個天翻地覆,素聞火鳳郡主為人光明磊落,怎會讓自己的兒子成了武道宗嫡傳弟子,莫非她竟不顧及自己的聲名麼?我娘深覺有負郡主情義,雖然世人不知道那件事情我娘也有參與,可是她老人家卻是耿耿於懷,不能忘記,因此之故,也影響了我方的對外策略。今日姐姐邀請小妹前來觀戰,是否想要小妹轉告娘親此事,令她放棄聯姻的願望,放棄不和幽冀為敵的決策。」說到此處,一雙明眸之中已經儘是寒意。
顏紫霜微微一笑,眼中滿是笑意,道:「怎會如此簡單呢,此子今日恐怕不可能活著離開此地,更何況妹妹豈是任人擺佈的弱女子,就是令堂心中有聯姻的願望,妹妹想必也是不會願意嫁給這樣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吧?紫霜邀請妹妹前來,自然還有別的事情商量。」
雪衣女子明眸閃爍,卻是沒有說話,錦帳之內一時之間變得沉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