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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第9章
第二卷 洞庭風雨 第二章 聽濤論勢

  羅承玉負手立在窗前,目光凝注著院中那株海棠樹上,雖然方纔的凶險已經成了過去,可是他心裡總不能平靜,眼前總也抹不去子靜蒼白的容顏,這時候,莫青雲捧著一疊卷宗匆匆走入書房,看到羅承玉沉重的背影,心中生出不安,不由駐足不前。

  聽見耳邊傳來的清晰而略嫌沉重的足音,羅承玉心知定是莫青雲,除了莫青雲之外,護衛之中孟湫和練無痕雖然可以不告而入,可是這兩人武功高強,腳步斷然不會如此沉重,便也不回頭,淡淡道:「范陽可是有消息傳來?」

  莫青雲見羅承玉仍在關心范陽的局勢,心中一寬,欣慰地道:「世子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吳先生傳書來報,王上數次密會軍中宿將,更是曾經召見右將軍段枝城數次,話語中更是暗示有廢黜世子之意,倒是右將軍雖然也不滿世子這些年來對左將軍和諸將過分信重,仍然勸諫王上不要衝動行事。可是王上之意似乎十分堅決,更是隱隱透漏已經有了可以取代殿下的繼承人,段將軍苦苦勸諫王上,說道世子殿下才能卓著,幽冀人心歸附,若是輕易廢黜,恐怕幽冀從此多事,故而王上暫時放棄了此念。殿下,王上心意已明,為殿下計,當先發制人,幽禁王上,正式承繼燕王王位,方能上下一心,爭雄天下,請殿下痛下決斷,不可姑息,須知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羅承玉輕輕一歎,道:「王上對承玉始終心存不滿,范陽和信都之間的隔閡,已經是幽冀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青雲可記得兩年之前,母親在洛陽薨逝之時,王上便有此意,若非九殿下楊寧失蹤,又得方叔父和諸位將軍的支持,只怕承玉已經是無家可歸之人了。」

  莫青雲眼中閃過緬懷之色,道:「臣記得,當日臣為人構陷,身入死牢,殿下那時的處境勢若累卵,危殆不可盡言,臣的仇人於巍乃是幽冀智武將軍,深得王上信賴,更是五德將軍中的第二人,若是殿下得罪於他,只怕是情勢更加危機,便是吳先生也勸殿下暫時隱忍,不要為了我這麼一個無關之人貽誤大事,可是殿下卻力排眾議,為青雲昭雪冤枉,更是將智武將軍解職罰俸,臣每每念及,仍是感慨不已,殿下如此大恩,臣縱然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亦不能報也。」

  羅承玉搖頭道:「青雲被構陷入獄,既是於將軍公報私仇,也是幽冀法度不夠周全導致,承玉既為幽冀世子,就斷然不能見這樣的情形發生,怎能因為局勢不妥就枉殺無辜,不過當日局勢的確危殆,母親突然身故,幽冀眾將悲憤懷恨,又是惶惶無主,如果王上當真鐵心驅逐承玉,那麼十有八九可以達成目的。幸而有方叔父一力相保,而且幽冀百官對於九殿下無所認知,而王上也因為母親遭難痛徹心肺,雖然有遷怒承玉之意,可是對九殿下也沒有什麼好感,所以不曾痛下決斷,才令承玉有機會收攏大權於信都,架空了范陽燕王府。

  雖然如此,我卻不曾怨恨王上,承玉本是父母雙亡的孤兒,若非母親將我收養膝下,諄諄教誨,承玉豈有今日的地位成就,你應該也知道昔日之事,先父辜負郡主深情,郡主不曾怪罪,反而軍令賜婚,成全我父母姻緣,我曾聽繡姨說過,我娘親在我降生之後便纏綿病榻,若沒有母親屢屢賜下名貴藥物,又請名醫調治,娘親只怕拖不了那些時候,而且母親對承玉愛如己出,更是為了承玉放棄了一統天下的契機,十餘年來,兩百餘封手書將軍略之學傾囊相授,又苦心孤詣為承玉培植實力,令我得掌大權,這般恩義,就是親生父母也未必能夠如此,怎不讓承玉感激涕零。

  事異時移,如今幽冀大權已在我掌握之中,王上縱然有意廢黜承玉,也是有心無力,我受母親深恩,已經無以為報,若是和王上反目成仇,豈不是以怨報德,故而青雲不可再提什麼先發制人,此舉萬萬不可行。」

  莫青雲聞言,心中雖然感動,但是他只忠於羅承玉一人,對於燕王乃至火鳳郡主都沒有什麼忠誠可言,便委婉地勸諫道:「殿下感激郡主恩德,對王上的步步進逼如此忍讓,當真是器量恢宏,令臣佩服。只是如今郡主已經薨逝,殿下失去這樣的後盾,在幽冀不免勢單力薄,燕王雖然早已被郡主架空,如今更是大權旁落,為殿下所制,可是畢竟是幽冀堂堂正正的主人,若是殿下有什麼意外,想來幽冀眾將都會轉而相事燕王。這次殿下微服南下,除了左將軍、吳先生之外便只有燕王知曉,刺客來襲,若是得手,只怕獲得最大的利益的就是王上,很難說這刺客和王上沒有關係,若是殿下還是這般隱忍,只怕終有一日被王上所乘,殿下縱然不念性命安危,也要念及郡主殷殷期望,殿下既然志在天下,就不能心慈手軟,還請殿下仔細考慮才是。」

  羅承玉搖頭道:「青雲心意,我已盡知,但是用計未免過險,只知其利,不避其害,王上雖然手中權力多半失去,可是他畢竟是幽冀之主,軍中諸將,三成是母親昔年選拔的驍將,五成是這些年來的新秀,但是還有兩成是王上昔日部將,就是新進將領,又有多少能和這些老將軍沒有親故的,王上之事我自有分寸,青雲不必再說了。」

  莫青雲見羅承玉面色堅定,只得暗暗歎息,輕輕搖頭,目光一閃,又道:「殿下既然已經有了決定,臣不敢有異議,而且吳先生既然沒有這樣的意思,想必情況仍在控制之下,只是臣還有諫言,今日殿下不應該去探視那刺客,若非子靜公子手下留情,殿下豈不是性命難保,臣還請殿下以後不可輕身涉險。」一邊說著話,莫青雲暗中留意羅承玉的神色,今日之事他是最糊塗的一個人,不論是子靜在得知羅承玉身份之後突如其來的瘋狂,還是羅承玉最後莫名其妙的話語,都令他心中難解,可是那顯然是極為隱秘的事情,莫青雲也沒有把握羅承玉一定會坦誠相告,畢竟自己不過跟從羅承玉兩年,雖然得他重用,但畢竟時日太短,有些事情羅承玉未必願意相告。而且他更是發覺羅承玉對那刺客似乎有不可言表的好感,當他說到「刺客」二字之時,羅承玉雖然神色不變,可是鳳目之中已經透出不豫之色,莫青雲不得已改口使用了尊稱,羅承玉才眉宇舒展。但是在莫青雲看來,縱然羅承玉和子靜一見如故,也不應如此看重一個敵意極深的外人,再加上耳聞目睹的一些情景,莫青雲判斷那少年和幽冀定然有著某種不可分割的關係,要不然不會連孟湫都暗示眾護衛對滇王派來支援的將士含糊其詞,不肯洩漏子靜的真容。

  羅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只需想起子靜,他便覺心痛難忍,良久才平靜下來,看到莫青雲眼中的精芒和寒光,這才明白這是自己的心腹謀士想知道自己的心中隱秘,卻也沒有惱怒之意,羅承玉黯然道:「青雲不需這般小心,你若不知道此事,為我參贊之時不免掛一漏萬,我也不瞞你,我和孟老都懷疑子靜便是母親親生之子,九殿下楊寧。」

  莫青雲身子一震,面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良久才道:「殿下如何會這般想,孟老可有什麼憑據?」

  羅承玉轉身走到書案之後坐下,示意莫青雲到下首太師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溫的香茗,道:「青雲可知四大宗師之名?」

  莫青雲雖然是文士,但是當今之世,崇武輕文,各家勢力都是廣為招攬高手名宿,就是軍中將校,若沒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多半也很難出人頭地,故而便是莫青雲也對這些傳言瞭如指掌,便如數家珍地道:「四大宗師中的第一人乃是隱修大鮮卑山的戎人國師賀樓啟,賀樓啟乃是戎人貴冑,少年時曾經遊歷中原,轉戰天下,未遇敵手,後遇刀王楊遠挑戰,賀樓啟大敗楊遠,自身也受傷而退,返回北疆途中,路遇翠湖宗主相阻,因為賀樓啟傷勢未癒,故而翠湖宗主與之焚香論武,雙方平分秋色,揖讓而別,建平九年,戎人攻朔方郡,賀樓啟親自率眾攻城,與刀王楊遠第二次交手,這次雖然楊遠依舊一招惜敗,可是賀樓啟也差點被圍殺在城頭,受挫而退,自此以後隱修山中,除了調教弟子之外,罕有出手。

  第二人便是翠湖宗主,雖然幽冀對岳宗主懷恨至深,可是若論武功造詣,她可以說是中原第一人,雖然有人曾說,兩敗於賀樓啟的逸王楊遠,可能已經超越了翠湖宗主,因為當世唯有逸王有這樣難得的經驗,和武功尤在自己之上的宗師級別高手兩次交戰,皆敗而不死,更何況定襄之戰,逸王只比賀樓啟差了一線,可見進境極快,兩敗之後,他潛心隱修,如今若是再戰,只怕賀樓啟已經不可能擊敗他了,但是因為他有兩敗的戰績,終究還是列為四大宗師的第三人。

  至於第四人聲名不顯,稱為隱帝,當今世上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只是此人和其他三位宗師都交過手,據說都未分出勝負,因為難以揣測他的武功深淺,故而將此人列為四大宗師的最後一人。」

  羅承玉微微一笑,道「青雲當知燕山護衛乃是母親一手締造,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除了護衛燕王府安全之外,更設演武堂,教習軍中將佐,訓練秘諜斥候,此誠是幽冀根基所在,這十幾年來,幽冀能夠人才輩出,湧現出無數新秀猛將,演武堂佔了大半功勞,所以掌管燕山護衛之人,必須是文武雙全,德才兼備且忠心耿耿的人物,如今的燕山護衛大統領西門凜便是這樣的人傑,你可知道他是如何歸屬我幽冀的?」

  莫青雲慎重地道:「職權有別,臣不清楚燕山護衛之事,不過聽人說過,西門統領乃是郡主當年親自任命,來歷無人知曉,只知他武功深不可測,離宗師級別只有一線之差,若非西門統領,只怕幽冀境內早已是各家諜探的天下了。」

  羅承玉道:「西門統領的確是當世罕有的高手,可是他卻有一位同胞兄長,武功才是真得深不可測,那人便是四大宗師排在最後的隱帝。」

  莫青雲聞言不由驚駭地道:「隱帝竟是傾向幽冀的麼,為何臣在燕山從未見過這位帝尊?」

  羅承玉歎道:「隱帝乃是母親摯友,當年戎人寇雁門、馬邑,母親率軍迎敵,賀樓啟混在戎人戰士之中,突襲母親,若非隱帝前來尋賀樓啟較技,一念之間,出手救了母親和先父,只怕這世上也沒有幽冀燕王府的存在了。那次相逢之後,隱帝便與母親一見如故,更將西門統領推薦給母親,只不過母親嫁入皇室之後,幽冀便再也沒有見過隱帝的影蹤,後來我那位義弟出生之後,西門統領曾經暗示過我,隱帝已經將九殿下收為弟子。永和五年,母親遇火劫,幽冀眾人都是心存懷疑,母親身邊高手如雲,更有隱帝相護,別說楊闌沒有宗師級高手助陣,就是楊遠、翠湖宗主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留下隱帝,就是母親遇劫,隱帝也應該傳回消息,而且洛陽傳來的書信,說是母親屍骨無存,義弟下落不明,但是因為隱帝影蹤不見,幽冀眾人心中都存了疑慮,不願相信母親身死,若非如此,兩年前的變故我也沒有那樣容易應付過去。」

  莫青雲聽得目眩神迷,此事乃是幽冀最高的機密,別說是他,就是燕王麾下的諸多重臣,也多半並不知曉隱帝和幽冀的關係,更別說初來乍到的莫青雲了。他心中盤算半天,道:「隱帝收九殿下為徒,名師高徒,想必九殿下必然是武功高強,孟老和西門統領相交莫逆,莫非是看出子靜公子的武功路數了麼?」

  羅承玉苦笑道:「隱帝一門的武功據說是千變萬化,就是西門統領也不能夠全部清楚,只是他們一門的輕功厲害無比,有一種身法叫『千里一線』,這是超越了輕功範圍的絕世神功,縱然是功力不深,也可以在轉瞬之間掠過至少五十丈的距離,除了翠湖的『凌波渡虛』之外,再無別的輕功可以和它相提並論,這種身法乃是隱帝門中不傳之秘,所以孟老才能看出子靜是隱帝傳人,更何況他這般年少,武功已經是如此驚世駭俗,若非是隱帝傳人,怎有這般的成就。」

  莫青雲神色凝重地道:「世子殿下,如果子靜公子當真是九殿下,殿下可有什麼法子證明他的身份。」

  羅承玉搖頭道:「這卻沒有什麼法子,若非是他的種種怪異行徑和他臨去之時的身法,我也不會這樣想,畢竟當日雖然傳言楊寧已經失蹤,但是在我看來,多半是被楊氏控制,留作棋子,否則他若真的逃出了洛陽,為什麼不來幽冀,縱然不能奪去我的世子之位,至少也可以有安身立命之處。不過想一想,就是他真的來了,也難以確定他的身份,因為除了母親身邊的侍衛之外,幽冀再也沒有人見過楊寧的相貌,母親更是從來不提有關義弟的任何事情。」

  莫青雲眼中閃現出寒芒,心道,火鳳郡主果然果決明斷,這般作法,就是皇室想要利用九殿下要挾幽冀,也很難令幽冀相信人質的真假,便是真的,也可以當作假的,想到此處,他勸解道:「世子殿下既然難以肯定子靜公子的身份,不妨先放一放,既然子靜公子提及清絕先生的兩位弟子,殿下不妨將人接回來,到時候細細盤問,或者能夠知道子靜公子是否就是九殿下。如果真是如此,世子殿下不可放任自流,還是要將九殿下接回幽冀,也免得他流離失所,如果不是,就要追查一下他為何對世子殿下如此懷恨,也好決定如何處置於他。當前要務,殿下不可太記掛此事,若是子靜公子真是隱帝傳人,斷然是不會輕易死去的。」

  羅承玉沉默片刻,道:「我知道青雲的意思,如果楊寧還活在世上,幽冀多半不會平靜,可是我自信可以控制大局,權位不僅僅是榮耀,也是責任,當初母親立我為世子,便是要我外掃胡戎,內平四海,除非有人可以令承玉心服口服,否則我絕不會辜負母親的期望,可縱然如此,我卻沒有傷害楊寧之心,畢竟他是母親親子,也是我的義弟,我決計不願傷害他。更何況雖然和子靜初見,我卻覺得和他十分投緣,如果他真的是楊寧,我於情於理都不能為難他,如果他不是,我更不願傷害他。只不過,不知怎麼,我一見他便覺得他本就應該是我的兄弟,他多半真的是楊寧。」

  若是羅承玉提出種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子靜便是楊寧,莫青雲自然也會想法子質疑,可是偏偏羅承玉說出的卻是這樣虛無飄渺的理由,令莫青雲頓覺無言以對,他心中暗想,若是子靜果然是楊寧,卻不知是福是禍,這少年如此武藝品性,遲早會成為天下少有的絕頂高手,更何況他對世子心存恨意,世子卻又對他有十分好感,若有這樣的敵人,當真是睡不安寢了。不過想來想去,今日子靜最後關頭,終於還是放棄了殺死羅承玉的良機,莫青雲可不相信子靜是怕死,有著那樣的眼神的少年,絕不會被死亡脅迫,看來這少年對於世子殿下並非是完全的痛恨,恐怕在他心中,也有和世子殿下一樣的感覺,傾蓋如故,白髮如新,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是何等的離奇難測啊。不過不管子靜是何人,莫青雲已經有了決定,吳先生乃是世子殿下的先生,心狠手辣之處,遠在自己之上,只要將此事告知吳先生,那麼他定會做出對殿下最好的決定,這件事情卻不用自己再多費心了,不過他心中卻下了決心,定要好好留意子靜的行蹤舉動,如果此人對世子敵意不減,縱然是得罪了世子,也不能任由此人興風作浪。

  正在兩人相對無言,各自陷入沉思的時候,孟湫匆匆推門而入,目中滿是驚疑,道:「世子,滇王殿下親來探望。」羅承玉和莫青雲聞言都是心中大震,想不到滇王竟會突然來訪,原本相約在聽濤閣,卻是為了避人耳目,但是今日行刺之事發生後,燕王世子來到岳陽的消息多半已經走漏出去,羅承玉已經準備按照禮數,明日前去拜見滇王吳衡的了,想不到吳衡竟然親來探視,這卻是表示親近之意,吳衡的態度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親厚,兩人心中都是疑雲迭起。

  羅承玉連忙站起身來,匆匆向外走去,剛走到聽濤閣二門之外,便看到一個相貌冷肅質樸的中年男子正大步流星地走來,在他身後緊緊跟隨的正是巴陵郡守寧素道,雖然素未蒙面,但是羅承玉已經猜出那男子身份,急步上前,俯身下拜道:「羅承玉拜見吳伯父。」他卻是以晚輩之禮相見,這裡不是南寧的銀安殿,兩人又是私下相會,這般禮數卻好過尋常官場禮數。

  果然吳衡見羅承玉這般謙遜,未等羅承玉膝蓋落地,已經一把將他攙起,仔細打量了他的容貌氣度半晌,歎道:「賢侄和令尊卻有七分相似,唉,當初洛陽會盟,郡主和令尊驥遠公雙雙出席,郡主英姿颯爽,風姿絕世,令尊也是少年英雄,英武沉凝,當時本王便覺得他們兩人珠聯璧合,乃是佳偶天成,想不到不久便得知令尊另娶之事,雖然心中覺得遺憾,可是也不由佩服令尊重義,郡主大度,又得知令堂羅夫人也是孝義雙全的奇女子,真讓本王萬分羨慕驥遠兄的福氣。只可惜天不假年,令尊令堂竟然這樣早就故去了,當日吳某聞知也是扼腕不已,只可惜未能替羅兄報仇,不過今日見到賢侄這般人品風采,想來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當瞑目含笑了。」

  羅承玉恭恭敬敬地道:「母親在書信之中曾經多次提及王爺,天下英雄雖多,卻多出自名門世族,唯有將軍起於寒微,拒南疆而稱雄,伏蠻越而立業,母親常說,天下英雄,唯有王爺才是母親最佩服的人,只可惜天南地北,無從相聚,不能並肩作戰,誠是心中大憾。若是日後伯父能夠時時照料提攜小侄,想來先父母和母親都會甚感安慰。」

  吳衡心中一歎,這羅承玉果然是不同尋常,句句話語綿裡藏針,不論是氣度還是言辭都和自己分庭抗禮,心中生出敬意,誠摯地道:「唇亡齒寒,本王豈不懂得這樣的道理,賢侄此來可是為結盟之事,只是天下承平日久,賢侄雖然身負國仇家恨,可是若為一己之私,興兵討伐,只怕民心不符,還請賢侄仔細考慮才是。」

  這時,羅承玉已經伸手肅客,引著吳衡向內走去,一邊走一邊道:「王爺何出此言,承玉即燕王位後,若論權勢地位,已經是當世十指之數,怎會有起兵反叛之心,當今天子也是仁愛之主,四海平靖,黎民安樂,小侄怎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挑起戰亂呢?」

  吳衡聞言一皺眉,心道,幽冀存有爭霸之意,天下皆知,這十幾年來厲兵秣馬,不就是為了向楊氏報仇麼,這羅承玉卻未免有些太虛偽了。目光一閃,卻見羅承玉氣度從容,鳳目含笑,竟是沒有絲毫違心而言的模樣,不知怎麼,吳衡心中浮現出一個難以忘懷的身影,不由目光一凝,片刻才展顏笑道:「賢侄既然這樣說,吳某便信了,只是若是將來賢侄真的起兵,可別怪本王撒手不管,讓賢侄一人去應對楊、唐兩家呢。」

  羅承玉目中神光一閃,道:「若是小侄挑起戰亂,那自然是不敢向伯父求助,不過若是別人挑釁幽冀權威,小侄奮起反抗,伯父又準備如何做呢?」

  吳衡心中一動,已經知道了羅承玉的意思,歎道:「前朝末年,內有流民作亂,攻掠帝都洛陽,千年古都灰飛煙滅,外有胡戎作亂,隴西、會寧、靈武、鹽川、朔方之外胡人年年侵擾,定襄、馬邑、雁門、涿郡、安樂、漁陽、北平之外戎人每欲過燕山牧馬,天下英雄紛起,但是能夠御胡戎於境外的,也只有關中和幽冀兩家。所以胡戎漸平,翠湖宗主奔走四方,促成洛陽會盟之時,有資格爭奪帝位的就只有你們兩家。其實當時本王也未必很想支持楊氏登基,只是一來楊氏已經佔據關中、河洛、荊襄,勢力最大,而且天下百姓久已疲敝,若是再征戰下去,只怕就是天下一統了,也是得到一個爛攤子,與其如此,不如各自休養生息的好。為了彼此安心,最後大家才擁立了楊威為帝,天下既然已經名義上一統,那麼任何一家都不可以輕易出兵征戰,就是楊威,若是想要削藩,也沒有那麼容易。其實楊威有心消弱我們幾家倒也無可厚非,只是他也太不自量了,竟然首先向幽冀發難,才落得大敗的下場,若非翠湖宗主從中斡旋,只怕他大陳的江山就要煙消雲散了,只是卻委屈了郡主,岳宗主此舉雖然讓天下百姓多了十餘年安樂日子,只是卻愧對幽冀,愧對郡主。如今世子殿下即將掌握幽冀大權,人人都以為賢侄將要興兵雪恨,可是本王看來,只怕就是賢侄是想等楊、唐兩家首先挑釁,賢侄卻是看得通透,就是賢侄不想報仇,那兩家也不會放手,賢侄卻是要將大義名份掌握在手中,這等心機,本王佩服得很。」

  吳衡這些言語,雖然的確是心中佩服羅承玉的謀略,卻也忍不住暗含譏諷,羅承玉恍若未覺,只是含笑請吳衡用茶。吳衡見他冷靜從容至此,心中也不由生出寒意,他雖然也是用盡了心機手段才將南疆納入囊中之物,可是這等請君入甕的手段卻也沒有用過,忍不住想起昔日火鳳郡主巾幗不讓鬚眉,笑傲蒼穹的恢宏氣度,只覺得這羅承玉雖然是火鳳郡主義子,卻是心思陰沉周密得多,若是與之正面為敵,多半會自蹈死路,若是楊氏真得被幽冀覆滅,自己這南疆之主的位子只怕是不穩的了,不由存了觀望徘徊之意,口中卻是唏噓讚歎不已。

  羅承玉卻似乎不覺吳衡心中猶疑,笑道:「王爺所說雖然是事情,卻是過分鄙薄自己的功績了,這南寧之地,古稱蠻瘴之鄉,去中原最遠,但自武侯平南中之後,便已經是富庶之地,其地況遠,可耕可牧,魚鹽之饒,甲於南服,前朝崩潰之時,本地土人大姓意欲裂土分疆,據聞寧氏之祖便是西僰之長,若給蠻越之人割據了南疆,只怕如今此地已經非是中原之土,王爺納土歸陳,安撫蠻越,立業南寧,這是不世之功,只可惜大陳朝廷卻將王爺當作蠻夷看待,小侄聽說王爺取巴陵郡後,越國公唐康年大怒,當中曾指斥王爺說王爺本為南蠻,竟敢北上侵湘楚之地,窺伺荊襄重地,小侄更是聽說近日越國公遣人前來索還巴陵郡,不知可有此事?若是真有此事,唐康年卻是太囂張了,這天下還是大陳的天下,他越國公卻這般威脅堂堂的滇王爺,也不知是仗著誰的勢力。」

  吳衡聞言只覺血湧心頭,他出身寒微,生於瘴癘之地,若是有人說他出身貧寒,他還有幾分自得,畢竟自古以來,能夠以寒微之身成就這般功業的並不多見,但他祖上本有蠻人血統,每每因此被漢人大姓排擠,這卻是他心中最忌之事,聽到羅承玉先揚後抑的一番言語,若非多年磨練出來的堅韌心志,只怕早已經拂袖而起。

  不過一來他本來有心和幽冀結盟,二來卻是知道這些言語很有可能真是唐康年所說,唐康年一向自詡為中原正統,最重夷夏之防,尊卑之別,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個暴發戶罷了,想到此處吳衡冷冷道:「唐氏不過是仰仗皇室的支持,才敢這般囂張,若論甲兵之厲,他唐氏不及我南寧遠甚,更不用說幽冀了,將來若是幽冀和江寧一戰,吳某願出岳陽,呼應幽冀,共取東南之地,不知世子以為如何?」

  羅承玉起身一揖道:「小侄多謝伯父此諾,然以承玉之見,與其出岳陽,向江陵而或江夏,不如東越武功山,襲取豫章、廬陵等地,然後輕騎襲九江,扼住朝廷南下彭蠡、豫章的咽喉,然後再取鄱陽郡,阻住東南援兵,繼而一一蕩平境內殘敵,卻是勝過向荊北進軍,岳陽一地難以應對江陵、江夏兩大重鎮的強敵,想要北上萬分艱難,而得九江便可以北向江淮,東取吳越,這是小侄拙見,不知伯父以為如何?」

  吳衡心中一震,他豈不知雖然得到巴陵郡,但是想要北上荊襄,卻是十分艱難,心中只是存了拖住楊唐兩家在荊襄的軍隊的意圖,並沒有真正開戰的打算,而羅承玉所言卻是真知灼見,若能得到九江,卻有了爭奪天下的機會,不再只是天下爭雄的一隅旁觀之人。只是若要如此,不僅僅是得罪了在東南根深蒂固的唐氏,就是朝廷那裡,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反叛了,這對於想要坐山觀虎鬥的南寧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抉擇。可是吳衡心中卻又明白,這可以說是唯一的選擇,如果自己有天下之志的話。腦海中一時之間千頭萬緒,難以決定,吳衡忍不住拿起茶杯,將已經有些涼意的茶水一飲而盡,半晌才道:「世子所言乃是兵家至理,只是一旦如此,吳某便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世子卻是好算計,是想讓吳某自外於朝廷麼?」

  羅承玉微微一笑,道:「王爺想必是擔憂朝廷精兵南下吧,只怕到了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這樣的實力了,長沙乃是富庶之地,這幾年王爺幾乎常年留在此地,若非是擔憂楊、唐兩家合兵來攻,只怕王爺已經想把王府從南寧州移到長沙了,莫非王爺一輩子就想留在南疆麼,若是如此,何必又要謀取湘楚之地,如今天下已經是楊氏一族的,我幽冀雖然兵精糧足,可是外有戎人年年侵擾,內有楊、唐兩家虎視眈眈,承玉心存反意,卻也不過是掙扎圖存,益州漢王一向軟弱,毫無進取之心,若非是礙著王爺和幽冀,只怕三藩早已經成了兩藩,若是王爺肯配合承玉起兵,到時候你我南北對峙,平分天下,豈不是勝過讓那些豪門世家出身的貴冑押在你我頭上。承玉也不諱言,如果將來真是到了南北對峙的一日,這天下承玉還是想要的,所以你我兩家也將是敵對之勢,只是那恐怕已經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將來的事情何必考慮過多,南北相爭總好過被朝廷各個擊破。」

  吳衡長歎道:「世子果然是胸藏韜略,這番言語就是石頭也要點頭了,罷了,殿下說得不錯,與其受辱於豪門世族,不如拚死一博,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當年吳某起兵之時不過是為了生存,何曾有過什麼天下之志,只是權勢之爭,身不由己,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吳某縱然不想起兵,只怕也不能獨善其身,既然如此,吳某願與殿下訂下盟約,共同對付楊、唐兩家,不知殿下可有誠意。」說罷,吳衡那雙晦暗的眸子突然寒光四射,整個人彷彿變得如同利刃一般耀眼。

  羅承玉見狀心中一凜,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因為今日說服了吳衡而輕視了他,面上卻是聲色不露,逕自從一旁的櫃子裡取了一個青花酒罈來,笑道:「能與伯父把酒言歡,承玉自然是不勝榮寵。」然後取了兩隻大酒碗來,除去泥封,到了兩碗酒。

  吳衡微微一笑,指甲輕劃,手腕不動,幾滴鮮血彷彿有著絲線牽引一般,分毫不差的落入兩碗酒中,羅承玉也是依樣施為,只不過卻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鮮血平平常常地墜入酒碗。

  兩人端起酒碗,輕輕一碰,羅承玉首先一飲而盡,朗聲道:「兩家盟約,共討楊唐,有渝此盟,身亡族滅。」吳衡也是將酒液灌入喉中,酒一入喉,烈火岩漿一般的熱辣辣的感覺令得吳衡眉頭一皺,不過他內力精深,運功化去酒力,抬目向羅承玉望去,卻見他神色如常,方才又未覺察他有運功的跡象,不由暗暗佩服這少年世子的酒量,也肅容道:「歃血為盟,併吞楊唐,有渝此盟,萬劫不復。」

  四目相對,都覺得對方的眼中滿是熾烈的野心之火,吳衡先放下酒碗,朗聲笑道:「幽冀男兒多愛烈酒名馬,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世子好酒量。」羅承玉也是微微一笑,道:「此酒名叫『易水寒』,乃是幽冀最名貴的烈酒,若非此酒,怎配給英雄飲用。」

  吳衡心中一震,道:「易水寒,好一個易水寒,若是幽冀人人都飲此酒,楊唐兩家,卻又能囂張到什麼時候。」說罷凝目向羅承玉瞧去,初見之時,覺得這少年溫文有禮,一番言語下來,又覺得他深沉多智,此刻卻又覺得他慷慨風流,也只有這樣人物才配承繼火鳳郡主的衣缽,吳衡思索再三,終於淡淡道:「殿下這般風采,可以和郡主當年風采相比,卻是不知九殿下是何等氣度人品。」

  羅承玉右手輕輕一顫,連忙放下手中酒碗,狀似無意地道:「我那位從未蒙面的義弟據聞已經失蹤許久,承玉卻也想見見他,若是不能好好照顧母親僅存的一點骨血,承玉實在是無地自容。」心中卻不由生出疑雲,他雖然懷疑子靜便是楊寧,但是畢竟還沒有證據,也不曾透漏什麼風聲,怎麼吳衡一來就提起楊寧,不會是他知道了什麼隱秘吧?

  吳衡卻不知道羅承玉心中所想,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吳某得到一個消息,聽說九殿下已經回到了朝廷,可能還會前去幽冀拜謁燕王和世子殿下,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吳某姑且言之,承玉不妨聽聽就算了。」

  羅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心思千回百轉,若是吳衡所說是真,那麼子靜便不是楊寧,心中頓覺百般滋味雜陳,竟是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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