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得救
阿阮在第二天一大早被送出了城,季南以押犯人一般的姿態把她弄走,商霖身邊不再有一雙眼睛死盯著不放,開始思考要怎麼給易揚報信。
蘇忌的打算太陰毒了,她不能任由他落入陷阱。
可還沒等她想出辦法來,蘇忌卻忽然派人來通知她,當天傍晚一起出城。
「為什麼?」她疑惑道。
對面的男子低著頭,「主公的吩咐,小人只是來傳話而已。」頓了頓,「這個東西,請殿下服下。」
那是一顆烏黑的藥丸。商霖腦中閃過各種武俠小說裡的情節,不動聲色,「這是?」
「小人不知,請您服下吧。」那人言辭恭敬,面上卻露出一種商霖若是不從、就要強迫她服下的神情。
商霖忽然明白蘇忌為什麼不親自來給她說這事兒了。那傢伙虧著心吶,這種缺德事下不去手,於是讓屬下來幹。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反抗,只得面無表情地接過藥丸,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它吞了下去。
出城的過程比預想得順利。
商霖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虛弱地躺在馬車內的軟墊上。蘇忌就坐在她旁邊,淡漠地看著窗外。
他不主動跟她說話,商霖樂得清靜,寒著一張臉瞪著馬車內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
她想起那天晚上,阿阮被季南帶出去之後,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氣氛無比僵硬。她冷笑一聲,語氣無比尖刻,「一面讓德馨公主犧牲一生的幸福遠嫁異國,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為了兩國的和平;一面卻又在暗中設計離間魏國君臣,為吞併之戰做準備,你們男人的算盤……當真是打得很好。」
她氣急了,所以說話半點沒留情面。興許是佔了賀蘭皙的軀殼這麼久,她在心裡已經把她當自己人了,所以那一刻極其為她不平、憤怒。
綺年玉貌的公主,埋葬了自己的愛情千里迢迢嫁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才幾個月就丟了性命。她也許還曾以為自己的犧牲是有價值的,可誰知,她不過是兩國博弈下的一個炮灰。
根本不重要。
面對這樣的斥責,蘇忌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商霖覺得他心情一定很複雜,以至於甚至沒有發覺她話裡古怪的稱呼。蘇忌就那麼看了她許久,才慢慢別過了頭,「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
他轉身出去,商霖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發怒,抓起桌上的茶盞就砸了過去。他明明能躲開,卻沒有閃避,硬生生被茶盞砸中,裡面的茶水潑濕了肩頭的衣服。
「我在外面守著,你不用擔心再有人來傷你害你。」他背對著她,聲音平淡,「要是真的睡不著,也可以看看抽屜裡的書。」
這樣的態度,讓商霖的怒意都像是在無理取鬧。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之間再沒有出現過之前那種互相刻薄的情況,彼此都像把對方當成透明的一般,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一直到今日出城。
馬車忽然停住,商霖知道是到城門處了,馬上就會要人來檢查。她渾身都變得僵硬,蘇忌這時候倒是靠近了她一點,一隻手攬過她的腰,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車門被打開,商霖看到門邊有人在給查看的守衛解釋,「這是我家主公和夫人。夫人病了,大夫囑咐吹不得風,所以不能下來給軍爺查看了。您老人家擔待一點,這是過所。」
他遞上幾份文書,賠笑道。商霖睜大了眼睛,拚命挪動,想讓守衛注意到她。可惜她面上貼了人皮面具,又被蘇忌封住了幾處大穴,不僅動不了,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還不肯死心,企圖把自己摔到地上來引起守衛的注意,誰知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蘇忌漫不經心地攬住了腰肢。
守衛查看了過所,再次看了看車內。卻見面容清秀的女子虛弱地靠在男子的身上,當真像是一對情深意篤的夫妻。只是女子的眼眶濕潤,有清淚順著面頰滑落。
「這是……」他狐疑道。
蘇忌低頭看了看商霖,慢慢伸手接住了她的淚滴,「眼睛累就閉上休息休息。大夫說了,你這迎風流淚的毛病要是不當心一點,回頭可是要落下病根兒的。」
原來是這樣。守衛點點頭,車門緩緩關上,商霖的眼睛也隨著關閉的車門一起,無力地閉了起來。
媽的,老娘白哭了!逼出點眼淚來容易麼,那個守衛能不能長長腦子!
蘇忌鬆開她的腰往旁邊挪了一點,隔開一個合適的距離,才淡淡道:「別東想西想,也別妄圖惹出什麼事來,魏皇找不到你的。」
商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
蘇忌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了,居然耐著性子給她解釋,「昨日早朝時,魏皇對大司馬發難了,君臣倆因為嘉河決堤一事發生了爭執,鬧得很不愉快。」
商霖羽睫輕顫,唇瓣緊緊地抿在一起。
「我覺得他這麼做還是為了你,所以……」
後半截話他沒有說出來,但商霖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易揚真的如他們期待的那樣,以為她落到了霍弘手中?
難怪城門的戒嚴會突然解除,難怪他們能這麼輕鬆就出了城,難怪蘇忌,會這般胸有成竹……
她覺得心裡空空的,說不出的複雜滋味。其實早在挺身而出替易揚引開追兵的時候,她就做好了賠上性命的準備,如今的情況已比預期要好得太多,她不該這麼難過才對。
也許,只是因為知道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她轉過頭,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外面不斷閃過的景物。
算了,見不到就見不到吧,反正她如今也不知道要怎麼和他相處。只要一想起自己開心地在他懷裡撒嬌的時候,他是懷抱著無奈和容忍的心情,她就覺得無比尷尬。
曾經以的是溫情脈脈、你儂我儂,最後才發現全是一廂情願的黑歷史,人生真是寂寞如雪、長恨如歌……
如今的情況,當真是傳說中的相見爭不如不見。
馬車再次毫無徵兆地停住,商霖注意到蘇忌立刻坐直了身子,冷冷問道:「怎麼了?」
「主公……」有些凝重地回答,「我們……被包圍了。」
蘇忌額頭的青筋狠狠一跳。
車門打開,商霖看到了靛藍色的夜空。時辰已經是晚上,這裡是一片小樹林,卻半點不顯黑暗,一簇簇火把由遠及近,將這裡照得恍如白晝。
商霖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了出來,終於掙紮著挪到了車門處。卻見馬車四周人群環繞,蘇忌的手下呈圓環狀保護著馬車,持著刀劍戒備地看著前方。他們之外十幾步的地方,是嚴陣以待的官兵,其中一列格外精銳的,拱衛著一匹駿馬,以及,馬上的男人。
玄衣端嚴,玉冠束髮,俊逸的面上一派淡然,黑眸沉靜地看著他們。
就在片刻前,商霖才在心裡做了從此天涯永不相見的打算,誰知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便再次看到這個人,一時有些愣了。
易揚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比起數日前好像清減了一點,眉毛濃黑,眼睛倒映著熊熊火光,讓他顯得不那麼鎮靜。他沒有看商霖,專注地看著蘇忌,就好像他此行純粹是為了他一樣。
「公孫,數日不見、別來無恙?」易揚的聲音很平和,聽不出什麼情緒,「朕依稀記得,你昨日就應該啟程回嶺南了,怎麼今夜會出現在這裡?」
蘇忌臉上其實也貼了人皮面具,但商霖想起易揚曾經的「顱骨線條理論」,便知道這種小把戲騙不了他。
「那陛下您呢?」蘇忌慢慢揚唇,輕笑了一聲,「如此良宵,不在宮中與美人對酌,卻跑到這荒郊野外吹冷風,卻是為何?」
「自然是因為可以對酌的美人不知所蹤,朕才會不辭辛苦跑出來。」易揚也露出一點笑意,目光終於落到了商霖身上,話卻依然是對蘇忌說的,「如何?可以把朕的美人還給朕了麼?」
他的眼神很淡,落到商霖身上時如三月的柳絮,輕飄飄的什麼也抓不住。商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卻十分不喜歡他此刻的目光,於是生硬地扭過了頭。
熊熊的火光中,易揚的眉頭微微蹙起。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忍耐,才沒有直接衝過去把她從蘇忌身邊搶過來。可她倒好,一句話不說便罷了,現在居然還扭過頭不看他?
「陛下說的誰?」蘇忌慢條斯理道,「這裡沒有您的美人,只有草民和拙荊。莫非您要強搶?」
「拙荊」二字一出,易揚眼眸微眯,右手不自覺攥緊了韁繩。
他像是突然喪失耐心一般,不再做出一副和氣的樣子,語氣強硬道:「明人不說暗話,公孫你知道朕的目的是什麼,再裝下去就沒意思了。把朕的人還回來,朕會考慮放你們一條生路。」
蘇忌沒有答話,他旁邊的男人卻冷笑著開口了,「陛下多慮了。有魏國皇后給我等陪葬,某也算不枉此生,無需陛下開恩放過!」
「是麼?」易揚淡淡反問。
那男子剛要再說句什麼,一支羽箭卻忽然破空射出,直直穿透他的胸腔。他愕然低頭,看了胸口片刻,栽倒在地。
「死在我大魏羽羽林營第一神射手的箭下,估計你也會覺得不枉此生吧。」易揚淡淡道,眼中一派漠然,「不謝。」
見到同伴被如此乾脆地射殺,蘇忌的手下先是愕然,繼而是無邊的憤怒。商霖聽到有男子言辭激烈地對蘇忌道:「主公,我們跟他們拼了!」
「有這個女人在,魏皇投鼠忌器,我就不信我們殺不出去。」
群情激憤,蘇忌卻一直沒有說話。易揚冷眼看著他的神情,漫不經心地開口,「男人打架,拿女人當盾牌算什麼?此等小人行徑公孫你也一定不屑為之吧?」頓了頓,「當然,要你就這麼白白地把人交出來也說不過去,不如,朕拿個人跟你交換?」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對面的人群分出一條道來,一名女子被反綁住了雙手、口中塞著白布,推推攘攘到了最前方。
「阮姑娘!」是男子愕然的聲音。
那被俘虜的女子,赫然是昨日先他們一步出了城的阮玉!
她怎麼會在易揚手裡?
「這個女人的命雖然比不上朕的美人金貴,卻與公孫你大有淵源,你就當是吃個虧,跟朕換了,可好?」
蘇忌死死地看了阿阮許久,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自然好。」
對面的阮玉眼中瞬間有淚湧出。
蘇忌轉頭看了看商霖,面上顯露出掙扎。然而不過一瞬,他便慢慢擠出一個笑容,「恭喜你,可以回到你夫君身邊了。以後……好自為之吧……」
他解開了她的穴道,商霖渾身一鬆,扶住車門大喘了口氣。
「你……走吧。」她聽到蘇忌這麼對她說。
交換人質按照江湖上的規矩進行,兩邊的人都沒有動,商霖和阮玉各自朝對面走去。擦身而過的瞬間,阮玉眼中忽然閃出凶光,原本被束縛的雙手不知怎的竟突然掙脫,一隻手惡狠狠地朝商霖伸來,「我要和你同歸於盡!」
她沒能碰到她的脖子。一直羽箭射穿了她的身體,阻止了她全部的動作。
商霖看著阮玉在自己面前倒下,鮮血甚至濺到了她的手背。她就那麼趴在那裡,眼睛還沒有閉上,無望地看著某個方向。
商霖知道,她在看蘇忌。
她想起兩人短暫相處的幾天,阮玉對她的各種歹毒心思。她不是受虐狂,不可能對這個人有什麼好感。可是很奇怪的,這一刻她居然有點理解她的心情。
或許是因為,她們都是那麼不顧一切地愛著心中的那個人吧。
愛到願意為他付出生命。
有人從身後擁住了她,溫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眼睛,他的聲音不再是方才刻意作出來的漠然,而是新雨春風般的輕柔,「別看。」
耳邊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廝殺吶喊,商霖感覺到手背溫熱的血液,忍不住顫了顫。
他發覺了,語氣更加溫柔,「不要怕,我在這裡。」頓了頓,「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語氣鄭重得像在說一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