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行屍詭事(六)
古有一說,發為血之餘,精血同源,樂正鯉以往倒是知道醫生能根據頭髮好壞判斷氣血精氣方面虧損與否,沒想到這東西還能用來找人。
他坐在一旁,看殷冉遺隨手扯了條枕巾一分為二,而後將那大的一半在手中七捏八捏捏出一個人的雛形,再將那根頭發放在布人身上,指尖一彈,那布人就自動自發地燃燒起來了。
殷冉遺將那布人隨手一拋,布人就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半空中,雖然原本潔白的布料因為灼燒很快就染上了一層黑色,但卻並沒有發出任何異味,也沒有纖維布料被燒而結出的膠著物,只有那根頭髮發出微微的焦糊味,若要貼切描述的話,這火焰倒像是將布人視為了一層間隔,單只燒著那一根頭髮。
樂正鯉看得嘖嘖稱奇,這手法倒是讓他想起另一個"扎人"的手法--傳說中的巫蠱之術。
只是他所瞭解的扎小人的巫術須得先將被詛咒者的生辰八字詳細寫在用谷草或是布料製成的小人身上,再加上被詛咒者的指甲或是頭髮,這樣才算得上是一個完整的"蠱",此刻殷冉遺只簡簡單單用了一根頭髮一條枕巾,也能將那人招來?
殷冉遺收回手便見他坐在一邊盯著那半空中燃燒不休的布人發呆,走過去在他身旁一同坐下,隨手將一個東西遞到了樂正鯉手上,後者愣了一下,這才回神低頭往手中看去,這一看之下便笑了起來:"……這是個……兔子?"
殷冉遺"嗯"了一聲,目光不自然地轉向了門口,"還要等一會兒。"
他大概是想說要等那人自投羅網還需一段時間,樂正鯉伸手撥了撥布兔子兩側耷拉下來的耳朵,非常乖覺地沒有追問殷冉遺怎麼會折這種布兔子,轉開話題問道:"你燒的這個,是巫蠱嗎?不用寫生辰八字什麼的?"
"算是……最簡單的蠱術。"殷冉遺看了猶在燃燒的布人一眼,補充道:"他不是常人,不用。"
樂正鯉有些吃驚,不是常人就不用寫上生辰八字?"那你的頭髮……"
"我沒有生辰八字。"殷冉遺知道他想問什麼,淡淡解釋了一句。
"沒有?"樂正鯉有些詫異,就算殷冉遺當時年紀小不記得,師父應該也同他說過這件事情,在通曉玄術的人手中,小小一個八字能定生死能改天命,不可謂不重要,殷冉遺怎麼會沒有?
殷冉遺皺了皺眉頭,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和他解釋這件事,最後給出了一個解釋:"師父撿到我的時候……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對於這段往事殷冉遺甚少提及,樂正鯉多少猜到一點,一開始只以為是殷冉遺家人去世之後他才被郭玄收養的,如今看來卻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想了想,試探著問道:"那你還記得你的家人嗎?"
"不記得,"這一回殷冉遺回答得很快,"師父是在山裡撿到我的,說是撿到的時候摸我骨齡有一歲多了,不過我從那之前一直在山裡,沒有見過別人,也不知道怎麼算日子。"
樂正鯉心中一疼,殷冉遺說得雲淡風輕,他卻難以想像,那麼一個小孩子在山林中,要生存下來會有多艱辛?這麼想著,手下不免用力了幾分,那只被他攥在手裡的布兔子也被扯得鬆掉了一隻耳朵。
"……耳朵掉了……"
殷冉遺看了他一眼,神色無奈又縱容,就著樂正鯉的姿勢伸手過去,尾指勾住布料一端繞了一圈,也不知他是怎麼打的結,那一隻耳朵就又乖乖地恢復原狀了。
樂正鯉低頭看著他十指靈活的動作,語氣十分認真:"我記得我的生日,以後我們一起過吧。"
殷冉遺手中動作一停,沉默地抬頭看著他不說話,後者便蹭過去貼著他的臉,"快點說好。"
殷冉遺伸手環抱住他,低聲應了一句:"好。"
就在此刻,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響動聲,似乎是什麼東西被撞到了,兩人立刻鬆手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黑色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往門邊撲來,殷冉遺之前和樂正鯉說過,通往這個他們所在這個包廂的路已經被陰兵守住了,能過來的只有通曉方術的人,而旁人就算見了陰兵道也不會輕易闖進來,那麼這個人影只會是那個舉止怪異的年輕人。
隨著對方逐漸的接近,那人影也漸漸從一個只能看個大概的黑影變成了常人模樣的實體,那張如同隱藏在黑霧之下的臉也變得清晰起來,正如兩人所料,是那個無故失蹤的年輕人。
這人此刻雙手抱臂眉頭緊皺,似乎正在忍受什麼極端的痛苦,在看到車廂中燃燒的布人之後更是怒不可遏地將刀子一般的目光投向了殷冉遺:"這位老師傅,在下自認才疏學淺,卻也沒有做過什麼開罪你的事情,為何欺人太甚!真當我們湘西沒人了嗎?!"
殷冉遺像是根本沒聽到對方的話,他也沒有收回那個布人,只是盯著那年輕人問道:"你隨哪位老師傅走腳?"
年輕人抱著自己手臂的指尖幾乎都要深入血肉了,樂正鯉猜測他可能真的能感受到那火焰的灼燒,後者咬著下唇幾乎快要出血,片刻後才壓抑住了破口大?的衝動,看了一眼空中的布人,道:"是在下學藝不精處事不慎,老師傅能不能先放在下一馬。"
殷冉遺有些不耐煩地抬手朝虛空中抓了一把,那個被燒得漆黑的布人"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年輕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卻也不敢貿然上前奪走布人,做了個深呼吸,這才緩緩道:"招幡在前端水跟,只問前路不問人。"
這話樂正鯉聽不懂,但卻能猜出大概,估計這話就是趕屍一行獨有的"黑話",黑話這東西又叫唇點、切口,一般來說是人們出於各自溝通需要而獨創的一門同行才懂的溝通語言,樂正鯉以前曾在課上聽到過老教授講解這方面的內容,比如佛爺就是小偷,打鷓鴣就是打劫,還有《林海雪原》中廣為人知的"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等等,都是只有內行人才懂的切口。
他猜得不錯,那人話音剛落,殷冉遺便抬頭瞥了對方一眼,倒像是認同對方說話似的點了點頭,這年輕人這番話的意思是,都是跟著師傅學趕屍手藝的人,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是了,何必多管閒事非要追根究底問人家什麼門派。
年輕人見他點頭面上一喜,一張方才因疼痛而扭曲的臉帶了幾分詭異的笑容,卻聽殷冉遺又道:"碗破水灑,驚屍招人,走腳不管走腳事,皆因此幡罩面門。"
這話的意思就十分直白了,這年輕人趕屍手藝不精,不但沒有做到"行無人知坐無人見",眼下還將屍體帶到了大庭廣眾之下趕行,這本就犯了趕屍一門的忌諱,但若是如此旁人也就只能說趕屍人手藝不精了事,只是如今這人還敢在屍體中藏毒,乃是對死者大不敬,殷冉遺自然沒有理由不管。
年輕人登時語塞,面上忽青忽白,他低頭沉默片刻,忽然猛地往樂正鯉衝了過去,手中一柄銀晃晃的柳葉薄刀直刺他脖頸而去,殷冉遺當下臉色一黑,尚未出手便見樂正鯉脖子上一道明黃色的光澤閃過,將年輕人手中的柳葉刀給彈了出去,落在地上裂成了數片。
幾乎是與此同時,殷冉遺出手掐住了對方的脖子,另一隻手握住他肩膀用力一掰,只聽得卡嚓一聲脆響,那年輕人半邊肩膀便垮了下去,樂正鯉冷眼看著面前滿臉憤恨的人,扭頭朝殷冉遺笑了一下:"我來。"
殷冉遺點了點頭,樂正鯉把手裡的布兔子放到枕頭上,一手握住那年輕人另一隻肩膀用力一掰,這人兩隻手便被全廢了,樂正鯉拍了拍手,回想了一下往日張九的行事風格,便立刻換了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容朝著對方一挑眉:"要是不交代,就把下面也給卸了。"似乎是怕那人"寧死不屈",又笑瞇瞇地補充了一句:"他的本事很好,就算你死了也能問出來。"
說罷,他又朝著殷冉遺眨了眨眼睛,既帶著幾分求表揚的意思,又有些對兩人私下動刑的不安。
殷冉遺朝他點了點頭,目光中帶著幾許縱容讚許,說出口的話語卻冷得嚇人:"不說,就做傀儡。"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估計這話就是趕屍一行獨有的"黑話"……都是只有內行人才懂的切口。"參考百度百科黑話詞條,有刪改。文內所說的趕屍切口純屬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