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陰娶陽嫁(七)
第二天一早起來,樂正鯉看著自己眼底的青黑和滿臉倦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殷冉遺卻跟個沒事人一樣,見他不停用手指按揉著眼睛,便湊過去問道:"眼睛疼?"
樂正鯉微微抬頭瞪了他一眼,他很想問問殷冉遺昨晚到底在搞什麼鬼,讓他跟個神經病一樣不停在腦中猜測殷冉遺的動作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想到這事情說出來大家都尷尬,殷冉遺總歸不會害自己,於是便決定當做沒發生過這件事,揮了揮手道:"沒什麼,下去吃飯,吃過飯去找小耗子。"
吃飯時家裡人不免要問起樂正鯉怎麼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樂正鯉便說都是昨晚小白大半夜跳進屋子,所以才沒睡好。這隻貓原是二姐養的,不過它更喜歡常常餵他東西的樂正鯉,所以對待樂正鯉比自己的主人還要親上幾分,家裡人便也信了,樂正鯉聽著二姐說要把小白關上一天,心想小白,這可真是對不住了,晚上給你多弄幾條油炸小魚就當賠罪了。
二人吃罷早飯便直接往楊昊家找去了,路上樂正鯉給他打了個電話,後者連忙推說不用麻煩了,樂正鯉心道你總不會是真犯罪去了吧?他心中著急,便說:"小爺看你都快死了,還他媽躲在哪個犄角旮旯不願意見人呢?!"
他是真的氣得不輕,楊昊是跟他光屁股一起長大的玩伴,後來又一起讀書直到大學才各奔東西,二十多年的交情,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楊昊不明不白就這麼送死?一時間說了這句話便再也說不出其他,站在街邊眼眶發紅。
殷冉遺沉默地站在他身邊,見他神色愴然,微微皺了皺眉奪過手機,對著電話那頭同樣不說話的人扔下一句話:"你在哪?"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一下:"你是誰?小鯉魚呢?"
殷冉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又問了一遍:"你在哪?"
楊昊愣了一下,他隔著電話似乎都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頓了頓才猶豫著報了地址。
殷冉遺把手機放到樂正鯉的衣服包裡,道:"中心醫院。"
樂正鯉一怔:"他大白天去什麼醫院?"不過此刻也顧不得計較那麼多,先去找人問個清楚才是正經。
無暇細想,樂正鯉領著殷冉遺直奔中心醫院,楊昊不知是不是良心發現,正站在醫院門口,見他們過來便遙遙揮了揮手示意。
樂正鯉幾步衝上前去,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跑醫院來了,借錢是不是就是為了治病?楊昊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乾澀:"我過兩天準備走了……錢我會盡快……"
"到底怎麼回事?"樂正鯉見他吞吞吐吐不肯說出實情也惱了,"有話直說,小爺沒空跟你廢話,你要再不說,我……"他扭頭看了一旁的殷冉遺,"我和他把你給捆了丟我們家後院去,我就不信你能走出這清安鎮一步!"
"你怎麼還鬧小孩子脾氣。"楊昊無奈地笑了笑,"你們……跟我過來吧。"
這是一個活人?!
這是樂正鯉看見床上躺著的人的第一反應。
楊昊領著他們進了一間病房,蓋著被子的病人只露出頭和正在輸液的右手,那本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但她的頭髮枯黃如同雜草,皮膚蒼白毫無血色,她太瘦了,就像是全身肌肉都被掏空,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貼在骨頭上,兩頰顴骨突出,樂正鯉莫名想起了以前見過的乾屍圖片--可以這麼說,這個女子就像是一具尚有呼吸的乾屍。
樂正鯉本以為自己也算是見過不少詭異東西的了,然而頭一次見到這個女子時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除了這個女子外貌太過詭異之外,還因為她身上的味道,這種味道很難形容,非要說的話,倒有些像是她身體裡的某一部分已經開始腐爛,而這股腐爛的味道就透過皮膚毛孔傳了出來。
楊昊摘掉眼鏡抹了把臉,"你看,連你都害怕。"
樂正鯉轉頭看著楊昊,遲疑道:"她是……"
"季容,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想娶她。"楊昊笑了笑,重新戴上了眼鏡,走過去調節了一下點滴的流速,他的動作非常熟練,看起來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樂正鯉吃了一驚,之前他跟楊昊也有聯繫,對方曾經說遇上了讓自己心動的人,樂正鯉還笑說一定要回來看看嫂子,不過之後便沒了下文,樂正鯉又一直在外忙著工作,聯繫便斷了,他還曾猜過能把楊昊收入裙底的會是什麼大美人,不曾想卻是……
"你回來之後應該也有聽說吧?鄭家和季家結陰親的事情。"
"她是季家的那個姑娘?"樂正鯉與殷冉遺對視一眼,詫異道。見楊昊點頭,他又問道:"那……她怎麼會病得這麼嚴重?"
楊昊搖了搖頭,事實上他也覺得莫名其妙,"我說她根本沒病,你信嗎?"他扭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子,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成了這個樣子,我們到省城的醫院看過,上海廣東都去過,但是每家醫院都說她的身體根本檢查不出任何問題,只能這麼每天輸營養液吊著,醫生說她的臟器功能全都在不知原因地衰竭……季叔一開始還願意讓她治病,後來卻……"說著,楊昊的聲音變得哽咽,眼角也隱隱帶了水光。
醫院的病房裡帶著一股濃厚的消毒水味道,楊昊如今倒是把一切都攤在了他們面前,他的神色看不出是悲是喜,好像他已經在心底做出了最壞的打算也坦然接受了,甚至除了這個最壞的打算,他也不做他想了一般。
樂正鯉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站在一旁說不出一句話,卻見殷冉遺忽然走到了病床邊,低頭看了看季家姑娘的臉色,然後抬頭說道:"是她。"他這話的意思就是,楊昊身上的死氣的確是沾染自這女子身上。
楊昊不明所以,樂正鯉卻是發了愁,這麼說這季家姑娘……從靈異學的角度來說,已經去世了?
那他該如何安慰自己這個發小?楊昊長這麼大歲數頭一次跟他說有了喜歡的人,如今對方這麼死氣沉沉地躺在病床上,並且已經去世了……節哀?死者已矣?咱們給季姑娘放棄治療吧左右這也沒救了?
他腦中一團亂麻,正想著該如何開這個口,卻聽得殷冉遺又說:"沒死。"
這話說得直白,楊昊也聽懂了,樂正鯉卻好險沒被他哽得吐出一口老血來,這回去還得告訴殷冉遺,說話不能老大喘氣,這要是送火葬場,屍體都燒一半了他說沒死,那就算是謀殺!
不過這會兒也沒空計較這許多雜七雜八的亂事,樂正鯉走到床邊看了看季家姑娘,後者形容枯槁,如同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哪裡還有記憶中那紮著馬尾眉目靈動的樣子?他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心裡也是一陣發酸,要是沒趕上這事兒,楊昊估計都快跟這姑娘結婚了吧?
想到結婚,他又回頭看了坐在一旁的楊昊一眼,問道:"那鄭家為什麼一定要和季容……呃……她還只是生病而已啊。"言下之意,鄭家兒子都死了近一個月了,這季家姑娘又沒死,怎麼就非季家這門陰親不可?看著就好像是他鄭家在催人喪命一樣。
說起鄭家這門陰親,楊昊顯然也是怨言頗多,當下皺了皺眉頭,憤憤道:"操他八輩祖宗,那鄭家真他娘的不是東西,他兒子死了多少天了?只怕屍體都發臭了吧,不去好好下葬,卻還來拖著小容做什麼?整日價的在鎮上採辦聘禮,是怕哪戶人家不知道他們要結陰親?缺德不缺德?小容的身體一直很好,只怕如今就是給他們這催命一般催得不願起來了!再這麼下去,我只恨不得去扒了他們家祖墳!"
楊昊雖然性格爽朗,但到底是個做學問的老師,平日裡再怎麼大大咧咧也不會開口閉口就問候人家母親或是祖宗,如今這一番話也不知是在他心中憋了多久,如今說出來反倒暢快不少。
樂正鯉一聽便知道他氣得不輕,兔子逼急了尚且要咬人呢,楊昊倒未必是真做不出來什麼事情,於是略略安慰了他幾句,一面拿眼睛瞟了瞟殷冉遺,他覺得這位季容姑娘病得很是古怪,雖然他不是醫生看不出究竟病原何處,卻總感覺……這季容的生命就好似一個蠶繭,而今正有人拿著這個繭細細地一根根地抽絲,將她的生命一點點剝削殆盡。
殷冉遺朝著他點了點頭,認可了樂正鯉眼底的疑惑,然後猛地一伸手,扯開了季容的病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