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黑蛇城，因為這座城市最早是由一個名為黑蛇的強大強盜團建立的銷贓營地——聽說當時的黑蛇實際上是某個帝國的皇族建立和控制的黑暗組織，除非某些特殊情況，大多數時間黑蛇團都算是一個盜亦有道聲譽良好的強盜團。

　　然後，不知道是誰帶頭的，一些小型盜團或者是黑市商人、奴隸商人之類的黑暗職業者們也開始到這個營地來進行買賣。當然某些商品必須由黑蛇團優先購買，並且交易結束之後還要交出收益的百分之十五，就能夠得到黑蛇團的庇護，可以放心的在這裏出售貨物。

　　當初的黑蛇營地已經變成了一座設施齊全可以與某些小國家首都相媲美的中型城市，是大部分普通人談之變色的黑暗之城、混亂之城，卻也是讓那些有錢人明面上咒駡暗地裏讚美的“天堂之城”！

　　“無論是巨龍的心臟還是深淵惡魔的結晶、無論是風暴海海底的水藍結晶還是風暴眼中心沉澱的風靈鑽、無論某個國家的公主又甚至是純血的精靈、弗倫你想要你仇人的人頭還是你父母的命，只要你付得起價錢，在黑蛇城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這句話雖然有些誇張，但卻也不無事實依據……

　　一輛由八名騎士護衛的黑色馬車在交納了十三個銀幣的入城稅後進入了黑蛇城。無論是騎士們的鎧甲和馬匹，車夫的衣飾又或者是馬車的用料與裝飾，都是光禿禿黑撲撲的，但看表面，沒有誰能夠知道這群人從哪來，是什麼身份。

　　但是在黑蛇城生活了幾年的人們都知道，越是這樣的來客，卻越是危險，無論他們是來買東西還是來賣東西的。他們大多是來自那些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家族，甚至就是某個地方的皇族也不一定，他們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外人知道，因為雖然來黑蛇成這樣的地方並不是上流社會的秘密，但怎麼說那塊遮羞布還是需要的。

　　所以那些蹲在城門口的小偷、乞丐、詐騙犯之類的傢伙只是懶洋洋的看著車隊離開他們的視線，這不是他們能夠伸手的獵物！另一方面，一群衣著還算光鮮舉止顯然也受過訓練的年輕男女們則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他們並不說話，只是站在馬車前進的方向上，並恭敬的彎腰站成兩列。

　　有過來到黑蛇城經驗的人們，或者被介紹過經驗的人們都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他們是嚮導！畢竟這不是一個能夠隨便問東問西的地方，而且這裏也沒有熱心並且善意的指路者，再加上除了少數店鋪，這裏的賣家也是經常變換。不是本地人，或者說不是消息靈通的本地人，根本無法知道要去哪才能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為了方便客人們，這些嚮導們產生了，而且還是半“官方”的！

　　馬車裏坐的顯然是一個懂行的人，因為車子在兩列人中間停了下來。一支皮膚細膩外形有力，動作流暢優美的手伸了出來。

　　“你、你，你們兩位請上來吧。”

　　剔透清澈，略微帶些哀傷的語調，讓這些閱人無數的男女們都愣了一下，好在他們的職業素養都不低。被點中的兩位男士很快恢復了冷靜，在略微整理了自己的儀容之後，用訓練過的得體步伐走上了馬車。

　　沒被選中的其他人並沒有立刻散去，而是仍舊朝著馬車行禮，一直到馬車和小小的其實護衛隊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呼……好壓抑的氣氛，你們感覺到沒有，那幾個騎士身上傳來的威壓。”

　　“像野獸一樣，或者說是壓抑的野獸，那些傢伙讓我又嘗到了發抖的感覺……”

　　“不要議論我們的客人了，不管那馬車上的是誰現在都與我們無關了，還是回去繼續等接下來的客戶吧。”

　　嚮導們散去，他們接到生意的同伴此時正低著頭忐忑的坐在馬車裏。這應該是一筆大生意，因為對面的兩個人及時遮蓋住了自己的外形卻仍然無法掩藏他們身上的氣質。不是暴發戶，也不是落魄戶，而是真正的經過漫長歲月洗禮的大貴族身上才有的自信、驕傲與尊貴。更何況這輛普通的馬車裏彌漫著一種淡淡的熏香味，當然這種味道並不是香水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帶來的，可兩位嚮導知道，這是某些大貴族用來薰染衣物的香料。清淡、優雅，幾乎感覺不到但卻能讓他異常舒服的的熏香，當然，也足夠昂貴！

　　“我要買奴隸，不限種族，只要夠強壯就好，男人四百，女人一百。我還要精靈和矮人，儘量多。”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很緩慢但是很有氣勢，並不是一開始叫他們上車的那個甜美的聲音，“你們可以商量一下到底去什麼地方，然後告訴我的助手。”

　　還是那只撩開馬車簾子的美麗的手，將兩個小錢袋分別遞給了他們。兩個嚮導恭敬的收起錢袋，他們並沒看那裏邊到底有多少錢，而是立刻所在角落裏儘量壓低聲音商量行程。兩分鐘後，兩位嚮導決定了行程。他們一個告辭離開馬車，出去和車夫一起以便帶路。另外一個則在得到老人允許之後，開始介紹幾位賣家並且具體詢問客戶的需求。

　　嚮導的言談非常謹慎、恭敬，毫不囉嗦，沒有過多的修飾與誇大，並且完全繞開了關於客人身份來歷的詢問，更加不會出現類似於普通商店那種“您買這個幹什麼？”的提問。

　　當嚮導在馬車裏滔滔不絕的時候，走在最後的兩位騎士也在交談，不過他們是通過頭盔中一個小小的魔法陣說話，這個法陣不但能夠傳遞雙方的聲音，還杜絕了聲音外溢，因此根本沒有知道兩個穿著全套封閉重鎧並且關閉了頭盔的騎士正在說話。

　　“真沒想到黑蛇城看上去並不像傳說中那麼邪惡，相反，我感覺這裏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的，只是流浪漢多些。”

　　“流浪漢嗎？埃爾文，你不覺得剛才過去的那個流浪漢男人有些面熟嗎？”

　　“面熟？！哦！思邁亞•巴克！那個惡棍！”

　　思邁亞•巴克，貝倫納斯近幾年有名的兇手，大鬧了玫烏並搶劫了多處寶庫的安德雷菲斯凶名甚至還在他之下。他本身有白銀劍士級實力，並且極度狡猾殘暴，搶劫、殺人、強姦，是個真正的劊子手！

　　埃爾文當時就要撥轉馬頭去追殺那個惡棍，但無論是他的手腳卻並不聽從他的指揮，或者說是他的鎧甲並不聽從他的指揮！原本提供保護的鎧甲現在成了拘束他行動的硬殼子，更鬱悶的是他根本擰不動這套硬殼子！

　　“埃爾文，不要衝動。我們現在是守護馬車的護衛騎士，主人不說話你就不能擅自行動。”另一位騎士溫柔的摸摸他胯下那匹黑馬的鬃毛，那是一片鼻尖上有一撮金毛的漂亮黑馬，“而且，你只要仔細看看，其實這裏很多人你應該都面熟，他們都是些被自己的國家廣泛宣傳的人物。難道你要一個個都去殺掉？”

　　“要不然就任由這些傢伙逍遙法外？”

　　“埃爾文，你不用憤怒或者自責，這些人逍遙法外不是你的原因，而是那些國家的原因，你認為他們在這裏，難道會是個秘密嗎？你剛才也說了，這裏看上去還是很井井有條的，如果不是這麼長時間下來人與人之間形成了潛規則，你認為這裏會是這麼一個有條理的世界嗎？”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但是我現在不告訴你，你自己仔細的想吧，想不明白就仔細的看看四周……”

　　談話的兩位騎士正是埃爾文和敖戾兄弟，其實本來買奴隸不過是一件小事，敖戾原本的打算是只需要他的那個新徒弟帶著幾個魔核製造的傀儡溜一圈就可以了。

　　但是埃爾文的一句話，立刻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弄了個全體總動員的大陣仗。當時埃爾文說的是：“等將那些可憐人傳送到了死亡沼澤，我立刻就給他們自由！”

　　奴隸們確實是可憐人，但是如果他老哥真的這麼做了，那麼很快他就會變成比奴隸還可憐的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人性問題，但是顯然和精靈經歷過大逃亡的埃爾文對這個問題理解的還並不是很深刻。

　　幸好埃爾文本身對於所謂的罪惡之城也很感興趣，同時也是擔心馬車裏精靈的安危，因此敖戾幾乎沒費唇舌，就把埃爾文騙進了那個鐵皮罐頭，進一步騙上了馬。

　　順便說一下，所謂的敖戾的新徒弟就是那位倒黴的死靈法師潘艾倫•朗•埃羅利亞，在被敖戾輕而易舉的從的藏身處（藏魂？）分離出來，並且眼看著那兩顆珠子被敖戾碾碎，最後改造成了一個美麗精緻髮夾的亡靈法師，頓時被激發出了科學家應該有的熱情。而誰都沒想到的是敖戾非常大度的接受了這位亡靈法師關於拜師的請求，在和他的靈魂締結了一個小小的契約之後，甚至順手為潘艾倫製造了一個外表上看還算不錯的人類殼子。這讓潘艾倫對於敖戾更是崇拜，如果不是敖戾制止，剛剛擁有了身體的潘艾倫甚至打算去吻敖戾的腳趾……

　　至於其他的騎士和馬匹都是敖戾運用撒豆成兵的法術，用魔核“撒”出來的，只有他自己的坐騎仍舊是被變成駿馬的安德雷菲斯，當然，這是安德雷菲斯自己的提議，本來敖戾並沒準備也跟著來，只是想遠程監控而已。但是安德雷菲斯對人類的邪惡之城非常好奇，對於體驗一匹馬的生活也非常感興趣！

　　埃爾文在沉默了片刻後想到了答案：“因為這個地方距離地處三國交界的三不管地帶，各國不好單獨派兵剿滅？”

　　“這是一個原因，但是與其說各國不好派兵剿滅，不如說因為剿滅這裏帶來的收益彌補不了不剿滅這裏帶來的收益。”

　　“這裏有收益？”

　　“當然有，而且很多。從單純的金錢上來講，能夠在這個三不管地帶屹立不倒那麼這裏至少要和周邊的兩個國家關係融洽，各國的邊境守軍也要打點好，還有法師公會、傭兵公會等等大型行會。你認為他們要用什麼打點？當然是金錢！反正這地方本來也就是無法統治的混亂地帶，就算剿滅了這裏，得到的也不過是一片無法佔領的荒地，連農稅都沒有。但留著這裏每年卻都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報酬，如果是你，你會選那個？不要說什麼正義的想法，只是單純的從利益出發。”

　　“留著這裏……”埃爾文無奈地回答。

　　“好，那麼第二點，這個地方的存在固然包庇了罪犯，但同時卻也保護了這個地方往來的商人。”

　　“嗯？”

　　“這裏往來的客商，只要向黑蛇城巡邏的強盜小隊交納貨物百分之五價值的貨物，就可以在獲得一面小旗子後一路暢通無阻，甚至在需要的時候他們還可以向強盜們求援獲得幫助。這使的來往的商人在經過混亂平原的時候甚至都不用雇傭護航的傭兵，顯然黑蛇城的強盜們讓他們非常有安全感。”

　　“沒想到，這些強盜甚至比官方的軍隊做得還要好。”埃爾文低下了頭，他做過一段時間的城門守衛，多少清楚那些人是什麼樣子的。典型的欺軟怕硬，遇到那些大商會他們當然不敢伸手，可是碰到沒有背景的小商會或者單身商人，當然是敲詐了夠本才算！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黑蛇城本身其實就是大貴族們的圈錢工具！不然這裏怎麼可能出現這麼多的貨物？而我們現在去買的奴隸就是證明這一點的最大原因，現在無論東西大陸，有著官方證明的‘正規’奴隸只能是異教徒的間諜。但是聖戰間隔多久才打一次？況且，戰場上死的被被俘的要多得多，哪裡有那麼多的異教徒奴隸！”

　　“可是，奴隸的後代不是也會是奴隸嗎？”埃爾文下意識的反問。

　　“聞到空氣中的臭味了嗎？”敖戾並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提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怎麼？”

　　“前邊應該就是奴隸市場了，我們可以親眼看看那裏的奴隸是如何生存的，看過之後你就明白了。”

　　就像敖戾說的，小車隊再走了大約一百米原本街道兩旁雖然老舊但是尚算整齊的房屋立刻變成了一片低矮的棚屋——

　　埃爾文面具下的臉瞬間紅了，不知道是因為羞愧還是憤怒，街道兩邊的地上擠滿了撈著奴隸印記的男女老少，他們的脖子上大多拴著鎖鏈，在他們旁邊絕對站著一個拉著鎖鏈的商人。奴隸們九成九渾身赤裸，只有少數姿色尚可的女人身上會蓋著幾條破布。不過當有客人表示出對她的興趣時，那塊破布隨時會被掀開。

　　甚至這些奴隸還會客串一下娼妓，不，他們真正的娼妓還沒有尊嚴！埃爾文親眼看到一個男人將錢給了奴隸商人，然後從一個奴隸母親懷里拉出了一個瘦弱的男孩，在大街上就……

　　埃爾文想吐！因為那個“客人”一臉無所謂的眼神，因為那些商人悠閒的眼神，也因為那些奴隸們麻木的眼神！連那個母親和那個男孩本身都是那麼的麻木，那種埃爾文本來以為只屬於死人的眼神！

　　“為什麼……他們不反抗？！”

　　“魔法契約的威力，讓他們無法反抗主人的命令。否則就會因為魔法的力量變成白癡，所以他們最多只能消極怠工而已。”

　　“……”

　　“我還以為你要說把他們買下來。”

　　“我是有過這個念頭，可我是自私的人，我們還要建立屬於自己的王國，至少現在，我們還沒有那個能力發善心。”

　　“哥哥，你長大了～”

　　“這話一點也不好笑！”

　　“好吧，我道歉～”

　　“伊利亞。”

　　“嗯？”

　　“你說了這麼多，可是那些國王貴族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國家，只是為了自己家族或者自己的利益對不對？”

　　“是的。”

　　“我以後不會這樣，我不但會努力做一個君主，我還要努力做一個讓我治下的民眾都能快樂生活的國家！”說這話的時候，埃爾文已經做好被弟弟嘲笑的準備了，可是對方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回答，“你會成為一個好國王的，陛下……”

　　埃爾文能聽出來，那並不是嘲笑而是贊同還有鼓勵！

　　“謝謝，伊利亞。”埃爾文最後扭頭看了一眼那對努力母子，花了錢的男人還在男孩身上肆虐，奴隸母親呆滯的母親仰頭看著天空，男孩則直愣愣的看著地上的一灘污水。眼淚從埃爾文的眼睛裏流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很偽善，因為他並沒有對他們適於援手。

　　可是救了他們則更加偽善，因為但是這條街道上就不知道有多少和他們一樣的母親與孩子，救下了他們就表示這世界全都乾淨快樂了嗎？那真是比說謊還要可笑！

　　埃爾文扭回了頭，這一幕他要永遠記著，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創造一個天堂一樣的國家，但是至少，今後他所掌控的領土裏不會有這樣的慘劇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