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兒子，老子，孫子

　　德修艾爾鬱悶的呆在自己某位後裔的城堡裏，拿著那封魔主的命令左看右看，他的這種行為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可是，對於如何完成命令，他仍舊沒有任何的頭緒。沒辦法，誰讓這命令太“抽象”了呢？！

　　“只說了什麼十五天之後，黯夜之子出世。可是，今天就是第十五天了吧？為什麼還沒有影子……”德修艾爾一手支額，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頭疼，“人界何其廣大……今天之內出生的各族嬰孩又是何其的眾多！雖然聽說有些遵魔國家已經開始集合自己國內所有待產的孕婦，但是我可不認為他們能夠得到什麼……黑色的太陽將會在……嗯？！”猛然間，德修艾爾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

　　身為魔主，身為數萬萬魔神的至高領導，身為一直被尊崇至今的萬魔之主，他的智慧與經驗不容置疑！身為一個如此偉大的存在，他怎麼可能會下達如此模糊不清的命令？那麼，難道並非是這個命令模糊不清，而是……我們有什麼東西沒有注意到呢？！

　　“黑色的太陽升起……覺醒……”德修艾爾決定冒個險——他要去外邊……要到外邊看看今天的太陽……

　　太陽，這個自血族誕生之日起，就是一個讓德修艾爾和他的所有同胞既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存在！除非是活膩歪了，不然就是腦袋出毛病了，沒有聽說那位血族在精神正常的情況下自願跑到外邊日光浴的！

　　但是，偏偏今天，他這麼一位血族大公爵，在精神正常的情況下，自願跑到外邊曬太陽！雖然他自覺已經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即便是眼睛也是隔著一層黑色的紗羅觀察外界！但是，剛剛走出了黑暗的範圍，他就聽見了一種類似於將鮮肉放進了油鍋的聲音。

　　很明顯，那鮮肉就是他，而油鍋就是白天滿布陽光的外界環境！

　　不過，德修艾爾仍舊在忍耐，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帶來的痛苦刺激了他的大腦，他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尋找那位黯夜之子的線索就是在這個太陽的上邊！

　　自從三千年前他由於在家族的鬥爭中失敗而流浪到人界，當時來到人界的時候他是個大公爵，三千年後的如今他也仍舊是個大公爵！人界雖然看上去繁華而美麗，但是對於他們這些異族來說，這裏可以說是個觀光勝地，卻不適合長時間居住。他們，畢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物種，長久的進化讓他們的肉體真正適應和喜愛的卻是冰冷而淡漠的冥界……

　　即便這裏比起冥界異常的安逸與平靜，但是這裏的外圍能量也不過是能夠滿足他生存的基本需求的而已。身為大公爵的他，力量無法在這人界得到絲毫的提升，甚至他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一點一滴的流失……

　　他必須回到黑暗的世界，就算無法回到冥界，魔界……也同樣是個好去處！

　　當然，前提是他能在陽光的照耀下活下來！

　　德修艾爾感覺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朦朧，原因並非是今這的溫度太高使得空氣扭曲，而是他身上冒出的黑煙模糊了自己的視線，外加為了抗衡光明的力量，他本身力量消耗過快，或許，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化為飛灰，重新歸於虛無！

　　朦朦朧朧中的德修艾爾忽然感覺他的眼前一下子都暗了下來，連帶天上金燦燦的太陽，也變成了燒燼的灰炭，周圍的空氣立刻冰冷柔軟了下來。

　　我已經虛弱到把太陽都看成黑色了嗎？等等……太陽……黑色？！

　　“來了！”德修艾爾瞬間恢復了精神，一半是因為由於黑太陽的關係他的身體已經不再為陽光所苦，另一半則是因為魔主的預言已經實現他的目標就要出現了！

　　同一時間，烏利爾睜大雙眼看著眼前的情景——室內的他並沒有注意到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讓他雙目圓瞪的是他老婆身上的反應！

　　一隻小手，很小很小的手，只能握住烏利爾的一根手指，此時它卻刺透了艾索爾的腹部，正在奮力的向外摸索著……

　　“生撕母腹而出生”，最為痛苦與血腥的誕生方式，在這個魔法的世界，只有高等魔族是如此延續著他們的後代！要不然艾索爾沒法生出來，魔族之子的誕生與母體的死活無關，但誕生之時需要吸取母體大量的力量，用來撕裂他們母親的身體！這個孩子，看來現在是剛剛積累到足夠的力量。

　　烏利爾將匕首掛回了腰間，盯著艾索爾小腹上因為已經有兩隻小手出現而越發巨大的裂口，坐在了他的床邊將他的人抱進了自己的懷裏。

　　“我現在越發想殺了他，但，為了你，我給他半小時……”烏利爾抱著艾索爾汗濕的身體，一邊吻著他的髮鬢，一邊在他耳邊小聲說著。

　　他的話音剛落，那兩隻小手的動作越發的快了，連接著小手的胳膊已經掙扎了出來，正在吃力的加大裂縫！艾索爾的鮮血浸滿了床榻，甚至已經開始在地板上形成小血窪……

　　一位精靈遞給烏利爾一隻木碗，裏邊放著調了精靈特製密藥的蜂蜜水，能夠為艾索爾補充體力。他們現在不敢為艾索爾施加任何輔助魔法，因為他們也是第一次接生這樣的胎兒，誰也不知道自己的魯莽行事是否會傷害到大人和孩子。畢竟，現在這個時候可不是搞試驗的好時機！

　　不過，惡魔之子的誕生，即便是對於許多崇魔國度來說，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畢竟“葉公好龍”並非是地球的特產，傳說中他們總是帶來血腥和殺戮，再加上這對於人界生物來說過分詭異和恐怖的出生現象，也就只有精靈們在短暫的驚訝之後便恢復正常，並且仍舊期待著這個新生命誕生了。

　　兩條柔弱稚嫩卻鮮血淋漓的手臂冒出來了，長著柔軟胎毛也長著兩個小肉瘤的腦袋冒出來了，圓滾滾的肩膀冒出來了，然後是小小的單薄的胸膛……

　　艾索爾用他所能夠用出的最大力量握住烏利爾抱住他的手臂——不是因為疼痛和恐懼，而是因為他在盡力阻止這位父親行兇！他能夠感覺的到烏利爾在面對敵人的時候，所特有的冷靜而淡然的殺機！

　　萬幸，烏利爾是個重諾的人——至少對於親近的人來講是這樣——他一直安靜的等到了三十分鐘的最後一秒，那個瞬間那小傢伙總算是完全脫離了艾索爾的腹部！也就在那一瞬間，烏利爾飛快的抄起了孩子準備站在一邊！

　　他的這種行為絕對不是因為對孩子的關心，而是生產結束，他要趕快給其他精靈讓位，讓他們為艾索爾治療。可是，誰都沒想到，就在烏利爾抱住孩子的瞬間，一道黑色的光柱從天而降，瞬間困住了這父子倆……

　　德修艾爾手裏的命令卷軸猛然之間放射出紫色的光芒，一副立體投影出現在了血族大公爵的面前。

　　“這個……”銀色的頭髮，銀紫的異瞳，如果不是他尖尖的長耳，德修艾爾一定會認為那是某個魔族家庭的後裔。難道是魔族與精靈的混血兒，這倒是也不無可能，畢竟，魔族和精靈婚配的可是不少！

　　不過，長著這種臉生活在人界還不被大多數人所熟知，顯然，這位不是平常隱藏容貌，就是他生活在一個“不正常”的地方！那……麼……

　　正在火速計算著什麼地方適合對方藏身的德修艾爾忽然發現，他白著急了，因為圖像忽然之間開始快速拉升，圖像中的主角不再是目標的父子，而是一片蒼翠碧綠俯瞰而下的廣大密林。

　　“神跡森林？”德修艾爾歪著腦袋，他感覺自己的頭開始疼了。

　　那地方是黑暗生物去的嗎？雖然黑暗精靈與血精靈也是與死亡黑暗相親近的，但是，意義完全不同啊！他們和他們就如同水與水銀，雖然看上去都是液體，但實際上本質完全不同……

　　而精靈充滿自然與生命氣息的本質，可以說是所有死靈生物的剋星。這就是為什麼幾次由魔界發起的戰爭中，精靈總是大放異彩的原因，貓捉老鼠，能不顯得威風凜凜嗎？！

　　不過，即便是這樣，他也要去。現在已經不止是因為任務了，還因為好奇。一個帶有精靈混血兒的孩子，怎麼會是魔主所要的黯夜之子呢？他的父親是誰？不會是魔主的私生子吧？

　　在同一時間，和他有著相同想法的魔族不是少數。不過，這群不久之後送上門的傢伙，很快就會為他們的“以貌取精靈”而付出代價……

　　“你就是我爹？”被當作精靈混血兒、魔主情人、黯夜之子老媽的烏利爾此時站在一片無天無地，無上無下，無光無暗的虛空中，抱著孩子看著一個三頭身的十二翼縮水墮落天使問。

　　“你就是我兒子？”對方懸浮在半空中，小胳膊小腿的，卻一邊翹著二郎腿，一邊故作深沉的摸著他沒毛的下巴。為了和兒子碰面，他現在在這裏的也不過是一個壓抑了力量的分身，因此只能以幼兒的形態出現。

　　“或許是。”烏利爾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嗯？”對方臉皮有點抽搐，“這還有或許？”

　　“我聽瑪娜說，我爹是所有位面中最混蛋的存在，你是我現在見到的最混蛋的，但我不能肯定，之後是不是還會碰見另外一個更加混蛋的。”

　　張口混蛋，閉口混蛋的烏利爾偏偏頂著一張安靜美麗的臉，單從音色方面來講，優美滑膩的聲線更是給人以極致的享受……

　　不過，顯然這享受不是誰能夠承受的，至少那個小傢伙當時就從空中跌了下來，摔了個毫無形象的四腳朝天。

　　“你……你……你瑪娜真的跟你這麼說？”

　　“哦，雖然不是原話，但是意思應該是差不多的。”烏利爾點點頭。

　　“………………”路西法滿臉黑線的看了烏利爾半天，卻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小子！你不愧是我兒子！”

　　“老頭，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烏利爾依舊面無表情。

　　“什、什麼？老頭？！”路西法細嫩的小手指指著自己，滿臉的震撼。

　　“……”烏利爾沉默，但是臉上的表情絕對是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還有，你那什麼‘有話快說，有那啥快放’誰教你的？你瑪娜可不會這麼說話。”

　　“我爹教我的。”

　　“爹？”路西法一挑眉，忽然想起了他轉世過的事實，“看來那個世界對你的影響很大……”自己的兒子卻稱呼一個在他的認知裏不過是“螻蟻”的存在為“爹”，而且看他臉上的神色，顯然他對那個爹的感情，比他這個親爹要深厚的多，這不得不讓路西法感到淡淡的後悔和失落……

　　都說親情無私，但是看看如今的魔主就能夠知道，親情還是有著偏頗的。作為至尊魔主的存在，到如今他到底有多少個後裔，他這個父親自己也不清楚吧？這些孩子有誰的童年中出現過他的身影？有誰受到過他這位父親的教誨？他對誰履行過父親的義務？

　　沒有，一個也沒有！

　　但是他後悔過嗎？失落過嗎？

　　對他來講，魔族的皇子們也不過是魔族中的一個可有可無的稱呼罷了……

　　“我要把他接到魔界。”路西法指指烏利爾懷裏的孩子，雖然是稚嫩的童顏，但是魔主的尊嚴勿庸置疑。

　　“那我現在就殺了他。”

　　路西法所說的是命令，而非建議或要求，命令之所以為命令，就是因為它是必須執行的！可是，現在這個世界，還有誰能夠命令毫無枷鎖的戰士？！

　　“他是你兒子。”路西法笑著，看來他不太相信自己兒子的話。

　　“我是你兒子。”烏利爾也笑，“我的神魂為什麼會破碎？那和你有很大關係吧！爹。”

　　父親殺掉兒子並不是太過少見的事情，至少就烏利爾的記憶來講，自己最初的死亡，這位老爹就脫不了干係。

　　“你怕我傷害他？”

　　“我怕你傷害瑪娜。”

　　“我曾經記得你們那裏有一句很好的諺語：‘寧肯拆毀十座神殿，也不要破壞一樁婚姻’，我們可是你的父母，你為什麼總是破壞你父母的婚姻呢？”作為父親的看來非常苦惱，他揉著額頭看著對面抱著孫子的兒子。

　　“因為你配不上我瑪娜。”兒子回答的很乾脆，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什麼？！”路西法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一個生物對著他說“你配不上誰誰”——從誕生之初，他就是所有生物仰望的存在，即便是同為初始之神的兄弟姐妹們也總是用包含著傾慕與嫉妒的眼神看著他。成為魔主統領魔界的現在，這樣看著他的神、魔、亡靈、精靈、人類等等等等各種各樣或美或醜的生物也是只多不少……

　　可是，今天，他付出最多感情的兒子卻告訴他，他配不上兒子的瑪娜……

　　路西法紫色的雙瞳緊緊的盯著自己的兒子，魔主的怒焰幾乎能夠直接將烏利爾燃燒殆盡！

　　“你配不上他。”烏利爾銀紫的異瞳並無慌亂，他看著自己的父親平靜的敍說著“事實”，“你給瑪娜幸福嗎？你給過瑪娜快樂嗎？瑪娜和你在一起，開心的笑過嗎？”

　　“我當然給過他！”路西法毫不猶豫的回答，他不能容忍有誰置疑他生命中最為深刻的一段感情。

　　“多久之前？或者說……多久一次？”

　　他答的快，烏利爾問的更快。在他印象裏，這位魔主一直是位吊兒郎當並且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很不巧的，有著一世深刻軍人生活的烏利爾，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像他老爹這種類型人物的存在……

　　“我……”路西法想答，但是他卻遲疑了，因為連他都已經無法記起記憶中愛人的幸福微笑著依在他的懷抱裏是什麼時候的場景了。

　　那美麗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異樣的清晰，但是“作畫”的時間，怎麼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距離現在如此遙遠力量嗎？

　　“你以為他死了？”烏利爾問著，看來是想給他老爹個臺階下？

　　“不……並非生死的關係……”路西法有些疲憊的垮下肩膀，看著烏利爾虛弱的笑笑，“是我虧欠他……一直都是……”

　　“……”

　　沒接著我的話推卸責任，只找外因，看來他也不是無藥可救。

　　“所以，為了彌補我更要把你的孩子帶走。”路西法扇動翅膀飛到了烏利爾身邊，看著他懷裏一直在呼呼大睡的小嬰兒。

　　“你把瑪娜怎麼了？！”烏利爾立刻警覺起來，他想起了自己至今仍舊無法與瑪娜取得聯繫。

　　“他可是冥神，和我同位的存在，我能把他怎麼樣？他現在還泡在溫柔鄉里，沒工夫和我談話。”路西法搖搖頭，指點著孩子，“男孩？”

　　“不知道。”

　　路西法：“……”還說我不會當爹？這麼半天了，你連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烏利爾撩開包裹著嬰兒的精靈綢：“女孩。不行，她必須在她瑪娜身邊長大，否則，我寧願殺了她。”

　　“你怎麼這麼古板？難道讓她在爺爺身邊長大不好嗎？我會讓她成為魔界最耀眼的明珠，讓她快樂，幸福的長大！”

　　“她快不快樂與我無關。”烏利爾搖頭。

　　“嗯？”雖然是對面這位的老爹，但是路西法覺得自己的腦袋怎麼一點也跟不上他的運轉，難道是我真的老了？！

　　“我只要我的愛人快樂！看見孩子的葬禮艾索爾只會痛苦一時，但讓他永遠與孩子相隔兩地咫尺天涯，那就是他一生的痛苦……”

　　路西法身體一震，他像是剛剛認識一般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知道，這種母子分離的痛苦另外一位瑪娜也經歷過，而且並非是普通生物的百多年歲月，而是近乎無盡的日日夜夜……

　　“你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