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百年好合（一）

　　祁娟回到家裡，把包丟到床上，坐在床邊沉默了好一會兒。

　　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每一次呼吸都特別的難受。

　　當初媽媽去世的時候，父親被送進刑場的時候，她也是這麼難受，明明難過得心臟都快要痙攣了，可眼睛卻乾澀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這麼些年，她真是太好強了，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苦苦撐著。她已經太久沒有哭過，都快忘記了流淚的感覺。

　　或許是真的喜歡上了瓶子……

　　所以在知道瓶子先生就是溫平的時候，才會這麼的難受。

　　對她而言，瓶子先生僅僅是網路上的一個ID，那個ID一直在遊戲裡陪在她的身邊，一起做任務，一起比武，一起聊天說笑，在她高興的時候會發來：）的笑臉符號，在她不開心的時候會溫柔地安慰她……

　　他就像是最貼心的朋友，最親密的人。

　　她不用考慮任何事，只要上線，他就在那裡等她。

　　魚米之鄉的麥田，洛陽城外的月老廟，長安比武大會的NPC排隊處，秦始皇陵的副本門口，她能猜到他在哪裡，猜到他在做什麼，她能很快就找到他的位置，然後微笑著跟他打招呼。

　　他們在遊戲裡的交流，是那樣的輕鬆和快樂。

　　然而，他居然是溫平。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早就知道關於她的一切，甚至連蕭晴都知道他的身份，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像個傻子一樣團團轉。出差的時候拼命幫他升級，每天在遊戲裡給他寄各種各樣的食品，自作主張給他的裝備鑲嵌寶石……

　　很可笑吧？

　　現在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很可笑。明明對方是認識她的，卻裝出一副陌生人的樣子，說什麼網友，還在遊戲裡跟她結婚……

　　被最信任的人欺騙、被好姐妹出賣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登錄遊戲之後，看著好友列表裡排在第一位的瓶子先生，鼻子突然一陣發酸，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跟他的親密度已經達到一萬，五顆星全被點亮了。

　　的確，在遊戲裡，他是她最親密的人，跟他在遊戲裡結婚以來，幾乎每天上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他在不在，只要兩人同時線上，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會組著隊，在隊伍頻道裡打字聊天……

　　天天都在一個隊伍裡，他們的親密度才會漲得那麼快，短短兩月就達到了最高的一萬。

　　祁娟把滑鼠指向瓶子先生的ID，右鍵，刪除好友。

　　按下去的那一刻，好像心裡也有什麼跟著一起刪除了，心底有種奇怪的空落感。

　　騎著那匹結婚時系統贈送後來又被瓶子續費成永久的雙人坐騎，沿著熟悉的路線走到洛陽城的月老廟，找到月老，在「處理夫妻關係」的選項裡，選擇了「離婚」。

　　接著到信使那裡，給他寄回25萬的遊戲幣，把身上這把武器的錢一次還清。

　　這樣……就可以結束了嗎？

　　回到從來沒有遇到過他的生活。

　　雖然那樣的生活很單調，可至少，她不會這麼難受，不會這麼丟臉地坐在電腦前忍眼淚。

　　這樣的她，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果斷乾脆的祁娟了。

　　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右下角突然彈出一大堆系統提示，南宮憶、南宮墨、羽落等等，接二連三的上線了，幫會頻道一時熱鬧起來。

　　[幫會][果果]：聚會的人回來了！今天玩得怎麼樣啊？

　　[幫會][南宮羽落]：告訴大家一個秘密，今天聚會看見瓶子，好帥啊，而且超有風度的，唱K結束還開車送我們回酒店！我們團長果然威武霸氣！

　　[幫會][小小法師]：我大師兄，那是必須的！

　　[幫會][南宮羽落]：可惜杜鵑姐姐沒來，好想見見她。

　　祁娟皺了皺眉，直接把幫會頻道遮罩掉。她不想再看見任何關於瓶子的描述，每次看見瓶子這名字從大家口中說出來，就覺得特別刺眼。

　　就在祁娟準備下線睡覺的時候，右下角突然彈出一條私聊消息

　　[私聊][瓶子先生]：在？

　　[私聊][瓶子先生]：強制離婚，刪好友，寄錢給我，真像你的作風。

　　[私聊][瓶子先生]：下一步不會是想刪號走人了吧？

　　她的確這麼想過！

　　後來又覺得，遊戲裡的朋友那麼多，而且她練到80級挺不容易的，為了他一個人刪號太不划算了，所以才忍住了那種衝動。

　　[私聊][杜鵑花開]：溫老師，離婚需要等待24小時，麻煩你按一下同意。

　　[私聊][瓶子先生]：……

　　[私聊][杜鵑花開]：明明互相認識，還在遊戲裡拿肉麻當有趣，你不覺得很尷尬嗎？

　　[私聊][杜鵑花開]：到此為止吧。

　　祁娟打完這行字就直接下線了。她現在心裡很亂，更怕自己會心軟、會動搖。祁娟很清楚，網上和現實永遠不能混為一談，對待這種不可能有結果的網戀，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快刀斬亂麻。

　　不管是遊戲裡的瓶子，還是現實中的溫老師，很多次，都給過她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和感動。半路停車幫她買肉串的溫老師，喝醉之後帶她回家還替她準備好早餐的溫老師，遊戲裡為了她喜歡的一件裝備而花費25萬高價跟人搶的瓶子先生……

　　或許早就喜歡上了吧……只是自己一直都沒有發覺。

　　關掉遊戲轉身去浴室洗澡，把自己泡在浴缸裡閉上眼睛，心裡還是很難受，可祁娟相信，這種難受的感覺，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變淡，終有一天消失不見。

　　原以為自己早就百毒不侵了，可為什麼，一想到那個人，卻有種強烈的、想要流淚的感覺？

　　洗完澡後，穿著睡衣從浴室裡出來，看見放在桌上的手機螢幕亮著，拿起來一看，五個來自溫平的未接來電，以及半分鐘前最新的一條短信。

　　短信只有一行字：「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祁娟愣了愣，開門？難道他在她家門口？已經十一點多了，他居然找上門來？不至於吧？！

　　耳邊突然傳來敲門聲，祁娟心情複雜地轉身去開門，果然看見溫平站在門口。

　　大概是急著趕過來的緣故，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呼吸也有些急促，看見祁娟，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低聲問道：「遊戲直接下線，電話也不接，祁律師，你給人判死刑之前，連辯護的機會都不給嗎？」

　　「……」祁娟沉默片刻，「好吧，你可以解釋，我在聽。」

　　溫平無奈地道：「你是不是認為，我在遊戲裡跟你結婚是在捉弄你？是在開玩笑？你甚至覺得，我是個不正經的花花公子？」

　　祁娟抬頭看他，「難道……不是嗎？」

　　「……」溫平胸悶吐血中。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還在遊戲裡玩這種肉麻遊戲，難道沒別的目的嗎？我明確地告訴你，溫老師，我不是那種會隨便跟人玩曖昧的女生，也不相信網戀。這種把戲，還是拿去對付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比較有用，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費……」

　　「我喜歡你。」

　　沒說完的話突然被打斷，祁娟不由得愣在原地。

　　溫平伸出雙手，輕輕按住祁娟的肩膀，讓她對上自己的視線——

　　「我說，我喜歡你。這個理由足夠了嗎？」

　　「……」祁娟頓時無言以對。

　　溫平微微低下頭看著祁娟，目光中漸漸流露出一絲溫柔，「擔心冒然表白會被你直接拒絕，所以我才假裝不認識你，並沒有故意騙你。」

　　「……」

　　「在遊戲裡，為你所作的一切事情，都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因為我在追你啊。」 溫平的嘴角帶著無奈到近似寵溺的笑容，「認識了這麼久，你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我其實喜歡你嗎？」

　　「……」

　　對上他溫柔到幾乎要將人融化的目光，聽著耳邊響起的低沉磁性的嗓音，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呼吸交融，祁娟幾乎有種……將要暈眩的錯覺。

　　大半夜殺氣騰騰衝到家門口，還以為要跟她吵架，結果他卻突然來了一段深情告白？

　　心跳變得好快……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見祁娟不說話，溫平低著頭，認真看著祁娟的眼睛說：「做我女朋友，好嗎？」

　　祁娟沉默了很久，才不太自在地移開視線，開口道：「半夜三更跑到我家門口，就是為了說這些啊？」

　　溫平笑了笑，「蕭晴說你到聚會現場看見我，就轉身走了，我猜你當時一定很生氣，想讓你先冷靜一下，消消火氣再好好跟你解釋，沒想到你在遊戲裡直接把我好友都刪了。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以這樣冷戰的方式結束，只好大半夜殺到你家門口了。」

　　被他這麼一說，祁娟也覺得刪好友的做法太衝動了些，不禁有些尷尬，低著頭說：「……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那宣判的結果是？」

　　「……暫時休庭，等法官考慮。」

　　「好吧。」溫平無奈一笑，收回手來，柔聲說，「你快進屋吧，剛洗完澡在外面站這麼久，小心感冒。我先回去了。」

　　「嗯，拜拜。」

　　送走溫平後，轉身回到屋裡關上門，祁娟趕忙拿過一杯冷水，狠狠灌了好幾口。

　　心臟跳得厲害，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溫平的告白真的很有殺傷力，尤其是說「做我女朋友，好嗎」的時候，那樣認真的目光，那樣溫柔的聲音，她差點就沒把持住，直接點頭答應了。

　　事情的進展實在太出乎意料。

　　完全沒想到，他居然是暗戀她，所以才在遊戲裡接近她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所做的一切就能夠解釋得通了。包括花高價幫她拍下裝備，每天上線陪她任務，帶她去打比武大會，主動給雙人坐騎續費，為她種菜找地盤，幫她殺人報仇等等……

　　其實，遊戲裡的瓶子先生是個很細心的人。現實中的溫平也很有風度……

　　這樣的男朋友，似乎沒什麼可挑剔的。

　　可是，自己對他並不太瞭解，直接答應在一起的話，會不會太草率了？

　　祁娟頓時陷入了矛盾之中。

　　遇到感情的事，她發現自己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果斷，尤其對方是溫平，是瓶子先生……是她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