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找對人
小麥死盯著公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幽魂:「這是什麼東西?鬼?你,你不是張家人麼?有能驅鬼的符吧?」
張靖平看著車窗外,張口結舌:「這,這,這不是普通的鬼……」
「那是什麼東西?」小麥眼看司機悶不作聲地揮舞著砍刀,刀光所到之處,那些幽魂像煙圈一樣被截斷,但是刀掠過去之後,有些截成兩段的身體又會漸漸復原,只有被攪碎成一團煙霧的,才會漸漸散去。司機一手拿著刀揮舞,一手不時地從口袋裡摸出點什麼來往鼻子上抹一下,「他在幹什麼?」
張靖平理了理思路:「這些,這些,姑且也叫鬼吧,它們跟一般所說的鬼不太一樣與其叫鬼,不如叫魅。雲南這個地方,古往今來實在死了太多的人,而且不像中原是死於戰亂或別的什麼,它們,多半是死於本地的毒蟲、瘴氣、蠱術等等。所以這些鬼魂所到之處,往往帶著瘴氣毒霧。他,那位大哥,多半是在往鼻子上抹什麼驅瘴的藥物。我們張家最擅長的是捉妖,驅鬼就──不是本行。而且我,我是學草藥的,對驅鬼並不,並不在行……而且這些鬼魂,即便消滅了,也會形成瘴霧,如果有合適的藥,我倒是能治,但是現在什麼也沒有……」
小麥眼看司機的動作漸漸慢了。他周圍的瘴鬼數目實在太多,雖然他砍殺了少說也有幾十個,但據小麥目測,周圍至少還有上百。更糟糕的是周圍山林裡還有霧氣在慢慢飄出,好像是更多的瘴鬼在加入。
「我去幫他!」小麥四處找趁手的傢伙。
張靖平一把抓住他:「那都是瘴氣!」
「不怕,我──應該毒不到我。」
「也對,你有靈芝……」張靖平恍然大悟,「但是也要注意不要讓瘴鬼抓到,你也看見了,它們抓到身上是能傷人的。如果其中有因蠱而死的鬼,說不定蠱還會從傷口裡侵入。總之雲南這個地方太過詭秘,解放前有真是被蠱所殺的,也有並不是蠱師卻被冤殺的,以至於這個地方其實是被怨念覆蓋著──這是什麼?」
小麥剛剛在座位下面摸到一個長扳手,抬頭發現張靖平指的是那個銀哨子,剛才被他隨手拋在座位上了:「不知道,包裡摸出來的,不知道誰放進去的。」
「這是五堂叔的東西!」張靖平拿起來對著車燈看了看,肯定地說,「這上面刻的是希聲符。五堂叔用來驅魅的樂器上都刻著這個。我雖然不會刻,可是看還是看得懂的。」
「五叔?」小麥疑惑。張學錚塞給他這個幹什麼?
「啊!」張靖平猛地一拍大腿,「五叔是料到這個地方會有這種怪物,所以給你這個,吹起來可以驅魅的!」
「怎麼──吹?」小麥拿著哨子比劃了兩下。
「就是塞進嘴裡吹呀!」
小麥把哨子塞進嘴裡,用力吹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銀哨子裡吹出來的聲音並不像普通哨子那麼尖銳單調,反而顯得柔和動聽,聲音一吹出來,車窗外面離得最近的幾隻瘴魅忽然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向車窗裡「怎麼回事?」小麥一陣毛骨悚然,該不會吹個哨子,反而把攻擊引向自己了吧?
「再吹再吹。」張靖平催他,「五叔給的一定是好東西。」
小麥戰戰兢兢地又吹,幸好那幾隻瘴魅並沒有攻擊,反而呆呆地站著,好像聽得如醉如痴的模樣。張靖平猛地又拍了下腿:「我知道了,這個不是驅魅的,是驅蟲的!我聽說五叔年輕的時候跑過雲南,估計這個哨子是他跟當地蠱師學的。高明的蠱師可以用竹哨來指揮毒蟲,五叔這個可能就是仿造的,也許沒有人家那麼高明,但是也能起到點作用的。你再吹,不要停!」
小麥吹個不停,哨聲響徹了公路,那些瘴魅都漸漸停下了動作,一起把頭轉向他,呆呆地站著聽。司機趁機幾刀解決掉靠得最近的一圈,拉開車門跳上來,一踩油門,汽車衝過還呆站著的瘴魅,奔馳而去。這些瘴魅仍舊還傻站著,直到哨聲聽不見了,才又動起來。只是這個時候,汽車早不見影了。
汽車狂奔了半小時,把那些瘴魅遠遠甩在後頭,司機才轉過臉來:「喲呵,今天晚上看走眼了,小兄弟們到底是哪來的?」
張靖平一直在端詳司機扔在座位上的大刀:「這刀上有制蠱文,大哥你是蠱師?」
司機嘿嘿一笑:「我要是蠱師,還能弄得這麼狼狽?倒是兩位兄弟,哪位是蠱師?」
小麥撓撓頭:「我們也不是……」
司機大驚:「不是?那剛才的迷蠱哨是誰吹的?」
「是我吹的,不過不是我的東西,是──有前輩借給我的。」
「前輩?」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扭頭回來看他們,「你說的前輩是哪位?迷蠱哨不是人人都能做出來的,而且我覺得你吹出來的那個調子跟傳統的迷蠱哨音還不太一樣……能給我看一下嗎?」
小麥覺得他這樣開車真是太危險了:「那個──你在開車……」
「哦哦,」司機後知後覺地扭頭過去,「我還得打個電話。」他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沒容那邊說話就大吼起來,「你半夜三更的打什麼電話,老子差點被你害死知道不?老子連婆娘都還沒娶過,被你害死得有多不值!」
手機裡傳來同樣大吼的聲音:「閉嘴!你接的人呢?找到沒有?」
「……沒有……」司機立刻蔫了,「我正在趕回去,你們也注意一下,看是不是他們直接去了古城……」
「你這個笨蛋,祁任!」
小麥耳朵極其靈敏,一下子就抓住了最末兩個字:「祁任?你叫祁任?」
司機一愕:「是啊,怎麼,你知道我?」
小麥和張靖平對看一眼,兩人同時抬手指著司機的鼻子:「你叫祁任?真的假的?」
司機嘎吱一聲踩下剎車,回頭瞪著小麥和張靖平:「你們什麼意思?什麼叫真的假的?你們碰見假的了?你們──你們不會是姓張吧?」
張靖平實在是有點失態了,立刻就發現自己拿手指著別人是很失禮的動作,趕緊放下手:「你──飛機──」
「哎呀!」司機驚天動地地叫起來,「果然是你們,你們果然是張家的人吧?」他彎下腰在座位底下又一通亂摸,扯出一塊紅布來,譁地展開,「看!」紅布上寫著張先生三個字,旁邊有個圖案,跟小麥他們在飛機場看見的那個「祁任」舉的牌子完全一樣。
「應該是你去接我們?」張靖平也叫起來,「可是為什麼去的是另外一個人?他說他叫祁任!」
「誰?哪個混蛋冒充老子?「司機忿忿,「我車在半路上出了點毛病,等我到的時候飛機已經落地了,我在候機廳裡等了兩個小時都沒找到你們,當時還想你們會不會等不到接的人,直接去古城了。原來是有人冒充?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麥和張靖平到這時候真是放下心了,把機場遇到的那個假祁任的事一五一十說了。這位司機祁任越聽眉頭擰得越緊,等他們說完了,冷冷地說:「我知道了,那是祁松。還有祁信。」
「他為什麼要冒充你?我聽他說到獨道,有個人要去獨道……」小麥遲疑著問。
祁任的臉色更加難看:「對,確實是,老頭子去了獨道……這事,嗯,這事是蠱師內部的一場變動……總之,你們沒事,這就謝天謝地了。」
小麥看出來祁任不想多說,那他當然也不合適再多問。不過祁任說到沒事,他倒忽然想起來了:「不對,我們有事!靖平好像中了蠱毒,他肚子疼得厲害!」
「肚子疼?」祁任眉頭一皺,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伸向後面,「把手給我。」他用兩根手指搭了搭張靖平的脈,眉頭皺得更緊,「是金蠶蠱。」
「對了,就是金蠶蠱!」小麥想起來假祁任說的話,「那個假的──祁松,他還說要用我去喂金蠶蠱呢。」
祁任抓了抓頭:「養金蠶就是這樣,金蠶招財,可是要吃人。」
小麥覺得他的口氣十分詭異:「怎麼你好像覺得很正常的樣子……」
祁任又抓抓頭:「這……蠱就是這樣子,千百年來都……」他發覺自己解釋不清,就轉了個話題,「可是中了金蠶蠱人會腹痛然後發燒昏迷,你怎麼還是清醒的?」
小麥趕緊對張靖平使個眼色:「怎麼了?靖平吃了點草藥。這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是。吃的是什麼草藥?毒性暫時被抑制住了,這樣很好。我們來得及趕回古城解毒。」
「怎麼,你不能解?」小麥叫了起來,「離古城還有多遠?就讓靖平這麼一路疼過去?」雖然靈芝液紓解了一部分毒性,張靖平肚子裡還是像針扎似的。
祁任抓耳撓腮,黝黑的臉上顯出點紅色:「我,我不是蠱師,真解不了。不過,我哥在古城,他能解。我們只要幾個小時就能過去,我開快點。」
小麥無語了。不然還能怎麼樣?祁任把車開得飛快,一邊還不忘轉過臉來:「能把那哨子給我看看嗎?」
小麥把手一縮:「你好好開車,開到古城我再給你看!」這個祁任雖然三十多歲快四十的樣子,可是一舉一動都有點欠扁。
祁任很懊惱地抹了把臉,轉過頭去開車:「那你們休息一會吧,天亮一準到古城。」
這話倒是沒說錯,天亮的時候,他們進入了麗江古城。祁任雖然開了一夜車,仍舊精神奕奕。小麥和張靖平倒是已經被折騰得不輕,直到車停下,小麥才勉強睜開眼爬起來看看:「到了?」眼前是個旅館,古色古香的民族建築,木牌上寫著:古城客棧。
「到了!」祁任下了車,拉開後車門,輕而易舉地把張靖平半托半抱下了車。張靖平是生生疼了一夜,也是他忍得住一直沒叫疼,可是折騰這一夜已經精疲力竭,幾乎都站不起來了。祁任架著他就往旅館裡走,一面放開嗓門大叫:「祁何,快給我出來,我把人接來了!」
小麥驚訝地看見旅館裡出來的人跟祁任長得一模一樣,顯然是雙胞胎,可是兩人放在一起絕不會認錯,因為氣質上實在差太多了。祁任簡直像個馬賊,粗獷豪放,祁何卻比他溫文得多,氣質上竟然跟張學錚有點像。不過他一張嘴,就把小麥嚇了個趔趄,那嗓門絲毫不遜於祁任,果然不愧是雙胞兄弟!
兩人吵吵嚷嚷地把張靖平弄進了屋裡,竟然沒人來招呼小麥。小麥站在院子裡哭笑不得,旁邊傳來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跑出來,用稍有點生硬的普通話說:「別理他們,你累了吧?到屋裡休息。」
小麥看這姑娘膚色跟祁任一樣黝黑,可是黑裡俏,眉眼都水靈靈的,一笑起來兩個深深的酒窩,會說話似的。小麥也不由得笑了笑,不太放心:「可是我朋友,他中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中了金蠶蠱毒。你放心,祁何哥是好藥師,只是中毒,他都能解的,一下下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那個,您怎麼稱呼?」
「我叫白蝶。」白蝶上下打量著小麥,「你就是張家的人嗎?」
「不不,我那個朋友才是張家的人,我姓麥,叫我麥子就行。」
「麥子?」白蝶清脆地笑了一聲,「真有意思。」
小麥咧了咧嘴,不知道該跟這姑娘說什麼。白蝶倒是不怕生,一邊給他收拾上飯菜一邊連珠炮似地發問,問他們到這裡來做什麼,在機場又遇到了什麼。小麥被她問得沒有嘴吃飯,幸好祁任及時出現,一屁股坐到飯桌邊:「白蝶,給哥也來碗飯啊,跑了一夜,餓都餓死了。」
「靖平怎麼樣了?」
「沒事了。」祁任咧嘴一笑,「睡一覺就好。哎,這會可以給我看看那哨子了吧?」
小麥摸出哨子,祁任剛伸出手來,另一隻手插過來在半空中把哨子截走了。小麥一回頭,見祁何拿著那哨子端詳,臉上表情若有所思,最後看了小麥一眼:「這是你的?」
小麥謹慎地回答:「一位長輩給的。」
祁任咋咋唬唬:「哥,這東西很像老頭子的,可是音調又不一樣……」
祁何瞪了他一眼:「廢話!這是銀質的,跟竹哨怎麼能一樣!吃你的飯吧,閉上嘴!」他把哨子又看了看,還給小麥,「你不姓張?那麼是裡面那個要來學蠱術?」
小麥詫異地說:「蠱術?」他想起張靖平說過的話,「靖平是要去唐門學草藥的。」
「那就是你要學了?」
小麥更驚訝了:「我?我學蠱術?沒有啊,我沒有要學蠱術……」
祁何眉毛一揚:「那你來幹什麼?」
「我……」小麥遲疑了一下,「我想來續命。」
祁何用古怪的眼光看著他:「你想續命?你以為隨便什麼人來,蠱師都可以給他續命嗎?」
「不是……」小麥當然知道沒這麼簡單,「我只是──張家老爺子說他有個認識的朋友在這裡,給我一個機會來──試試運氣。」
「哦──」祁何斷然轉身,「那你就去試試自己的運氣吧。祁任,趕緊吃飯,吃完了飯把人送進山去。」
「那靖平……」
「他既然不學,我會安排人送他去唐家。」
「我,我總要跟他道個別……」
「他要睡到今天天黑,沒什麼時間了。天黑之前你們必須進山。」
祁何說話斬釘截鐵,說完就走。小麥茫然地坐著,眼前的飯菜有點食不下嚥。祁任扒著飯看他:「怎麼不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走山路啊。」
小麥拿起筷子夾了幾粒米,心裡很不踏實。白蝶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好奇地問:「你要續命?你命很短麼?」
小麥張開手看看左手掌心。那裡好歹是結起了痂,但是這一夜在樹林裡狂奔,好像又有點裂開了:「嗯,我可能,只有半年的壽命了。」
「你還有什麼沒做完的事嗎?」
「我想……」小麥有點茫然,「我想陪著我愛的人,不能現在就死。」
祁任大大咧咧地嚼著飯:「人都會死的,就算多給你續個一年半年的,又有什麼用?」
「我不是要續一年半年,我要──」小麥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我想跟他一起活著。」
白蝶研究地看著他:「這可就難了,你是想再續好多年是嗎?這就不是一般的蠱師能做到的了。」
小麥回想一下張升夷說過的話:「張家老爺子說,他有一個朋友能做到。」
「開什麼玩笑!」祁任插嘴,「寨子裡多少蠱師,能做到的也就是老頭子一個,你見不著他的。」
小麥愣愣地看著他:「為什麼?」
「他不見外人──」祁任搖搖手,「自打白宛死──」
「機會很小!」祁何的聲音冷冷地打斷了雙胞兄弟的話,他又走進來,手裡拿了個信封,直接扔到小麥懷裡,「到時候把這個給他看看,說不定會有機會。」
祁任看了一眼:「哥,你給他什麼?不是你那個──」
「你閉嘴!」祁何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祁任卻不肯罷休:「你真給他那個了?那東西可是人情!你用過了,以後可就沒得用!」
「你懂什麼!」祁何狠狠地橫他一眼,「你知道那哨子是誰的?」
「誰的?」祁任傻愣愣的。
「要是沒那個做哨子的人,你十年前就報銷了!」
「啊?」祁任眼珠子險些要掉出來,「你說那位大哥?難怪會做迷蠱哨……」
「就是!」祁何不耐煩地說,「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是張家人。」他看小麥一眼,「看在他的份上,我幫你一把,保證你能見著老頭子。不過最終他肯不肯收你,還得看你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