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年關...
小年過了,就是大年。三十那天,小麥提前關了店門。有幾個顧客順路經過的時候看見他在下門板,笑著問:「小老闆,今天這麼早,不做生意了?」
小麥回以一笑:「今天大年三十啊,回家過年。」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真是喜滋滋的。自從媽媽去世之後,他一直都是一個人過年,加上手頭緊,說是過年,也跟平常差不多,有時候聽聽外頭的鞭炮聲,還會覺得格外淒涼。今年就不同了,有邵靖在,嚷著要小麥準備這個準備那個,買了一堆的煙花,才讓他有了過年的感覺。本來他想帶著邵靖回奶奶家過年的,但蕭家的事情走不開,只好算了。
放下門板,小麥跟歸籽兒和葉丁提前說了「過年好」,又給兩人發了個紅包,高高興興分了手。邵靖這幾天不時往蕭家跑,據說蕭士奇的身體情況很差,就怕頂不到大年初一,所以邵靖今天又去了蕭家,說好七點鐘之前一定回來,小麥準備先回家做好菜,等他一進門就下餃子,吃了年夜飯正好開始看春節晚會。雖然春節晚會一年比一年垃圾,但好歹是個氣氛。
雖然才六點鐘,街上人已經很少了,大家都提前回家準備過年了。小麥往車站走了幾步,想了想,又繞了個路到三條街以外去買了份冰激凌,邵靖喜歡吃這家的冷飲。
因為繞了這個路,再去平常的車站坐車就不方便了,小麥於是換了趟車坐,反正也一樣到家,只是在另一個方向下車而已。
這條路上就很靜了。附近是一個新建的樓座,配套設施也沒完全建好,還沒多少人入住,所以就特別顯得冷清。小麥提著東西匆匆地走,一邊在心裡盤算著要做什麼菜。想得太入神,直到走到一個拐角處,他才忽然發現,自己投在牆上的影子,好像有點不對勁。
路燈很明亮,一路上都把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上和牆上,可是在這個拐角的地方,小麥發現自己的影子變了形。最初的幾秒鐘他並沒什麼反應,一邊下意識地看自己的影子,一邊還在走著路,直到他拐過了牆角,走到直路上,他才突然明白過來──有點不對勁!
路燈在他身後,長長地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前,可是那不是人的影子,那影子的腰部伸出一條東西在輕輕晃動,小麥仔細看了看,才確定,那是條尾巴。
小麥下意識地回頭看看自己身後,當然沒有尾巴,他本來就不長尾巴的,也沒有任何像是尾巴的東西拖在身後,那麼這影子上的尾巴是哪來的?
小麥懷疑自己看錯了,但他再回頭的時候,發現影子又起了變化──影子變成了四隻腳。是的,確實是四隻腳。他現在已經走到兩盞路燈之間,影子比剛才縮短了很多,再加上這四隻腳一條尾巴,這已經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一隻動物的!
小麥覺得後背一陣發冷。動物?什麼動物?現在這條路上只有他一個人,根本沒有第二個活物,那麼投在他影子上的,到底是個什麼?
小麥緊張得身體都有些僵直了,他機械地邁著步子,不停地觀察著那影子,一隻手悄悄往口袋裡摸。自從上次發現了那面軒轅鏡之後,邵靖叫他帶在身上,說這東西祛陰比符咒都好使。本來是預備他們去蕭家處理替身陣的時候用的,小麥怕忘記了,就提前揣在了身上。現在他悄悄地把手伸進大衣口袋,去摸那面鏡子。因為怕丟失,他把鏡子掖在大衣的夾層口袋裡,現在手上提著東西,摸起來就更費勁。
前面的路燈越來越近了,這個時候,影子應該是持續縮短直到腳下,然後移到身後再漸漸拉長。但是小麥發現地上的影子不再縮短了,反而是漸漸的膨脹起來,直脹到原來的三倍大。這時候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出來四條腿和一條蓬鬆的尾巴,但是頭部始終隱藏在小麥的影子裡,看不清楚。四條腿中的兩條跟小麥的影子重合,於是小麥每走一步,就看見地上有兩條腿在向前邁,那種感覺──看得多了,他差點走錯步子把自己絆倒。
天很冷,但小麥覺得背上濕了一層,連內衣都粘在後背上。他想跑,想打電話給邵靖,但邵靖離得太遠,就算用飛的也不可能馬上過來,而且他還怕有什麼舉動刺激了這怪物,說不定也來個激情殺人……
影子又膨脹了些,不,不是膨脹,是影子的頭部出現了,那些好像是鬣毛的東西出現在小麥的肩部,看起來就像是小麥的頭長在了一個怪物身上,而且那些鬣毛還在慢慢向上生長,從小麥的肩部直到頭部。
小麥突然明白過來那不是鬣毛在長,而是跟在他身後的那個看不見的怪物的頭,已經抬到了跟他的頭平齊的位置。
腳下的地磚好像變成了棉花,小麥覺得兩條腿都在發軟,他終於摸到了那面鏡子,用微微哆嗦的手把它舉到面前。鏡面光滑發亮,映出小麥的臉,然後他把鏡子往旁邊移了移,這一剎那,他聞到背後突然飄來了一陣腥臭味,就像是動物園獅虎山的氣味,然後他看見鏡面黑了。
小麥繃得緊緊的神經終於斷裂了,他猛地轉身,把手裡的冰激凌盒子砸了出去。在轉身的一瞬間,他看見背後是一個黑洞,剛才走過的道路和路燈甚至路邊的高樓大廈什麼的都好像突然缺了一塊,在這個黑洞裡,他隱約看見幾根白色的東西,幾秒鐘之後他才反應過來,那是四顆犬牙……
一線燈光打在青銅鏡面上,那是路邊樓上的燈光,照到這裡已經很微弱。但是青銅鏡面卻突然亮了起來,小麥下意識地一翻鏡子,一道白光從鏡面上直射出來。小麥耳朵裡聽見一聲奇怪的呼嘯,像是空氣被強力抽出的聲音,扎得耳膜生疼。然後路燈和樓房又出現在眼前,只是他扔出去的冰激凌盒子消失了。
如果不是記得自己肯定買過冰激凌,小麥幾乎要以為剛才的黑洞只是他的錯覺,但他手上拎著東西的冰涼感覺還在,所以一切……都應該是真實的……
小麥哆嗦著手掏出手機,一面撥號一面左右地看,四周安靜,能隱約聽見別人家裡電視機的聲音,但是小麥只想撒腿狂奔。電話通了,邵靖的聲音傳過來:「怎麼了?我馬上到家了。」
「我,我遇見──」
「怎麼了!」邵靖一下就聽出他的聲音不對勁,「出什麼事了?你遇上了什麼?搶劫的?還是──把鏡子拿出來!你在哪兒?」
小麥報出地方:「我拿出鏡子來了,那東西似乎消失了,但是我不知道它還在不在。」
「拿著鏡子不停地左右照,我馬上就到!開著手機,我要隨時聽見你。」
小麥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把鏡子左右轉動,但是鏡面始終沒有再像剛才那樣明亮過。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一輛帕羅傑像F1一樣高速衝到,一個飄移急停,還沒停穩,邵靖就拉開車門跳了出來:「小麥!」
小麥繃緊的神經到這時候才放鬆下來,邵靖一手捏著桃木劍,一手捏著符紙,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片刻後一招手:「上車。」
帕傑羅啟動,開出這條路,小麥還死死地抓著鏡子:「那東西走了嗎?」
「應該是走了。」邵靖一手抓著方向盤,一手把他摟過來,「看見了什麼?」
「一個黑洞……我猜,應該是張嘴。」
「黑洞?」
小麥到這時候才平靜下來,把影子的變化詳詳細細地講給邵靖聽,一邊講,一邊還忍不住地直起雞皮疙瘩。邵靖聽完了,眉頭擰成一團:「影子?難道是什麼鬼物?可是作動物形……」
「尾巴有點像獅子。「小麥回憶著,「還有頭上的毛,也像雄獅的鬃毛。」
邵靖搖頭:「沒聽說過這樣的鬼物。」
「會是獅子精嗎?」
邵靖仍然搖頭:「龍生九子,倒是有一子名叫狻猊,形如獅,可是並非以影子的形象出現。」
「那是什麼東西?」小麥不由自主回頭看看車後。他們已經到了小區門口,這麼一折騰,已經快七點了,小區裡已經有人開始放鞭炮,熱熱鬧鬧的氣氛,明明亮亮的燈光,完全沒有影子存在的位置,他的心也就平靜了下來。
邵靖停了車,拉著他走上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應該是沒有跟過來。嚇著了?」
小麥覺得多少有點丟臉:「我……你能不能教我點本事?」
「道術嗎?」邵靖無所謂地笑笑,「教也行,不過,你有陰陽眼,不代表就能學道術。這樣,等解決了蕭家的事,你學學試試。」
小麥點點頭。是個男人,就不願意示弱,老是這麼被邵靖保護著,他也覺得有點彆扭。
邵靖拍拍他:「還忘了問你,下班不回家,跑到那邊那條路上去幹什麼?」
「給你買冰激凌──」小麥攤了攤空空的手掌,「不過……被我拿去砸那東西,沒了……」
邵靖哈哈大笑,摟過他來就在樓道里親了一口:「走,拿鞭炮,咱們也去放!紅紅火火的,過個年!」
小麥掙紮著:「還沒吃飯呢!」
邵靖不懷好意地笑笑:「哦,對了,吃飯。走,先吃飯,然後放鞭炮,再然後……吃你!從今年,吃到明年。」
邵靖確實把小麥從今年吃到了明年,哦,現在應該說,是從去年吃到了今年,也就是從十一點半,吃到了凌晨零點。然後,就被一個電話打斷了。當然,這個電話是蕭家打來的,蕭士奇的情況突然惡化,撐不住了。於是邵靖不得不在熱火朝天的時候爬起來,趕往醫院。
蕭士奇住的是一家俬人醫院,就是白蘿蔔打工的那家醫院,頂層,特護病房。
小麥記性不錯,所以他一直記得,當時他說要跟著邵靖來看他作法的時候,邵靖曾經說過讓他別嚇著,而他自己做了個鬼臉說『我哪有那麼膽小』。
記性太好有時候不是件好事,至少小麥覺得不好了。現在他站在醫院的廁所裡,用涼水沖臉,好把胸口一陣陣湧動的噁心欲吐的感覺壓下去。剛才一進病房,他就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蕭士奇,一張臉上已經佈滿暗紫色的血管,臉上的肌肉僵硬,仔細看的時候可以看見皮膚在不停地顫動,像是底下有無數隻螞蟻在爬。一點點的暗紅色血漬從他的七竅裡往外滲,眼睛雖然大張著,卻什麼也看不見,眼白上也佈滿了紅色血絲,血從眼角流下來,像是流著淚。病房裡只有一個律師,雖然強做鎮定,還是免不了流露出恐懼的表情。看見邵靖來了,就像看見了救星:「張少──蕭老先生他,他……」
邵靖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他不行了。你們給他注射過什麼?」
律師的嘴唇微微發抖:「嗎啡……老先生說太痛苦,從幾天以前就開始注射嗎啡了。」
邵靖淡淡搖了搖頭:「注射什麼也沒用。肉體上的痛苦可以用麻醉劑來解決,靈魂上的,可沒人有辦法。」
小麥站在邵靖身後看著蕭士奇。蕭士奇還沒有死,眼珠不時地還轉動一下,表示他仍然在活著受罪。小麥再看了幾眼,忽然一把抓住邵靖,聲音有點變調:「他耳朵……」蕭士奇的兩邊耳朵裡都有黑氣在動,仔細看看,竟然是兩個小人,半個身體已經鑽進他耳道里,只剩兩隻腳在外面。邵靖微微吁了口氣:「是那天在玻璃外面的兩個鬼,來索命了。」
律師看不見什麼,聽見小麥和邵靖話更加毛骨悚然:「什麼,什麼鬼?在,在哪裡?」
「正在往他腦子裡鑽。」邵靖隨手脫下大衣,淡淡地說,「食肉寢皮,這是深仇。他們不報完,人不能死,債也不能還清。」
律師額頭上冒出了一片細汗:「那,那……怎麼辦?」
邵靖看看表:「這樣多長時間了?」
「有,有三個多小時了。」
「那麼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了。火化手續辦好了?」
「火化?」律師一時沒反應過來。邵靖皺皺眉:「剉骨揚灰,一死就馬上火化,骨灰灑到山上去任人踐踏,不能有一粒入土。」
律師驚得臉色都變了:「可……可家屬還沒過來……」
邵靖不耐煩地說:「別人我不管,我要見的人馬上叫過來。」
律師還想說話,病床上的蕭士奇卻突然顫抖起來,半張的嘴裡發出呵呵的聲音,不似人聲,倒像是野獸瀕死的徒勞嚎叫。耳朵裡的兩個小人已經完全鑽了進去,然後從他的耳道里開始向外流血,血裡帶著些塊狀的白色不明物體,被血染得半紅。律師倒退了一步,嘶著嗓子問:「這,這是什麼?」
邵靖回答:「腦漿。」
小麥一個轉身就吐了一口,胃裡所有沒來得及消化乾淨的東西一起往上衝,於是他顧不得別的,直接衝出了病房,直奔廁所,在裡面吐了個天翻地覆。
所以他現在站在廁所裡,用涼水沖著臉。走廊裡已經熱鬧了起來,小麥聽見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在說著什麼,大致上就是什麼遺產啊股份啊之類的字眼。小麥不想出去,他覺得蕭家這一家子人都很涼薄,人在裡面大概還沒嚥氣呢,這就開始吵起來了?按說這些人都不缺錢,那到底是在吵個什麼勁的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走廊裡又安靜了,小麥探頭出去看看,人已經散了。他走到病房門口,想想又沒勇氣進去,便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片刻之後,病房門開了,小麥一抬頭,走出來的是沈固:「呃,沈哥──」
沈固有點驚訝:「小麥?你怎麼在這兒?」
小麥剛想回答,邵靖也出來了:「吐完了?」
小麥臉一白,覺得胃裡又開始翻騰了。邵靖嗤笑了一聲,摸出塊手絹來:「把頭髮擦乾了,出去把帽子戴上,不然感冒了別怪我。」一邊說,一邊露出個很欠抽的眼神,明擺著是在嘲笑。
小麥搶過手絹,恨恨地擦頭。還不是邵靖這個混蛋!他怎麼不說蕭士奇竟然會被……不想了,再想還吐!邵靖不以為意地笑笑:「走了。」
小麥匆匆跟沈固道了個別跟上去,邵靖邊走邊問:「你們到底認識多久了?怎麼還叫得這麼親熱?」
小麥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看,好在沈固沒跟下來,應該是沒聽見這句話:「你說什麼呢!不是說沈哥以前是我應聘那雜誌社的房東嘛!」
邵靖哼了一聲:「房東?房東就叫你小麥?」
「不叫小麥叫什麼?」小麥莫名其妙,「大家都這麼叫啊……」
邵靖眉頭一皺:「歸籽兒他們不是都叫你麥子?」
小麥沒弄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正要說話,邵靖手機響了:「周琦?」
「大少,新年好啊!」周琦在電話裡嘻嘻哈哈,聽聲音熱鬧得很,「我現在在龍虎山呢。對了,告訴你件事,良子出關了,明天我們就一塊過去,良子說了,他也想看看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