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前世今生...
「歸籽兒──籍貫,濱海;化形時間,1938年,唔?帝流漿化形?運氣不錯啊。」
小麥聽得糊裡糊塗,這會兒他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摸索著扯了扯邵靖的衣角:「帝流漿是什麼?」
「那可是好東西。」邵靖笑了一聲,「每一甲子只有一個庚申夜的月光之中才可能會有,形如金絲串起的橄欖,草木之精若能吸取,一夜可抵千百年修煉。不然你這個朋友才不過是棵百來歲的桂花樹,怎麼能修成人形?」
歸籽兒這會已經鎮定了些,重申自己的權利:「我是有安全證的,而且是本地戶口。」
「知道。」邵靖漫不經心地把安全證丟還給她,「我也沒想幹什麼,就是來看看小麥的朋友。你那位做中醫的朋友,曹三秀,她是芝草之精吧?」
歸籽兒忐忑地說:「三秀姐是千年靈芝,她開的藥就是原身上的露水,是好東西。」
邵靖點點頭:「我知道,三秀,芝草也,聽名字就知道了。這倒是要多謝你了。」
「有什麼好謝的,我跟麥子是朋友啊。只可惜,三秀姐也幫不上忙……」
「嗯。他這是撞了災星,不是普通的眼病,靈芝也沒用。」
「災星?」歸籽兒也迷糊,「怎麼會撞了災星?那,那麥子的眼睛,能治好麼?」
邵靖沒好氣道:「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妖怪都是怎麼修煉的,一個兔子是喝千年參精的洗澡水化了形,白痴一樣;你又是得帝流漿成精,也是什麼都不知道!身為妖怪,什麼都不用學的嗎?你的安全證是怎麼拿到的?」
歸籽兒嘀嘀咕咕道:「安全證又用不著什麼學校畢業。」
邵靖對這種妖怪真是無語了:「算了,不跟你多說。這店小麥是不能要了,必須要轉出去,否則他的眼睛拿不回來。」
歸籽兒叫起來:「把店轉出去?轉給誰?」
邵靖不耐煩道:「貼個轉讓告示出去,誰要就給誰。現在要快,你的工資算算,先結了吧?」
歸籽兒傻了眼:「轉讓,轉讓……那盤店的人還會開西點店麼?要是不開,我,我怎麼辦啊?」
邵靖沉吟了一下:「讓小麥給你補半年的工資,你再找工作吧。按你的手藝,再找份工作也不難。」
歸籽兒轉向小麥:「麥子,你真的不開店了?」
小麥心裡也難受,低聲說:「對不起啊籽兒,這店我真的不能開了。」
邵靖不耐煩道:「你要是還有什麼事,可以現在說。看在你弄來千年靈芝露的份上,有什麼事就說吧。」
「我……」歸籽兒低頭捏著衣裳角,「其實我攢的錢還不夠啊。」
邵靖皺眉:「你要錢幹什麼?如果是獸妖,還需要食宿,你是草木之妖,這些都不需要吧?」
歸籽兒跳起來:「誰說不需要呀!我的原身在滄口區一個老院子裡,現在那一片兒改造,房子都要拆了,我怎麼辦?回頭拆遷的時候給我砍了,我怎麼辦呀!我以前都不攢錢的,現在才知道要搬遷原身不少錢呢!過年的時候就要全拆了,我的錢還沒攢夠呢!」
邵靖嗤笑:「原來是這事,那有什麼難的,你怎麼也算百年古樹了吧,只要消息見報,園林局自然要保護你。」
歸籽兒眼睛一亮:「對啊!」
邵靖哼了一聲:「沒腦子!」
歸籽兒歡喜之中也不計較這種侮辱性的指責,傻笑了一會兒,說:「對,我讓小灰去辦這事,他是記者呢。」
邵靖漫不經心地說:「小灰又是哪個?你那裡精怪不少啊。」
歸籽兒說漏了嘴,驚慌起來:「小灰他是好──好妖怪,安分守己的。」
邵靖一針見血:「沒安全證吧?」
歸籽兒急了:「沒安全證是因為小灰他剛化形沒幾年,但他是良,良,良……反正是好妖怪。」
邵靖一擺手:「我不是妖監會的人,不管這個。總之這個店得馬上出手,你的東西先收拾一下,然後寫個轉讓的東西貼出去。」
歸籽兒大方地說:「既然有辦法搬遷,那我不要補什麼工資了。麥子也不寬裕,還是留著吧。不過麥子你以後要幹什麼啊?要是還開點心店,你再找我啊!我覺得你有很多好點子,咱們一塊開店不是挺好嗎?」
小麥苦笑了一下。他何嘗不是這樣想的?跟春城築的合作剛剛開始,一切都很有盼頭,現在要放棄,他心裡比誰都難受。
邵靖適時敲了敲桌子:「行了行了,別說這些了,告示的事趕緊辦吧。小麥眼睛不方便,這事你多操心吧。」
歸籽兒撓撓頭:「這沒什麼難的,這個地腳好,要轉的話很快就能轉出去。」
邵靖瞥一眼小麥有點蒼白的臉色,隨便點了點頭,拉著小麥站起來:「行,那你去辦吧,我帶他先回去了。」
西點店確實轉得很快,因為要價便宜,兩個禮拜,店就易主了。小麥把中彩票得的數全部捐給了希望工程,甚至還多加了些自己的錢,但是他的眼睛卻沒有好轉,現在已經24小時全部陷入黑暗了。邵靖去找過災星,但是每次回來都只是搖搖頭。
「小麥?」邵靖推門進來,聞到屋裡一股酒精味兒,眉頭微微一皺,「在哪呢?」
「這兒……」小麥握著一罐啤酒,在自己屋子裡席地而坐。地板被他擦得很乾淨,還鋪了一塊床單,正是夏末,坐在地上也不冷,反而舒服。
邵靖皺了皺眉,把包扔下走過去:「喝什麼酒?」
小麥摸索著拉開一罐給他:「幫我看看,外頭月亮不錯吧?」
邵靖本來想呵斥他這種「頹廢」行為,但聽了這話,莫名的心裡一酸,便接過啤酒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今天沒月亮,陰天。」
「哦──」小麥喝了一小口啤酒,輕輕搖晃著罐子,「邵靖,你為什麼到濱海來?」
「嗯?」邵靖皺著眉,「當然是有事。」
小麥笑了一聲:「你那麼有錢,到濱海來住哪兒不行,幹嗎要到我家來跟我合租?」
邵靖不悅:「怎麼,我有錢就不能合租房子了?有錢就該大手大腳?」
小麥把頭靠在床邊上:「別騙我了,省錢當然可以,但你這個脾氣,根本就不是能跟人合住的。而且你說省錢,這房子合租下來根本用不著一千一,這是省錢嗎?」
邵靖難得地被他問得有點狼狽,剛想發怒,小麥已經把頭轉向他:「你要發火了?」
他睜著一雙眼睛,昏暗的燈光下看來格外的既黑且大,卻是無神的。邵靖對著這雙眼睛,心忽然軟了,嘆了口氣:「沒錯,我跟你合租,確實是有原因的。」
「說說唄?」小麥又喝了口啤酒,很期待地對著邵靖。
邵靖沉默了半天,忽然拿起罐子大大灌了幾口,長長吐了口氣:「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前世今生?」小麥想了想,「本來不信。但現在鬼、妖怪和神仙我都看見了,想不信,也不行了吧?」
「嗯。所謂轉世投胎實有其事,只是人一轉世,前世的記憶便被一碗孟婆湯洗去,不留分毫。不過,我卻記得。」
「你為什麼會記得啊?」小麥覺得老天爺真是太偏心了。你說邵靖吧,出身好,相貌好,能力好,就連父親死了,找個繼父也對他好,這得有多好的運氣啊?現在,人家連前世的記憶都有!這老天爺的心眼偏到肚臍眼上去了吧?
邵靖笑了一聲,不過那聲音裡沒多少笑的感覺:「一碗孟婆湯,抵不過清心咒。我身體裡有東西,一顆菩提珠。這是佛家之物,大概是抵去了孟婆湯的迷魂之力。」
小麥更不平衡了:「為什麼你會有菩提珠?菩提珠又是個什麼?」
「菩提珠……」邵靖沉吟一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身體裡那顆菩提珠是什麼東西。不過我出生便身帶六字真言及佛家之力,就是因為這珠子。」
小麥嫉妒地伸手拍拍他:「怎麼什麼好事都被你佔了啊?」
邵靖苦笑了一下:「好事麼?也許吧,不過對我來說,這不是福,而是債。」
「債?這算什麼債?」小麥覺得酒精有點上頭,整個人都輕飄了起來,伸手捅捅邵靖肋骨,「這麼好的事也叫債,那人人都想要了。」
邵靖不答,低頭點了根煙,抽了一口才慢慢地說:「你記得我的心絞痛麼?」
小麥當然記得。邵靖發病那兩次差點把他嚇死:「怎麼,那是因為菩提珠?那就是你的債?」
「小懲罰吧,差不多每個月總得犯上一兩次。」
小麥覺得有點心驚了:「小懲罰?」邵靖發病的時候面無人色,嘴唇都咬爛了,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每月要是都得死這麼一兩次,多少年過下來,時時刻刻要惦記著有這麼一茬事在等著,那實在是……生而無趣……
邵靖淡淡一笑:「沒錯,小懲罰。比起我對他做的事來,算不上什麼。」
「……你到底前世幹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啦?」
邵靖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地說:「說來話長……」
這話說來確實長。等邵靖把他前生那些糾結得一團亂麻的事說清楚之後,小麥覺得大概要是後半夜了吧?
「我是不是很混蛋?」
「……呃……是挺混蛋的。」小麥實話實說。
邵靖笑了一聲,扔掉空啤酒罐,仰躺在地板上:「是啊,我從前跟你說過,這世上最糟糕的事,就是把人弄到了手又不珍惜。正因為我幹過這樣的混帳事,所以不能原諒我爸。」
小麥摸索著伸出手去拍了拍他,心裡卻忍不住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古人誠不欺我啊。
「那你現在想幹什麼?找到那個沈墨白?」
「是。」邵靖低沉地說,「我說過生生世世都要守著他。」
「可是他也說過不想再見你了吧?」
邵靖被戳中要害,怒了:「我會找到他!」
小麥大概是酒壯了膽子,居然敢指出要點:「問題是,你這樣也是強迫他吧?如果他就是不願意見你呢?那你跟上輩子幹的事也沒什麼兩樣了啊。」
邵靖不說話了,半晌才緩緩地說:「如果他不想見我也沒什麼,只要我知道他在哪,知道他是誰,知道他過得平安,也就行了。」
「……你愛他吧?」小麥說得有點傷感,不管怎麼說,這麼一份前生後世的感情,都是稀有的。
「……那時候,我不懂什麼是愛……」
小麥出了一會神,才想起來自己本來想問的問題:「不對,你這還是沒回答我,為什麼會跑到我這來合租,難道那個人在濱海嗎?」
「對。」
「你怎麼知道?」
「占卦佔得的。」
小麥驚訝萬分:「有這麼神?連轉世投胎都算得出來?那你找到他了嗎?」
「沒有你想的那麼神。占卜之術只能給個指引,卻不等於能明白地告訴你他轉世之後是誰。」
「那你得了什麼指引?」想到那個「貪」字卦的解釋,小麥就覺得這事確實是很神的,「是那位東方老爺子給你算的卦嗎?他怎麼那麼厲害?」
「東方朔你知道吧?東方家就是他的後人,擅長的就是卜筮之術。」
「真的……」小麥只有驚嘆了。
「其實占卜這種事,東方家的人還真是做得不多,這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叫做洩漏天機,是逆天的行為,要損傷自己,所以真正的內行都是很少為人做這種事的。我第一次求得東方老爺子為我占卦,是二十三歲那年。那年終南山鐘家的一個兒子鐘樂洋做十八歲生日,因為他幾乎就是內定的下一代繼承人,所以鐘家把他的成年禮搞得很隆重,我也去參加了。東方老爺子已經九十多歲,輕易是不出門的,那次也到了,我就順勢求了他。其實那時候還是年輕,不知道這種事是不好求人的,尤其是直接找上東方家的家主,換了別人大概會直接被東方家人打出來──以為自己是誰呢,有這麼大面子?不過東方老爺子看在張家的份上,答應給我佔一卦。當時用《易》,佔得艮卦,兆頭不好。」
小麥聽不懂:「艮卦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兆頭就不好?」
「《周易》精深,我也只知皮毛,艮卦卦辭: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對我來說,雖然無咎,也是惡兆。」
小麥聽得不是很明白,就聽懂了那句「行其庭,不見其人」:「就是說,你即使走到人家院子裡去,也不可能見到人,是嗎?」
邵靖搖頭:「不,易象的象辭是比喻,不能直解。艮卦的中心意思是要抑制,要切合實際,不要妄想超出自己所屬的地位。這對我尋人來說,簡直是明白地告訴我找不到。」
「可是你不還是知道他在濱海了嗎?」
「那是五年之後了。得了那一卦,我一直不死心,但東方老爺子難得出手,只算一卦,誰也再請不動他,何況《易》的規矩,是不能為了一件事反覆請卦的。25歲那年我有事去南海,就專程去普陀山求了一簽:藍橋自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
這句詩小麥倒是聽過:「藍橋好像不是在濱海吧。」
邵靖抬手給了他一個爆栗:「早告訴你卦象不能從字面上去解!這支籤的意思應該是說我要找的人離我並不遠,根本沒有必要上天入地去苦尋。」
小麥懷疑:「那你應該在你身邊的人裡找啊?」
邵靖又給了他一下:「要是有,我早就找到了。」
小麥摸著頭頂反駁他:「那可不一定呢!你怎麼知道哪個是沈墨白的轉世?有標誌嗎?」
邵靖斷然回答:「有!」
「真有標誌?」這下輪到小麥驚訝了,「什麼標誌?」
「你看見我胸口的胎記了?這就是我前世用劍剜出菩提珠留下的印記。當時我把剜下來的菩提珠放在了墨白胸口,所以他胸口一定會有標記!」
小麥腦子一轉就覺得不對:「不對吧?如果你真把菩提珠剜出來了,那你怎麼還說菩提珠給你帶來什麼六字真言啊佛家真力啊什麼的。再說了,胸口有胎記的人多了,都是沈墨白的轉世嗎?我還有塊胎記在胸口呢?」
「你也有?」邵靖懷疑,伸手來揭他衣服,「在哪兒?」
「哎,你幹什麼!」小麥覺得胸前一涼,趕緊抓住衣領,「就一塊紅記,我隨便說說的。」
邵靖收了手,又躺下去。小麥緊著扣好鈕子:「你還沒說明白,為什麼會跑到濱海來。」
「得了那簽之後,我始終覺得沒法解釋,就想找我從前學過佛的那位高僧問簽。結果我連去了幾次都沒見到他,不是走到半路發病,就是遇到公路坍塌沒法前進,或者到了寺裡,他卻雲游去了……直到今年二月,周琦想讓我來濱海處理點事,我正打算第四次上五台山,結果車又壞在了路上。當時我正接著周琦的電話,忽然想到,這分明是不讓我上五台山啊!正是所謂的『何必崎嶇上玉清』,那麼藍橋自有神仙窟,說不定就是讓我順其自然,可能指的就是,我應該來濱海。」
小麥嘀咕:「很牽強啊……」
邵靖抬手又想給他一下,但還是收回來了:「確實,在外人看來,是很牽強,但卦這種東西,有時就在靈機一動之中,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未必能夠理解。總之我當時動了這個心思,就掉頭去了東方家。」
「你去東方家幹什麼?不是不能為一件事算兩次卦嗎?」
「第一次我求的是易,這一次,我求的是乩。而且第一次求的是人能否找到,這一次我直接求如何找到人了。」
小麥摸摸下巴:「狡辯。」
邵靖苦笑:「是啊,其實是狡辯,但我一心想找人,也顧不得了。」
「東方老爺子會給你再算嗎?」
「當然不會。我根本就沒敢找他,直接找了他孫子東方良扶乩。結果得了八個字:命有貴人,獨佔鰲頭。」
小麥更糊塗:「那跟你租房子有什麼關係啊?」
邵靖沉默片刻,說:「我本來就只想租個房子多住一段時間,當時恰好看到你的招租廣告。我覺得,你就是乩裡說的那個貴人,能幫我找到墨白的貴人。」
小麥下巴差點掉下來:「我?我是你的貴人?你看我哪裡貴啊?」
「你的姓,正是獨佔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