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飛來橫財與陰陽眼...
小麥幾乎是有點呆滯地看著電腦上的數字,差點忘記了這是在上班。他打的新股今天上市了,16塊多點買的,一開盤,就飆升到48塊多,整整翻了三番!他的三萬塊錢,果然變成了十萬。
小麥做賊一樣偷偷看看周圍,沒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公司裡也有好幾個同事炒股,但是這時候老闆坐鎮,誰敢討論這玩藝?小麥從來不跟同事一起討論,所以沒人想到他居然會在工作時間看股票。
賣了,奶奶的醫療費就出來了。小麥飛快地輸入密碼,要按下確認鍵的時候,他心裡微微動了一下:現在就漲三倍,要是再拖幾天賣呢?畢竟奶奶現在暫時只需要三萬塊錢。那樣,他也許還可以再多掙點,付完了奶奶的醫藥費,他也許還能剩一些……
過了五分鐘,小麥還是按下了確認鍵。這三萬塊錢本來就是他不想用的,因為奶奶生病所以不得不動,要是再拿來給自己賺錢,那算什麼?而且姚少司當時就說讓他一上市就賣掉,怎麼說,這飛來橫財也是人家給的,就該聽話才是,賣了吧,就當自己只有掙這一筆錢的命!
股票賣掉,小麥心情也坦然了,忙忙碌碌又是一天,下班後就趕往西點店,繼續忙。天氣越發暖和了,晚上出來逛步行街的人更多,西點店生意也就更好。小麥足足忙到八點四十快要打烊的時候,才能喘口氣去接點水喝。水還沒喝到嘴裡,他透過小店的玻璃櫥窗看見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在街道上閒逛。小麥稍稍愣了一下,因為那兩人中有一個是他認識的──鄭雲書。
鄭雲書穿著一件很亮眼的淡金色風衣,不知是不是燈光的緣故,小麥覺得他臉色有點蒼白,精神似乎不是太好。跟他一起走的是個中年男人,衣冠楚楚,出來逛街還打著領帶。小麥視力是2.0的,在他們走近西點店的時候,他忽然發現男人領帶上有一枚領帶夾,虎頭形的,鑲著兩顆琥珀的眼睛,在燈光下微微閃光。他和鄭雲書走得很近,雖然沒有拉著手,但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卻顯而易見。
小麥站在那裡,有一點發怔。不管怎麼說,他心裡還是有點失望的,本來以為鄭雲書對自己多少是有點意思的,現在看來……
鄭雲書並沒有發現路邊店裡有人在看自己,他和男人慢慢地走著,漸漸離開了燈光明亮的地方,走到街道轉角的屋簷下。小麥看見他們在黑暗中擁抱在一起,雖然看不太清楚,也知道他們是在接吻。小麥正要把目光收回來,眼角餘光又瞥見一個認識的人──邵靖。
邵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要不是兩邊店舖的燈光,他幾乎要隱沒在夜色裡。從他身邊走過的女孩子們好多都回頭去看他,他卻只是盯著前方。小麥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發現他盯的人似乎是鄭雲書。一霎那間,小麥腦子裡閃過無數狗血的想法:什麼三角戀,當場捉姦,全都冒出來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但眼睛不怎麼聽使喚,一邊收拾店面,一邊忍不住不時地去看。
鄭雲書終於和那個男人分開,似乎是說了幾句話,男人從陰影裡出來,自己走了,而鄭雲書站了半天,才慢慢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邵靖仍舊不遠不近地跟著。
如果他們早一點離開,或者走另一個方向,小麥都不會跟上去;但這時候正好西點店打烊了,而且他們走的方向正好跟小麥去坐車的方向一致,於是不管有心無心,反正小麥是走在了邵靖後頭。
濱海的夜生活算不上發達,九點鐘除了幾條步行街熱鬧一點之外,其他的街道都比較安靜,只有路燈的光不怎麼明亮地照著。一走出步行街,邵靖立刻加快了腳步,看樣子是想趕上鄭雲書。但幾乎是同一時間,鄭雲書也拔腿就跑,像被狗攆著的兔子似的,幾乎是倉皇逃竄了。他一跑,邵靖跟著就跑,小麥疑惑之極,也跟了上去。於是沒幾個行人的街道上,就見三個人狂奔。鄭雲書淨撿小道跑,穿過幾條路口,小麥就找不著那兩個人了。
小麥撐著腰停下來喘氣,暗地裡奇怪:到底是自己身體遠遠不如上大學的時候了?還是這濱海市裡個個都這麼能跑?他居然這麼快就被甩開了。邵靖到底追鄭雲書幹什麼?總不會──鄭雲書是罪犯,邵靖是便衣刑警?一念至此,小麥掉頭就走,萬一真是這樣,他還是離遠點好。好奇心害死貓,萬一真刀真槍的上了陣,不但有可能害了自己,說不定還耽誤了邵靖辦事。
「吼──」一陣低沉的嘯叫從小巷裡傳出來,小麥的腳步猛地一停──這,這竟然像是他在動物世界裡聽過的虎嘯!城市裡頭,哪來的老虎?小麥突然想起鄭雲書衣服上的虎頭、小店裡的飾物、送給自己的手鏈,還有在自家窗檯和石春元家院子裡看見的綠光……
小麥按捺不住地循著聲音走進了小巷。無論如何他也要去看看,鄭雲書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他到底是什麼?
小巷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小麥簡直不知道濱海市區也有這麼黑的街道,竟然半點燈光都沒有。他摸索著牆壁前行,也不知走了幾步,忽然間一點火光出現在眼前,好像離得很近,又好像中間隔了一層毛玻璃,模模糊糊的。火光在邵靖手裡。隱約像是一個銀色的打火機,跳動著一點小小的火光,卻照亮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另一頭是鄭雲書,但小麥一眼看見他的臉,頓時倒抽了口冷氣──那張俊秀的臉上生滿了金色的條紋,加上嘴唇微微咧開,露出兩邊尖利的犬齒,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倒像一隻虎。
虎,虎精?小麥恍惚地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確定這不是做夢。他想再上前一步,但眼前真的像有一層玻璃幕牆一般,擋住了他走不進去。
「吼──」又是一聲低嘯,鄭雲書微微躬下腰去,像是老虎要發動攻擊的樣子。
邵靖不屑地哼了一聲,左手拿著打火機,右手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柄小匕首來:「為虎作倀的東西,還打算做垂死掙扎?」
鄭雲書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嚕聲,眼中綠光大盛,突然將身子往下一伏,接著彈了起來,雙手一伸,指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長到兩寸多長,尖利如刀,對著邵靖臉上就插了過來。
小麥看得心裡一緊。鄭雲書這一撲,活像一頭老虎,動作之敏捷已經遠遠超過了正常人的能力,這無論如何,也不是個人了!難道,真是虎精?
邵靖卻站著沒動,直到鄭雲書撲到眼前,他突然向後一仰,手裡的匕首向上一揮。鄭雲書一聲淒厲的叫喚,從他頭上飛了過去,滾倒在地,痛苦地蜷成一團。小麥看不太清楚,但覺鄭雲書的身體似乎是在漸漸虛化,很快就像籠在了一團黑煙之中,面目都看不清楚了。邵靖冷笑著走過去,把匕首插回衣兜裡,又摸出張黃紙來輕輕一晃,一團火焰從他手中落到鄭雲書被黑煙籠罩著的身體上,淒厲的叫聲幾乎震破小麥的耳膜,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衝了一步──再怎麼說,畢竟也是認識的人,就算知道是個妖怪,也不能完全無動於衷。不過他剛沖了一步,就撞在一層無形的屏障上,反而把自己彈了回來,差點摔倒。
這一下似乎驚動了邵靖,他一抬頭,冷冷問了一聲:「什麼人?」這一聲問出來,小麥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邵靖和鄭雲書都不見了,然後又是一亮,眼前出現了燈光,他忽然發現自己是站在一條窄窄的小巷裡,旁邊有昏暗的路燈照著,不遠處還有個垃圾箱,分明就是一條很普通的街道,根本沒有什麼黑煙也沒有什麼火光。
小麥疑惑地搓了搓自己的臉,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麼?」冷冷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來,嚇得小麥往前一跳,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邵靖?
「怎麼是你?」邵靖皺著眉打量小麥,「你怎麼在這兒?」他一隻手裡還捏著張黃紙,小麥看見那個,突然記起來,曾經有那麼一天邵靖也給過他一張類似的黃紙,當時他把它塞進工作服褲子口袋了,然後……他終於知道那天在石春元家院牆上,他褲兜裡的紙灰是哪來的了。
「你是──」小麥在腦海裡搜索著那個詞兒,「天,天師?還是真人?道長?」
邵靖不耐煩地皺皺眉:「你怎麼會在這兒?還有?你剛才看見了什麼?」
「我──就在旁邊那步行街上打工,看見你和鄭──」
「你果然認識那倀鬼。」邵靖哼了一聲,「不知死活!我再晚幾天找到他,恐怕你也要被老虎吞了。」
小麥心裡有一萬個疑問:「長鬼?他,是鬼?不是老虎精什麼的?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你先回答我!」邵靖手裡仍然捏著那張黃紙,警惕地看著小麥,「你有陰陽眼?」
「陰陽眼?「小麥茫然,「我?」
「你剛才看見我和那倀鬼了?」
「你和鄭雲書嗎?他,他變得像老虎一樣……」
「那就是看見了!那時他已現鬼形,沒有陰陽眼,你怎麼能看得見?」
「我,我不知道啊……」小麥這輩子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什麼陰陽眼,「沒有陰陽眼就看不見你們?你,會不會搞錯了?我不可能有什麼陰陽眼吧?」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走路,他多少也是聽說過陰陽眼的事,「如果我有陰陽眼,那不是以前就會看見很多奇怪的人和事?但是──」他忽然想起馮梅的事,那想說自己從前沒見過任何怪事的話就噎在了喉嚨裡。
邵靖看他吞吞吐吐的,眉頭又皺了幾分,轉頭就走。小麥趕緊跟上去:「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陰陽眼,以前也確實沒看見過什麼奇怪的……東西,我也真不知道鄭雲書他是什麼鬼,真的。」
邵靖斜了他一眼:「你是怎麼認識那個倀鬼的?」
「我以前在一家雜誌社上過幾個月班,為了找資料在台東看見他開的小店,這樣才認識的。不過,到底什麼叫長鬼?」
「是倀。為虎作倀的倀。被老虎咬死的人死後就成為倀鬼。」
「哦,」小麥脫口而出,「怪不得他店裡那麼多有老虎頭的東西,還不叫虎頭,叫將軍印。」
邵靖從鼻子裡冷笑了一聲:「嗯,倀鬼呼虎為將軍,自然是叫將軍印。」
小麥腦子裡飛快地浮現出和鄭雲書交往中發生的許多不合理的事,當時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可疑之處卻實在太多:他和羅薇都曾找不到鄭雲書的店門,現在想來,不是他們看漏了眼,恐怕是天不黑,鄭雲書就不能出來;還有那面鑲虎頭的鏡子;和那串奇怪的風鈴,沒風也會響,第一次響的時候,羅薇死了;還有他家窗檯上和石春元院子裡的綠光……
「鄭雲書他──吃了很多人?」
「沒錯。」邵靖繞過小巷拐彎處,摸出打火機打亮,指著牆角的一小塊白東西,「那就是你的鄭雲書。」髒兮兮的石板路面上,是一塊灰白色的骨頭。
雖然已經知道鄭雲書不是人,可是看見那個俊秀溫和的年輕人原來就是這麼個東西,小麥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你,這是你用火燒出來的?鄭雲書他──就是塊骨頭?」白骨精麼?
邵靖把骨頭撿了起來:「這是虎骨。鄭雲書只是倀鬼,依附於虎,自己早沒有形體了。不過這虎死了也有幾百年了,只靠著倀鬼引人來給它吞噬才能精魂不散,骨頭都爛剩這一小塊了,不用真火煉一下,頂風都能臭出十里地。「他把打火機湊近骨頭,」這裡面血絲密佈,這虎吃過數百人了。」
小麥瞥了一眼,果然見骨頭灰白色的斷面上密佈著鮮紅的血絲,鮮活如生,像馬上就有血要流出來一樣,火光下看起來頗有幾分?人。邵靖仔細端詳了一會,臉色忽然微微一變:「不對!這虎骨不完整!」
小麥不解:「不完整?」不是說老虎已經死了幾百年了,還要什麼完整的骨頭?
邵靖一把攥住那塊虎骨,臉色難看之極:「我大意了,這只是一半骨頭,怪不得這麼好對付!」他突然轉頭看小麥,「剛才跟這倀鬼在一起的男人,你認識嗎?」
小麥搖頭。他和鄭雲書也不過就是見過幾次面,怎麼會認識他的朋友?
邵靖鐵青著臉,片刻之後冷笑了一聲:「把虎魄用那半塊虎骨隱藏起來,以為這樣我就沒辦法了?」
小麥被他冷笑得打了個哆嗦,試探著問:「琥……珀?」
邵靖不理睬他,轉頭就走。小麥跟著他走過幾條街道,看見那輛帕傑羅停在路邊,於是自覺地轉頭走向車站方向。
「去哪?」邵靖一手拉開車門,不耐煩的瞪著他,「你不回家?」
小麥大為驚訝:這是,準備捎上他?真是受寵若驚。
車子發動,邵靖用眼角餘光看看小麥:「你不知道自己有陰陽眼?」
小麥搖頭:「以前從來不知道。聽說有陰陽眼的人經常會碰上些奇怪的事不是麼?我肯定以前從來沒碰見過。」
邵靖皺了皺眉:「開天眼也要有個契機,沒聽說像你這樣突然就開的。」
小麥遲疑了一下:「一個來月之前,我曾經在公交車上遇見一個奇怪的女人……」他簡單說了一下那個穿白底紅花裙子的女人的事情,邵靖聽完,微微冷笑了一下:「那個女人叫馮梅吧?」
小麥大為詫異:「你知道?」
邵靖冷冷地說:「我到濱海來,就是為了這事。」
小麥忍不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馮梅真是鬼?她為什麼要殺那個姓鄭的?」
邵靖兩眼望著空曠的路面,淡淡地說:「姓鄭的把她甩了,攀上公司一個姓王的老總的女兒。馮梅是跟他吵架的時候從山上摔下去死的,當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姓鄭的把她推下去的。」
小麥駭然:「被男朋友推下山摔死的?所以她回來報復?」想了想,又覺得馮梅也挺可憐,「馮梅最後怎麼樣了?你把她……」像對付鄭雲書一樣卡嚓掉了?
邵靖臉色更難看了一點,半天才說:「找不到了。」
「啥?「小麥不明白,「找不到了?」
邵靖一拍方向盤:「王家只是找我來保證他們女兒的安全,馮梅去了哪裡關我什麼事?」
這下小麥明白了。敢情邵大少爺是找不到馮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樣的話……
「你找不到她,怎麼保證人家的安全?」
邵靖陰冷地轉頭看了一眼,小麥把嘴閉上了。這顯然,是戳到了某人的痛處。打人不打臉,這道理小麥懂,所以他斟酌了一會才說:「其實馮梅也算是報仇吧,也……不太過分。」
邵靖哼了一聲:「如果她只殺姓鄭的,我也不會管,但她還想殺王家的女兒,而且屢次製造車禍殺不相干的人,這就不能不管了。」
小麥怔怔問:「製造車禍?她為什麼要殺不相干的人?」
邵靖不耐煩地說:「鬼只是一股執念和怨氣,厲鬼更不能用情理來猜度。人還有掄刀子去捅小學生的,何況是鬼呢。不過前些日子馮梅的屍骨已經被發現,我去看過,怨氣已散,多半是已經被陰差帶走,或被別人收了。」
小麥又聽見一個匪夷所思的名詞:「陰差?」
邵靖用一個看白痴的目光橫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地開車,再也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