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姓邵姓張?...
星期六是三點鐘下班,小麥匆匆往家裡跑。奶奶已經開始化療,多虧主治醫生好心,給弄了一張床位。雖然奶奶不想住院,嫌花錢太多,但小麥覺得化療本來就很難受了,再家裡醫院兩頭跑肯定吃不消,所以堅持讓奶奶住院。這樣一來,他每天早中晚三次都要做好飯再送過去,雖然麻煩些,但是只要奶奶順利治病,比什麼都好。而且這幾天,公司的活不是很忙,小麥擔心的事可能終於要發生了,公司銷售量在下降,已經準備裁員了。各種事攪在一起,小麥只能先不考慮沒發生的事。這個時候他萬分感謝姚少司他們三個人,否則現在他還不知怎麼焦頭爛額呢。
走上樓梯,小麥正掏鑰匙,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在自己家門口徘徊,不禁問一句:「你找誰?」
男人抬頭看看小麥:「請問你是401的住戶?」
「對。」小麥一邊開門一邊問,「您找哪位?」
「請問張靖存住在這裡吧?」
「張靖存?」小麥搖頭,「你找錯了吧,這裡沒住姓張的。」
「沒有?」男人微微有點著急,「不可能,他應該就住在這裡。」
「你肯定弄錯了。」小麥打算關門,「這裡一共住兩個人,一個姓麥一個姓邵,就是沒有姓張的。」
「姓邵?」男人臉色一下變了,「他居然姓邵!」
小麥覺得這人有毛病吧?他要找姓張的,人家姓邵也關他事?他剛想關門,男人突然一手推住門:「他叫邵什麼?邵靖?」
小麥本來打算把他當神經病關在門外的,猛一聽見邵靖的名字倒有些詫異:「你──到底是找姓張的還是找姓邵的?」
男人表情憤怒,用力推開門大步走進來:「他居然說他姓邵!簡直是──簡直不像話!」
小麥只覺莫名其妙。什麼叫「說他姓邵」?邵靖不姓邵要姓什麼,難道是他說了算?不過估計這人跟邵靖很熟,不知道能不能得罪,只好問:「您是邵靖的什麼人?」
男人哼了一聲:「我是他叔叔。」
小麥更覺得奇怪──叔叔還有上來把侄子姓都搞錯的?但他也不能質問人家是否真是邵靖的叔叔,於是招呼:「邵先生請坐,邵靖他還沒──」
男人怒沖沖打斷他的話:「我姓張!」
「張?」小麥攪不清楚了──有叔叔姓張侄子姓邵的?這人沒病吧?正想還要不要招呼這人茶水,就聽樓梯上腳步聲響,邵靖出現在門口,一看見男人,微微皺了皺眉:「五叔?」
小麥心想還真是叔叔啊,既然人家叔侄兩個說話,他還是避開的好,正好得給奶奶做飯,於是向邵靖點了點頭,就進廚房去了。不過他前腳剛進廚房,就聽中年男人在背後厲聲喝問:「靖存!你說自己姓邵,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麥把廚房門留了一條縫,悄悄往外看一眼,只見邵靖那位五叔臉色鐵青,邵靖倒是八風不動的模樣,管自揀了沙發坐下來,淡淡回答:「姓邵又怎麼樣?」
五叔表情更加扭曲:「你,你難道連自己的祖宗也不要了?你姓張!聽好了,你姓張!你媽非要去找那個男人,不等於能連你也改了姓!」
邵靖霍然起立:「五叔,你對我媽說話最好客氣一點,她不欠張家什麼!」
五叔冷笑:「不欠什麼?你爸才死呢,她就迫不及待想改嫁,張家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邵靖也冷笑:「是麼?我怎麼聽說當初我媽並不願意嫁到張家來,是有些人用了不怎麼光明正大的手段才讓她同意結婚的呢?」
五叔臉色青紅不定,噎了半天才說:「不管怎麼說,你身上流著張家的血,也不是邵季平的親生兒子,他就算對你好也是看在你媽面子上,你以為他還真把你當兒子看?」
邵靖又坐回去,把腿一架:「這不勞五叔操心。再者我媽並沒讓我把身份證上的名字也改了,至於我在外面願意用什麼名字──五叔你改行當警察了?」
五叔被他氣得半死,不過聽見身份證上的名字沒改,略微平了口氣:「今年清明為什麼不回去祭祖?」
「外面有事,沒來得及趕回去。」
「什麼叫沒來得及趕回去?祭祖是大事,什麼事這麼重要你連回去都不回去?」五叔剛平下去的情緒一下又激動起來,聲音也拔高了一截,「清明的時候你在哪裡?是不是在邵家?」
邵靖一挑眉:「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你──」五叔伸手指著他鼻子,半天才擠出一句,「爺爺是白疼了你!想必他今年大壽你也不會回去了?行,好孫子,好!」轉身摔門而去,震得牆上直掉白粉子。
小麥扒著廚房門縫看看邵靖。邵靖對五叔摔門的舉動毫無反應,反倒是在沙發上慢慢弓起了身體,把臉埋在手裡。小麥心裡咯?一跳,想起他的心絞痛,手裡拿著炒勺就跑了出去:「邵先生,你是不是又不舒服?」
邵靖驚訝地抬頭,小麥只見他眼角似乎有點可疑的濕潤,但邵靖立刻就站了起來,臉又像能刮下一層霜來:「我沒事。」
小麥好心又碰了一鼻子灰,肚子裡罵了一句,再次發誓絕對不再管他,掉頭去了廚房。結果過了十來分鐘,邵靖倒進了廚房,有點尷尬地問:「有沒有──什麼吃的?」
小麥看他一眼,才發現他臉色不怎麼好,手按著胃,看來是很難受。想想人家畢竟是在奶奶住進來之後都沒少交房租,他把炒好的菜分出一半,又盛一碗粥:「你胃怎麼了?」
邵靖皺皺眉:「沒什麼,可能是胃潰瘍。」
「胃潰瘍的話可不能餓著。」小麥把菜和飯都給他擺好,「辛辣刺激的也不能吃,你自己要注意。」
邵靖低頭喝粥,不在意地說:「經常出門,哪那麼準時吃飯,還挑三挑四?」粥很熱,他卻大口大口地喝,顯然是真餓了。小麥看他狼吞虎嚥,忍不住說:「粥還熱呢,你小心燙著。」
邵靖隨便地點點頭,大半碗粥下肚,他拿起筷子挾了口菜:「你手藝不錯。」
小麥把奶奶的飯裝好,自己也拿碗盛一碗粥:「胃潰瘍不能飢飽無度,也不要一頓吃得太多。」
邵靖總算抬頭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挺多。」
「這個病我略微知道一點。」小麥的媽媽有一陣子就是得胃潰瘍,醫生說是因為飽一頓餓一頓飲食不規律弄出來的,所以小麥對胃潰瘍的注意事項還真是知道不少。
邵靖聳聳肩:「又不是在自己家裡,想講究也沒有條件。」
這個小麥很能理解。他的同事裡頭也有很多是外地人,自己不會做飯,一天三頓都瞎湊和:「你要願意就每天準時回來吃飯吧,無非是我多做一份。」
邵靖的筷子停頓了一下,半天才有點不自然地說了句:「謝謝。」
這謝謝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可真是破天荒頭一回。小麥抓緊時間問了個問題:「你這些天,是不是在找那半塊虎骨?」
這問題在小麥心裡埋了好幾天了。自從那天回來,邵靖又是早出晚歸見不著面,自然沒有問的機會,小麥又天天累得跟狗似的,也沒精力等他,好容易今天有時間,怎麼能忍得住不問?而且這事和他自己也有點關係,那什麼陰陽眼的事,他到現在還糊塗著呢。
邵靖用筷子戳了戳盤裡的菜,淡淡地說:「是在找,還沒找到。」
「是不是找不出來的話,那塊骨頭還會害人?」
「倀鬼已經不在,虎骨也沒了供應,再想像從前那樣到處害人是不能了,但誰要是拿了那半塊虎骨,虎魄就會附在他身上,麻煩就大了。」
小麥打了個冷戰:「就是說,那天那個人,他會死?」
「如果虎骨真在他身上──他有可能會被虎魄附身狂化。」
「什麼叫狂化?」
「就是化虎。」
小麥後背更涼:「化虎?你是說變成老虎?人真會變成老虎?」
「習性與虎相同,就是化虎。」
小麥張開了嘴合不攏來:「習性……他會……」
「茹毛飲血。」邵靖用了個最簡單的描述,又補了一句,「食人。」
小麥想像一下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張口咬斷別人的脖子的樣子,又想起鄭雲書臉上生滿條紋的模樣,就覺得不寒而慄:「那怎麼辦?」
邵靖有些煩躁地說:「我正在找!」小麥識相地閉上了嘴。邵靖抓了幾下頭髮,忽然抬頭看著他,「你和那個倀鬼是怎麼認識的?」
小麥老老實實把和鄭雲書認識的始末都講了出來,邵靖聽到銀手鏈的地方,冷笑了一聲:「怪不得你身上會有那種味,原來是追到這裡來了。那手鏈呢?說不定能用那個追蹤虎魄的下落。」
小麥搖頭:「手鏈找不著了,不知道被我擱到哪裡去──」
邵靖看他一眼:「怎麼?」
小麥怔怔地看著他:「我表哥──我表哥被老虎咬死了,我在他家院子裡還看見跟窗檯上一樣的綠光,難道是他把手鏈拿走了?」
「什麼綠光?」
「就是那天晚上,我拿了手鏈回來……」小麥這會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害怕了,「窗檯上有兩點綠光,我開始以為是野貓,但野貓不可能爬到四樓窗檯上。你一回來,綠光就沒了,後來我在我表哥家院子裡看見一樣的綠光,已經到了我跟前,我當時好像動都動不了,後來是你給我的符在褲兜裡燒起來……」小麥簡直不知怎麼說了。
邵靖沉吟著用筷子敲敲盤邊:「很顯然,那倀鬼盯上了你,送你手鏈就是為了虎魄可以追蹤而來,但手鏈被你表哥拿走,所以虎魄就追到了他家裡去。還有你說的那串風鈴,風鈴上串的不是玻璃片,而是死魂,每個玻璃小人,大概都代表被虎魄吞食的一個人。」
小麥腦子裡混亂一片:「羅薇買了一個戒指,對了!第一次我聽見風鈴響了一聲,之後池莉莉就打電話告訴我羅薇死了。」
邵靖微微點頭:「這就是了。」
小麥回想起鄭雲書那個幽靜的小店,咖啡杯裡用奶精衝出的虎頭圖案,還有門楣上那含在虎口中的鏡面,不由一身冷汗,這才知道自己曾經離死神如此之近,要不是認識了邵靖,恐怕他也早成了虎口中食:「邵先生,你,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邵靖看了盤子裡的菜一會,淡淡地說:「你不是知道了嗎?我是天師。」
小麥忍不住嘴快:「那你到底是姓張還是姓邵?」
邵靖臉色一下變了,把碗一推:「我吃完了。」
小麥意識到自己問錯話了。看看表,他跟邵靖竟然東拉西扯了一個小時,這可是認識邵靖以來說話時間最長的一次,結果又被自己一個問題弄砸了,自己這陰陽眼的事還沒問到呢。他低頭扒了兩口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糟了!那手鏈還在我表哥家裡,是不是他們家人還有危險?」
邵靖不耐煩地說:「倀鬼已死,虎骨也只剩一半,沒那麼大本事了。「他話還沒說完,小麥忽然聞到一股臭味,而且迅速地擴散濃郁,像有人扔了個臭氣彈一樣:「什麼味?」
邵靖也變了臉色:「臭味……」而且是其臭無比。
小麥被熏得頭昏眼花,到處找臭源:「哪兒來的?「這來得也太突然了,好像誰放屁一樣,一下子就無中生有。他捏著鼻子往廚房門口走,發覺越到門口越臭,可是到了客廳裡,又覺得臭味好像是從廚房出來的。找了一圈他才忽然發現,這臭味好像……
「邵先生,你身上……」好像是從邵靖身上出來的!
邵靖伸手在衣袋裡一掏,臭味突然又上升了幾個級數,他摸出來的是個小塑料袋,裡面裝著那塊虎骨。不過虎骨已經變成了泥土一樣的顏色,斷面上的血絲乾涸發黑,散發出的味道,那確實是頂風臭十里地。小麥忙不迭地去開窗,突然靈機一動:「你用那個什麼火煉它呀!」
邵靖被提醒,摸出一張符紙一晃,接著把虎骨丟進火焰裡,虎骨發出一陣嗤嗤拉拉的響聲,臭味被焦糊味代替,屋子裡總算能呆住人了。小麥對著窗外大力喘了幾口,才能正常呼吸:「怎麼突然這麼臭了?」
邵靖死沉著臉脫下外衣,現在他的外衣成了臭源:「虎魄完了,虎骨才會發臭。」
小麥一怔:「虎魄完了?什麼叫完了?」
邵靖看著地上的虎骨,三昧火煉過之後虎骨又變為灰白色,臭味也沒了,看起來就像塊普通的骨頭,斷面上的血絲之類完全消失,只留下蜂窩狀的空洞:「就是被消滅了,不存在了。」
小麥驚訝:「被誰消滅了?」
邵靖不耐煩:「不知道!估計有同行來了濱海,道行還不低。」他把那件發臭的外衣看了又看,不知怎麼辦好。
小麥強忍著笑:「你趕緊把衣服去泡上吧,我看得好好洗洗了。」
邵靖鐵青著臉:「我衣服都是送乾洗店!」
小麥好笑:「這麼臭你能送去?」
邵靖臉色更臭。小麥忍笑忍得萬般辛苦,第一次發現邵靖其實也有挺像小孩的一面:「你不用洗個澡?」
邵靖沉著臉衝進了廁所,小麥在外頭大聲說:「要不然你泡上,回頭我給你洗吧。」
「不用!」邵靖怒聲回答,接著水聲嘩嘩。小麥把窗子打開,讓殘餘的臭氣散發出去,把剩下半碗飯扒掉,看看時間不早,正拎起保溫桶準備去醫院,廁所門稍微打開一條縫,邵靖尷尬的聲音傳出來:「那個──麥先生,能,能幫我到我房間拿件衣服來麼?」
小麥驚訝:「啊?」
邵靖咬牙切齒:「我把所有衣服都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