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鬼胎
很走運,鄭文橋說的那個酒吧原來屬於金碧輝煌,就是以前葉丁呆的那個地方。就連胡通,他也認識。
「……他專門給金碧裡新來的人拉生意,還有服務生們。他說那些公子哥有的就是貪新鮮,坐慣了台的他們不喜歡,最好是第一次出來做生意,能賣上價。」
小麥不由得皺眉:「這人是拉皮條的啊!」
葉丁點頭:「就是的。我聽他們說,他跟省裡市裡不少官員家的孩子都有關係,背地裡大家都叫他『官倒』。」
小麥聽得直搖頭。邵靖厭惡地哼了一聲:「你既然認識他,今天幫我們去認一下。」
葉丁一向怕他,趕緊點了點頭,又覺得不太踏實:「那個,你們找他幹什麼?他認識的人不少,沒人敢得罪他。」
邵靖冷笑了一聲:「放心,不用你得罪他,你只要幫我們把他指出來就行了。」
酒吧在金碧輝煌對面,看門頭並不十分起眼,七點多了兩扇大門還關著。但進去了就發現裝修得珠光寶氣,中間的大廳裡放著輕音樂,一對對男女坐在屏風分隔開的小雅間裡,隔桌對望,看起來倒像是矜持守禮的模樣,可是二樓傳來的重金屬音樂關都關不住,還不時夾雜著亢奮的尖叫,不用看都知道上頭在群魔亂舞。
門童看見葉丁,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立刻就換上了職業的微笑把幾人迎進門,然後捉個空向葉丁擠了擠眼。葉丁臉上紅了紅,放慢腳步小聲問他:「胡官倒來了沒有?」
門童也小聲說:「在二樓包間呢,又跟勇少在一塊。怎麼了?你找他幹嗎?」
葉丁今天要扮演的就是被人包養的少爺,他雖然在金碧輝煌幹過,但一直都規規矩矩地當服務生,今天叫他來裝這個角色,簡直腳都不知道怎麼走了,尷尬地紅著臉:「那什麼,那個--」
門童倒是老資格了,不點都透:「哦,那幾個是你金主吧?三個帶兩個,還少個人?」
葉丁乾笑了一聲,門童笑起來:「我讓領班去給你叫吧,趕緊跟你金主過去,這幾個一看就很有錢,你小子算撈著了。那一個是哪來的?眼生。」
葉丁咳了一聲:「那個--那個是人家自己帶的。」
「噢--」門童做恍然大悟狀,「也不怎麼漂亮啊,咱們這邊比他漂亮的有的是。」
葉丁滿頭黑線,心想你真是大膽了,要是被那位爺聽見你嫌人家的人不漂亮,不揍得你滿地找牙?他怕惹火上身,趕緊說了一句「別胡說,當心被聽見」,就追著邵靖幾人過來了。
小麥耳朵好,雖然走出去了幾步仍然把兩人的話聽了個清楚,忍不住一眼眼地去看那三個「金主」,心裡有點憤憤:憑什麼人家一看就覺得他是被包養的啊?邵靖不用說了,雖然穿得隨便,可身上那股又冷又桀驁的勁兒,他不是金主誰是金主?可是周琦那傢伙穿一件粉紅襯衫,白色真絲長褲,襯衫鈕子敞到第三顆,耳朵上帶著閃亮的鑽石耳夾,嘴角上還叼根細長的煙,怎麼看怎麼一副騷包相,怎麼就沒人把他當成少爺呢。還有東方良,寶藍色襯衫灰長褲,襯得臉越發白得一絲瑕疵都沒有,難道就不像被包養的?憑什麼就他像啊?這年頭,真是人都不長眼了!
周琦耳朵也尖,葉丁和門童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再看小麥那酸溜溜的眼神,登時起了壞心眼,嘿嘿一笑,伸手搭住小麥肩膀:「麥子,你看咱們兩個像一對不?」
小麥還沒說話呢,邵靖已經一眼掃過來,周琦趕緊縮手:「算了算了,還是不捅這個馬蜂窩了。葉子,過來!」
葉丁老老實實過去演他的角色,邵靖沒理周琦鬧妖,伸手把小麥帶到身邊:「別亂跑。」
小麥很無奈:「我哪有亂跑……」
周琦嘿嘿笑,老實不客氣先撿了張大桌子坐下。東方良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跟著坐下:「你想挨靖存一拳是吧?」
周琦笑得狡猾:「放心,有麥子在,我挨不了揍。」說完,換得小麥一個白眼,看得東方良直搖頭。
一樓這邊陪客人的主要是漂亮小姑娘,雖然年輕,可個個眼神都好得很,一看就知道這三位是不要姑娘的,來的不是自己的買賣,也就沒人上來碰壁。領班聽了門童轉述葉丁的話,看看這三位,忍不住嘀咕:「現在這年頭是怎麼了?生意都讓你們男人做完了。金碧那邊,這幾個月最紅的都是那些雙插卡,男人不找女人,都找起男人來了,這生意沒法做了。」
門童笑著說:「別發牢騷了,這幾個一看就是新客,籠絡住了沒準還會帶客人來,到時候肯定有你們的生意做。再說你也賺得不少了。」
領班白了他一眼,不情願地拿起對講機,叫樓上的人去找胡通。誰知道過了二十分鐘還沒人下來,領班倒詫異了:「官倒今天是怎麼了,放著錢不賺了?往常一說有生意,他跑得比誰都快,今天這是怎麼了?」
門童嘿嘿一笑:「沒準財大氣粗,不希罕買賣了。今天他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比前一陣子胖得多,肚子都出來了。乍一進門我光看見肚子差點沒認出來。估計勇少沒少照顧他,說不定要高昇了,不干這拉皮條的事了。」
領班哼了一聲:「他不希罕買賣,別得罪咱們的客人。」
兩人這邊說著話,樓梯上腳步聲響,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帶著兩個保鏢模樣的人匆匆下樓,迎面碰上的服務生趕緊鞠躬:「勇少。」
小麥看這個勇少長得倒也人五人六的,一身在健身房裡練出來的肌肉,可是眼圈發青,顯然是夜夜笙歌慣了的模樣。不過這會這人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慌,腳下都有些磕絆。後面一個中年男人一直追著:「勇少,勇少你不能不管我啊!」
葉丁瞠目結舌:「官倒怎麼胖成這樣了?這肚子,跟懷上了似的……」
小麥一瞧,原來後面這個就是胡通。葉丁說得一點沒錯,他肚子真是不小。尤其是他本來是個細長條,看臉乾瘦乾瘦的,身子中間突然出來這麼一個肚子,實在看著有點詭異,果然像是懷孕四五個月的模樣。
那個勇少聽他一叫,走得更快了,好像在避瘟神一樣,推門就出去了。兩個保鏢在門口停了一下,其中一個回身抓住胡通的肩膀,像提小雞一樣晃了晃:「聽好了,別再來纏著勇少,不然沒你好果子吃!」
胡通看模樣像要跪下去,帶著哭腔:「勇少,你不能不管我啊!這就是那天之後出的事,沒準就有關係呢?我可全都是為你辦事,你--」他話沒說完,提著他的保鏢突然把他往前一拉,另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往前一頂,用一個硬梆梆的東西頂在他肚子上:「你想說什麼?」
胡通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了嘴,趕緊把後半句話硬生生嚥了下去,扯著哭腔說:「可是勇少,你得幫我啊!你要不幫我,我找誰去啊!這事,這事它真見鬼了!你要不幫我,我死可能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啊--」
勇少早跑沒影了,保鏢不耐煩聽他嚎,隨手一推,也出去了。胡通給推了個踉蹌,後背撞在旁邊的柱子上,他也顧不得,趕緊跟了出去:「勇少,勇少--」
門口汽車發動機噴出一聲大響,邵靖他們趕出去,只看見一輛保時捷跟逃命似地竄了,把尾氣全噴在胡通臉上。胡通踉蹌地追了幾步,腳下絆了一下,噗通跪在地上,半天沒站起來。邵靖幾人等了一會,他反而漸漸滑了下去,在馬路邊上蜷成一團,低聲呻吟起來。
「他怎麼--好像有點不對勁啊。」小麥看胡通縮成一團,不由得有點擔心,「我看他也沒怎麼摔著啊?不會剛才跪那一下把骨頭磕壞了?」
邵靖眯著眼看了片刻,搖搖頭:「不對,他捂的是肚子!」
胡通勉強掙紮著坐起來,抬頭就看見幾個年輕人站在他面前,冷不丁的嚇了一跳:「你們--你們是--」
邵靖低頭看看他:「你是胡通?」
胡通覺得肚子裡那陣抓心撓肝的疼勁過去了,抹了把腦門上的汗,站起來:「我是胡通,你們有什麼事?」
「你是春陽診所的麻醉師?」
胡通有點警惕:「對,怎麼了?」
「7月11號春陽診所有個流產手術,是你麻醉的?」
胡通臉色稍微有點變了:「我們診所每天得做好幾個流產手術,我麻醉的多了,誰知道你說哪個!」說著,就想繞過他們走開。
邵靖伸手一攔:「等等,我說的哪個,你會不知道?」
胡通拔高嗓門:「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你趕緊讓開啊,不然我報警了!」
周琦在一邊噗哧一笑:「報警?報警好啊!報了警,正好查查那天那個病人是怎麼死的。」
胡通臉色發青,眼珠子左右轉動:「你說什麼呢?什麼病人?」
周琦不緊不慢:「就是你負責麻醉的那個病人啊,叫什麼名字來著?姚小桃,好像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胡通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伸了伸脖子:「啊對,是那天有那麼個病人,不過那天電線老化起火,她,她本來身體就不好,大出血,又吸入大量煙塵……」
邵靖懶得再跟他兜圈子,一針見血:「是死於麻醉過量吧?」
胡通猛地倒退了一步,色厲內荏:「你可別胡說八道!你這是誣陷!有證據嗎?沒證據我可以去告你們!「他剛喊了幾聲,忽然肚子裡又絞痛起來,把他後面的話全絞了回去,抱著肚子彎下了腰。
小麥一把抓住邵靖:「他,他肚子好像在動!」
正是晚上,雖然有附近的燈光照著,仍然太暗,加上胡通穿了件寬鬆的上衣,所以小麥也只是隱約地看見了一點。可是他這麼一說,胡通立刻一抖,更加彎下腰把肚子護著,嘴裡還說:「胡說八道!我肚子怎麼會--哎喲!」
這真叫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邵靖一把扣住胡通肩膀,硬把他提了起來。這一提,胡通肚子的輪廓立刻顯了出來,然後,在旁邊路燈的燈光映照下,幾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胡通的肚子動了一下,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頭蹬了一腳似的。
葉丁倒退一步,脫口而出:「肚子,他肚子裡有東西!」
胡通滿頭冷汗,拚命掙紮著想從邵靖手裡掙出來,一邊神經質地喊:「胡說八道,我肚子裡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也沒有!」
邵靖鬆開了他,表情有些古怪,沒說話。周琦嗤了一聲:「沒東西?嗯,沒東西好啊。咱們走吧。」
周琦一轉身,胡通突然撲了上來,一把抓住他:「別,你們別走!你們是什麼人?你們,你們救救我!你們能幫我嗎?」他語無倫次,一隻手捧著肚子,臉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流,看起來跟半瘋顛了似的。周琦厭惡地把手一甩:「你不是說沒東西嗎?」
「有,有--」胡通看樣子很想跪下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你們救救我啊!」
周琦看一眼邵靖:「大少,你說怎麼辦?大少?」
邵靖似乎剛剛醒過神來,冷冷看了胡通一眼:「找個地方說。」
胡通趕緊說:「我,我家就在附近。要不然,我們進酒吧去坐坐?」
邵靖厭惡地說:「進什麼酒吧,去你家!帶路!」
胡通這次趕緊在前頭帶路。他家真離得不遠,就是兩條街。小區很安靜,也挺高檔,一百多平的房子,裝修得十分講究。胡通慇勤地忙著去沏茶:「幾位喝茶還是咖啡?」
邵靖不耐煩地一擺手:「你肚子是不疼了吧?沒工夫跟你說廢話,坐下!你這肚子怎麼回事?什麼時候開始的?」
胡通哭喪著臉:「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有四五天了,肚子就一天天的大,開始我沒在意,這幾天就漲到這樣。昨天,昨天突然動起來了……」他用驚恐的眼光看著自己的肚子,好像裡面是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一樣。
東方良皺了皺眉:「昨天動起來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一眼邵靖,「大少,就算是有什麼東西附上了,為什麼昨天才動?」
邵靖冷笑了一下:「你再想想,肚子從哪天開始大的?」
胡通拚命地想,半天,遲疑地說:「好像,好像是--」
邵靖眼神冷厲:「其實你早知道答案了吧?就是從你們診所出事那天開始的,是吧?」
胡通臉上一下子連點人顏色都沒有了。他確實早就知道了。就從姚小桃死的第二天,早晨起來他去茶樓喝魚片粥,聞到那腥香的氣息,居然就在人家茶樓裡吐了。到了昨天,就是第五天,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他忽然醒了,就覺得有人踢了他一腳,睜開眼床邊自然沒有人,他打開燈起來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半個人影,直到他以為大概是自己做夢想再回去睡的時候,又有人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腳。這次他發現了,那個踢他一腳的「人」,就在他肚子裡。
周琦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怎麼?大少,他肚子到底怎麼回事?被姚小桃附身了?我倒是覺得他身上有點陰氣森森的,不過,附身有附在肚子裡的?」
周琦說一個字,胡通就哆嗦一下,聽到姚小桃附身那句話,更抖成了一團。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姚小桃當時的反常。明明已經深度麻醉了,雖然鄭文橋還在做著手術,他卻知道這姑娘是永遠也別想醒過來了。然後手術才做到一半,外頭的火按時躥了起來,他拉著鄭文橋往外跑的時候,突然發現姚小桃睜開了眼。沒錯,確實是睜開了眼,那雙大眼睛睜得圓圓的,令人驚心的是只見眼白不見眼珠,可是他就是覺得,姚小桃是在盯著他!他真是連滾帶爬跑出診所的,不過不是像別人以為的那樣是被火嚇的,他是被姚小桃嚇的。
「我,我……我被,被她附附,附身了……」
邵靖笑了一下,只有嘴角動,卻沒半絲笑意:「不,姚小桃沒有附身。」
胡通鬆了口氣,隨即覺得不對:「那我肚子是怎麼回事?」
「你們把姚小桃的孩子打掉了吧?」
「是,是打--」胡通突然覺得不對,「難道,難道是--」
「是孩子?」小麥眼睛也瞪得滾圓,「是孩子附在他身上?」
「確切點說,是寄生的鬼胎。」邵靖勾起一縷諷刺的笑,「你毀了他的生命,他就寄生在你身上。」
胡通碰翻了椅子,摔在地上:「不,不可能!我是男人!男人怎麼會有孩子!」
「鬼胎,自然跟普通胎兒不一樣。如果你有孩子倒好了,只是換個魂;就因為你沒有孩子,魂魄只能結成鬼胎,所以肚子才會大得這麼快。」邵靖抬頭,眼神好像看到很遠的地方,「陽間一日,陰間一月,十天,只要十天,鬼胎就會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