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診所事件
本世紀最大一次日全蝕,從早晨起小區裡就有人搶佔樓頂了。小麥趴在窗口看著那些人煞有介事地還架起了大望遠鏡,心裡真有點羨慕。
邵靖一早就跟東方良和周琦出去了,臨走前嚴令他就呆在屋子裡,所以再怎麼想出去看看,小麥也得老老實實的。
幸好人類發明了電腦。小麥上網搜索到某個直播日蝕的網頁,打算就在網上看看。忽然間屏幕右下角的QQ跳出了系統消息,小麥點開來一看,是隋峻要求加他好友。小麥一點下同意,隋峻就發過來一個群號:「這就是你們班的群號,還是前一陣子在路上碰上你們班長,告訴我的。我說,你是不是畢業之後都沒跟你們班同學聯繫啊?」小麥的班長是校隊跑短跑的,經常在一塊場地上訓練,和隋峻也熟。
小麥回了一句:畢業之後不大順,忙得要命,就沒顧得上聯繫。
其實當然不是這個原因。本來上學的時候,因為性向跟一般人不同,小麥在同學裡就沒有幾個特別親熱的,後來跟魏炎好上,怕人看出來,就更要躲著,畢業之後只有幾個人知道他們兩個一起開公司,再後來魏炎走了,小麥自然也沒什麼心思去跟同學聯繫。
隋峻發過來一個壞笑的表情:忙什麼忙得要命?忙找女朋友吧?
小麥苦笑。女朋友這種生物,這輩子他是沒有緣份了。男朋友倒有一個,可惜不能帶出去給人看。
兩人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小麥有點怕耽擱隋峻上班:「你在上班?聊天不要緊?」
隋峻:沒人管我。今天有個女的來打胎,好像大出血,正搶救呢。
小麥:大出血?會死人的!
隋峻:廢話!要不然全診所的人都在忙?要我說就得趕緊送正規醫院,真出了人命了不得!
小麥:那快送啊!
隋峻:我說了管用嗎?人家屬都沒說送呢,我一會計,管個屁的閒事!
小麥:她家屬怎麼不說送啊?
隋峻:你傻啊!農村進城來打工的,送正規醫院交得起手術費嗎?
小麥沒話說了。確實,正規醫院的收費別說是農村進城來打工的,就算是城市裡的人,也不是個個都交得起。
隋峻感嘆:現在這年頭,真是看不起病啊!這種黑診所之所以屢禁不止,跟醫院收費高很有關係吧?我剛才看見家屬來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就是不敢往大醫院轉,唉,這年頭,難啊……
小麥正要回答,窗外的陽光暗了下來,小區裡有人興奮地叫起來:「日蝕了日蝕了!」
小麥給隋峻發過去:今天日全蝕,你不找個地方看看?
隋峻:還日全蝕呢,我這個地方是全診所最黑暗的地方,不日蝕都見不著啥陽光,估計日蝕了我就跟黑夜差不多了,哈哈。
小麥一想上次去他辦公室,果然是大白天的也要開著日光燈,窗外是條三米寬的夾道,那邊就是一道牆,牆那邊還有幾棵樹,樹枝直伸過了牆,夏季裡茂密的樹葉把窗戶遮得嚴嚴實實的,只看見一片濃綠,見不著陽光。
隋峻又發過來:別說,這一日蝕,這屋子好像還挺冷的。前幾天就熱得要死,一點風都吹不進來,這會小風颼颼的,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小麥:哈哈,正好涼快涼快。
隋峻:切!你小子在哪兒呢?是不是在你的店裡吹著空調舒服呢?看兄弟這邊遭罪也不說拉一把,送個空調過來,還在那兒說風涼話,可恨啊可惱!上菜刀!
小麥對著電腦屏幕笑起來。隋峻在大學裡的時候就愛「貧」,現在畢業沒兩年,大約是生活壓力太重,人也沉穩了很多,這會兒聊了一陣,漸漸顯出「本色」來了。
窗外更暗了,小麥隱約聽見外面在喊:「快要食甚了!」
隋峻發過來一個裹著被子發抖的小貓:奇了怪了,窗我都關上了,怎麼冷風還往裡灌?我這屋子現在像冬天一樣了。我找個溫度計看看--
小麥忽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隋峻,你到屋子外頭去看看,也那麼冷?
隋峻:我擦!十五度!搞毛搞?七月末啊,十五度?我這屋子平常都得有三十度以上!擦!還在往下降啊!
小麥越想越覺得不對:不對,你出去看看,別在屋子裡。
對話框忽然跳動了幾下,接著黑了。小麥心裡一緊,摸出手機打電話,過了一會才接通,電話裡沙沙的全是雜音,隋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麥子?我電腦忽然黑屏了,怎麼覺得剛才好像地震似的,電腦都跳了一下。」
「你快點出去,別呆在屋子裡。」不管怎樣,屋子裡氣溫急劇下降絕對是不正常的,邵靖曾經教過他,如果不能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最妥當的辦法是先離開不正常的地方,再想辦法。
隋峻的聲章隔了大約一分鐘,又響了起來:「門怎麼打不開了!」
電話裡傳來?嗒?嗒擰門把手的聲音,隋峻的聲音有點變了:「麥子,門打不開!好像有人在外頭把門鎖了!」
「屋子裡的溫度怎麼樣?」
「……還在下降,十度了!」隋峻的牙似乎開始打架,「怎麼會--我這屋只有個風扇,沒有空調啊!」
「踹門!或者把窗玻璃砸碎了,總之先出去再說!」
很快就響起重物撞擊的聲音,隋峻似乎掄起什麼東西在砸門,砸了幾下又大聲喊:「誰在外頭?誰在外頭!我被鎖了!快開門啊!」
「食甚了,食甚了!」小區裡傳來興奮的喊叫,小麥在電話裡卻聽見隋峻驚恐的聲音:「麥子,門砸不開!玻璃也砸不碎!怎麼辦!溫度降到八度了!」
小麥匆忙地說:「你等一下,我先給別人打個電話,他應該知道怎麼辦!」他掛斷了隋峻的電話,匆匆撥給邵靖。熟悉的鈴聲響起來,也夾雜著沙沙的噪聲,但是半天都沒有人接。小麥急得要死,掛斷又撥了一遍,卻只聽見模糊的:您撥的電話現在不在服務區……
「我靠!」小麥再撥周琦的號碼,結果完全一樣,都是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小麥掉頭再去撥隋峻的,這次卻打不通了,而且連沙沙的噪聲都沒有,根本就是完全的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小麥坐不住了。雖然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邵靖曾經說過日蝕是陽中陰,陰氣太盛可能打開鬼門的話他卻記得很清楚。而且隋峻所在的那個診所,那天他進去就看見一片片的黑氣,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日蝕使這些黑氣發生了變化呢?
小麥拿出邵靖留下的一迭符。邵靖走的時候在屋子各處都貼了符,又告訴小麥,如果覺得不對勁,就把這些符往門縫窗縫上貼,小麥雖然看不懂上頭畫的是什麼,但推想來應該也是能把陰氣阻攔住的東西。給邵靖發了一條短信說明自己遇上了什麼事去了什麼地方,小麥摸摸兜裡的那面軒轅鏡,又拿上了家裡的水果刀和扳手,最後還拿了個簡易手電跟一盒火柴,這才出門打車直奔診所。
診所跟前幾天沒什麼兩樣,連那個醫托都還在附近的電線杆子底下晃蕩。可是在小麥看來,整個診所都被一團黑氣包圍著。他記得那天來的時候,黑氣只在大廳裡,只是讓人覺得好像玻璃沒擦乾淨,但是現在,他甚至連診所的玻璃大門都快看不清楚了。
猛然間診所裡有人推開門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喊:「地震,地震了!」
小麥很確定根本沒有地震。診所外面的馬路上,人走車行,沒有任何人感覺到地震,可是跑出來的那個人驚慌失措,也並不像做假。而且在他後面,陸陸續續還有人在往外跑,甚至有兩個護士也跟著跑出來,嘴裡都在喊地震,搞得馬路上的人都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他們。
小麥看跑出來的人裡沒有隋峻就急了,拉住一個護士:「隋峻會計在哪?」
那護士驚魂未定:「隋會計?不,不知道,沒看見啊!」
小麥心裡一沉,拿出手機又給邵靖打電話,仍舊是無人接聽。再給隋峻打,也仍然是死一樣的寂靜。這會跑出來的人已經多少鎮定了一點,有人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沒地震啊,怎麼剛才在樓裡有人喊地震,誰喊的?」
有一個跑出來的女孩哆嗦著說:「我……我剛才坐在椅子上,明明就覺得震了,差點把我摔地上,怎麼不是地震?」
小麥看那女孩一眼,穿得很是清涼,小腹微微有些凸起,估計也是來打胎的。她半彎著腰,不停地用手揉著腳踝,嘴裡嘟噥:「當時還好像覺得有人抓著我腳似的,那手冷冰冰的,嚇死我了,還以為鬼爬出來了。」
最先發現不是地震的男人沒好氣地說:「你真是見鬼了!好端端的喊什麼地震,我老婆都快生了,要是跑出事來我跟你沒完!」
女孩把長髮一甩,雙手叉腰:「關我什麼事!你老婆這麼嬌貴別來這種地方呀!我都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怎麼不是地震?再說了,我喊我的,你不信你跑什麼?」
男人瞪著眼就要跟她吵起來。旁邊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大概是他老婆,連忙拉著他,小聲說了句什麼。她聲音低,別人都沒聽見,小麥卻聽見了,她說的是:我也覺得震了。
男人皺眉,也壓低聲音:「你是不是弄錯了?」
女人搖頭:「我真覺得震了,當時覺得肚子裡的孩子都震到了似的,嚇死我了,還當孩子出什麼事--」
既然是自己老婆都說覺得震了,男人當然只能閉嘴,一轉眼看見老婆手腕:「你在哪蹭的灰?」
女人抬手看看自己渾圓的胳臂,果然手腕上有幾道黑的,隨手抹了抹沒抹下去:「沒注意,回去洗洗。」
小麥緊緊盯著她的手腕,又看看剛才那個女孩的腳踝,兩個人在關節處都有幾道黑印,乍一看像在哪裡蹭上的灰,但仔細看上去,卻能發現那應該是個手印,只是手掌的印子很輕,只有幾根手指印清楚。
一群人正在這裡爭論,診所的樓突然發出一聲巨響,連玻璃都震得嘩嘩的,女孩一下子叫起來:「看,我說什麼來著?震了吧!」
小麥不再猶豫,拔腿就往樓裡沖。旁邊的人一把沒拽住他,跺著腳喊:「兄弟,你幹什麼去!這樓說不定要塌呀!」
小麥理都沒理。現在他用膝蓋想都知道這樓絕對不是要塌,但是--恐怕比要塌也好不了多少。
衝進大門裡,眼前立刻是一片陰暗,四周像是瀰漫著一層黑霧,比小麥那天來看見的厚重多了,可視距離不超過五米。小麥擰開手電筒,本來白亮的光線照出去卻有點發綠,能見度也並沒得到改善。小麥按著上次進來的記憶往隋峻的辦公室走去,越往裡走,黑色的霧氣就越濃重,並且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霧氣好像還在流動。四周有奇怪的聲音,乍一聽像是孩子的哭聲,仔細聽就只剩下風聲,再走兩步,不經意間就覺得那哭聲又響起來了。小麥一手握著手電筒,一手攥著扳手,順著牆邊慢慢地走。沒走幾步他就感覺到不對勁了,上次來的時候他記得這條走廊上有四五個辦公室,大約每隔四五米就應該有一個門,但是他現在走了有五分鐘,卻沒摸到一個門,始終都是平滑的牆。
小麥想了想,背靠著牆站住,把手電咬在嘴裡照著,騰出手來摸出了軒轅鏡。鏡子一摸出來,小麥就看見那青銅的鏡面明亮異常,在這昏暗的走廊裡居然自己發出光來。小麥把鏡面向外一照,照出的光所到之處,黑霧就向後縮去,同時那哭聲突然尖銳起來,扎得人耳膜都疼。
小麥藉著黑霧後退的工夫看清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原來他已經走到隋峻的辦公室門口了。門緊閉著,可是小麥分明聽見門把手在?嗒?嗒地響,雖然有氣無力,卻是真的在響。小麥頓時鬆了口氣,掄起扳手就在門上來了一下:「隋峻?」
「……麥子?是你嗎?」隋峻的聲音微弱,但還聽得清。
「是我!你再頂一會,我這就砸開門!」小麥掄起扳手一頓狂砸,那薄薄的板門這會簡直像鐵皮的一樣牢固,但那大扳手實在給力,眼看著門上終於裂了縫,一股冷氣直衝出來,像大夏天的開了冰箱門一樣。
隋峻的聲音清晰了起來:「麥麥子?麥子是你你在外頭?」
小麥狠狠對著門板又來了一下,譁地一聲,門板碎了一大塊。好像這東西一旦敲開一條縫,再砸就很容易了。
隋峻從破洞裡爬了出來。他身上頭髮上居然全結了一層霜,牙齒不停地打戰:「麥,麥子,要要不是你,兄弟今天就,就,就完了……」
小麥伸手把他拉起來,觸手冰冷,那個破開的洞還在往外散著冷氣,也虧得隋峻身體好,要是差一點的,現在可能已經凍僵了:「怎麼樣?能走嗎?」
隋峻活動著腿,舌頭靈便了些:「能。真,真見鬼了,差點凍死,這,怎麼回事?」
「來不及說了,我們先出去!」小麥一轉身就愣了,背後已經不是走廊,而是一個大得看不見邊的水池,那水是血紅的,似乎還冒著熱氣。血池裡有許多雙手在往外伸,仔細一看,都是嬰兒的小手,胖胖的到處亂抓,看了只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隋峻倒吸了一口氣。他剛剛在能凍死人的房間裡掙紮了半天,現在陡然遇上熱氣,只覺得撲面如同刀割:「這什麼地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背後那個破了個大洞的門也不見了,只有無盡的黑暗,似乎能隱約看見遠處有座牌坊似的建築。
「麥子,這,這--怎麼辦?」隋峻已經被這接二連三的變化搞得昏了頭,只能抓住小麥,「我們往哪走?那邊,那邊是出路嗎?」
小麥皺著眉頭望了一會,他的眼力比隋峻好得多:「那邊好像是個門樓,有很多人……」
「那我們過去吧?」隋峻覺得那邊比這邊有吸引力得多,至少看起來沒有這血水翻騰的池子那麼可怕,「那邊有人,至少總比這邊強吧?」
小麥卻不這麼覺得。以他剛才記憶的方位來說,血池這邊正是來路,而牌坊那邊其實是隋峻爬出來的房間的方位,怎麼想,都覺得應該往血池這邊走。但是那些伸出來亂抓的手實在太詭異,雖然都是些胖胖的小手,要是白天看見這樣的小胳臂小手長在哪個孩子身上,小麥肯定要過去摸摸,可是現在……
隋峻看小麥不走,也站著不敢亂走。不過他心裡沒底,有點煩躁地在原地轉了幾圈,稍微靠近了血池一點。只聽哎喲一聲,隋峻整個人都往旁邊跌下去,一雙手不知怎麼抓住了他的褲角,居然把他扯倒了,還往池子裡拽。小麥趕緊拉住隋峻,覺得手上吃到的勁兒大得驚人,勉強才算把隋峻拽住,就見那雙小手用力扯著,漸漸從血水裡伸出個頭來,同時在血池裡亂抓的那些小手像是找到了目標,都聚了過來。小麥想去掏軒轅鏡,又怕手一鬆隋峻就被拉進血池裡去,只能拚命地拽。眼看著那雙手扯出一個身體來,半個沾滿血水的身子都要爬到岸上來,突然哧拉一聲,隋峻的褲子被扯裂了,那雙手抓著一塊碎布?地摔了回去,濺起一片水花,有幾滴血水濺到隋峻褲子上,立刻腐蝕出幾個小黑洞來。
隋峻被嚇得不輕,爬起來就拉著小麥往後退:「走那邊!再怎麼也比這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