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石室...
一條煙囪那麼粗的蜈蚣,是個什麼概念?反正小麥沒這概念,也來不及去想,伸手就去拔腰上的手槍。然而他是被卡在樹杈裡,蜈蚣離邵靖又太近,沒等他把槍拿出來,蜈蚣口器張合,已經撲了過來。
邵靖雙手吊在樹枝上,腰上用力,半空中提起雙腿對著蜈蚣一蹬,險而又險地正蹬在蜈蚣的第一對腳上,整個人藉著這一蹬之力翻上了樹枝。這一下蹬得真是驚險萬分,小麥看得氣都不敢喘。這時候邵靖翻身上去,他也把槍抽了出來,於是舉手朝著蜈蚣就是一槍。
砰地一槍,沒打中頭,只打在蜈蚣昂起的軀幹上。小麥本來以為這麼大的蜈蚣,外殼必然也是變態地堅韌,想不到一槍下去,蜈蚣身上立刻崩開一個洞,流出黃綠色的體液來。蜈蚣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頭上的大顎瘋狂地張合著,扭動身體,卻不上來攻擊。小麥和邵靖這才發現,它的身後拖著一長條灰白色的東西,只是隱藏在樹葉裡,他們又慌裡慌張的,一時沒有發現──原來這東西正在褪皮,剛剛鑽出來的上半身新皮仍未硬化,這才能一槍崩開。
可是這一槍打下去,算是把蜈蚣徹底刺激了。本來這東西還有最後最後三對足沒有褪完皮,大約還得要十幾分鐘,現在這麼劇烈的扭動,兩對足一下子脫了出來,最後一對足則折斷在舊皮裡,蜈蚣突然就衝了出來,張開第一對連著毒液的顎肢,對著小麥咬了下來。
小麥身體被夾在樹杈裡,不假思索地舉槍就打。砰砰砰連聲,蜈蚣身上開了兩三個洞,但是那巨大的顎肢已經到了眼前。邵靖猛地雙手拽住蜈蚣的尾部,從樹枝上就往下一跳,百十來斤的份量加著下墜的勁兒,把蜈蚣狠狠扯了一下,雖然幾十條腿一個勁地亂扒,扒著那樹皮都一道道的,但還是被邵靖扯著摔到了地上。
邵靖一落地就放開了蜈蚣的尾部,直撲蜈蚣頭,張手先把那已經團成一團的蛛絲網罩了下去。蜈蚣不知是什麼東西,張開顎肢就咬,結果又粘又韌的糊了滿頭,連顎肢都張不開了。邵靖趁機拔出匕首就往蜈蚣頭上的觸角砍過去。蜈蚣亂滾亂掙,幾十條腿瘋狂地扒,幸好邵靖身上套著蛇蛻,這些步足末端雖然堅硬鋒利,但也沒抓破蛇蛻,只是留下了幾十道發白的抓痕。不過沒被蛇蛻保護住的胳臂和小腿就被抓出了幾道血痕,邵靖絲毫不理,一刀刀只管砍那兩根觸角,費了五六分鐘,總算把兩根觸角全部砍斷了。
蜈蚣在白天幾乎就是瞎子,完全靠觸角收集周圍的信息。邵靖剁斷了它的觸角,就等於把它變成了聾子和瞎子,威脅大大減少。邵靖不是不想直接把這東西幹掉,但他們子彈已經不多,要節約著用,而這麼大一條蜈蚣,要打死的話不知要浪費幾顆子彈。這種昆蟲的神經不像高等動物,破壞中樞神經馬上就死。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使你把它腦殼鑿開,它也得扒拉一陣才能完蛋呢。他還不知道剛才小麥有沒有被傷著,急著去看,所以砍掉了觸角,就一個打滾從蜈蚣身上滾了下來。
蜈蚣盲目地亂衝。頭上的顎肢被蛛絲纏得死死的,掙也掙不開,又找不到敵人在哪裡,倒是扒得旁邊的樹上滿是抓痕。邵靖不再理睬這東西,轉身去看小麥。小麥已經從樹杈裡掙紮了出來,正順著一根藤蔓慢慢滑下地來。邵靖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好,上前一看,小麥肩膀上的蛇蛻破了個洞,並不大,可是那一塊的衣服已經濕了。蜈蚣的顎肢畢竟是最重要的攻擊武器,與其它步足不能相提並論。這對顎肢像鉗子一樣,不但有力,而且尖銳無比,如果不是有蛇蛻保護,小麥可能已經被咬穿了。邵靖雖然及時把蜈蚣拽開,但蛇蛻已經被顎肢扎透。
邵靖用匕首沿著那破洞劃開,撕開那塊衣裳,他心裡就是一沉。小麥肩膀上有個像錐子扎的小洞,裡頭流出的血是紫黑色的,還散發著點臭味。邵靖不假思索地用匕首割開一道口子,湊上去就吸。吸進嘴裡的血居然辣舌頭,可見這蜈蚣有多毒。
小麥覺得傷口處先是一陣麻木,然後開始疼了,像火燒一樣。他差不多感覺不到邵靖吸吮的動作,只是覺得一陣陣的頭暈噁心,站也站不住,很想吐,又吐不出什麼來。
邵靖一直吸到流出來的血變成淡紅色才罷休,自己的舌頭也麻木得沒什麼感覺了。然而他看小麥兩眼無神的表情,就知道毒素已經進了血液,雖然他應該已經吸出了大部分,而且蜈蚣毒一般不會有生病危險,然而這種變異的巨大蜈蚣到底是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本來應該紮住傷口上方阻止毒素上行,可是小麥傷在肩膀上,扎都沒法扎。邵靖四下尋找蒲公英,但在這熱帶森林裡,到哪兒去找蒲公英呢?
小麥倚著樹坐著。兩人都對幾十米外還在亂撲騰的蜈蚣視而不見了。頭一陣陣地暈,小麥不敢動,好像一動就要吐出來,半天他才慢慢地說:「你走吧,我估計不行了。」
邵靖粗暴地打斷他:「胡說八道什麼!不就螫了一下麼?你是不是個男人!這就受不了了?」說著就站起來,「我背你走!」他舌頭腫得老大,說話都含含糊糊的。
小麥不吭聲,過了一會才說:「其實你帶著我也沒用。」
邵靖蹲下身來把他往背上馱,看他不配合,更火了:「你磨蹭什麼!」
小麥被他粗暴地拉到背上,覺得身上一陣陣火燒似的發熱,想摟住邵靖的脖子都沒力氣:「我身上沒勁……」
邵靖的聲音溫柔了一點:「被咬了當然這樣,沒聽說過成年人會被條蜈蚣咬死的,你撐一會,撐過去了就好。」
小麥把頭靠在他肩上。他知道邵靖只是安慰他而已。普通蜈蚣當然咬不死成年人,這可是變異大蜈蚣,咬死人不奇怪,咬不死才奇怪呢。他當然不想死,可是……即使他現在不死,進了石室,也只能活著出去一個人。不過這樣也好,要是他什麼事都沒有,邵靖肯定不會一個人走,現在他死了,邵靖就能出去了,也不錯。
邵靖不知道小麥在想些什麼,感覺他用手臂勉強摟住自己脖子,心裡就安定了一點,把人往上送送,繞開那條發瘋的蜈蚣,往前走去。
這裡的樹林比較稀疏,邵靖背著小麥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會兒,前方的視野就開闊起來。邵靖抬頭看了一眼,立刻顛了顛小麥:「快看!」
小麥這會覺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勉強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一下也愣了。前方是一塊筆立的黑色山壁,山壁上開鑿著無數的孔穴,大大小小,數也數不清,跟蜂窩似的。而在洞穴之間的空處,又畫著無數的毒蟲圖案,蠍子、蜈蚣、蜘蛛、蟾蜍……還有些邵靖都認不出來。這都是用石頭在山崖上刻出來的,遠看不怎麼清楚,走近了看,就會發現到處都是,而且刻得很生動。這山壁上的黑色石頭很特殊,泛著一種微光,看得久了,就好像這些畫出來的毒蟲都是頭尾亂動,馬上就會從山壁上爬下來似的。
「這肯定就是石室!」邵靖拉開衣領想看看胸前那對蠱蟲,果然一拉開衣領,兩隻蠱蟲立刻飛了出來,在半空中歡快地盤旋,很有想要飛進去的意思。
「看來就是了。」小麥頭沉沉的,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可是從哪個洞口進去啊?」
「蠱蟲進哪個,咱們就跟著進哪個。」邵靖雖然這麼說,卻沒有馬上往前走,「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好像頭有點暈,皮膚下面有種說不出來的刺癢感,很輕微,但確實存在。
小麥以為邵靖是問他中的毒。雖然身上一陣陣發熱又發冷,但他不願意邵靖擔心:「沒什麼,挺好的。」
邵靖背著他往前走。其實他已經感覺到小麥的體溫在升高,但是在這個地方,沒別的辦法,只有靠小麥自己熬過去。走了幾步,他就覺得腳底下像是踩到了什麼圓滾滾的東西,還頗有彈性,像一段橡膠管似的。他用腳尖踢了一下,從草叢裡挑出一段暗灰色的東西,帶著點褐色花紋。
「什麼東西?」小麥喃喃地問,他有點看不清楚了。
「沒事。」邵靖把那東西重新又踢回草叢裡去。他認出來了,那是一段壁虎的尾巴,只是大得可怕。
黑色山壁就在眼前了。兩隻蠱蟲往最大的一個洞穴裡飛去,邵靖背著小麥跟在後面。還沒等走到洞穴口,邵靖就覺得有種力量在拉扯他手裡的槍和腰帶上的匕首。一下他就明白了這山壁是什麼:「磁石!」難怪他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如此巨大的磁場,人雖然沒有昆蟲和動物敏感,也會有反應的。
小麥驚訝地抬起頭。這麼一大塊黑色壁立的山崖,竟然全部都是磁石?
「這地方的昆蟲都會變異,不知道是不是跟磁場有關係。」
剛剛走到洞穴口,邵靖手裡的槍就握不住了,他手一鬆,槍飛了出去,噹一聲牢牢吸附在石壁上。接著小麥腰帶上別的槍也飛了出去,而邵靖的匕首也在竭力拉扯著皮帶,希望離開。
「這些都不能用了,怎麼辦?」小麥把臉靠在邵靖肩上,擔憂地問。
「沒辦法。現在也只能扔了,否則到了裡頭可能還妨礙行動。」邵靖考慮要不要把皮帶也扔掉,因為皮帶扣也是金屬的。最後還是決定先繫著吧,「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回去砍兩根棍子。」
砍棍子很快,但是棍子的殺傷力有限。
「沒武器了……」小麥想不出來一會兒要是遇上什麼變異的毒蟲,他們能用什麼去戰鬥,「棍子能對付得了那些毒蟲?」
邵靖從背包裡拿出樣東西來:「還有這個。」那是他在懸崖上面撿的蠍子尾刺,現在還真是派上用場了。還有一小段蛛絲繩,是當時用來把尾刺綁在背包旁邊的。後來背包裡的東西吃掉了一些,他就把尾刺裝進了背包,繩子也一起裝了起來,沒有都浪費在那條蜈蚣頭上。現在他用蛛絲繩把尾刺牢牢綁在短一點的木棍前端,勉強算一件兵器吧。
小麥苦笑著看著這件「兵器」。他們已經走進了洞穴裡。通道粗糙,而且看上去裡面漸漸狹窄,估計走不了多遠邵靖就不能背著他了:「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
邵靖連聽都不聽:「別說廢話!走到哪兒我也帶著你。」
「我是說我自己走。你看,通道沒那麼高,你再背著我,我要撞頭了。」
邵靖不放心:「你能自己走?」
小麥覺得頭暈乎乎的,身上也像火燒一樣,但不知是不是燒過了頭反而就不覺得了,他現在倒覺得身上比剛才有力氣,走一走應該還行:「沒事,我覺得還能走。」
邵靖把人放下來,還有點不放心。不過小麥走了幾步,覺得雖然腳下像踩了團棉花,但確實還能走。而且這裡的通道迅速在變窄,真要是背著,幾十米之後就沒法走了。
兩人沿著通道前行,蠱蟲在前面飛舞著,身上泛出淡淡的螢光,像在指路。通道里十分安靜,但不經意間就會聽見一些??的聲音,可是注意去聽的時候就又沒有了。通道越走越窄,到最後小麥和邵靖只能低著頭前行。而且越來越黑,如果沒有兩隻蠱蟲身上的螢光引路,他們就要失去方向了。
又往前十幾米,走在前頭的邵靖覺得腳下踩了些發脆的東西。他彎下腰湊近地面看了看,發現那是些昆蟲的殘骸,具體什麼昆蟲已經認不出來了,因為都是散落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很多種昆蟲的混合。
「什麼東西?」小麥疑惑地問。
邵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已經走到這個地方了,隱瞞危險不是好主意:「很多蟲子的殘骸,好像……」
「它們在這裡相互吞噬過?」
「對。」邵靖向黑暗裡望一望,「通道越來越窄,估計大量蟲子一起進去是不可能了,所以就在這裡解決一下。前頭可能……」
「會有危險的蟲子。」小麥手裡拿著根棍子,補充了邵靖沒說出來的話。
「對。」邵靖把他拉過來親了一下,「不過不管前邊有什麼,咱們都一塊。」
小麥點了點頭。這時候說出女人的話已經沒用了,一塊走,說不定戰鬥力還強一點。
腳下鬆脆,兩人都走得很不舒服,所以下意識地就有點避免去注意腳下的路。這是個錯誤,因為等他們突然發現前方有了亮光而通道急轉向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邵靖腳下一滑,通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入口處的粗糙變成光滑,在這裡更是滑得像打磨過的,他站都站不穩就跌了下去。小麥在後面伸手一撈,倒是撈住了邵靖的腰帶,但是他更站不穩,兩個人擠成一團,骨碌碌連滾帶滑地衝了下去。
落地之處墊著一層厚厚的東西,兩人倒是一點沒摔疼,只是從通道上掉下來的時候擦破了幾處。不過小麥一掉在這層東西上就覺得不大對勁,因為落下來的感覺很像當初在蟻巢裡被扔進了那個食物坑。這會兒已經有了亮光,頭頂上的山壁有幾條裂縫,光線從那裡射下來,讓他們勉強能看清身下的東西──那也是無數的蟲蛻蛇蛻,日積月累,墊了厚厚一層,只是這裡非常乾燥,並沒有腐爛的氣味。
邵靖爬起來拽小麥:「摔到沒有?」
小麥搖頭:「沒有。這是什麼地方?」
邵靖環顧四周:「很奇怪,這像是一間──」
兩人異口同聲:「石室?」
這確實像一間石室,不過大得像宮殿一樣。四周都是那種黑色的磁石,傾斜而下,像個盆子一樣,他們現在就在盆底里。盆子上面是無數蜂窩一樣的小孔,大概就是他們在外面山壁上看見的那些孔穴的另一端,而下半部分則光滑無比,仔細看上去有無數細小的擦痕,大概是蟲蛇成百上千年來用身體摩擦才變得這麼光滑。
「那上邊有東西……」小麥這會覺得稍微好了一點,眼前也不那麼發花,藉著微弱的光線,他看見「盆」邊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伸出來。
邵靖眯著眼睛仔細看了一會:「是些雕像。」
確實,那是些浮雕,雕的也是各種毒蟲,只是仔細看看,這些毒蟲跟外面山壁上畫的那些又不一樣。如果要一句話形容的,外面是寫實派的,裡面是印象派的。盆邊上浮凸出來的那些毒蟲雕塑不再是單一的某種蟲蛇,而是把許多毒蟲的特點綜合在一起。比如邊上那隻,前半身像是蜈蚣,後半身卻拖了個蜘蛛一樣碩大的肚子;對面那隻,則是長著蛇的身體,卻又有一對蠍子的大螯。而且這些怪物都只雕刻出了前面的大半個身體,最後面則不雕出來,乍一看,就像是這些毒蟲剛剛從山壁裡鑽出來似的。
小麥和邵靖正在轉著圈地看,忽然「盆子」的另一邊上,那層蟲蛻動了動,漸漸隆起一塊來。小麥和邵靖同時後退一步,握緊了手裡的「武器」。
昆蟲的殘骸向兩邊分開,露出一個皺巴巴的東西來。這東西還在漸漸膨脹,於是小麥和邵靖好像看見了那些雕像從地上活生生地長出來──那是一個活著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