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變
沈固和鐘樂岑想得很好,但世界上的事如果都能照著人想的來,就沒有這麼一個詞叫做「出人意料」了。
沈固照樣還是六點半準時起床,鐘樂岑聽見動靜,也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晃進廚房。沈固看他一眼:「起這麼早幹嗎?再睡會吧。」
鐘樂岑的眼皮直往下沉,眼睛周圍有兩個黑圈:「睡不著了。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似的。你腿還疼嗎?」
沈固踢踢腿:「沒事了。你呢?舌頭好了?」
鐘樂岑昏昏欲睡地巴唧一下嘴:「好了。」
沈固失笑:「我看你還是再去睡會吧,看你這樣我都痛苦。」
鐘樂岑搖晃著往門外走:「不睡了,一整夜都睡不踏實。我去拿報紙。」
沈固搖搖頭,開始往平底鍋裡倒油煎雞蛋。昨天兩人回來,把冰箱裡所有的熟食一掃而空,倒頭就睡,今天早上就半點飯也沒有了,只好現做。
門砰地一聲大響,沈固一步躥出去:「怎麼了!」
鐘樂岑從門外一頭紮進來,把椅子撞得歪歪斜斜:「糟了!」
「什麼糟了?」
「你看這個!我說怎麼總覺得有點事——展覽中心今天就閉展了!軍事展覽就到今天為止,接下來要到外地展出了!」
沈固和鐘樂岑面面相覷。還是沈固先反應過來,把鍋鏟一扔:「走,馬上去金玉大廈!」
展覽中心還沒開門,但是側門已經打開,有工作人員正出出進進地搬東西,看樣子,確實是準備撤展了。
沈固目光往那裡一掠就看見一個人——土御門一郎。看樣子,指揮搬運的正是他。
土御門也看見了沈固和鐘樂岑,立刻走過來:「沈先生,鐘先生,二位好。」
鐘樂岑輕輕捏了沈固一下,示意由自己來回答:「土御門先生怎麼在這裡?現在就來看展覽?」
土御門笑著搖頭:「不。鄙人是來聯繫邀請這場展覽到日本舉辦的事宜。」
鐘樂岑怔了一下:「日本?」
「對。鄙人覺得這次展覽實在太出色了,有意請展覽方到日本布展。協議已經達成,今天中午展會結束就將展品運往日本。好在濱海港口到日本航運十分方便,估計下周這些精美的展品就將在北海道展出了。」
鐘樂岑和沈固對看了一眼,眼神裡都是同一個意思——討人厭的小日本,專門來添麻煩!
土御門觀察著兩人的表情,微笑著說:「沈先生和鐘先生這麼早到這裡來又是有什麼事呢?話說回來,上次承蒙沈先生賜教,鄙人時刻不忘。如今即將離開濱海市,還是很遺憾不能繼續向沈先生請教的。」
鐘樂岑也微微一笑:「土御門先生太客氣了。其實這種跟蹤窺伺的法術,我懂得真的不多,恐怕不能對先生有所幫助。」
土御門似乎沒有聽出鐘樂岑話裡的諷刺意味,反而回過身去望瞭望金玉大廈:「對面這座大樓怎麼一夜之間就封閉了?沈先生和鐘先生這麼早來,是為了這座大樓麼?」
鐘樂岑不動聲色地說:「是啊。自動噴水器出毛病,淹了我們很多東西,光賠償的事就理不清楚。我們還要去辦事,就不打擾土御門先生了。」
走到馬路對面,沈固才開口:「怎麼是他要把展會弄到日本去?會這麼巧麼?你說他會不會知道了點什麼?」
「很難說的。金玉大廈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很難瞞得住內行的人。不過憑他的能力未必能制服睚眥,而且這事很危險,我看不出來他摻合進來能有什麼好處。不過他把展品弄走的話,就失去了震懾睚眥的東西,所以今天一定要把這事解決才行。」
金玉大廈門口拉起了隔離帶,豎著牌子:「內部檢修,嚴禁進入」。十幾個保安正來回地巡邏,遠遠看見沈固和鐘樂岑,立刻攔了上來:「先生,大廈嚴禁入內。」
沈固目光四處一看:「有管事的嗎?」
「誰這麼大口氣啊?」似乎就等著他這一問,停在路邊的一輛車上下來個人,叼著根煙走到沈固面前:「我以為誰呢?原來是你啊。」
沈固冷冷看他一眼:「你是誰?」這人在北山蕭士奇的生日宴會上見過。
周文從另一邊車門出來,趕緊上來打圓場:「沈先生,這位是蕭總經理的長子,蕭楠先生。」
沈固看看周文:「就你們兩人在?」
蕭楠嗤了一聲:「怎麼?還要爺爺親自在這兒等你?」
沈固根本不理睬他,直接對周文說:「蕭輕帆什麼時候回國?」
周文含糊道:「大約三四天吧。」
沈固看看鐘樂岑,鐘樂岑搖頭:「來不及了。」
周文警惕地看著他:「鐘先生這是什麼意思?蕭老先生已經說過,金玉大廈現在完全封閉,輕帆先生不回來,誰也不許進入。」
沈固眉頭一皺:「不能再等了!你知道麼?再不處理,麻煩就大了。」
周文為難地看著他,蕭楠已經冷笑著插進來:「你以為你是誰?說不許進就是不許進,你要是再搗亂,小心我報警了。」
沈固一把拎住他衣領往旁邊一甩,蕭楠還沒看清楚人就被甩到了車頭上。沈固直接對著周文:「帶我去見他!」
周文很想拒絕,但是他不敢。吭哧了半天,只好妥協:「沈先生請上車吧。」
還是在北山,蕭宅。蕭楠進了大門就有點蔫了,腳步放輕,沒走幾步就停在樹下不往前走了。院子裡的短迴廊上爬滿了紫藤,已經垂下沉沉的花穗。旁邊一欄牡丹開得濃豔照眼。蕭士奇坐著輪椅在迴廊下看花,面無表情地聽完周文的話,冷冷說了一句:「輕帆沒回來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大廈一步。」
沈固站在迴廊外,也冷冷地說:「等不了。大廈裡頭那東西可能明天就會衝出來,你能告訴它等到某某人回來再說?」
蕭士奇把輪椅一撥,轉過身來看了沈固片刻,冷笑一聲:「危言聳聽!」
鐘樂岑輕聲說:「究竟是不是危言聳聽,蕭先生應該心中有數。」
蕭士奇凌厲地掃了他一眼,不屑地冷笑:「有你說話的份嗎?」
沈固的火陡地竄起來,又強壓下去:「你最好聽他的,否則後悔都怕來不及。」
蕭士奇瞥他一眼:「跟你那個爹還真像。養在床上的玩意兒,也值得這麼看重,走到哪都帶著?」
鐘樂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沈固兩道眉猛地豎了起來:「別把我們跟你們蕭家相提並論!」
蕭士奇冷笑一下,但對著沈固身上的寒氣,也沒再說什麼。沈固冷冷地說:「我們今天不是來跟你說廢話的。金玉大廈裡的東西必須立刻處理掉,否則它可能明天就會衝出來,等它衝出來,誰也沒法控制。還有,大廈的設計圖紙要給我們。」
蕭士奇的神情微微變了一下:「要那東西做什麼?我沒有。都多少年的東西了,誰還會留著?」
鐘樂岑壓了壓臉上熱辣辣的感覺,搖搖頭:「蕭先生最好還是把那個找出來。我相信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們不可能丟掉。或者說,那設計圖裡有什麼秘密?」
蕭士奇臉色明顯地一變:「你說有什麼秘密?」
鐘樂岑靜靜地道:「四靈陣求吉不難,難的是回字形符陣還兼有招財之能。但是漩渦必須要有一個眼,可是倘若有眼,財進也會流出。我想知道,金玉大廈是用什麼來堵住了這個眼?」
沈固略微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鐘樂岑。鐘樂岑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小聲說:「剛剛在路上想到的。」
蕭士奇的臉色這下子是真的變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鐘樂岑沒有回答。蕭士奇臉色一沉,抬手拍了拍輪椅扶手:「來人!」
沈固立刻把鐘樂岑護在身後。蕭士奇看他這樣,臉上更顯出慍怒之色。忽然間一個傭人從屋裡跑出來,湊到蕭士奇耳邊說了幾句話。雖然他的聲音很小,但沈固還是隱約聽到幾個字:「……五少失蹤……找不到……」
蕭士奇震動一下,反手抓住傭人的手:「怎麼回事?」
傭人搖搖頭:「只說找不到人,似乎是忽然失去了聯繫。」
蕭士奇慢慢鬆開手,緊緊地握住扶手,良久才說:「推我進去。你們兩個,跟我進來。」
「這是設計圖。」
蕭士奇把一捲圖紙放在膝上,慢慢鋪開。沈固看了一眼,圖紙非常詳細,比普通設計圖紙還多了一些彩色的點。沈固稍稍一想,發現其中一些色點與他們在金玉大廈裡看見的盆景雕塑魚缸的位置吻合。四部電梯所在的位置分別用青、紅、白、黑四色標出,而圖紙正中央畫了一個圓圈,不知什麼意思。
蕭士奇低頭看著圖紙,似乎在想什麼,半天才抬頭看著鐘樂岑:「你叫什麼名字?」
鐘樂岑稍微遲疑了一下:「鐘樂岑。」
「鐘樂岑。」蕭士奇重複了一遍,慢吞吞地說,「圖紙我可以給你們,但是有兩個條件。」
沈固和鐘樂岑對看一眼,沈固淡淡地說:「你說。」
「第一,無論你們在大廈裡看見什麼,都只有你們知道。第二,你要承認是蕭家的人。」
沈固皺起眉。蕭士奇已經很快地說:「你可以不答應,但那樣我就不會給你圖紙。我知道你們想要圖紙做什麼用。你——」他一指鐘樂岑,「是鐘家人吧?你想破陣,可以,但必須答應我的條件。否則,我無所謂金玉大廈裡有什麼。」
沈固眉一挑,冷笑道:「你就不怕陣法反噬自身?」其實這是他瞎矇的。鐘樂岑說過四靈陣是個吉陣,但剛才他說的那個什麼眼似乎別有含意,所以沈固順口就來了這麼一句。果然蕭士奇臉色變了變,但隨即鎮定下來:「我已經八十多了,反不反噬,又怕什麼?」
沈固冷笑了一聲。鐘樂岑已經靜靜地說:「蕭先生,所謂反噬,並不是死亡就可以逃避的。死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不能安靜地去死。」
蕭士奇臉色有些發白,但仍然說:「這我不怕,我只問你們,答不答應我的條件。」
沈固看著鐘樂岑。鐘樂岑咬緊嘴唇想了一會,輕輕向他點了點頭。沈固轉頭看著蕭士奇:「好,我們可以答應。」
蕭士奇嘆口氣,把圖紙遞給沈固:「拿去吧。要小心。一帆已經去了,我不想連他兒子也賠進去。如果你們需要什麼,儘管說。」
沈固不置可否,鐘樂岑卻突然停下腳步:「有槍嗎?」
沈固一怔,蕭士奇也一怔:「什麼?」
「槍。」
蕭士奇研究地看了鐘樂岑一會,突然拍了拍輪椅扶手:「來人!」
槍在二樓的夾壁裡。從手槍到步槍一應俱全。沈固掃視著這些槍械:「違法持槍。」
蕭士奇傲然地笑:「你的小朋友不是想要麼?慢慢挑。」竟然轉動著輪椅先離開了。
沈固看看鐘樂岑:「要槍?難道用來對付睚眥?」他記得鐘樂岑以前說過槍炮這種東西是不能拿來對付妖鬼的。
鐘樂岑有點看花眼了:「什麼槍你用著順手?金克木,子彈也是金,拿來對付睚眥或許有點作用。尤其是還不知道樂洋的符咒能不能到,多一樣武器總是好的。」
沈固挑了一把大口徑手槍。那麼狹窄的樓道,他最喜歡的狙擊步槍是不好用的,況且還不知能不能管用。也說不定最後要做的事就是逃命,扛著那麼根「棍子」也不合適吧。
「那我們先回家看看,但願樂洋的符咒趕得及在天黑前來。我也得好好看看這張圖。」
沈固湊過去看一眼:「這上面這些點似乎標誌的就是樓道里的盆景什麼的。」
鐘樂岑點點頭:「是。這些也是符陣的一部分。你看這個圓圈,這裡就是我說的『眼』,我現在想知道的是,這個『眼』裡究竟是什麼。他剛才說的讓我們保守的秘密,恐怕就跟這個『眼』有關。」
「你覺得會是什麼?」
鐘樂岑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我怕,是生椿。」
沈固眉頭一皺:「什麼?」
「生椿。就是用活人來打地基。」
沈固眼色森寒:「用活人?」
鐘樂岑輕輕點頭:「如果只是四靈陣,實在並不需要提出讓我們保守秘密的條件,試想,就算我們把這種玄而又玄的事說出去,誰會信呢?而且在自己的樓裡埋塊玉什麼的也無可指責。可是,如果是生椿,那就——」
沈固臉色鐵青。鐘樂岑仰頭看著他,低聲說:「對不起,我怕沒有這張圖,睚眥會殺更多的人,所以我才答應了……」
沈固握了握他的手,一字字地說:「惡事做絕,會有報應的。我們走!」
蕭士奇又坐在院子裡的迴廊下賞花。沈固不願意再跟他說一句話,帶著鐘樂岑就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周文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周文接起來只說了幾句話就變了調:「什麼?」
聲音太尖銳,沈固和鐘樂岑都停步看著他。周文捏著手機,惶然轉向蕭士奇:「金玉大廈裡飛出一隻怪鳥來,啄瞎了一個工人的眼睛!」
蕭士奇厲聲說道:「什麼鳥?連隻鳥也擋不住?要這些保安幹什麼吃的!」
鐘樂岑眉頭緊皺,突然抓住沈固的手:「你把陽燧掉在什麼地方?」
沈固思索一下:「應該就在睚眥出現的那個樓道電梯門口。」
鐘樂岑急促地說:「是不是旁邊有個房間的?那房間門關著嗎?」
「是有一個,門好像沒有關嚴。怎麼了?」
鐘樂岑跺了跺腳:「一定是陽光照到了陽燧上!陽為正火,以火激火,那飛出來的怪鳥,恐怕就是朱雀所化。」
沈固皺眉:「如果是,那早該出來了吧?」
鐘樂岑搖頭:「不。水克火,有玄武在,朱雀不能出頭。可是陽燧之火與眾不同,朱雀借火而出。火可克金,門口的古劍擋不住它!」
沈固一凜:「怎麼辦?」
鐘樂岑咬著嘴唇,慢慢搖搖頭:「朱雀不知會飛到哪裡去,現在沒有時間去找。好在它的本體玉應該還在,如果我能解陣,朱雀的威力也會大減。當務之急,還是解決睚眥,在大廈裡破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