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混沌
頭頂上忽然有動靜,鐘樂岑猛一個哆嗦,差點跳起來:「沈固?」
箱子被掀開,沈固把他拉起來:「是我。快走。」隨手把一個東西塞給他,「你的眼鏡。拿好了。」
走廊裡悶熱不堪,鐘樂岑覺得這溫度得跟體溫差不多了。他擦著汗跟著沈固走,覺得幾乎要窒息了:「去哪裡?」
「先走著,混沌還跟在後頭呢。噓——」沈固忽然一把拉過鐘樂岑,低下身子躲到一個魚缸後面。只聽沉重的?啪聲又從樓梯間裡響了起來。混沌龐大的身體出現在樓梯口,前端伸進走廊,那詭異的黑洞再次對著走廊張開來。鐘樂岑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沈固摟著他的手臂安慰地緊了緊,隔著被汗水濕透的襯衣,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堅實的肌肉的起伏。
混沌在樓梯口呆了足有三四分鐘,似乎一無所獲,掉轉笨重的身軀,又沿著樓梯上去了。直到那?啪聲聽不見了,鐘樂岑才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怎麼回事?」
沈固拉著他往長廊另一頭走,也壓低聲音:「看來這東西除了超聲波定位,就是紅外測溫定位,現在整個走廊的溫度都跟體溫差不多了,它很難找到我們。你想想,該怎麼才能除掉這玩藝兒?」
鐘樂岑簡直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你真厲害!」
沈固很正經地回了一句:「想正事。」其實心裡正冒起一種叫做得意的泡泡。也不知為什麼,跟鐘樂岑在一起,他的虛榮心就好像格外地膨漲起來。
「混沌這種怪物,書裡記載得也不詳細,而且還有一種似犬的凶獸也叫這個名字,完全不沾邊的。我只記得有個故事說:中央之帝為混沌,無口鼻耳目,南海與北海之帝德之,為鑿七竅。日成一竅,七日而混沌死。」
「那個混沌不是這個混沌吧?」
「但是有很多毫無聯繫的故事其實都是可以聯繫起來的,我倒覺得,這個故事正說明了殺死混沌的方法。」
「就是多開幾個洞?可是你剛才也看見了,子彈打上去都沒事。」
「也許力量不夠。也許,沒傷到要害?」
「可是哪裡是要害?」
「……不知道……」
沈固琢磨一下:「不然我們就試試,多開幾個洞,看究竟哪裡能傷到這東西。對了,既然說混沌沒有七竅,那麼那個黑洞是什麼器官?」
鐘樂岑沉默一下:「我想,是胃吧。」
沈固一陣噁心。
混沌還在樓道里徘徊。空氣中忽然傳來細微的波動,混沌碩大的身體隨即轉了個方向,擠進了走廊。走廊很窄,混沌的身體幾乎是緊貼著牆蠕動進去,把什麼盆景雕塑全部擠倒壓在身下。本來生機勃勃的盆景花木在它壓過之後迅速地枝葉枯黃,轉眼就成了一把乾柴。波動還在前面,混沌在一片嗡嗡的干擾聲中終於確定了方位,猛地把身體拉長,對著目標撲了上去。
鐘樂岑站在另一端的樓梯口處,眼看著混沌張開黑洞撲向沈固,心幾乎從口腔裡跳出來。沈固在最後一刻閃開,躲進了旁邊的房間,而渾沌重重地撞擊在前方的障礙物上,沈固在那裡固定著自己的軍刺,於是渾沌這一下就等於自己送到了軍刺鋒利的前端上。軍刺32釐米長的刀身一下子全部陷入肉山之中,可是血槽裡卻沒有任何液體出現。混沌似乎是滿不在乎地往後退了一下,軍刺重新從它的身體裡□,碩大的肉塊前端只多了一個深深的小洞,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平復。混沌一掉頭,就對準了沈固藏身的房間。鐘樂岑猛地按下開關,防火捲簾門嘩地掉下來,像半空中掉下一把寬大的刀,砍進了混沌的背上,把混沌卡在走廊中間。沈固趁機閃出來,拖著鐘樂岑跑進了樓道:「不行。」
混沌拖拉著捲簾門,發出刺耳到令人牙酸的聲音。沈固磨著牙扯著鐘樂岑跑上樓又繞下來,混沌已經不在走廊裡了。防火門被扯豁了,顫悠悠的半幅懸在空中。兩邊的牆壁和地面上留下一層刺鼻的粘液,散發出一種硫酸似的味道,在悶熱的走廊裡嗆得人難受。鐘樂岑捂著口鼻喃喃地說:「這法子不對?」
頭頂上傳來混沌摩擦地面的聲音,顯然是在搜索沈固和鐘樂岑。沈固嘆口氣:「幸虧這東西不能穿牆。」
鐘樂岑緊張地摀住他的嘴:「別大口呼吸,這些粘液是有毒的,你看那些盆景!我們別呆在這一層。」
沈固側耳聽聽混沌的聲音,帶著鐘樂岑向相反的樓梯間走:「這東西什麼都不怕。好在這裡走廊窄,它行動不便,你看它撲起來的速度,要是被它出了大廈到開闊地上,還跑不了了呢。」
鐘樂岑正在緊張地思索,聞言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沈固:「哦?」
沈固怔一下:「哦什麼?」
鐘樂岑眼珠轉動,像是想到了什麼:「你說,混沌為什麼一直呆在大廈裡?」
「出不來吧?」
「不對。睚眥不能出大廈是因為展覽中心的金氣所逼。朱雀不能現形是因為玄武還在,火為水克。可是混沌有什麼理由不離開大廈?外面究竟有什麼?」
空調還在盡職盡責地工作著,大廈裡的溫度幾乎可以讓人中暑了。沈固看鐘樂岑滿頭大汗的模樣,順手把旁邊一扇窗打開:「先喘兩口氣。」
鐘樂岑深吸一口外面清涼的空氣。濱海市的夏天其實是有些潮濕的,大廈出去不過一百米就是海,空氣中充滿了海風那微鹹的氣息。鐘樂岑這一口氣吸到一半就卡住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外面:「海!」
沈固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去。晚上的海濱很美,一串的燈光像各色的寶石一樣裝飾著沿海一線,映著墨色的潮水微微漾動。
「海怎麼了?」
鐘樂岑衝動地抓住他的手:「北海與南海之帝。為什麼殺死混沌的是北海與南海之帝?為什麼都與海有關?」
沈固再往外看看:「你是說混沌怕海?」
「不不。」鐘樂岑一個勁地搖頭,「這裡離海還有百十米,混沌就算再怕海,也不會一出門就掉到海裡去。它怕的也許不是海,而是鹽!」
「鹽?」沈固覺得這是個最匪夷所思的答案。
「對。一出大廈接觸不到海,接觸的是海風,是空氣裡的鹽份阻止了混沌。走,我們去弄海水!」
「弄什麼海水。既然大廈裡有商務酒店,酒店總有廚房吧?」
鐘樂岑再次用佩服的眼光看他:「你真厲害!」
金玉大廈這個商務酒店規模不算小,又是將近旅遊旺季客人入住得多,廚房裡自然是一切齊備,光鹽就找出二十多斤來。再加上生抽、老抽、醬油等等一切有鹹味的東西,鐘樂岑甚至把面鹼和味精也倒了進去,製做出不知多少古怪的溶液來,光看看顏色就覺得噁心。鐘樂岑皺起眉:「這東西怎麼拿去噴混沌呢?」
沈固一抹臉上的汗:「我有辦法!」
混沌察覺到了樓道內溫度的下降,於是那兩個目標的熱軌跡開始隱隱浮現出來。混沌拉長身體再度穿過走廊,猛然間一扇防火卷簾門再度落下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混沌甚至毫不在意,只顧著往前走,拉拽著捲簾門吱吱嘎嘎地響。可是猛然間,迎頭一種冰涼的液體噴了過來,濃鹽溶液噴灑在混沌的身體上,一種高頻的吱吱聲瞬間刺得人耳膜發疼。
鐘樂岑抱著消防帶從混沌後面衝過來,混沌已經在沈固的襲擊下開始翻滾掙扎。它想後退,可是後面也噴來了那種液體,加上卷簾門緊緊卡住臃腫的身體,一時間進退兩難。
樓道里變成了水池子,混和了鹽、醬油、面鹼的水幾乎把混沌泡了起來。沈固和鐘樂岑從兩頭看見,混沌那一層雖然透明卻比防彈服還堅實的外膜上迅速滲出大量液體,那飽滿的肉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來,表皮出現了深深的褶皺。混沌好像被放了氣的皮球,體積漸漸縮小,掙扎的力量也漸漸減弱。沈固拔出槍對著它開了一槍,這一次混沌的表皮似乎失去了彈性,子彈颼地鑽了進去,崩開一個傷口,從裡面流出鮮紅的液體。混沌一震,爆發出最後的掙扎,高頻的吱吱聲震得鐘樂岑扔掉龍頭緊緊摀住了耳朵。沈固不停地扣動扳機,在混沌身上開出一個又一個血洞,終於那吱吱聲低了下去漸漸消息,混沌變成一攤破碎的肉塊,鮮血和著那些醬油湯子淌了一地,發出怪異的氣味,令人作嘔。
沈固把捲簾門收上去,鐘樂岑蹲在另一邊,滿臉疲憊地看著他:「這什麼味兒啊?」
沈固失笑,跨過混沌的碎肉過去把他拉起來:「完事了。這味兒不是你調出來的醬油湯嗎?」
鐘樂岑這時候才覺得兩腿發軟。他雖然不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可平常也不怎麼鍛鍊,樓上樓下跑了這半夜,實在夠嗆。剛才是因為太緊張,現在一鬆弛下來,覺得這腿跟麵條似的,怎麼也使不上勁,只想往地上蹲。沈固搖搖頭,半攙半抱拖著他往樓下走:「你這身體,一陣風就能吹走了,得好好鍛鍊一下。」
鐘樂岑有氣無力地回嘴:「你才弱不禁風呢——」
沈固搖頭笑笑:「嘴硬吧你就。現在怎麼辦?」
「去挖陣眼,作法破陣。」
陣眼就在地下停車場正中央。沈固用手電鑽很快挖開地面,泥土裡躺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盒子裡還是泥土,但泥土中間有一副白色的骨架,208塊骨頭一塊不缺,從尺寸上來看,是個半歲左右的嬰兒。
鐘樂岑的手微微有些發抖:「這是——養小鬼。」
沈固握緊了拳頭:「報警!」
鐘樂岑抬頭看著他:「可是我們已經答應——」
沈固一拳砸在地上,別過了頭去。鐘樂岑抱著那盒子呆了一會,低聲說:「我不應該擅作主張的……」
沈固冷聲說:「你也是為了阻止睚眥——別說了!」
鐘樂岑低下頭,低聲說:「我先送這孩子上路吧。困在這陣眼裡這麼多年,沒法去轉世投胎,他也很痛苦……」
蠟燭一支支點燃,鐘樂岑掏出符紙湊到燭焰上,一種古怪的香氣飄散開來,煙霧盤旋而上,沈固忽然聽到一陣孩子的啼哭聲,他左右一看,突然發現就在身邊的地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孩子,躺在地上揮手踢腳地嚎哭著。沈固雖然明知道那是個鬼,也禁不住驚了一下:「樂岑,有個孩子。」
「孩子?在哪裡?」鐘樂岑趕緊到兜裡去掏眼鏡。
「就在我旁邊。」
鐘樂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半天沒說話。符紙很快燃盡了,煙霧散去,那孩子也像煙霧一般漸漸虛化消失,只有那哭聲還隱隱約約地在耳邊。鐘樂岑捧起盒子:「他不願意去投胎。」
「為什麼?」
「也許是不甘心就這麼走,也許是在這陣眼裡呆得太久迷失了本性。總之我是無能為力了,先把他帶回去吧,我可以打電話問問樂洋,他的符比我的強。」
沈固脫下外衣把盒子包起來拎著。這東西要是被人看見了還了得?
「現在怎麼辦?」
鐘樂岑疲憊地嘆口氣:「陣眼破了,這個陣也就破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其他的事情,就不是在這大廈裡能查得出來的了。」
沈固伸手扶著他:「你說那個朱雀還是九頭鳥的,還會回來嗎?」
鐘樂岑搖搖頭:「不會了。現在這大廈已經跟普通大廈沒什麼兩樣,它們不會特意回來。這大廈明天就可以重新啟用了。不過——那樓道里的……」
「讓蕭家自己去處理,我們不用再管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停車場裡因為剛才的追逐已經一片狼籍,兩人不得不繞過被砸扁的汽車,沈固忽然停步,攬著鐘樂岑閃到車後:「有人進來了!」
腳步聲不緊不慢地響進來,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兩人視線裡,從那酷似蕭萍萍的相貌中可以判斷,這准又是個蕭家人。沈固有點惱火,誰讓他進來的?如果現在混沌還沒有被滅掉,這不是又進來個送死的嗎?
「你是什麼人?誰讓你進來的!」
來人似乎並沒有被突然跳出來的兩個人嚇到,相反的,他眼睛往沈固臉上一掠,突然露出一種近似激動的眼神:「你是——沈固?」
沈固眉頭一皺。他敢確定他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即使是上次到蕭宅,現場也絕對沒有這個人!
「你是誰?」這人的年齡比蕭萍萍至少小了十幾歲,大概也就三十五六歲,難道是蕭莫帆?可是據說蕭莫帆是個病秧子,從來不出門,怎麼會跑到金玉大廈來?何況這人雖然臉色有點蒼白,但看來很健康,並不像有哮喘病的樣子。
來人並沒有回答,只是向狼籍的停車場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回沈固身上:「想不到是你來破陣,受傷了麼?」
沈固覺得有點不對勁。作為一個陌生人,他語氣中的關心太過了,目光之熱烈竟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你到底是誰?」
來人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笑容中卻有幾分悲涼:「我是誰?你——算了。沒有受傷就好,看你這樣子,累壞了吧?」
沈固覺得更彆扭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直接拉起鐘樂岑:「我們走。」
來人的目光這時候才落在鐘樂岑臉上:「這位是?」
沈固直截了當地回答:「與閣下無關。」拉著鐘樂岑朝門口走去。背後那人似乎追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只是揚聲問了一句,「那塊玉你還帶著嗎?」
沈固簡直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頭也沒回。走出門口的時候,似乎聽到那人輕輕嘆息了一聲:「……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