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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23章
  弟弟來訪

  出租車在康佳花園小區大門口停下,司機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兩個乘客付了錢下車,抑制住了報警的衝動。鐘樂岑看著出租車遠去,小聲說:「我怎麼覺得他把我們當成打劫的了。」

  沈固笑笑:「不。恐怕他懷疑我們是逃犯。」

  鐘樂岑看看兩人的狼狽樣,忍不住也笑:「也怪不得。」

  兩人說著話往樓裡走,突然旁邊跳出個人來,對著鐘樂岑就撲了過來。沈固一驚,本能地跨步抄手,直接一個過肩摔就要把人扔出去,忽然鐘樂岑叫了一聲:「別動手!」幸好他叫得還算快,沈固已經要發力了,還是硬生生收了回來,只把那個人甩出了幾步。只聽鐘樂岑驚訝地叫:「樂洋?怎麼是你?」

  沈固藉著朦朧的天光看去,撲上來的人果然跟鐘樂岑長得有五分相似,但頭髮挑染著幾縷金色,右邊耳朵上打著三個耳洞,戴著閃亮的白金耳釘,身上穿著件紫紅色的襯衣,下面是破了洞的牛仔褲,簡直跟非非有一拼。沈固剛把他放下,他就又朝著鐘樂岑撲了過來:「你去哪兒了?我等了你一夜!你這身上什麼怪味?又去哪兒收妖收鬼了?你不會等我來啊!」

  沈固眉頭一皺,鐘樂岑已經歉意地笑笑:「我不知道你也會來啊——」

  「不是叫你等著嗎?」

  「我以為你是讓我等你的符咒。」

  「那你等了嗎?」

  沈固再也忍不住上去把他揪住鐘樂岑衣領的手掰開:「你先把手拿開。」

  鐘樂洋吊起眼斜瞥他:「你誰啊你?我哥的男朋友?」

  鐘樂岑的臉一下子漲得透紅:「樂洋!」

  沈固打死也沒法相信這傢伙會是個天師,還是鐘樂岑所說的那個鐘家這一代的第一繼承人:「我是什麼人不用你過問,你跟你哥就這麼說話?」

  鐘樂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是,樂洋也是擔心我。」

  鐘樂洋斜眼看了沈固一會兒,噗哧一聲笑了:「行,哥,這個比蘇完好多了,你總算眼光好一回。」

  鐘樂岑臉漲得更紅:「樂洋,你別瞎說!」

  鐘樂洋親熱地摟著他的肩:「你先說,蘇完那混蛋哪去了?你跟他掰了?你昨天晚上又上哪去了?我過來的時候你們隔壁那個人說你們一早就走了。你是不是又冒險去了?看你這一身的土腥氣,到地下挖寶去了?」他說到後來又憤怒起來,「你說你,就連我的符咒也不等,萬一出事怎麼辦?還有你這男朋友,也這麼一身味,你們一塊去的?他是同行?我看這身手少見。」

  鐘樂岑苦笑:「樂洋,你別瞎說。這是沈固,我現在住在他家裡——」他還沒說完,鐘樂洋已經吹了一聲口哨:「同居啦!」

  鐘樂岑按住眉心。沈固皺皺眉:「知道你哥這樣還站在樓底下。先上去再說。」

  鐘樂洋對鐘樂岑擠了擠眼,用口型說:「怎麼樣,還挺體貼呢。」

  鐘樂岑茫然沒看懂,沈固卻看得明白,哼了一聲,率先進了樓道。打開503的門,502門也開了,池莉莉探出頭來:「沈哥——呀,怎麼弄成這樣?」

  沈固也有點詫異:「莉莉?你回來了?」

  池莉莉擔心地跑出來:「盧緯不是結婚了嘛,所以我回來看看他和新娘子。沈哥你怎麼搞成這樣?」

  沈固示意鐘樂岑先帶著弟弟進屋,轉身進了502,果然盧緯也在,一身名牌,頭髮用髮膠打理得有型有款,正跟龐峰雲說話,看見沈固進來很是高興:「沈哥。你這是——」

  「沒事。跟……打了一架。」沈固把那個「人」字嚥了回去,「莉莉說你結婚了?」

  盧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真對不起,本來應該給沈哥你說一聲的,都是你幫忙的——不過,事辦得挺簡單的,琳琳她不願意張揚……」

  「和張琳?」沈固真有點驚訝了。這兩人認識也就一個月吧?

  盧緯有點尷尬:「沈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那個,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就結婚……」

  沈固迅速調整表情:「我沒這個意思。閃婚又不是你一個。不過,結婚這事,我覺得還是慎重點好。張琳當然是好姑娘,不過你們是不是說得來,能不能過得好,這個……」

  盧緯感激地笑笑:「沈哥,不瞞你說。當初一開始我求你幫忙的時候是有點為錢去的,你們都是我好朋友,我也不跟你們撒謊。我對羅薇——我確實是喜歡她。她死了我特難過,我總是想,要是我們有錢,她何必幹得那麼苦,那病就是累出來的。」

  沈固想了想,還是謹慎地說:「盧緯,你其實不用這麼想。我看你們當初幹得都很起勁,也不只是為了缺錢,不還是為了自己的事業麼。再說,羅薇這個病,未必是累出來的,可能她——一直都有這個病,就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盧緯感激地看著他:「沈哥,謝謝你。這事我也反覆想過,可總是——不過我跟琳琳熟了之後我就覺得,她真是個好姑娘。雖然她哥有錢,可是她絕對不是那種嬌小姐,一點小姐脾氣都沒有,特別的好。我,我還跟她說過羅薇的事,她特別理解。我覺得吧,我以後都不太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老婆了。她哥催我們快點結婚,琳琳也同意,我也就——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倉促,但琳琳都同意,我要是反對,不是讓她很沒面子?」

  沈固笑了笑:「其實別人怎麼看都沒關係,只要你自己覺得合適就行了。張琳那姑娘我看不錯,你們過得好,閃婚也沒什麼。」

  池莉莉笑嘻嘻地說:「沈哥你不知道,盧緯剛才都把他老婆誇半天了,怎麼怎麼好,家裡住的房子怎麼怎麼大,我們都嫉妒死了!」

  盧緯紅著臉搖手:「莉莉——」

  龐峰雲也笑著說:「這有什麼不能說的,老婆又有錢又漂亮又賢惠,怎麼不能說?沈哥,盧緯可寶貝他老婆了,剛才還問我們有什麼辦法驅蟲,別讓蟲子咬他老婆的衣服呢。」

  沈固笑起來:「驅蟲子還不是用樟腦丸,這個也要問?」

  盧緯嘿嘿地笑:「沈哥你別聽他們說。不過,我們那房子裡就是有蟲子,衣櫃裡明明放著樟腦丸,還是有蟲子。也不咬別的,就是咬琳琳帶過來的一匹布。」

  池莉莉調侃他:「什麼布啊?現在誰家姑娘出嫁還帶著布?別又是什麼名牌晚裝吧?」

  盧緯做勢要去抓她:「真是布。啊也不對,不是普通布,琳琳說叫什麼錦,好像是——梁州錦,對,就是梁州錦。倒真是很漂亮的布,琳琳說是她老家的習俗,壓箱底的。」

  沈固疑惑:「張琳老家不是濱海?」沒聽說張琛老家在外地啊。

  盧緯搖頭:「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梁州的?要不然怎麼用什麼梁州錦呢。也不知道是什麼蟲子,簡直是天天咬。我說把這塊布拿出來晾晾吧,琳琳就是不讓,說什麼壓箱底的東西不能拿出來,寧可讓蟲子咬……」

  池莉莉很有經驗地擺手:「那肯定不是什麼心愛的東西,要不然女人最寶貝的就是衣服,肯定不能讓蟲子就那麼咬。哎,你就不用操這個心了。想不到我們盧緯還是模範丈夫哩。」

  幾人哈哈大笑。盧緯拿出請柬:「我覺得總得補辦一下,不說別的,也得請請你們。你們看什麼時候有時間?沈哥,我跟琳琳說要不是你,我肯定不會認識她,你是大媒,我們得好好謝謝你。」

  沈固接過請柬笑了笑:「那麼客氣幹什麼。這樣,你們定時間,到時候我調一下休班就是了。你們說話,我先回去換件衣服。」

  盧緯送他出來,在門口看看沒人,小聲說:「沈哥,有件事問你一下。」

  沈固看他一眼:「什麼事這麼神秘?」

  盧緯小聲問:「沈哥,你知道琳琳家裡有什麼遺傳病麼?琳琳她——夢遊。」

  沈固皺眉:「夢遊?」他倒沒聽說張琛有這麼個毛病。

  盧緯緊皺著眉點頭:「琳琳自己可能還不知道呢。雖然人家都說夢遊的人會保護自己,但我還是怕她萬一夢遊到外頭去出點事怎麼辦?」

  「你怎麼知道她夢遊?看見過?」

  盧緯搖頭:「不是。琳琳有個習慣,總是喜歡睡覺前接一盆水放在廚房,說自來水也要澄清一下,第二天早上好做飯用。有兩次我因為一早就要跟著去接新娘,4點多鐘就起來了。結果我到廚房一看,那盆水被人倒了,盆裡還扔著個金鐲子。那除了琳琳還有誰?第一次我也沒聲張,把那鐲子放到她枕頭邊上就走了。到第二次我忍不住問琳琳,可是她硬說根本就沒起來過。那鐲子很特別,好像是一條小蛇,頭咬著尾巴,做得很精緻,不像市面上賣的那種千篇一律的首飾。可是那鐲子我從沒見她戴過。有一回趁她不在家我還翻箱倒櫃地找過,也沒找到,不知道她半夜是從哪裡拿出來的。」

  沈固想了想:「我倒沒聽說過張琛家裡有這個病。夢遊倒也不一定是遺傳,過份疲勞或緊張都有可能,我看你還是帶她去看看的好。就像你說的了,不一定是什麼大事,可就怕萬一出事。」

  盧緯連連點頭:「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可是我又不想讓琳琳知道,要是帶她去醫院什麼的,醫生一問她不就知道了麼?萬一她覺得我是嫌她什麼的——」

  沈固笑了笑:「你可以算模範丈夫了。這樣,我倒認識一個私人醫生,等我問問他,如果他肯給介紹個心理醫生就比較好辦,你可以預先給醫生講明白不要直接問,這種事醫生一般都會配合的吧?」

  盧緯感激地點頭:「謝謝沈哥了。那我跟琳琳商量一下,定了日子再來給沈哥送請柬。」

  沈固回到503,那兄弟倆正頭靠頭地趴在桌子上研究圖紙,鐘樂岑已經洗了澡,頭髮還濕漉漉的。桌子邊上放著那個裝骸骨的盒子。沈固只聽鐘樂洋嘖嘖讚歎:「好一個四靈聚財陣,還兼養陰,設這陣的人是個高手!不過,走的可不是一般路子,透著股邪勁!」

  鐘樂岑把盒子往他手邊推了推:「養小鬼,當然不是正路。樂洋,這孩子不肯上路,你幫他一把。」

  鐘樂洋打開盒子看了看,嘆了口氣,掏出一張符紙隨手折了只紙鶴,手指一彈,紙鶴的翅膀居然微微撲扇起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仙鶴引路,早去西方,斷絕諸念,兩不相妨。」紙鶴突然化成一道白煙,繞著那盒子盤旋起來。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沈固又聽見了孩子的啼哭聲。鐘樂洋眉頭一皺,手指再一彈,煙霧散開,把整張桌子都籠罩在淡淡的白煙中。漸漸的,煙霧凝成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嬰兒,躺在桌上哇哇大哭。鐘樂岑忙著戴上眼鏡:「這孩子究竟是為什麼——」他話還沒說完,孩子翻了個身,三人人都愣住了——孩子後腦勺上有個一元硬幣大小的窟窿,窟窿裡黑洞洞的。嬰兒的腦袋上長著細軟的頭髮,頭髮稀疏,能看見柔嫩粉白的頭皮,於是那個黑洞就愈發的令人驚心動魄。

  鐘樂洋長出了一口氣,煙霧散去,孩子也消失了:「怪不得不願意去投胎,屍骨不全。」

  鐘樂岑小心地把盒子裡的小頭顱拿出來,果然,後腦處缺了一塊圓形的枕骨。

  沈固忍不住問:「為什麼要把孩子的頭骨拿去一塊?」

  鐘樂岑輕聲說:「這是養屍。」

  沈固眉頭皺得更緊:「養屍?」

  鐘樂岑輕輕把那小頭顱放回盒子裡:「用四靈陣聚陰在這孩子身上,然後把孩子的頭骨拿走一塊,聚來的陰氣就會集中在這塊頭骨上。用這塊陰骨,就可以養屍。」

  「到底是養什麼屍?」

  「就是壽命已盡的人,用這塊陰骨聚來的陰氣養著,雖然死了,也還能像生人一樣。這種方法與化僵不同,算是——活死人吧?」

  沈固半天沒有說話。鐘樂洋呸了一聲:「這是缺德的玩藝,一旦養陰陣破了,立刻就死!而且逆天而行,魂魄也不得轉世,終生要在冥間受苦。現在你們破了這陣,這人就算自作自受了。不過這塊骨頭如果找不回來,這孩子也沒法再入輪迴。」

  「這到哪裡去找?」

  「要是實在找不到,用孩子父母的一分精魄來補也可以。」

  「金玉大廈是八年前奠基的,這事得拜託小黑子,讓他查查那時候有哪家丟了這麼大的孩子。」

  鐘樂岑疲倦地揉著眼睛:「還有睚眥和九頭鳥……」

  沈固把他的眼鏡接過來:「你先別管什麼睚眥了,先去好好睡一覺。」

  鐘樂岑勉強睜著眼睛:「我還有事。」

  「有什麼事?」

  「診所……」

  「診所有小來,不然就休業一天。」

  「可是今天得去寂蓮做法事。我每三個月過去一次的。」

  「不急在這時候,洗澡睡覺去!」沈固一直把鐘樂岑拉到臥室門口,「進去!」

  鐘樂岑回頭看弟弟:「樂洋,你——」

  鐘樂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擺擺手:「哥你不用管我。我是畢業實習期間,沒人管。」

  鐘樂岑實在是太疲倦了,心事一放下,眼皮就沉得受不了,無力地點了點頭,爬進臥室睡覺了。沈固給他把門關上,回頭就見鐘樂洋盯著他,臉上的笑容也沒了,吊兒郎當勁也收了起來:「我說,我們談談吧?」

  沈固把髒兮兮的襯衣脫下來扔到沙發上,走進衛生間擦了把臉:「談什麼?」

  鐘樂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單刀直入:「你和我哥同居了?」

  沈固回頭看他一眼:「合著你哥就不能跟人住在一個屋裡是吧?只要是個人一塊住就是同居?」

  鐘樂洋一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跟我哥沒關係?」

  沈固遲疑了一下。說有關係吧,他和鐘樂岑確實不是所有人想的那種關係,可說沒關係吧?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

  鐘樂洋狡猾地笑了:「那就是還沒得手?」

  沈固被他噎了一下,眉猛地一挑:「說什麼!」

  鐘樂洋往後退了一步:「好傢伙,煞氣不小!也就我哥,普通人還真不敢跟你過呢。」他收起笑容,「我說,你對我哥究竟有沒有意思?」

  沈固冷冷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除了打你哥主意的人,你哥就不能再有朋友對他好點?」

  鐘樂洋挑起一邊眉毛:「你跟我哥是純朋友?」

  沈固沉默一下,轉回去洗臉。鐘樂洋在他背後慢悠悠地說:「你要是對我哥真沒半點意思,剛才的話當我放屁就行;要是對我哥有意思就說,我哥自己會選擇拒絕還是接受;就是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吊著!想跟我哥好沒關係,但是要負責任,至少拿出個明確態度來。要是想玩玩就算——我哥雖然好脾氣,可也不等於就能讓人欺負。」

  沈固冷笑一聲:「你哥在蘇完那兒受氣的時候怎麼沒見你?」

  鐘樂洋也沉默了一下:「蘇完不一樣。他跟我哥換過命,只能活三十年,我哥總覺得欠他的,這沒辦法。不過你——」他眯起眼睛,目光銳利地打量著沈固,「甭拿你那煞氣對著我。我倒還奇怪呢,明明生辰八字平和,人怎麼會這麼大煞氣?倒像是鬼門關裡生生叫回來的!就你這煞氣勁兒,別人也不敢跟你近乎,也就是我哥了。你自己想想,要是自己都拿不定主意——我會勸我哥搬出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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