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力而為
轟隆一聲,坑木全部折斷,坑道崩塌。雨點般下落的土塊石塊很快把正在挖掘的四個人埋沒了。有一個人還伸了一隻手出來,徒勞地在空氣中亂抓了幾下,隨即礦坑全面崩塌,一切都消失了。
沈固三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在那隻手被埋沒的同時,一切都消失了,眼前還是那個空空的坑道,一盞礦燈在完整無缺的坑木上掛著,輕輕地晃動。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張婕聲音微微有些哆嗦。她算是個很大膽的姑娘了,但剛才那樣眼看著四個大活人被埋掉,眼看著雨點般掉落的石頭泥土穿過自己的身體而自己毫無感覺,這種感覺實在是說不出的恐怖。她好歹還能支持得住不哭出來,王晶晶早就已經腿軟得站不起來了。
沈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說他們已經死了?他怕兩個姑娘馬上就會崩潰。很奇怪的,雖然已經死了,可是他們所處的地方實在是奇怪。按鐘樂岑的說法,人死後應該上鬼道,去鬼門關,過奈何橋,再次投胎轉世。可是現在他們呆的這個地方,怎麼看,也不像是鬼道吧?如果他們一直呆在這裡,還不知道會看見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們不能呆在這裡,得想辦法出去。」
「怎麼出去啊?」張婕巴不得先離開這個地方,實在太詭異了。以前看過的恐怖電影一部部地在心裡過,「他們是鬼嗎?還是,我們是鬼?」
王晶晶哇一聲又哭了起來。沈固頭大如斗,趕緊說:「估計他們不是鬼,只是一種執怨。」
張婕疑惑地看著他:「執怨?」
沈固心想自己真是沒事找事,跟這些姑娘說這個幹什麼。但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不說明白,至少王晶晶肯定是要害怕死了。
「就是這些人死的時候很不甘心,留下了怨氣,所以我們才能看見他們死亡的過程。」
張婕哦了一聲,滿臉同情:「這是煤礦塌方吧?今年出了好幾個小煤礦塌方的事,死了不少人。要是我這樣死的,我肯定也不甘心啊!真可憐。」
沈固心想這姑娘人倒不錯,如果沒死,肯定是個好姑娘,可惜……
轟隆!又是爆炸聲。剛才那個坑道口又跑出四個人來。沈固看著這四個人,搖了搖頭:「果然是執怨,所以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們的死亡。我們不能呆在這兒了,也來挖吧,我們得出去。」
啥工具都沒有。幸好沈固有金鐵之英。當然,讓這樣的靈器來做鐵鍬是委屈了,但也沒辦法。沈固在前面挖,兩個姑娘在後面把挖出來的土和石頭搬走。這情景實在是詭異——挖掘坑道的有兩幫人,都擠在同一個地方,挖掘著同一條坑道,可是彼此之間卻並無干擾。不時地可以看見兩幫人的身體重疊。張婕和王晶晶不是不想躲,可是坑道里就這麼大點地方,她們也只好閉上眼睛當沒看見。
時間在一點點地過去,挖開的坑道慢慢向前延伸,而背後那四個怨靈還在一遍遍地重演著自己的死亡。坑道里悶熱,沈固揮汗如雨地挖掘著,身後兩個姑娘卻有點支持不住了,王晶晶被絆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沈固回頭看看,嘆口氣:「我們休息一會吧。」
沒人有異議。張婕也是一下子坐在地上,顯然也早累得不行了。三個人都喘著氣,忽然,沈固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他餓了?
「你們,你們餓嗎?」
張婕搖搖頭:「奇怪,很累啊,可是沒什麼餓的感覺。」王晶晶也附和地點頭。沈固倒有點愣了,為什麼兩個姑娘都不餓,反而是他餓了?
轟隆!背後又隱隱傳來爆炸聲。這次三個人都懶得回頭去看了,還是那四個怨靈。然而這次情況不一樣,四個人說話的聲音居然越來越近,一直鑽進了沈固他們挖出的坑道。沈固三人驚訝地看著這四個怨靈,其中一個指著坑道盡頭還沒挖開的地方說:「看,這裡堵上了,我記得從這兒往上斜著挖能到第一層,不知道罐籠還好不好,不過咱們順著鋼纜應該也能爬上去。」說著,四個人就揮起鎬頭挖了起來。
張婕茫然看著他們:「他們怎麼,不是在那個坑道里已經……」
沈固也愣了。他聽鐘樂岑說過,剛才那種情況下的產生的怨靈好像應該是地縛靈的一種,因為死得極其不甘心,所以永遠被限制在死去的地方,永遠重複著自己的死亡。可是現在,這四個地縛靈怎麼離開那個坑道了?難道說,是因為他們三個人來了?因為他們挖出了一條坑道?
轟隆!爆炸聲又響起來。這次是沈固他們挖出的坑道開始坍塌。不過跟在剛才的坑道里一樣,石頭泥土都穿過了沈固三人的身體,只是把四個地縛靈又埋了起來。然後一切消失,只剩下沈固三人還坐在坑道里。
兩個姑娘眼瞪瞪地看著沈固,可惜他也給不出解釋來。半天,王晶晶弱弱地說:「我們能挖出去麼?」
沈固想了想:「剛才那四個人應該是這礦裡的礦工,對地形比我們熟悉。他們不是說斜著往上挖能到第一層麼?我們就斜著往上挖。」
斜著挖就更費勁,沈固一邊挖,一邊被挖下來的泥土石頭掉個滿頭滿臉。這可不是埋沒地縛靈的泥土了,掉在他臉上,那是貨真價實打得生疼。挖了半天,忽然間最後一鏟挖出去,上面嘩啦啦掉下來一大片泥土,隨即露出了亮光。沈固爬出去一看,原來挖到一條豎井,井並不深,垂著兩條鋼纜,井口上就是明亮的天空。沈固心裡一喜,回身向下面喊了一聲:「快點上來,看到外頭了。」
這一句話,張婕和王晶晶立刻渾身是勁。居然用不著沈固去拉,自己就爬了上來。三個人欣喜地仰頭看著那圓圓的一小片天空,正要說話,坑道里傳來爬動的聲音,四個地縛靈也跟著爬了出來。其中一個指著天空大喊起來:「看到天了,看到天了,咱們有救啦!」在他的歡呼聲中,四人的身體漸漸淡化,直到消失在空氣中。
王晶晶呆呆地看著,茫然地問:「他們怎麼不見了?」
沈固也是驚疑不定。怎麼消失了?不是被塌方活埋,就是那麼消失了,而他們的歡呼聲似乎還在井裡迴蕩。他隱隱約約覺得可能是自己挖掘出的坑道改變了什麼,但又拿不準。
「不要管他們了,我們上去。」
井不深,沈固很輕鬆就爬了上來,但一出井口,他就被撲面而來的臭氣熏得差點想再跳回井裡去。這簡直的就是個垃圾場啊!打眼看去到處是垃圾山,各色的生活垃圾建築垃圾什麼都有,無數的塑料袋滿天亂飛,落下來被地上的垃圾纏住了就發出嘩嘩的抖動聲。什麼樣的煤礦可能開在垃圾場裡啊?愣了一會,他才回身把兩個姑娘拽了上來,果然兩人一上來就摀住了鼻子:「這什麼味兒啊?怎麼是個垃圾場啊!」
沈固四面望了一下,只有北邊有山脈起伏,另外三個方向都是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見:「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我們先往北邊走吧。」
兩個姑娘現在把他當成了主心骨,自然跟著就走。地上到處是垃圾,什麼臭的爛的都有,三個人捂著口鼻在這些垃圾當中穿行。走了一會兒,眼看著垃圾似乎少了點,張婕高興地說:「好像要走出去了。」
這話還沒說完呢,一陣風迎面吹過來,一股惡臭熏得王晶晶當場就吐了。沈固皺著眉緊走了兩步一看,垃圾場確實已經到頭了,前面是一條小河,但河面上飄著白花花一層死魚,空隙裡露出來的河水則是污黑色的,還浮滿了黃不黃白不白的泡沫。死魚腐爛的惡臭裡混合著化學產品刺鼻的味道,又一陣風吹過來,張婕也吐了。
沈固一手拉起一個:「趕緊往前走,走到上風頭就好了。」礦難,垃圾場,嚴重污染的河水,這些東西本不該在一起的,為什麼現在都湊到眼前來了?他們現在這到底是在哪裡?還是年獸的肚子裡麼?
河流並不長,沈固拖著兩個姑娘走了一會,繞開了河水,那股惡臭就淡了些。張婕緩過一口氣來,抹了抹嘴:「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像倒楣的事都讓我們碰上了。」
沈固心裡一動,若有所思。王晶晶小聲說:「我們再怎麼走啊?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們能不能回家啊?」到了這時候,她們兩個再怎麼不明白,也知道這地方古怪了。不說別的,至少濱海市附近是沒有煤礦的。要說回家,實在是……希望渺茫。
沈固看看她們:「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我們走下去,可能有點線索,如果不走,恐怕就只能困在這個古怪地方。」
張婕打了打精神:「對。我們還是走吧,也不可能比這更壞了吧?」
她還沒說完呢,頭頂上就響起轟隆隆的雷聲,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打得人臉生疼。張婕麻木地抬頭看看天空:「怎麼說什麼來什麼啊?」
沈固想笑又笑不出來:「快走,找個地方避避雨去。」
前面那山就在眼前了,沈固拖著兩個姑娘冒雨狂奔。一邊跑,他的肚子一邊在唱空城計,嘴裡也覺得渴了,而兩個姑娘卻沒露出半點飢餓的意思,不由得讓他心裡更疑惑了。自己和她們,難道還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不過這種程度的飢餓和乾渴遠沒有超出他的承受能力範圍,所以他一時還沒放在心上。
天色黑得很快,沈固他們剛剛跑到山腳下,四周已經有點深夜裡伸手不見五指的意思了。藉著閃電的光,沈固看見山腳下有個小村子,稀稀拉拉的幾十戶人家,都是依山而居。雖然很是奇怪這鬼地方居然真會有人居住,但沈固還是過去敲門。不管怎麼說,得給兩個姑娘找個避雨的地方。
房屋都是那種山區人家住的房子,門緊閉著,沈固敲了半天裡面也沒動靜,不禁有些奇怪了。按剛才的天色,他估計也就是下午三點鐘左右,就算現在雷雨天黑得可怕,但畢竟不是晚上,怎麼連個應門的都沒有?要說是家裡沒人吧?門卻是反鎖的,顯然裡面是有人的。
「他們不開門嗎?」張婕抹著臉上的雨水問。王晶晶已經凍得直打噴嚏了。沈固眉頭一皺:「你們等等,我進去看看。」
這種圍牆在沈固眼裡等同沒有,輕輕鬆鬆就翻了過去。湊在窗戶上往裡看,影影綽綽是有人的,但好像睡熟了。沈固在窗戶上用力敲了敲:「有人嗎?我們想躲躲雨。」可是任由他把窗戶敲得??作響,裡面的人跟聾了一樣,半點也沒有醒來的意思。
難道是死人?沈固心裡一凜,就想撬開窗戶進去看看,但是忽然之間他在風雨聲中聽到了一種聲音,像是打雷,但又不太像,隱隱是從山上傳來的。他跳上圍牆,極力地向山上看過去。連續幾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前方,電光中,沈固看見山上的樹木居然移動了起來——向前移動,然後傾倒下去。
「山體滑坡!泥石流!」沈固突然有點明白了。難道說,年獸其實並不是野獸,而是一年裡所有災害聚集在一起的產物?他們現在所看到的所經歷的一切,其實就是去年一年所有的災害,這些災害就形成了年獸。從前年獸在除夕吃一個人就走,現在卻連吃了好幾個人,是不是因為現在的災害比從前更厲害,所以吃一個人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
山體滑坡這種東西,看著慢,來得快,要把這一小片村子吞掉其實要不了多長時間。沈固跳下圍牆用力去踹門:「醒醒,醒醒!快起來逃命!」
以沈固的力氣,這破板門只用一腳就能踢開,可是他現在連踢了幾腳,都好像踢在鋼板上一樣,屋子裡更是沒有半點動靜。沈固忽然覺得心裡一陣發涼。是啊,這裡出現的應該都是死人了吧?就像在礦井裡的那四個怨靈一樣,已經被塌方活埋了,不可能再活過來。現在這村莊裡的人也是一樣,大概都是在深夜熟睡之時被泥石流埋葬了吧?他又能做什麼呢?
張婕這會兒居然把大門給弄開了,拉著王晶晶進了院子:「山上好像有什麼聲音,他們怎麼還不醒?」
「是山體滑坡,泥石流。」
張婕愣了一下,脫口而出:「是不是跟煤礦裡那些人一樣?」
沈固沉重地點了點頭。張婕呆呆地張大嘴:「那他們,都死了?」
沈固突然跳了起來:「不,我要試試!」
「試?試什麼?」張婕茫然地說,「他們已經都死了啊?」
「我要試試。」沈固想的是煤礦裡的四個地縛靈,本來,他們應該在那個礦坑裡一遍遍重複自己的死亡,可是在他們挖出了一條道之後,那四個地縛靈消失了。他記得鐘樂岑說過地縛靈是一種可悲的靈魂,因為被自己的執怨禁錮住而無法轉世投胎,可是那四個地縛靈卻在豎井裡歡呼著消失了,那是不是說,他們可能已經脫離了地縛靈的身份呢?如果是這樣,那麼他要試一試,如果這村莊裡的人全都死了,也許他能讓其中一個或幾個不再做地縛靈。
「你們兩個,出去往高處跑,我再去其他家叫叫門。」沈固扔下這句話,就轉身衝了出去。
風狂雨驟。沈固在風雨裡一家家地踹門砸窗。可是即使是用金鐵之英,他也沒法砸開哪一家薄薄的門窗。虎口居然被那些木門木窗震裂了,每砸一下,就是鑽心地疼痛。可是他不敢停。每一道電光閃過,都能看見泥石流更逼近一步,已經吞噬掉了最靠近山腳的幾家。沈固迎著泥石流來的方向奔跑,眼看著泥石流逼到眼前,這已經是他能砸的最後一家了。情急之下他用全力往門上一撞,砰地一聲,門竟然被撞開了。沈固沒想到還能撞開,差點用力過猛摔到地上去。
「誰?」屋裡傳來一個老人驚慌的聲音,接著是孩子哇一聲哭起來。
「泥石流!山塌了!」沈固摸到床邊上,藉著電光看見果然是一個老人帶著個三四歲的孩子,「快點起來!」
「啊?」老人嚇得趕緊坐起來。沈固抱上孩子,拉著老人就往外跑。也不過跑出幾十步,背後的房子就倒塌了。
張婕和王晶晶還沒走遠,沈固背上孩子架著老人,五個人一步一滑地往高處走。等他們走到安全的地方,天色已經漸漸亮了,雨也小了。沈固往山下看去,小村莊已經不見了,那裡甚至看不太出曾經有人居住過。太陽慢慢地從雲層邊上露出了臉,沈固覺得懷裡一輕,低頭看時孩子已經漸漸淡去,身邊的老人也慢慢化作了一縷煙霧,輕輕地消失在陽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