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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75章
  離真相又近一步

  「您的意思是說,想讓沈固進特事科?」

  沈固看看鐘樂岑,他的臉色不太好看,雖然對張升夷是客客氣氣的,但這話明顯是不高興的。沈固琢磨這是什麼道理,怕他遇到危險?

  「對。」張升夷倒是仍然含著笑,表情很和藹的樣子。

  「那麼誰做他的指導?」

  「哦——」張升夷想了想,「我們會派個有經驗的人過來。」

  鐘樂岑冷笑了一聲——據沈固對他的瞭解,這就是有點怒了:「您恐怕開始根本沒有想過這件事吧?」

  張靖全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是怕爺爺說話不算話嗎?」

  鐘樂岑毫不客氣地頂回去:「我還真的不太放心。不管怎麼說我四叔和小叔也是特事科的人,當然你們有保密制度,但大略的手續我還是知道一點的。特事科吸收的人,無論再怎麼有天賦,只要不是專業的天師,都會有個指導人。而且這位指導人必須有相當工作經驗,直到被指導人能真正獨當一面為止。沈固他不是天師,黑子和柳五更不用說了,這樣的三個人組成特事小組,卻沒有一個指導人,特事科什麼時候允許這樣的吸收成員了?」

  張靖全被他咄咄逼人的語氣激怒了:「爺爺不是剛剛才說過,等回去就派個有經驗的指導人過來!」

  鐘樂岑再次冷笑一聲:「張先生,你真當別人什麼都不知道嗎?特事科吸收人員,要有相當時間的觀察期,除非是把人調動去參加培訓,否則都是指導人直接過來。因為特事科成員一旦開始工作就不知道會面對什麼樣的危險,所以根本不可能說這一頭讓人工作著,那一頭再派人來。如果指導人還沒過來,這邊就出事了怎麼辦?」

  張靖全還要說話,張升夷已經一擺手止住了他,微笑著說:「那麼你是嫌我沒有帶指導人過來?」

  「不。」鐘樂岑直直截了當地說,「我是懷疑您最初根本沒有想過要讓沈固進特事科,只是見到他之後才倉促做出的決定。」

  張升夷笑起來:「當然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忽然發現了一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倉促做個決定也是可以的吧?而且我再怎麼說在特事科裡說話也還是算數的,你是怕他得不到特事科工作人員的待遇嗎?」

  鐘樂岑直盯著他:「不。我是想知道,您到濱海來,究竟為的是什麼?說得再直白一點,您為什麼要找他?」

  沈固這下明白了。敢情鐘樂岑是擔心張升夷這些人找他別有用心呢。想想當初鐘益看見他就是一句「走舍」,今天一見面費明也說他像走舍,而且鐘樂岑說過走舍是違反天師行業安全法的,要是每個天師都把他當成走舍的,那也難怪鐘樂岑要擔心。別看鐘樂岑平時好脾氣,原來也會發怒的,當然,是為了他……

  沈固這裡正暗地裡自個兒美呢,那邊張升夷已經爽朗地笑了起來:「嗯,這麼多年不見,你這孩子脾氣見硬了。小時候那麼老實,受了委屈也不鬧,還沒有你弟弟凶,怎麼這會兒也這麼厲害了?」

  鐘樂岑淡淡地說:「我的事您想必也沒有什麼不知道的,誰要是想陰沈固,那我就沒必要再客氣什麼了。」

  張靖全表情扭曲了一下,費明和費亮也有點動容,顯然誰也沒想到鐘樂岑會明白地扔出這麼一句話來。張靖全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在嗓子眼裡嘀咕了一句:「好像還挺光榮似的,也不嫌丟人。」

  沈固臉色一沉:「有什麼可丟人的?」

  張升夷一擺手,笑了一下:「靖全不會說話,別在意。好吧,老實說吧,當初我們來濱海,還確實是衝著沈警官來的,當然,那時候確實沒想過讓他進特事科。」

  鐘樂岑臉色更不好看了:「那您找他想幹什麼?」

  張升夷一笑:「年輕人別這麼沒耐心。」他斂去了笑容,嚴肅起來,「正月初三的時候,一道誅妖雷降在濱海市,傷到了一棵桂花樹。」

  沈固沒聽明白這和他有什麼關係,鐘樂岑的目光卻閃爍了一下:「誅妖雷,是為了那棵桂花樹?」

  張升夷搖搖頭:「不。那棵桂花樹是飲帝流漿成精,落地三百餘年來從未傷過生,早就拿過安全證,純粹是被誤傷。」

  「飲了帝流漿?怪不得三百年就成精,但它被誤傷和沈固有什麼關係?」

  「它就長在濱海一處拆遷區裡,正月初三那天晚上,有只地鼠看見過這位沈警官出現在那裡,而那天,我們可以確定沒有天師在當地作法。」

  鐘樂岑呼地站起來:「難道你們把沈固當妖怪了?告訴你們,那道誅妖雷打的不是沈固,是——是年獸!」

  張升夷擺擺手:「別激動,我們當時也只是猜測,但歸籽兒,就是那棵桂樹的申訴都遞到天師協會了,我們也不能不理。現在見了面,沈警官是人是妖,不是就很清楚了麼?所以我們才請他也加入特事科。」

  鐘樂岑冷笑一聲:「加入特事科?你們是不放心,想就近監視他吧?因為他身上的陰煞之氣太重,你們懷疑他,是不是?」

  張靖全也站起來:「鐘樂岑,你跟誰說話呢,這麼橫!他身上陰氣就是太重,說是厲鬼走舍也不為過!我們既然是幹這一行的,當然要注意一些,那又怎麼樣?」

  鐘樂岑毫不客氣地指著他:「張靖全,沈固他是個軍人,從前衛國,如今保民,他不喜歡弄你們這些鬼門道,可是你們要想陰著算計他,也沒那麼容易!天師行裡那些貓膩,你當我就不知道?沈固同意加入你們特事科,是為了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可以盡快處理,少死幾個無辜的人,不等於是讓你們當怪物來研究的!更不等於他就非要進你們特事科!」

  張靖全雖然不是張家的長孫,但家世天賦都擺在那兒,就是年紀比他的大的人,對他也要客氣三分,這輩子就從來沒被外人指著鼻子教訓過,這一下子火騰騰地直往頭上躥,一拍桌子厲聲喝道:「鐘樂岑,你不要以為姓鍾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天師行裡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嘴!姓沈的陰氣這麼重,必然有些蹊蹺,要不是爺爺慈悲心重,我們拿他也未為不可!」

  鐘樂岑一聲冷笑:「拿他?張靖全你是說話還是放屁?天師行業安全法第一條:不得對普通人動用法術,違者罰,傷人者誅,殺生者魂飛魄散!你拿沈固?你憑著哪一條拿沈固?不動法術,你三個五個都不夠沈固揍的,敢動法術,先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連天師安全法都不放在眼裡,我看你這個姓張的倒是囂張得很。當然了,誰有你們張家肆無忌憚呢?就算只會一條魂飛魄散,不也一樣拿到天師執照了麼?」

  張升夷幾次想阻止孫子說話,但兩人都是又快又急,他一時都沒插得進去,聽見這句話,臉色才微微有一點變了:「樂岑,這話說得太過了吧?靖全衝動不會說話,可我還坐在這呢。怎麼,連我也不相信了?難道我會讓張家人對個普通人出手嗎?天師行裡是有不守規矩的人,可怎麼說你家裡人也是這一行的,年輕人說話怎麼直戳人心窩子?真是比小時候厲害多了,還真讓我想不到呢。」

  沈固一直在旁邊欣賞鐘樂岑把張靖全氣得面目改色的場景,這時候才慢悠悠地說:「原來讓我進特事科還有順便監視的作用,這也真讓我想不到呢。」

  張升夷皺了皺眉:「這話是怎麼說的?別說我倚老賣老,自覺在天師行裡還有點德行,就衝我這一把年紀,也不能跟你們後輩耍這些鬼心眼。靖全那是氣急了,話趕話說出來的。自從知道年獸是你們逐走的之後,現在知道消息的人誰還會小看你?是我請你加入特事科的,如果出爾反爾,我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呢?我在這兒撂句話,加入特事科跟你們參軍政審差不多,查是肯定要查的,任誰要進特事科都要走這道手續。尤其特事科招的都是有天賦的人,如果這些天賦用不到正道上,那造成的麻煩和損失會比一般人更大,所以不能不謹慎。但是既然我開了這個口,所有的審查就都是光明正大的,絕不會有人陰你。如果真有,不管他是誰,我都不允許。樂岑,有我這句話,能放心了嗎?要不要我跟你結個言誓?」

  張靖全叫起來:「爺爺!你跟他結什麼言誓——」話沒說完就被鐘樂岑打斷了:「這倒不必了,您也說了,天師行裡都敬重您的德行,我當然不能不信。再說,我沒靈力,結言誓也有限,不是麼?」

  張靖全氣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你,你這是不相信我爺爺?」

  張升夷卻笑起來:「真是厲害!果然孩子大了就是不一樣。嗯,要論這周密,你確實比靖全強得多,腦子又聰明——單說年獸這事,比你長一兩輩的人都沒搞定,卻讓你弄出個蠟祭來——要不是沒靈力,天師行裡的成就這一代就得數你,可惜了……」

  沈固心想,你要是知道他的靈力,恐怕嚇都嚇得死。看看這吵架告一段落,他伸手把鐘樂岑拉坐下來,微一欠身:「既然有您的話,我們當然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樂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辦事,我沒二話,但正事之外的,我這個人比較懶,就不愛耗那精力了。您看著得用就用,不得用呢,我還是幹我的刑警,沒什麼。」

  張升夷倒是不以為忤:「現在的年輕人啊,是比我們那時候有性格。好,就這麼定了,手續會一道不少地走,指導人我也會盡快安排過來。為了效率高一些,我們就不耽誤時間了,靖全,走吧。」

  送走了張升夷等人,鐘樂岑一回頭就看見沈固臉上愉快的笑容,忍不住詫異:「你高興什麼啊?」

  沈固笑笑,把他摟過來:「頭一次看見你發這麼大脾氣,居然還會罵人。」

  鐘樂岑瞪他一眼:「還不都是為了你?」

  「所以我高興啊。」

  鐘樂岑臉紅了一下,踢了他一腳。沈固一把撈住他腳踝,在他失去重心往後倒的時候順勢把人抱起來:「我發現,你罵人的時候還真是挺勾——」

  鐘樂岑狠狠給他一肘子,成功地把最後一個「人」字扼殺在搖籃裡:「變態!」

  「你謀殺親夫!」

  「你再說!」

  「好了好了,不說了。」沈固抱著他往床上一倒,「現在說說吧,那道什麼誅妖雷是怎麼回事?那個打的肯定不是年獸吧?真要是打年獸,我們還用得著這麼辛苦去除嗎?」

  鐘樂岑沉默了。沈固並不催他,手從他襯衫裡伸進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他的後背。半晌,才聽見鐘樂岑緩緩地說:「那道雷,打的可能是我。」

  沈固詫異:「怎麼可能?」他本來以為打的可能是犬鬼,或者是他自己,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鐘樂岑。

  鐘樂岑苦笑:「那天,年獸帶著你的魂魄從消防栓裡逃了,但是你的身體沒法進入消防栓,被留下了。我——開始以為你死了,就強開鬼道想把你找回來。就在那時候一道雷打下來——」他目光有些茫然,「誅妖雷,那是老天也我把當作了妖孽。」

  「等等。」沈固按住他,「你強開鬼道,是有點違反自然規律吧?雷擊應該是因為這個,別老什麼妖孽妖孽的。」

  「不是。」鐘樂岑搖頭,「後來我仔細回憶過,雷聲在我還沒開啟鬼道的時候就已經在響了,只是我當時滿心想的都是你,根本沒注意到。那時候我心情激盪,說不出來的憤怒傷心,總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心裡衝出來,只想大喊大叫。你記得麼?我二叔說過我的靈竅被封了,我懷疑那個時候被封的靈力激盪得太厲害,可能衝開了什麼地方,誅妖雷就是因為感應到這個才下擊的。」

  「喂喂,你也說了只是『可能』。再說,你覺得自己的靈竅被衝開了?跟以前比有什麼變化嗎?」

  鐘樂岑又沉默了,良久慢慢地說:「有。我的感覺比從前敏銳了。年獸出現的時候,是我第一個發現的,那時候它還在湯圓的影子裡沒有分出來,我就已經感覺到了。而那天我們在拆遷區的時候,卻是八雲先嗅到了年獸的氣味,我才知道年獸來了。沈固,我想我有點明白二叔說的我命帶凶煞是什麼意思了。只是一道誅妖雷,就誤傷了無辜,如果我的靈竅全開,那引來的雷擊就不是一道兩道,可能是百道千道,那時候被誤傷誤殺的生靈更不知有多少……」

  沈固抱緊他:「別胡說。就算誅妖雷也得有個緣故吧?剛才張升夷都說了,那棵桂花落地以來沒傷過人命,雷都不會去打它。何況你是個人,不傷人不害命,雷憑什麼打你?」

  「可能是因為我情緒衝動,也可能是因為我用了法術,二者必居其一。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前世師傅教我誦經持佛,就是要我心如止水,無喜無怒。至於法術,那更不能用。無論心中如何想行善,最終的結果仍然是……」

  沈固打斷他:「你那個師傅個糊塗蟲!教你無喜無怒?那還是人麼?是人就有喜怒哀樂,沒有的那是木頭。還有,你以前跟我說過來著,上輩子錯就錯在什麼過執,對不對?」

  「對。」鐘樂岑有些黯然,「如果我不是那麼固執想證明自己不是妖孽,就不會——」

  「那你現在在幹嗎?」

  鐘樂岑有點反應不過來:「啊?」

  「上輩子你總想著證明自己不是妖孽,這叫過執。那麼這輩子你總想著證明自己是個妖孽,這算不算過執?」

  「可是——」鐘樂岑眨眨眼睛,忽然發現自己無話可說。老實說,他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被沈固這麼一說,確實好像從一個死胡同走進了另一個死胡同,「這個……」

  沈固捏捏他的臉:「這個什麼?」

  鐘樂岑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嗯,你說得對,我——這也是過執。」

  沈固輕輕拍拍他微紅的臉頰,仰靠到床頭上:「好,那現在咱們來說說,你為什麼要對張升夷他們那麼咄咄逼人?」

  鐘樂岑不滿:「不是因為他們拿你當妖怪嘛!」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我進特事科呢?」

  「難道你不願意去?」

  「別拿我當藉口。」沈固拍他一下,「照你的脾氣,既然懷疑他們是監視我,就不會讓我再進特事科。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了什麼?我有什麼問題嗎?」

  鐘樂岑又開始咬嘴唇,沈固把他摟過來親了一下:「說實話。你是不是就想要張升夷那個保證?你怕什麼?怕他們對我做什麼?你不是說有什麼天師安全法嗎?那你還擔心什麼?」

  鐘樂岑苦惱地皺著眉,終於說:「以前我只覺得你身上煞氣重,但二叔說過你有陰氣,張升夷也這麼說,就連樂洋以前也說過你好像是從鬼門關裡回來的,可能……確實有點奇怪。」

  沈固聳聳肩:「這有什麼奇怪的?鬼門關我不是也去過好幾次了?」

  「那是生魂離體呀!可是他們說的是從鬼門關裡逃出來的鬼呀!按天師的行規,遇到這樣的鬼,完全可以直接出手滅掉。」

  沈固愕然:「怎麼?就算是從鬼門關裡逃出來的,也不見得就罪該萬死吧?生前沒做惡,死後怎麼就非滅掉不可呢?」

  鐘樂岑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說的是從鬼門關裡逃出來的,那不是厲鬼就是惡鬼,直接出手滅掉完全可以。」

  沈固更奇怪了:「你們怎麼就知道肯定是厲鬼或惡鬼?」

  鐘樂岑沉吟一下:「其實,並不是人人都能轉世的。人生在世,修德積福,修孽積禍,福禍果報,有在今生,有在來世。一個人若是這一世無德無孽,則人是庸人,魂即餘氣,至多一進鬼門關,也就自己消散了,根本沒有機會再去投胎轉世。至於今生有福未享的人,來世報福,今生有孽未償的,來世報禍,這才要轉世。但是轉世之後卻也未必成人。有些人前生造殺孽重,則死後化為豬羊之類,受屠割之報,這也算是轉世。所以俗話說的修來世有兩層意思:一層是要修得來世再能做人,第二層才是修來世福。當然這也都是小果報,如果是積大福德的,死後去極樂世界,不必再有轉世之煩;而前世積惡太甚,則不能轉世,要在地獄贖罪。要轉世的靈魂進了鬼門關就會立刻過奈何橋再入轉輪,所以在鬼門關裡停留的,只有厲鬼和惡鬼。」

  這次輪到沈固撓頭了:「原來如此。你是怕有天師把我當成惡鬼回魂,直接滅了我,所以非要張升夷這個保證不可?」

  「你既然進了特事科,就會有特事科的證件,普通天師是不敢隨便對你動手的。」

  沈固琢磨了一下:「我怎麼覺得,你好像也認為我有問題?」

  鐘樂岑愣了一下:「我——」

  「嗯?」

  鐘樂岑低下頭:「我只是前幾天忽然在想,如果你是素琴偷生,或者說,如果左穆認為你是素琴偷生,為什麼要弄個陰器帶在你身上?偷生雖然是鬼附人身,但畢竟是胎兒未出腹之時,而且鬼魂也未入鬼門關,還有陽氣,所以生出來都算生魂,是很怕陰物銷磨陽氣的。他卻弄個陰器放在你身上,實在不合理。」

  一提起左穆,沈固也有點頭疼:「那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鐘樂岑低頭半晌,終於說:「如果素琴不是偷生,而是左穆將她的魂魄收走,然後在現世尋了個身體讓她走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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