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屍
刑警隊在沒有案子的時候還是比較閒的。沈固和小黑子、柳五搬到了一間單獨的辦公室裡,這下子用不著局長發話,大家也知道他們特殊了。
小黑子抱著電腦充當志願網警,柳五則津津有味地看他那些爛心爛肝爛腸子的圖片,沈固趴在桌子上,翻來覆去地思考那天鐘樂岑說的最後一句話。他提起素琴做什麼呢?什麼叫做素琴不是偷生?以前他們不是已經認為素琴確實是偷生在沈芝雲肚子裡了麼?他還倒楣地做了左穆的兒子,怎麼這會又說素琴不是偷生了?鐘樂岑管殺不管埋,說完了就不解釋,只說自己還沒想明白,愣是把他扔在了雲山霧罩裡,沈固也不能來個嚴刑逼供什麼的,還拿他真沒辦法,只好自己糊塗了。
外面有些動靜,小黑子熱心地跑出去。他是相當熱愛警察這一行的,清閒下來反而覺得沒勁,因此聽見動靜就想往上湊。不過沒一會兒他就跑回來了:「沈哥,海邊發現了一具浮屍,有人報案了,咱們去看看吧。」
要說濱海市淹死人那並不怎麼稀奇,差不多每年都會有幾個,但冬天就比較少見,因為冬天下海的人少。但更少見的是這具屍體的表情——平靜,甚至還帶著點笑意,在那張被水泡得有些發漲發白的臉上格外詭異。
小黑子看得直皺眉。淹死的人賣相都不太好,他雖然敬業愛崗,但既沒有沈固那麼堅韌的神經,也沒有柳五那麼變態的愛好,所以看得胃裡一陣陣泛酸:「這,這不像淹死的吧?」
「不是『不像』,而是『不是』。」柳五已經在戴白手套,指著屍體說,「淹死的人沒這麼衣著整齊的。你看連領帶都沒歪,跟赴宴似的。」死者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西裝革履還戴著手錶,都是名牌,淺灰帶粉色條紋的真絲領帶果然端正整齊。柳五蹲下去翻一下屍體的手,「一般淹死的人會亂蹬亂抓,所以衣服會掙扎得很亂,指甲裡也會有殘留。但這具屍體指甲乾乾淨淨的,肯定不是淹死的。」
「那就是謀殺了!」小黑子頓時如同打了雞血,一跳而起,「我去查查他的身份。」
柳五撇撇嘴:「得了吧,現在輪不著你管吧?」
小黑子被打擊了工作熱情,大怒:「你不也管不著了嗎?還TM照樣圍著屍體轉!」
柳五得意地搖手:「假網警,不懂了吧?老劉請假了,小王出差,局裡現在就本人一個法醫,啊哈哈哈!」
小黑子悲憤扭頭。沈固拍拍他:「激動什麼,想查你就查去,閒著也是閒著。」
柳五又撇撇嘴,指揮人把屍體抬走。屍體放上擔架,一抬起來的時候,沈固看見一個什麼東西從死者身上掉了下來,很小的一顆,綠豆大小,在陽光下還反了一點粉色的柔光,隨即掉在了沙灘上。他走過去找,卻發現沙灘上什麼都沒有。沈固噫了一聲,皺了皺眉。他明明就看見有東西掉下來的,雖然只是閃了一眼,但絕對不可能看錯。那東西像是顆珠子,似乎是從死者左手衣袖褶皺裡掉出來的。他蹲下身——這裡的沙灘被潮水沖得乾淨堅實,連一條裂紋也沒有,一顆珠子掉下來絕對不可能就看不見了。可是——它又確實不見了,就好像他剛才看見的柔光不過是錯覺……
小黑子果然是個閒不住的命,雖然這案子交給了其他人,他還是興致勃勃地去查死者的身份了。結果兩個小時之後他就招呼沈固:「沈哥,查著了查著了。嘿,這還是個富二代呢,紫晶大酒店老總的公子哥兒,叫邱峰。會不會是被綁票了。」
「胡說。」沈固輕輕拍他腦袋一巴掌,「以後講話先過過腦子。綁票他能這麼衣裝整齊?說是赴宴倒還有點靠譜。」
小黑子摸摸腦袋:「赴宴也不能赴到海裡去啊?難道赴海龍王的宴?不過這個邱峰如果真是被綁票,怎麼家裡人也不報警呢?」
沈固沉吟一下:「不報警也是有的,你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查到邱峰的身份,要是沒查到,就把資料給他們用吧。」
小黑子悻悻扭頭去了。他剛走,柳五就一陣風地進來了:「有點奇怪。」
「什麼奇怪?」
「邱峰還真是淹死的,肺裡全是海水。」
「會不會是被人注射鎮靜劑之類然後扔進海裡的?」
「可是體內沒有任何藥物殘留。而且還有一件事奇怪——邱峰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六個小時,但他手上戴的那塊表進水了,說明已經被海水浸泡過至少三四天的樣子。」
「這也能看出來?」
「那塊表是牌子貨,我在亨得利見過,瑞士的,做工精良,號稱在水下72小時絕不進水,其實質量好的可以保證防水四到五天。現在內部零件已經進水,說明至少也泡了72小時以上。」
「可是屍體絕對不像在水裡泡了三四天的樣子。」如果那樣,就根本沒法看了。
「肯定的。死亡時間就不會超過六個小時嘛,也就是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不過——表進水,倒不代表人一定也是泡在水裡……」
「但是誰會把一塊表泡水裡好幾天,然後再拿出來戴上?」
柳五看著沈固,小聲說:「除非……他在水底下呆了三四天,今天凌晨才死……」
「他是人不是妖怪吧?」
「屍體解剖絕對是標準人體結構。也許我應該再去化驗一下血型?」
沈固無奈:「死者的身份已經查到了,紫晶酒店老總的兒子,不可能是妖怪。」這個柳五,接受能力未免太強,自打上次親眼看見了左健的狐狸,現在好像說誰是妖怪他都能接受。
小黑子大呼小叫地又跑回來了:「沈哥,剛才他們跟邱家聯繫了,邱家父母還根本不知道兒子失蹤了!這公子哥兒經常和朋友出去,好幾天不見影也正常,所以他家裡根本沒想到他是失蹤了。據他母親說,最後一次看見他,是他和一幫朋友出去參加生日宴會,你猜是和誰?就是蕭楠那一幫人。怎麼樣?你認識蕭楠,那咱們可以參與這個案子了吧?」
蕭楠家裡還是那麼冷清死寂的,而且傭人似乎比上一次來的時候少了好幾個,越發顯得沒人氣。蕭楠一個人在家,臉色不太好,像是感冒了。傭人說有客人,他不怎麼耐煩,等到看見是沈固上門,態度老實了。
「認識邱峰嗎?」沈固開門見山。
「小邱?」蕭楠揉揉鼻子,「認識。我們經常一塊玩,上個禮拜還去參加別人的生日宴會來著。小邱怎麼了?」
沈固拿了張照片給他看,蕭楠開始沒看明白,後來一下子看清楚了那被水泡過的臉,登時扔了照片乾嘔了一聲:「這,這是——小邱他——」
「是邱峰嗎?」
「是。」蕭楠一個勁地揉胸口,「他怎麼,怎麼,死了?」
「對。今天早上在海邊發現了他的屍體。聽他的家人說,最後一次看見他就是跟你們出去野營,你來回憶一下,當時怎麼回事?你們什麼時候分手的?」
蕭楠震驚太甚,半天才能說出話來:「怎麼會——那天我們是一塊去的,林楓的生日宴會嘛,啊,林楓他爸是環保局的,他二十四歲生日請我們去,其實就是大家吃個飯。吃飯的時候……也沒發生什麼事啊?本來吃完飯我們說要去洗腳的,結果小邱一出飯店門就接了個電話然後就走了,之後我回家有點腹瀉發燒,這幾天沒出門,就再沒看見他。」
「他接了個什麼電話?」
蕭楠猶豫了一下,才說:「他——他女朋友來電話。」
「女朋友?」沈固一下就想到司曉琪的下場,估計這個「女朋友」在他們嘴裡的意思也差不多,不禁皺了皺眉。
蕭楠也知道他在想什麼,底氣不足地說:「其實,也還算不上女朋友吧。小邱也挺風流的,女朋友換得勤。前一陣子他看上了一個女孩,一直在追她。聽說是個裁縫,專門給人做婚紗的,據小邱說長得特漂亮,天仙似的,但是個冷美人,小邱追她,她半點意思都沒有,連理都不理。小邱這個人吧,越是難到手的他越——」他看看沈固陰沉的臉色,越說聲音越小,「那天我們出了飯店門,那女孩忽然打電話來,小邱特別得意,還跟我們吹了一通,接著就走了,然後我就不知道了。」
「既然一直沒追上,為什麼那女孩會打電話來?」
蕭楠乾笑了一聲:「因為,因為小邱給她寫了封情書。這個還是他在網上看的,說現在的女孩子都追求浪漫,送花送鑽戒什麼的都太俗,這年頭最浪漫的是手寫情書。我們當時都笑話他,說現在哪還有信這個的。可是他追得急了,真寫了封情書送去。那情書還是讓他爸的秘書幫著寫的,他唸給我們聽過,什麼『把我的靈魂獻給你』,反正挺酸的。誰知道情書寄過去沒幾天那女孩就會主動給他打電話,把他美的,當時跟我們好一通吹才走的。這幾天沒消息,我當他還是跟那女孩在一塊顧不上聯繫我們了呢。」
沈固不願意再聽他廢話:「知道那女孩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或在哪裡工作嗎?」
「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作婚紗的,住哪兒根本不知道。我們也問過他,但小邱沒追上人家被我們笑話得心裡憋著火,而且大概這個女孩真長得特漂亮怕人搶了,非說等追上了再告訴我們。所以我們都不知道。」
沈固看再問不出來什麼,起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過頭來:「邱峰平常戴什麼飾品嗎?」
「表。他就喜歡瑞士表。」
「還有別的嗎?比如珍珠什麼的?」
「珍珠?那個也不是男人戴的東西啊!就是表上鑲東西,也是寶石,沒有鑲珍珠的。哦,倒是有用貝母的,但那種一般都是女式表,小邱不可能戴。」
「那他會買來送給別人嗎?」
蕭楠想想:「那倒有可能,拿來送他那些女朋友嘛。不過我沒見他買過珍珠,倒是買鑽石或紅寶什麼的多點,比珍珠值錢。現在那些女孩子,識貨著呢。」
從蕭楠家出來,小黑子嘆口氣:「得,這線索有了跟沒有根本沒兩樣。濱海市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得有多少,就是做婚紗的也得成百上千的,難道一個個去問?而且要是開店的還好查,如果就是在家裡或者網上賣賣,玩命也查不出來啊。」
「不管怎麼樣也得去查。台東那邊是婚紗一條街,我們不行就從那邊開始,挨家問一下。」沈固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是柳五打來的:「那屍體爛了……」
「爛了?」沈固一下子沒想出來這怎麼也值得特地打電話來。柳五已經急促地說:「活見鬼了,就放在冷藏櫃裡幾個小時,就腐爛了。大量的屍斑,根本不像死亡才六七個小時的樣,至少死了三四天的屍體才這樣呢!要是這會兒檢驗,我肯定以為人已經死了72小時以上,還是放在冷藏櫃裡呢,根本不應該這樣啊!」
「死了三四天?」沈固突然想到那塊手錶,「你不是說,那手錶看起來像在水裡泡了三四天的樣?」
「對啊——」柳五一下子頓住,「難道說……人確實已經死了三四天?可是明明剛才檢驗的時候屍體還很新鮮……這絕對不符合常理的。」
沈固深吸了口氣:「對,不符合常理,可能,真是咱們的案子來了。這樣,你去跟局長說一下吧,其他人不是有去邱峰家裡調查的嗎?麻煩他們把調查到的情況給咱們。我和黑子先去台東轉一圈。」
雖然天氣還冷,台東依舊熱鬧非常。沈固走過街道拐角的地方就禁不住想起那家倀鬼開的店。這年頭,身邊有如此多的異類,人真是不大安全呀!
「左隊不回來了吧?」小黑子忽然想起了左健,「前兩天我給他打電話手機還關機。他要是在,咱們還多個人不是。」
沈固搖搖頭,其實也有點擔心。左健不開手機,是不是說明他家裡的事已經很麻煩,忙到他沒空打電話或者不方便打電話?或者他應該通過張升夷打聽一下?
婚紗一條街上大大小小的婚紗店有近百家,小黑子和沈固拿著邱峰的照片一家家地問,整整問了三個小時,沒有一家表示見過這個人。
「哎!」小黑子一屁股坐在馬路邊上,「沈哥,我覺得不對啊,如果是那個女孩殺了邱峰,她肯定不會承認認識邱峰的。」
「她是不會承認。但蕭楠不是說邱峰曾經給這個女孩送過花送過鑽戒麼?以邱峰那種性格,肯定弄得很張揚,她不承認,她的同事肯定也還記得吧。」
「可是現在沒人說見過呀。」
「那就是說這個女孩不在咱們問過的地方上班。」
「回去我上網查查,濱海到底有多少家婚紗店。」
「沈警官?」一聲試探的詢問打斷了小黑子的話,沈固一回頭,看見一張年輕明媚的臉:「哦,你是——韓會計?」這不就是被白蘿蔔那廝搶過後穿著八分跟的鞋追了半條街的會計嘛,應該是叫韓近月吧。
「對對,是我!沈警官還記得我啊!」韓近月笑得一花兒似的,「沈警官怎麼在這裡啊?巡邏嗎?你管這一片嗎?」
沈固笑笑:「不。我現在調到刑警隊了。韓會計在附近上班?」
韓近月笑著搖搖手:「不是不是,我過來看婚紗的。」
「哦。」沈固想起那鑽戒,「韓會計要結婚了?」
「對啊。」韓近月又笑得開了花,「我在這邊小店裡頭訂了件婚紗,過來看看做得怎麼樣了。上次幸虧沈警官幫我把鑽戒追回來,要不然剛買的鑽戒就被人搶,那就晦氣了。哎,上次還說請沈警官吃飯呢,後來忙著結婚的事都沒顧上,好容易今天碰見,沈警官賞個臉唄?我男朋友馬上也過來。上次我跟他講過,他也想謝謝沈警官呢。」
沈固不怎麼擅長對付這種自來熟的人,正想著謝絕,忽然心裡一動:「韓會計在哪裡做的婚紗?這些婚紗店還管訂做婚紗嗎?」
「也有訂做的,不過那都太貴了,都說是從什麼歐洲訂過來的,我可買不起。那邊有家小店,專門做手工婚紗的,有旗袍式的,也有西式的,比大店便宜多了,我在那裡訂的。」
「叫什麼名字?剛才我們走過來似乎沒看見。」
「海的女兒。哎,沈警官也關心這個?想給女朋友訂?那家店雖然小,但是手工很好的,我也是聽朋友介紹過來的……」
沈固趕緊打斷韓近月的腦補:「不是,我是過來調查一個案子。手頭上活兒還沒幹完呢,上次那事,韓會計也不用客氣,我是警察,應該的。那這樣,我們得趕緊走了,下次有機會見面再聊吧。」
「哦——」韓近月很遺憾的樣子,硬是把自己手機號留給沈固,「沈警官有空務必打個電話給我,我們怎麼也得請你吃頓飯,千萬記得打電話啊!」
離開了韓近月,沈固鬆了口氣。小黑子嘿嘿笑:「沈哥,這要是鐘哥知道了……哎呀!」
沈固收回拍在他腦袋上的手:「樂岑閒得沒事才像你胡思亂想!走,去那家店看看。剛才我們明明從那邊走過來的,為什麼就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