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睚眥
「蕭輕帆確實失蹤了?」
「嗯。蕭家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本來他去哪裡蕭家人都不會過問,但前天蕭氏開了董事會,好像是生意滑坡需要做個什麼表決,結果蕭輕帆沒出席。他也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不出席決議就沒法做,這時候蕭家人才發現他失蹤了。手機已經停機,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蕭家已經準備報警了。」小黑子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完,眼巴巴地看著沈固,「沈哥,到底出什麼事了?你那天是不是跟蕭輕帆見面了?到底怎麼回事?」
沈固搖了搖頭,沒說話。其實蕭輕帆——或者說左穆失蹤的消息他比小黑子知道得還早。那天衝出別墅,他立刻就給左健打了電話。因為他已經能確定,搶走左健家道書的就是左穆,他需要空間裂縫來取到三生泉水。可是等左健趕過來,別墅已經人去樓空。他猜,左穆一定是想辦法去找素琴的靈魂了。
小黑子沒等到答案,有點失望。沈固拍拍他:「別管這事了,咱們現在還是得先確定那天空間裂縫裡究竟有沒有跑出什麼惡鬼來。你還得去接東方辰,到處去巡視一下。」
小黑子嘟囔著:「這活兒為什麼總派給我啊?那個東方辰一天說不了三句話,死氣沉沉的,我要是一說話吧她就擺出嚇一跳的模樣,好像真是石頭開花了似的,弄得我尷尬死了!沈哥,不然讓柳五去吧?」
「柳五不是有事麼?這兩天局裡法醫少,他忙啊!得,要不然我和你一塊去接她可以了吧?」
「那好!」小黑子高興了一點,跑去開車。車開到酒店門口,小黑子咦了一聲:「沈哥,那個是鐘哥嗎?」
沈固抬眼看去,可不是鐘樂岑站在馬路對面,心事重重地盯著酒店看。小黑子按了按喇叭,把頭伸出去:「鐘哥——」
小黑子很識相,主動跑去接東方辰,把空間讓給了沈固和鐘樂岑。沈固眼睛看著酒店大門,輕聲說:「來找東方辰?」
鐘樂岑抿著嘴唇沒說話。沈固嘆口氣:「怕東方辰把我是走舍的事報上去?他們派東方辰來,本來就是有這個任務的吧?你也是早知道的吧?」
鐘樂岑輕輕點了點頭,仍然沒說話。沈固笑笑:「那,我究竟是誰,你也有數了吧?」從左穆那裡出來之後,鐘樂岑總是這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沈固還一直沒跟他談過。本來鐘樂岑不想說的事,他也不想逼著,可是過了好幾天了,鐘樂岑還沒有緩過來的意思,那他也只好開口了,免得這傢伙總愛鑽牛角尖。
鐘樂岑猶豫了一下:「你是羅靖。」
「騙人的吧?」沈固伸手揉揉他的頭髮,「當時你問過左穆,是什麼時候收的魂,左穆說是送殯的隊伍剛到羅家門口的時候。可是我們在裡面聽見吹打聲到門口的時候,羅靖明明還沒死。」
鐘樂岑左右亂看,沈固把他的腦袋轉回來對著自己:「我是那個鬼子吧?」
鐘樂岑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別說了。」
「不說不行。」沈固雙手捧著他的臉,「鬼子是你從鬼門關裡召回來的對嗎?我記得你從前說過,能在鬼門關裡停留的不是厲鬼就是惡鬼,所以你擔心的其實是這個對嗎?你怕特事科知道了我是惡鬼,會直接滅了我對嗎?要不然我既不是自己有意走舍,又沒害過人,你整天這麼緊張什麼?」
鐘樂岑瞪著他從容的臉,半天撅了撅嘴:「誰說的,我是怕你是惡鬼,萬一哪天吃了我……」
沈固哈哈大笑,毫不客氣地用手蹂躪他的臉:「你怕這個?」他湊近鐘樂岑的耳朵小聲說,「你好像早就被我吃過了吧?」
鐘樂岑的耳朵一下子紅透了,狠狠把自己的臉拯救出來:「你還樂呢!東方辰真會報上去的!到時候怎麼辦?」
「特事科會怎麼處理?直接就派人來滅我?」
「那不可能。」鐘樂岑肯定地說,「現在因為那塊陰玉的緣故,東方辰並沒有看出來你是兩世召魂,如果我們說你就是羅靖,那麼你的走舍完全是因為左穆的違規操作,這個錯是左穆的,不是你的。特事科不能不顧事實只對你下手。」
「那你還怕什麼?」
「我怕有一天他們會知道……」
沈固聳聳肩:「他們怎麼會知道?」
鐘樂岑仍然憂心忡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抓住沈固的手,「反正我們就說你是羅靖,一定要這麼說啊!」
沈固笑笑:「好。不過說起來,你當時怎麼會想到召個鬼?」
鐘樂岑悶悶不樂地把自己縮成一小團:「當時以為我把羅靖的孩子搞丟了,就想著還他一個。那時候我還一知半解,根本不知道鬼門關裡只能召回惡鬼來……」
「對了,」沈固突發奇想,「如果我是惡鬼,那會是什麼樣的惡鬼?」
鐘樂岑很無語地看著他:「你還想知道這個?」
沈固故意呲牙咧嘴,露出一副凶相:「萬一我哪天夜裡恢複本性吃了你呢?」
鐘樂岑不屑一顧:「切!就你?我還是天生凶煞之命呢,說不定你沒吃了我,我已經把你克——」最後一個字被他嚥了回去。
沈固眼看那張小臉又沮喪起來,嘆口氣湊過去親一下:「愁什麼啊?你看,我是個惡鬼我都沒愁成你這樣。」
鐘樂岑摟著他的脖子:「我有點害怕。我們到底應不應該在一塊?」
沈固臉色一沉:「胡說什麼?」
鐘樂岑撅著嘴:「你怎麼都不發愁的?」
沈固再嘆氣:「我該發什麼愁?為我的前生是個惡鬼發愁?你不是都說了,前生造孽,今生果報,那我接著這報應就是了。發不發愁,日子不是都得過?前生的事我記都記不得了,還要天天去想?把這輩子過好就是了。」
鐘樂岑吊在他脖子上,若有所思:「你說的話,其實有點禪意。佛祖說過,人生只在呼吸間,意思是把握好眼前,那麼前生後世,其實都是空……」
沈固好笑:「你不是說你與佛無緣麼?」
鐘樂岑吊著他不放:「可是我前生明明熟讀佛經的。」
「嗯,那肯定就是因為你把菩提珠給了羅靖的緣故。要這麼說,那個羅靖轉世之後肯定與佛有緣了。」
鐘樂岑戳他胸口:「要記得你現在是羅靖呀!」
沈固抓住他的手:「記得了。不過,」他摸摸胸口,「原來這個胎記就是羅靖那一劍戳穿的,難怪那個時候我覺得疼。」
鐘樂岑伸手進他衣服裡摸摸,有些心疼:「對不起,都怪我。」
「怪你什麼?」
鐘樂岑有點茫然:「很多事情……」
沈固好氣又好笑:「我說你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什麼叫都怪你?你好端端地在鐘山腳下住著,是羅靖非把你帶出來的吧?羅靖那個孩子,是那個碧煙自己非要跟著你弄掉的吧?那個鬼胎——咳,是羅靖的老婆非要裝懷孕的吧?要不然她就會有個孩子,怎麼會鬧到懷了鬼胎?」
鐘樂岑仍然有些悵然:「可是我那個時候也不懂事,如果我能明白,也許後來就不會有那麼多悲劇……」
沈固哼了一聲:「那要怪你那師傅,不好好教育你懂得人情世故,非把你拘在山裡,這怎麼能行?」
鐘樂岑辯解:「師傅也是為我好。」
「好好好,我知道他是為你好。」沈固息事寧人地親親他,「不過他不懂怎麼教育人,這你不能否認吧?得,東方辰出來了,我們得去巡城,你呢?送你回診所?」
「不。」鐘樂岑跟沒骨頭似的懶在靠背上,「我跟你們一塊,今天診所沒什麼事。」
沈固俯身過來給他繫上安全帶:「那就一塊兒。」
東方辰牽著導盲犬過來,導盲犬理所應當地跟著她跳上後座,只給小黑子留下半個屁股的位置。小黑子磨著牙擠上去坐下,用手比出槍的模樣對導盲犬比劃了一下,結果只得到對方把屁股扭過來對著的待遇。
警車在路上慢慢地開,東方辰靠在後座上,倒像是睡著了。小黑子小心翼翼地伸過頭去看她,鐘樂岑在後視鏡裡看見,對他搖搖手示意不要打擾東方辰。小黑子正心想她應該是看不見自己才對,東方辰已經淡淡地說:「不要擋著我。」
小黑子嚇了一跳:「你不是看不見我麼?」
東方辰微微仰了仰頭:「但是一塊石頭放到眼前我還是看得見的。」
小黑子噎住了,蔫蔫坐回去。沈固看得好笑,正想說話,手機忽然響了,柳五的聲音匆忙地響起來:「組長你在哪兒?」
「巡查。怎麼了?」柳五今天出現場,因為那邊發現了一具屍體。
「你過來看看,有點不對。」
屍體是被拋棄在河岸邊上的采沙坑裡,因為來這裡采沙的基本上都是非法偷采,即使有人看見了屍體也不會主動報警,所以最後發現的時候已經有些腐爛了,幸好天氣冷,還不是太厲害。柳五臉色凝重地蹲在那裡,沈固和鐘樂岑下了車,一起走過去:「怎麼了?」
柳五揭開屍體上的白布,指給他們看:「看這背上的傷口——」
死者的後背幾乎找不出原來的模樣了,整個背部似乎被什麼東西掀翻了一樣,加上皮肉腐爛,簡直沒法看了。鐘樂岑緊皺起眉:「這怎麼像被砍了好幾刀似的……」
柳五伸出手:「五刀。從上而下,其中有一下把脊椎骨砸斷了。不過,好像又不像刀,應該是一種下尖上寬的東西,而且似乎是同時砍上的,還往下拉了一段,整個後背的皮都被翻下來了。」他舉起手,在想像中比劃著,「這個人應該是在逃跑,然後有人追上來,在他後背上砍了五刀。不過這五刀基本上是平行砍的,在追逃過程中還要砍得這麼藝術,不容易啊。」
沈固看著他比劃的手,腦海裡突然有什麼閃了一下:「但是你覺得不像刀傷,是嗎?」
「確實不像刀,要是讓我說,倒好像大號的錐子插進去往下劃,就是那種後面粗前面尖的東西——」
沈固彎下腰去細看死者的傷口,然後用力吸了口氣:「有沒有聞到一種香味?」
「香味?」柳五無語了。這都死了好幾天,臭味能熏死個人,您這還能聞出香味來呀?
沈固抬頭看著鐘樂岑,肯定地說:「有香味,雖然很淡了。就像上次在蕭一帆身上的那種香味。柳五,是不是覺得這傷口像鷹爪抓的?」
柳五詫異:「哪裡有這麼大的鷹爪?不過——可別說,要是把金雕的爪子放大個十來倍,抓下來可能就是這種效果。」
鐘樂岑聽沈固那麼一說,已經明白了:「你是說睚眥嗎?」
「當時我們不是始終沒有找到拿走青龍玉的人?」
「本來我懷疑是栗田口一郎用大鵬明王咒拘走了睚眥,可是他到死都沒再把睚眥放出來,所以我也沒敢肯定。」
「為什麼懷疑栗田口?」
「你記得在1號梯外面我們看見一塊黑色的皮毛嗎?」
「你說那是犬鬼的皮毛?」沈固立刻想了起來,「對,那個下水道口的血跡黑子還幫我測試過,是狗血。」
「那我們可以回去問問八雲。難道是栗田口死了,睚眥就逃了?可是這麼久,為什麼它以前沒什麼動靜?」
沈固眼睛微微一眯:「你記得王晶晶屍體上那一小張紙嗎?你說過那是什麼五芒星。」
「晴明桔梗!」
「會不會,是土御門家族裡的人拘走了睚眥?」
「那為什麼睚眥現在又出現了?」
「也許是逃出來了。怎麼樣能找到它?」
鐘樂岑沉吟了一下:「應該把八雲帶來看看現場。」
犬鬼很快被接了過來,只湊到屍體前嗅了一下,後背上的毛就全部炸了起來,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咆哮聲,繞著屍體不住地打轉。鐘樂岑問它:「是睚眥嗎?」
犬鬼點點頭,朝他腿邊靠過去。沈固詫異:「嚇成這樣?」
犬鬼低低咆哮,畏懼中帶著仇恨。鐘樂岑忽然明白,彎下腰問:「還有土御門家的人?」
犬鬼又往他腿邊靠得近了些,輕輕搖搖尾巴。鐘樂岑輕輕摸摸它的後背,把炸起的毛平撫下來:「別怕,有我們呢。」
沈固眉頭一皺:「是土御門家族的人?是他們把睚眥放出來的?」
鐘樂岑環視四周:「這地方一般白天沒什麼人來吧?」
柳五回答:「來的大都是偷沙的,白天誰來呀!」
「也許,他們是想在這裡訓練睚眥。」
「訓練?」
「他們拘走睚眥,估計是想把它訓練成式神。」
沈固眉一挑:「式神?好大的口氣呢!」
鐘樂岑蹲下身抱著犬鬼輕輕安撫著,若有所思:「大鵬明王咒,土御門家族的實力不可小覷。估計他們對十握劍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拘走睚眥,只算是來中國的一樣意外收穫吧。」
沈固冷冷地說:「不管他們是誰,在中國的地界上殺中國人,就別想逃脫!八雲,能找到他們嗎?」
犬鬼嗚嗚了幾聲。鐘樂岑搖搖頭:「從氣味上是沒法追蹤的,已經很久了,而且前兩天還下過雨。」
「那就尋找目擊者,從周圍排查。黑子把東方小姐送回去,再查死者的身份,樂岑跟我去附近排查。」
河岸附近沒什麼人居住,但是再遠些靠近海的地方卻有個度假村,白天的時候有住在度假村裡的人偶然會逛到這裡來,屍體就是他們發現的。雖然現在沒有夏天熱鬧,但入住的人也還不算太少。沈固和鐘樂岑問到第四家的時候,老闆娘表示店裡確實住過兩個日本客人,不過兩天前就已經走了。
「那兩個人長什麼樣子,麻煩你回憶一下,有什麼特點?」
老闆娘為難地想了又想:「也沒什麼特點。日本人還不都長那樣兒?個不高,進去出來的鞠躬……有一個二十來歲,另一個年紀大些,有四十了吧?登記的名字在這兒——土御門一雄,土御門次郎。哦對了,我閨女說他們行李上有個什麼五角星的貼畫兒,說不定是陰陽什麼——就是風水先生那一類的。」
鐘樂岑哭笑不得:「是說陰陽師和五芒星麼?」
「對對!我閨女說是看過一本什麼小說,裡邊就說這個。警察同志你也看過?」
沈固打斷她:「您還是再想想這兩個人的相貌特點,他們可能涉嫌殺人。」
老闆娘一驚,不敢再話癆,抓耳撓腮地想了一會,一拍櫃檯:「對了對了,那個叫次郎的小年輕,脖子旁邊,就是這裡,有一塊胎記。平常衣領子擋著,那天他們下來吃飯,我過去送湯,站他旁邊看見的。紫紅的一大塊,估計夏天也得穿高領的。」
雖然這塊胎記基本上外人沒法看見,但有線索總比沒線索好。沈固正想是否讓局裡過來個人做一下合成人像,忽然看見有個人從院子裡走了過去。那個人他看著有點眼熟,想了幾秒鐘突然記起來——是曾經在「海的女兒」裡見過,就是那個聲稱來看旗袍最後卻把于玲和于曼請出去吃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