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的習性
沈固一個箭步衝出去攔住了那人。男人被他嚇了一跳,倒退一步:「你幹嗎?」
「我們見過。在台東『海的女兒』婚紗店裡。」
男人上下打量沈固:「我不記得了。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他一臉頗不耐煩的樣子,看起來如果沈固沒穿警服,他就要掉頭便走了。
「最近你見過那家婚紗店的老闆嗎?」
男人眉頭微微一跳,搖頭:「沒有。我見她幹什麼。我是因為女朋友找她做結婚旗袍才認識她的,旗袍已經做好了,當然再沒聯繫。」
沈固沒再說話,男人轉身就走了。鐘樂岑站在沈固身後問:「他說的是真話嗎?」
「肯定不是。」沈固回身微微冷笑一下,「欲蓋彌彰!他跟于玲肯定還有聯繫。」說著直接問老闆娘:「剛才那個客人是住在你這裡的?」
老闆娘點點頭:「昨天剛來。」
「一個人?」
老闆娘遲疑一下:「一個人。」
沈固微一揚眉:「是嗎?」
老闆娘趕緊繳械投降:「他是一個人來的,但訂了個雙人間,說是為了結婚紀念日給老婆一個驚喜。他老婆今天晚上過來。」
沈固點了點頭,帶著鐘樂岑走出來:「今天晚上我們過來,看看他說的老婆究竟是誰。他既然剛才說是給女朋友做旗袍,肯定是還沒結婚,這會兒又從哪兒跳出個老婆來!」
「也許,會是于玲?」
「很有可能。說不定就是跑到這地方來約會的。」
「對了,他說結婚旗袍做好了,那韓近月那邊的婚紗呢?我看咱們打個電話問問。」
沈固被他一句話提醒,當下打了韓近月的手機。電話接起來,韓近月似乎是在生氣,怒沖沖地來了一句:「喂?哪位?」然後大概是突然想起這是沈固的手機,趕緊改了口氣,「是沈大哥呀,我不是衝著你,你別在意啊!」
沈固只聽電話那頭亂糟糟的,微微皺皺眉:「你有事?要是不方便我一會兒再打。」
「不是不是。」韓近月噗地吐了口氣,「剛才有點事正煩著呢,不過現在沒事了。沈大哥,我正還想打電話給你呢,今天早上,有人把我訂做的婚紗送來了。」
沈固眉頭一跳:「送來了?什麼人送的?」
「不知道啊。是送到我公司的,前台小姐稀里糊塗的,怎麼也想不起送貨人的長相了。東西我已經拿回家了,你們要不要過來看看啊?」
沈固看看表離天黑還早:「我們馬上過去。」
婚紗攤開在床上,高領無袖收腰的魚尾型,線條簡單流暢。潔白的底子上繡著碧藍的花紋,像海草,又像浪花,讓人禁不住想起神秘的海洋,鼻端似乎都縈繞著海水海風的氣息。領口上鑲著一圈珍珠,裙子下襬還鑲著磨成圓片的小貝母,鐘樂岑仔細看了看:「很漂亮的深海珍珠。這料子也是鮫綃。」
韓近月又拿出一張卡片:「盒子裡還有這個。」
沈固拿過來,卡片很厚,像是某種礦物切磨的,顏色是鮮豔的紅,上面的字用白色貝殼嵌成:祝有情人白頭偕老。鐘樂岑湊過來看了一眼:「這卡片是紅珊瑚做的。果然都是海裡的東西……」
小康跟在韓近月身邊,臉上表情還帶著點不愉快。沈固看看他們:「吵架了?」
韓近月狠狠吐了口氣:「小康讓人給陰了!」
「怎麼?」
「今天我一朋友給我打電話,說小康給她發求愛短信。我正跟小康吵呢,結果他的客戶也打電話來問他開什麼玩笑居然發求愛短信。我們這一查,不知道是什麼人拿他的手機給他電話簿裡所有的號碼都發了一遍!這下子麻煩大了!我們這一天什麼都沒幹,就光打電話給人解釋了。就這樣還得罪了好幾個客戶!我們正商量怎麼查這事呢!」
「居然有人這麼幹?小康你得罪同事了吧?是不是在公司的時候把手機扔在桌子上出去過?」
韓近月一拍腿:「還是沈哥你說到點子上了!除了同事沒別人!小康前一陣子提了技術部副經理,肯定是有人眼紅了!幸虧今天是愚人節,有幾個外國客戶都把這當成玩笑,要不然還麻煩!沈哥,你看我們怎麼能把這人揪出來?能不能告他?」
沈固沉吟一下:「其實要確定是哪個人也不難。小康想一下把手機扔在桌上的時間,再想想當時有哪些同事在場,也就能明白了。這種事真要告不是不可以,但有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是個問題。而且說老實話,你就算最後告了,那點賠償還不夠你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如果這事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你不如日後自己多留心的好。」
韓近月聽得連連點頭,恨恨不已:「其實究竟是誰幹的小康心裡也有點數,真是便宜他了!」
鐘樂岑笑笑:「他選愚人節幹這事,顯然自己也心虛,想著萬一被抓到了也有個藉口。小康既然知道是誰,不如態度放高一點,讓他摸不著虛實,不知道你要用什麼辦法報復。你不已經是技術部副經理了麼,還管不到他?弄把劍懸在他頭頂上,看他日子還能過得好麼?」
韓近月哈哈大笑:「鐘哥說得好!嗯嗯,這我可得好好想想,對,就得讓這小子晚上都睡不好覺才行!鐘哥你不知道,這短信發得有多噁心。什麼『我愛你勝過愛我的靈魂』,嘔,酸死了!」
鐘樂岑笑著說:「其實這樣好,越是酸成這樣,人家越不會相信是真的,你們解釋起來也可信。就怕是那種特別平淡的,反而讓你說不清楚。」
韓近月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一會就又嘻嘻哈哈了:「沈哥,真不好意思又沒幫上你的忙。前台那位也太糊塗了,大清早的沒幾個人過去,她居然就想不起來送東西的人長什麼樣了!」
沈固擺擺手:「算了,麻煩你們了。這樣,這盒子給我吧,我回去看看能不能檢出指紋來。別的事,你們就先不用管了,如果再見到于玲或於曼立刻給我打電話。」
出了韓近月家,鐘樂岑若有所思:「清早起來沒幾個人,前台小姐記不起來人的相貌,可能不是因為記性不好。」
沈固立刻想起左健曾經說過的話:「迷心術……」
「但是鮫人是特殊的生物,沒聽說過它們會迷心術的。」
「難道它們用聲音吸引人不是一種迷心術?」
「這個不一樣……很難解釋清楚,但鮫人的聲音是天生的,迷心術是後天學的道術。」
沈固聳聳肩:「聽不明白。得,今天晚上咱們就去那度假村盯著,看看來的人到底是誰。」
畢竟還是初春時分,夜裡吹著海風還是挺冷的。沈固把鐘樂岑往懷裡裹一裹:「冷麼?」這時候就覺得這度假村離海太近了,一陣陣的風冷而硬,帶著鹽份和海腥氣。
「還行。」鐘樂岑把有點涼的手揣到沈固懷裡,打個小呵欠,「幾點了?」
「快十二點了。」
「還沒來……」
沈固往房間窗口看了一眼:「我倒覺得于玲未必會過來。這地方離海這麼近,只要她唱唱歌,估計那傢伙就會自己去找她了。」
鐘樂岑仰起頭仔細聽聽:「可是到現在也沒啥動靜。而且她如果在海邊唱歌,這度假村裡所有的人都能聽見,那得有多少人過去?」
他剛說完這句話,房間裡就隱約聽見男人「喂」了一聲,聲音急切,好像迫不及待的樣子,但喂了一聲就沒動靜了。過了片刻,又是嘩啦一聲好像碰倒了東西,鐘樂岑精神一振,緊盯著門口。可是屋裡悉悉索索響了幾聲,又沒動靜了。兩人等了一會,鐘樂岑奇怪道:「怎麼沒動靜了?」
沈固突然明白過來:「不好!快進去看看!人可能已經跑了!」
旅館老闆已經準備關大門睡覺了,還沒反應過來,猛然躥進來的兩個人已經旋風般從他身邊衝過去了。沈固一腳踹開房門,果然房間裡連個鬼影都沒有,窗戶倒是大開著,冷風一陣陣地灌進來。沈固直接跳出了窗戶,遠處就是海邊:「快走!」
鐘樂岑跟著從窗戶上爬出去,也恍然大悟:「是手機!于玲用手機把人引走的!」
海邊離得不遠,路卻不怎麼平坦,兩邊又沒路燈,鐘樂岑跌跌撞撞的差點摔一跤,只好眼前盯住了沈固,跑了片刻再一抬頭,海水已經近在咫尺。今天是大潮,水位漲上來,海面上只露出一塊最高的礁石。月光冷冷地照下來,灑在于玲的身上,反出一圈銀亮的光邊。那絕對是個美麗卻又詭異的畫面:于玲黑色的長發像濃密的海藻一樣濕漉漉地披在身上,襯托著貝殼一樣白色的肌膚,腰以下是一條金色的巨大魚尾,每一片鱗片都閃著溫潤的微光。她右手撐在礁石上,左手卻拿著一個手機放在唇邊。估計是因為有手機的緣故,她的歌聲音不大,在鐘樂岑和沈固聽來很輕,隱隱約約的,就像夢一般難以捕捉卻又誘惑人心。
男人已經走進齊胸深的冰冷海水裡,被海浪衝得站立不穩,一手卻仍拿著個手機按在耳邊。一個浪頭過來把他掀翻了,手機大約是泡了水不再有聲音,他彷彿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掙紮著浮起來游泳。沈固放開聲音大喊:「回來!這邊才是岸!」
于玲抬頭向他們看了一眼,忽然縱身也跳入水中,直接抱住了男人,帶著他往深水區游。她的動作迅速有力,長長的魚尾一擺,就向前推進了十幾米。沈固唰地拔出槍,砰地一聲,于玲的尾巴在水面上一拍,映出一點血色,隨即就消失了。沈固直接甩了外衣就要往水裡跳,鐘樂岑卻撲上來死死箍住他的腰:「你幹什麼!」
「不能讓她把人帶走!」
「晚了!那人死定了。在水裡你不是她的對手!」鐘樂岑整個身子都拖在沙灘上,死活不讓沈固下水,「鮫人的鮫字在古代用來指稱鯊魚,鮫人在水下的力量和速度等同於同樣長度的鯊魚,而且它們是用腮呼吸的!不帶魚槍和呼吸器,你本事再大也不是她的對手!」
沈固頓住,狠狠在沙灘上砸了一拳。其實于玲這一潛下去就根本找不到人了,黑色的海面無邊無際,他到哪裡去找?
鐘樂岑爬起身來:「這事得上報。鮫人一般生活在深海,雖然也會上岸來,但主動殺人的事幾乎沒有。鮫人其實在某些方面還保留著動物的習性,它們殺生主要是為了獵食,再就是被侵犯了領地或者被攻擊激怒。像于玲這種短時間內主動連續殺人的情況極其罕見,人類本來不是鮫人的食物,而且邱峰和這個男人都不存在侵犯她領地的可能,更不用說她是雌性,領地意識不會太強。這事太奇怪了。」
「會不會是邱峰糾纏不休,激怒了她?」
「不可能。」鐘樂岑一口否決,「你知道動物的求偶方式吧?雄性展開追求,但是雌性有選擇權。雄性可以想一切辦法吸引注意力,但不能用強。而雌性即使不接受它的追求,也僅僅是避開,從來也不可能出現雌性因為不願意被追求就殺掉雄性的事,當然雄性也不會去傷害雌性。這種雌雄之間相互傷害的事,只會出現在人類當中。」
沈固卻另有想法:「如果邱峰是想對于玲用強呢?再說既然叫鮫人,多少也有人的習性吧?」
「那更不可能了。于玲只要躲進大海,邱峰還有什麼辦法能找到她?根本不必殺人。而且今天這件事,明顯是于玲主動打電話,用歌聲把這個男人吸引過來殺死的。至少我們剛才已經看見了,男人並沒有任何糾纏或者攻擊的意思,反而是于玲在我們來之後還要把人帶走,說明她是有意殺人。這是非常反常的。而且仔細說起來,像于玲這樣主動長時間離開海水在陸地上開店,本身就是反常的。」
「等等,既然鮫在古代指鯊魚,難道鯊魚不是兇殘的動物?」
「你這話說得不對。動物其實真沒有什麼兇殘不兇殘之分,鯊魚攻擊人類的動機與其他動物完全相同,一是覓食,一是維護領地,除此之外它也不會隨便攻擊人類。而且鮫人在書籍裡的記載也基本上沒有兇殘這一條。鮫人在生育時需要上岸來,它們如果在人家裡借宿,還會用鮫綃或鮫淚珠來報答主人,從來沒有聽說會殺主人家人的。」
沈固皺皺眉:「那于玲為什麼殺人?你上次說古籍裡對鮫人的記載很少,肯定並不完整,可能鮫人還有別的習性你並不知道。」
鐘樂岑抿著嘴思索,沈固眯著眼睛最後往海面上看了一眼,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看!」
鐘樂岑抬頭看去,水面上漂起一個東西,被海浪漸漸推送到岸邊——是剛才那個男人的屍體。沈固挽起褲腿涉入冰冷的海水中把屍體拖了上來。這次的屍體不像邱峰那麼表情平靜,而完全是溺水而亡的樣子,臉上還凝固著恐懼和絕望的神情。沈固心情沉重地看著,鐘樂岑卻忽然咦了一聲:「三魂七魄呢?」
沈固沒明白他的意思:「人不是死了麼?」
「人死後屍體未冷,魂魄是不會馬上離開的。可是這人的三魂七魄全部不見,這——像是被人收走了!」
「是于玲嗎?」
「鮫人也會收魂?而且她要魂魄幹什麼?」
「是啊……她要魂魄幹什麼?難道說,鮫人真的有我們不知道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