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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130章
  六、異潮

  天色陰霾,不時飄下絲絲細雨。羅靖的臉色比天色還陰,像是能刮下一層霜來。丁蘭察的一支軍隊,在一道封賞聖旨中被肢解了。

  丁蘭察因大勝北蠻有功,封為定安侯,長子蔭將軍,還在青州賞了一塊封地。這看起來是莫大的尊榮,其實卻是變相地撤了他的兵權。而他手下得力的副將們,都因此戰升了官,或被召到京中,或轉了地方上的實缺,看起來都是封賞,其實卻等於將丁蘭察的左膀右臂全部斬斷了。羅靖本人,因母親是錢塘人,就授了杭州游擊將軍,還給他母親個五品封誥,給假半月回錢塘葬母。

  馬車比去邊關時那一輛舒服了許多。游擊將軍雖然只統帶不過三千人馬,品銜卻不低,錢塘知縣自然極盡討好之能事,特別把自己最寵愛的如夫人的馬車派了來給他們乘用,還要派幾個丫環來服侍,只是被羅靖拒絕了。

  碧煙掀開簾子向外看看,回頭道:「爺,雨小得多了。」此次羅靖轉授杭州游擊,只有她最是歡喜。從前羅靖在軍中,雖是得丁蘭察信任,卻是軍中不得有婦女,她也就空掛個侍妾的名頭不得親近,還不如兄長碧泉伺候的時日多。如今到杭州做了游擊將軍,便沒那許多規矩可以日夜相隨,且都說上有蘇杭下有天堂,依她看來,在這般名勝之地做個清閒官,逍遙快活,豈不勝似到那沙場之上刀頭舔血?

  羅靖淡淡應了一聲,並不抬頭。他手裡把著一卷書,卻並不在看,不知在想些什麼。碧泉輕輕拉了妹妹一把。他跟隨羅靖日久,知道他此時心情不快,唯恐妹妹沒有眼色,欲獻慇勤,反惹出事來。

  羅靖的生母陳氏,是錢塘陳氏的旁支,只是這一支家道沒落,已遠遠離開族地遷於江邊,父母亦是早亡,才嫁了人做妾。陳氏是錢塘大族,自家墳山盡有,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卻沒有再葬回自家的道理,更遑論是沒落旁支。任她是朝廷的封誥,也破不得這個規矩。羅靖無奈,只好自擇墳地,所以特地帶了沈墨白來選地穴。因扶乩之時有錢塘舊景之語,特別到母親當年居住之地來擇墓。不過畢竟年頭已久。陳家本來只有三口人,當年夫妻二人死時無錢,女兒賣身為妾草草葬了父母,加上這二十餘年不曾回來,那房屋早已成了頹垣,墳墓更是無處尋找。羅靖雖是不曾見過外祖父母,但這般情景,也覺淒涼。

  沈墨白一直縮在馬車一角。只在去邊關的路上,他已不知說過幾次自己並不懂風水之學,無如羅靖置若罔聞,硬拖著他走。不過他離開常州已經將近一月,倒並未發生什麼異常之事,對於師傅臨終前的囑託,倒不是那麼著緊了。蘇杭之地風景優美,若是沒有羅靖凶神惡煞似地逼著,其實正可遊玩。只是這馬車裡太小,他只覺羅靖身上的氣勢宛若有形一般四處發散出來,直將他擠到馬車角落裡不敢亂動。

  羅靖心思自然不在書上,眼角一瞥,已經看見沈墨白倚在車廂角落裡,臉上帶些煩悶神色,不停地咬著自己嘴唇,將兩瓣薄薄的唇咬得紅紅的,鮮豔欲滴。愈是陰雨天氣日光晦暗,他越是如同玉雕一般微泛光彩。相較之下碧泉兄妹雖然眉眼出色,這種天氣卻顯得面色暗沉,反不如他賞心悅目,倒也算是奇事一件。羅靖心裡微微一動,道:「這裡地氣如何,能葬得人麼?」

  沈墨白正在滿腹心事,被他驟然一問,倒驚了一跳,向外看了看,遲疑道:「地氣是好的,草木蒼翠,平和腴盛,只是有些陰喪之氣……」

  羅靖眉頭一皺:「陰喪之氣?」他多少也聽說過一點風水之說,有山有水,正是好地方。此地都是些丘陵小山,山上樹豐草茂一片蔥翠,按說正是殯葬的寶地,怎麼卻會有什麼陰喪之氣?

  沈墨白如今確是有些怕他。當日在軍營之中,羅靖翻臉便要將他與北蠻戰俘關押在一起,碧泉也當真將他拖過去了。那營裡的戰俘個個身上帶傷,觸鼻便是膿血腥臭之氣,目之所及,全是些猙獰嘴臉,那打量他的眼光竟似是山裡的餓狼一般,若不是身上都有傷旁邊又有守衛不敢造次,真不知會不會撲上來將他分而食之。那一夜他緊縮在營圈一角大氣都不敢出,平生頭一次覺得人原來也如此可怕。倘不是朝廷的旨意迫使丁蘭察退兵,還不知他要在裡面被關多久。是以如今他是真不敢再逆著羅靖,有問必答。只是他委實並不懂世俗的風水之說,方才一眼看去這一帶山翠而蔭,綠中帶黑,頗有陰喪之氣,倒似個大墳場一般,這才如此回答。此時眼見羅靖又有不悅之意,當下閉口,向角落裡又退了退。

  羅靖冷冷盯他一眼,正要說話,馬車忽然一晃,停下了。羅靖微一抬頭,碧泉已經探出身子去問道:「怎麼停車了?」

  車伕在外答道:「前面有出殯的,小人恐撞上了晦氣。」

  羅靖眉頭一皺,果然聽到前面隱隱有吹打哭泣之聲傳來。掀開車簾看去,出殯隊伍中竟有十餘口棺材,加上跟隨的親友,迤邐有一里多路,看上去極是驚人,不由皺眉道:「怎麼回事?怎會有這許多棺木?」

  車伕顯然對此地之事十分熟稔,順口便道:「那是一甲出大殯。」

  羅靖更是驚訝:「一甲能有多少戶人家,便有如此多的棺木?難道是瘟疫?」

  車伕搖頭:「將軍有所不知,這是修堤死的人。」

  他此言一出,連沈墨白都不由傾身向前看著他道:「修堤怎會死這許多人?」

  車伕搖頭嘆道:「將軍遠道而來,不知我們這裡江潮的厲害。這裡正是江海交匯之處,那潮頭春秋之季竟有十餘丈高,觸石石裂,拍岸岸穿,好不厲害。因此百姓都不在此處居住。無如近來朝廷下令墾荒,各處不許有拋荒之地。這裡都是從前江水淤出的地,都是好的,幾任官爺要這政績,哪個不要開墾?只是潮頭厲害,墾了地也會被沖,便促著雇民伕修堤。只是這潮水也怪異,如今不論時令不論汛息,說來便來。可憐這堤哪裡修得好,有時剛剛修起十里八里,潮頭突然衝來,堤上的人躲不及,便被拍入水中,那是連屍首也難得找到。將軍看這十餘口棺木,其實多半是生時常穿的衣裳鞋襪之物,根本沒有屍首。」

  沈墨白聽得輕嘆了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摸上菩提珠,低聲念頌。羅靖眉頭緊緊鎖著,道:「潮頭便是再高,也有個汐汛,怎會全無徵兆,說來便來?」

  車伕悄聲道:「都說這潮裡有妖怪。還是老輩子的說法,道是此地近海口,海中本有孽龍,被海神逐捕,圈禁於此。這孽龍神通廣大,雖是圈禁,時時猶要翻身擺尾。一個擺尾,便是一道浪,若是翻身,那浪便有丈把高。本地原有個龍神廟,也不知何年何月所建,早荒廢了。想不到如今出了這般怪事,龍神廟的香火又盛了起來……」他尚未說完,羅靖已經臉色一沉:「胡說!不過是江潮,誰在此地妖言惑眾!什麼龍神廟,怕也是弄出來騙無知百姓香火錢的。走,去堤上看看。若是沒有妖怪,我倒要去龍神廟計較計較。」

  車伕一聽,驚得面目改色,連連搖手:「小人可不敢。將軍切莫輕涉險地。

  此時正值春潮,極是厲害,正不知幾時能來。除了非當差不可的役夫,這時候誰敢靠近江岸?」

  羅靖哼了一聲,翻身跳下馬車:「我倒不信,區區江潮,會如此厲害,竟然還傳出了妖怪,倒要見識見識!你不去,就等在此地吧。」

  碧泉碧煙也跟著跳下車:「我們隨將軍去。」

  車伕叫苦不迭。這位將軍若是出了事,他也脫不了干係,無奈之下只好道:「將軍要去,小人自然為將軍趕車。只是求將軍在遠處一看便好,切莫近前。附近有座小山,小人陪將軍登山一觀如何?」

  說是小山,其實就是個小土包,離江岸有百十步遠,山包上生了幾棵樹,頗有年頭,根深葉茂。車伕將車遠遠停下,上了小山,便先戰戰兢兢捉住樹枝,預備萬一潮水沖來不及逃走,好爬上樹去。

  羅靖縱目看去,堤岸上人倒不少,卻罕見青壯男子,倒是夾雜不少婦女。

  那堤岸修得也是歪歪扭扭,顯是剛剛趕起來的。堤岸之畔果然有些香煙,遠遠看去,凡上堤之人無不先拜祭。他正皺了皺眉,忽聽遠處隱隱傳來雷鳴般的聲音,天邊一道白線,由細而粗,頃刻之間,就是一道白浪。堤岸之上頓時開鍋一般,男女老少皆是扔下草袋泥石,連哭帶嚎地往堤下逃。只是這浪來得委實太快,只一眨眼之間,已經到了近前。那浪頭白沫飛濺,如同千軍萬馬,呼嘯驚人。車伕早嚇得往山包下逃,一面逃一面沒命地喊叫:「將軍快走,這是春潮啊!」

  羅靖自然看得出這浪厲害,不過覺得也未必就能衝到這山包之上,正要再看個究竟,碧煙碧泉卻已急了,扯著他就往山下走。此時浪已到堤邊,那堤就如紙糊的一般,轟地一聲,已經七零八落,潮水直漫上岸來,肆無忌憚地四處追趕奔逃的人們。

  築堤之人中也有老弱,一個少年拖著個老者奔走不快,被人群一擠,不小心摔倒,立時被人七腳八腳地踩了過去。待人逃走,他也再站不起來,少年哭叫著拖他,哪裡拖得動?眼見潮頭已經到了身後,只得瞑目待斃。

  羅靖本來已經後退,回頭卻見這般情景,當下甩脫碧煙,回頭奔了過去,拉起老者就跑。走得幾步,水已經沒過膝彎。碧煙急得跺腳,碧泉也奔去幫忙拖拽少年。只是老者身上被踩傷多處,行動困難,四人再走幾步,水已到腰,背後水聲滔天,第二重浪又衝了上來,羅靖拖著個傷者落在後面,只聽水聲轉眼響到背後,突然有人高聲叫道:「小心背後!」正是沈墨白的聲音,只是惶急變了調子,全不似平常的溫和寧定。

  羅靖十八歲從軍,跟著丁蘭察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練出一身野獸般的直覺和反應,聞言不及思索,反手自腰間抽出寶劍,向後全力一揮。他這把劍是當初入伍不久便從沙場上繳來的,端的是一柄好劍。在那敵將手中已不知殺了多少人,到了他手中,十年來更是斬過無數頭顱,卻還鋒利如初。他是背對潮頭,並看不見後面如何,碧煙站在前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第二重浪有丈把高,遠遠看去白沫噴濺猙獰可怖,隱約似是一張巨口,要將羅靖二人直吞下去。但羅靖那一劍全力揮下,將白浪從中分開,濺起的水沫不知是否映著日光之故,竟似是鮮紅的。浪頭一分為二,兩個浪峰自他左右而過,其勢雖是立弱,也將前方的碧泉和少年拍了個趔趄,羅靖卻是安然無恙。

  沈墨白喊出這一聲,脫下外衣就往水中奔去。此時水已淹到羅靖等人胸口,四人腳下都有些不穩,浪雖是向岸上衝,回頭時卻有極大的拉力,竟是要將四人拉進江中去。沈墨白卻似一條魚兒,幾下就游到四人身邊,在嘩嘩水聲中一面幫著碧泉拖拽少年一面高聲道:「快些上岸!」

  羅靖雖然看不見背後之事,但那一劍揮下,也覺不對。他雖是素來不信鬼神之事,但看沈墨白焦急失態如此,卻也覺得此事蹊蹺,全力拖拽著老者就向小山包上走。沈墨白在最前,碧泉拉著少年居中,羅靖拖著老者在後。此時水漲得更急,小山包也堪堪被水沒過,但幾棵老樹樹冠卻還露在水上。碧泉拖著少年先爬了上樹,羅靖將碧煙也托上去,再將老者推上樹。正在忙碌,陡然間一個浪頭打來,水沫飛濺,潑得人睜不開眼,待樹上幾人抹去水漬再看時,羅靖與沈墨白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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