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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122章
  天下之水

  沈固終於明白為什麼弱水不可載鴻毛了。

  無數隻手從水底伸出來拉拽著他,將他往水底拽去。冰冷的弱水從耳鼻灌進來,水性極好的他,居然有了種要被溺斃的恐懼感。素琴和樂山和尚比他還不如,因為是魂魄,已經在弱水的浸泡下有散魂的危險。

  金鐵之英從沈固手裡冒出頭來,畢竟是至鋒至銳之物,甫一露頭,就驚得那些魂魄向後退縮了一下。沈固藉著機會冒出頭猛吸了口氣,心裡冷靜了下來,鐘樂岑教過他的鎮水咒也浮上心來。趁著那些魂魄還沒有再圍上來,銅精已經自金鐵之英中飛奔衝出,一根根銅柱打落水中,落入銅柱的水面立刻平靜了下來。

  沈固從平靜了的弱水中浮上來。腳下一根銅柱自動生長,將他托出水面。他手中的金鐵之英分為兩根,一根勾著素琴,一根勾著樂山和尚,一起從弱水裡升了起來。原來弱水也並不深,其實不過五六米,只是因為有無數魂魄在內,所以無論什麼活物落入其中,都會被魂魄拖下去溺死。

  跳上岸,素琴和樂山和尚癱倒在地,半天才能站起來。沈固顧不上他們,放眼望去,只見弱水不斷上漲,除了他打下鎮水柱的那一小片水域,到處濁浪翻騰,無數魂魄在水中張牙舞爪,發出淒厲的叫聲。本來清澈見底的弱水,現在已經變成了血紅色。素琴睜大眼睛看著,喃喃地說:「怎麼,怎麼像奈何橋下的水?」

  「萬水本是同源。」樂山和尚看得心驚膽顫,連聲唸佛,「弱水如此上漲,地府之中還不知淹成何狀。這,這是怎麼回事?倒有些像當年老僧所造之孽……」

  他這一句話,沈固腦子裡有根弦?地斷了:「樂岑!」

  「怎麼?」樂山和尚也傻了,「是墨白……」

  沈固一把抓住老和尚:「能看得出來這水是從哪裡來的嗎?」

  樂山和尚茫然搖頭:「萬水同源,如同昔年神農九井,汲一井而余井皆動,看不出究竟是在哪裡漲起。」

  沈固沒心思聽他前面那什麼神農九井的話,他現在恨不得馬上就飛到鐘樂岑身邊去,可是地府這麼大,他要到哪裡去找?他甚至覺得自己能感覺到鐘樂岑的惶恐,眼看著自己的能力解封,卻又造成這樣的浩劫,他一定很害怕……

  沈固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一把,掌心裡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但他覺得剛才那一下他觸摸到了鐘樂岑冰涼的臉頰。掌心裡還有那種柔軟的感覺,沈固覺得自己的心都擰了起來。他必須馬上到鐘樂岑身邊去,馬上!一種強烈的感覺從心裡衝出來,他垂下手,十握劍從衣袖裡滑出來,幾乎沒用什麼力氣,劍鋒已經劃開空氣,撕開一道裂縫,沈固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黃泉橫流!

  鐘樂岑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高處爬,迅速上漲的黃泉水追在他身後,水中伸出無數揮舞的手臂,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拖入水中。許多來不及逃避的魂魄被拖入黃泉,迅速被同化,又有更多的手臂伸出來。

  左穆拖在他身後,還在不甘心地回頭看。他千算萬算,連用誅妖雷逼出鐘樂岑被封的靈力這一招都想到了,唯有一件事沒有想到──他把手銬的鑰匙丟了。誅妖雷直接把他的空間裂縫打開到了地府,但是從空間裂縫掉下去的時候,手銬鑰匙從他口袋裡掉了出去,不知是掉在裂縫裡還是彼岸花叢中,怎麼也找不到了,而他身上也沒帶任何能撬開或弄斷手銬的利器,地府更是連塊石頭也找不到。本來他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完全可以進了三生泉之後再想辦法。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在接觸到三生泉的一剎那,鐘樂岑體內的靈力完全爆發,致使三生泉水噴射而出,整個地府黃泉橫流!誰能想得到,萬水居然同源,三生泉也是黃泉水的一部分,在本質上與奈何橋下的血水甚至地獄中的血海沒什麼兩樣!

  他們現在是在枉死城外陡峭的小山上。整座枉死城都已經被淹沒了,那些年限未滿還不曾去投胎的魂魄走避不及,都被拖入了水中,只有少數逃出來的,現在跟他們一樣,正在拚命地往高處爬。

  鐘樂岑越爬越慢。身體裡有東西呼之慾出,想要回頭去與身後的黃泉水融為一體。他的動作漸漸停了,不由自主地回頭去望著身後。翻騰的水面上,無數的頭顱和手臂升上來,像是對著他呼喚。

  「你發什麼愣,快往上爬啊!」左穆本來在他後面,現在已經超到前面去了,使勁拽了一下手銬。但鐘樂岑完全沒反應,反而整個人都探出身體去,像是隨時都會跳下去。

  左穆急了,用力狠拽:「你清醒點!」卻只看見鐘樂岑的身體越探越往外,甚至連手都有鬆開的意思。如果他鬆了手,在這光禿禿的石壁上,兩個人都會滾落下去。

  鐘樂岑根本聽不見左穆的話,手銬卡得他手腕都破了皮,他也沒感覺到。在他眼裡,這滔滔黃泉水就像是一張最舒服的床,只要跳下去,就能投入最溫柔的懷抱……

  臉上忽然有什麼東西擦過,鐘樂岑猛地打了個哆嗦,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鬆開了一隻手,只要另一隻手再鬆一鬆,或者腳下一滑,就會整個人滾下去。他趕緊死死扳住石壁,後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快爬,你想死啊!」左穆看他似乎明白過來了,連忙拽了一下手銬。

  鐘樂岑跟著他往上爬,心裡卻在思索,剛才他分明覺得有人摸了一下他的臉,那隻手溫暖而有力,手掌上有一層繭子,是他很熟悉的──那是沈固的手!

  沈固!他來了!鐘樂岑可以肯定,雖然他不知道沈固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怎麼能突然學會了他心通居然能觸摸到自己,但他可以肯定,沈固一定是來了!只是想到這一點,他就忽然覺得身上有了力氣,連身體裡那蠢蠢欲動的感覺都被壓下去了幾分。

  黃泉水上漲的速度緩慢了。畢竟就算是黃泉水,也不能完全違背物理規律,不可能永遠來個水往高處流。左穆和鐘樂岑吊在峭壁上,回頭向下看,滿眼都是揮舞的手臂和黑洞洞的眼眶。

  「左穆?」就在身邊,一個聲音試探著響起來。

  左穆本能地應了一聲,轉過頭去。在他們左邊,一個魂魄也吊在峭壁上,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幾乎是貼在了一起。鐘樂岑脫口而出:「蕭輕帆!」

  真正論起來,鐘樂岑其實根本沒有見過蕭輕帆,每次他見到的都是頂著蕭輕帆身體的左穆,所以現在,看見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那種震驚讓他差點鬆了手。而左穆震驚更甚:「輕帆,你──」

  蕭輕帆微笑:「很詫異能看見我?這裡是枉死城,我的陽壽還沒到,呆在這裡不是很正常嗎?」他的笑容有點諷刺,在一張輪廓略顯模糊的魂魄的臉上不是很明顯,但左穆卻看得很清楚。

  他破天荒地有些結巴起來:「輕帆,你──」自從素琴死後,他養陰數百年,如此漫長的一生中,他殺過人、害過人,但自覺每一次都是在進行利益交換,從來沒有過愧悔,唯有對蕭輕帆,這個無償讓他魂魄走舍上身的人,會生起那麼一種叫做內疚的感覺。

  蕭輕帆還在微笑:「怎麼?不願意看見我?你這是──為什麼還頂著我的臉?還是說你在我的身體裡呆久了,臉也跟我一樣了?」

  左穆不知該說什麼:「不,我是──」

  「我的這個身體,至少還有四十年陽壽,你怎麼會現在就來?」蕭輕帆的目光終於轉向鐘樂岑,轉向他和左穆手上的手銬,「還帶著一個人……還用手銬連在一起?你是有多捨不得他?」

  他笑得風輕雲淡,鐘樂岑卻覺得後背一陣發毛。這笑容他認得,前世,羅靖那個侍衛碧泉就曾經對他露出過這樣的笑容,看起來溫和無害,其實這代表著憤怒和嫉妒。

  左穆這一生活得已經十分之漫長,論道法,論見識,恐怕無人能出其右,可惜他這一生裡唯一沒有花心思去學過的,就是愛情。他所有的愛情都已經在素琴身上用完了,因此當他冷靜地利用著蕭輕帆的時候,從來沒有認真去揣摸過他的感情。

  沈固從裂縫裡跳出來的時候,萬幸地落在對面山崖上,而沒有直接掉到黃泉水裡去。但是他一抬眼,就看見鐘樂岑已經身處險境──蕭輕帆抱住了左穆,兩個人已經懸掛在半空中,只靠那副手銬掛在鐘樂岑手上,而鐘樂岑一個人要支持兩個人的體重,已經搖搖欲墜。

  蕭輕帆死死地抱住左穆。如果這是在陽世,他將穿過左穆的──或者說是他自己的身體,觸碰不到任何東西。但這是在冥界,魂魄與肉身之分,在這裡已經並不明確。因此蕭輕帆撲過來的那一下,就把左穆沖得把不住山壁滾落了下去。

  「跟我一起走吧!」蕭輕帆的擁抱冷得像冰,「我們一起轉世,永遠一起!」

  左穆只是遲疑了幾秒鐘,就用空著的左手結了個手印,直接按在了蕭輕帆額頭上:「放手,我不能死!」

  手印落在印堂間,立刻冒起一陣白煙,蕭輕帆的魂魄因為痛苦而痙攣起來,卻仍然不肯放手:「跟我走!我求求你,跟我走!」

  「左穆!」素琴和樂山和尚緊跟著沈固也穿過了空間裂縫,跟沈固一樣,素琴也是一抬眼就看見了她想看見的人,忍不住就發出一聲驚呼。

  「素琴?」左穆萬萬沒有想到他上天入地尋找的人竟然會出現在眼前,一呆之間,按在蕭輕帆額頭上的手鬆了鬆,蕭輕帆趁機掙脫他的手,突然一口咬在他喉嚨上。劇烈的疼痛讓左穆猛然掙紮起來,鐘樂岑扳著的石頭突然受力,從石壁上鬆脫了下來。

  沈固一甩手,金鐵之英疾射出去,在半空中準確地切斷了手銬中間的鏈條,左穆和蕭輕帆脫離了鐘樂岑,順著山壁滾落下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素琴發出一聲尖叫,毫不猶豫地也跳了下去。

  鐘樂岑險之又險地勉強把身體附在石壁上,欣喜地抬頭看去,卻看見了沈固旁邊的樂山和尚:「師,師傅?」

  「墨白……」雖然面貌已經換了,但身上那種自己親手造成的陰氣是萬萬不會認錯的,樂山和尚心情激盪,半天才能叫出一聲來。

  沈固抓住飛回的金鐵之英,一步衝到山崖邊:「樂岑,穩著點,我想辦法接你上來!」

  「我沒──」鐘樂岑話還沒說完,山崖下面的水面突然劇烈翻騰起來,猛然間,蕭輕帆的魂魄像出膛砲彈一樣被彈出水面,全身都包裹著金色的微光。那微光像火焰一樣燃燒著他的身體,還沒等他重新落回水中,就化成了灰燼。但是因為他彈出水面而騰起的波浪潑到了鐘樂岑身上。那些波浪像是無數隻手,濺到鐘樂岑身上就緊緊扒住不放。

  鐘樂岑只覺得潑上來的水冰冷徹骨,這種冰冷像是能滲透皮膚直入血脈,使得他身體內的力量又躍躍欲試起來,幾乎要衝破他的肌膚而噴射出來。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得到了這種命相,但他現在已經明白,他身體裡的靈力來自黃泉,現在,被禁錮的力量想要回歸了。

  每個毛孔都像針扎似地疼。不過針扎是從外向內,而鐘樂岑現在的痛苦是從內向外的。陡峭的石壁上,他再也掛不住,一鬆手,就落進了水裡。

  「樂岑!」沈固還沒想出來怎麼把他弄上來,就看見他鬆開手落入了水中。落下去的最後那一刻,他看見鐘樂岑仰起的臉上帶著痛苦。於是他不假思索,縱身也跳了下去。在他落入水中的時候,看見白色的衣襟一閃,樂山和尚也跟著他跳了下來。

  黃泉水是徹骨的冰冷。沈固露出金鐵之英逼開那些纏縛上來的手臂,強行睜大眼睛尋找鐘樂岑的身影。但是到處都是頭顱和手臂,他看不見鐘樂岑在哪裡。

  白色的衣襟又閃了一下,沈固看見了鐘樂岑的臉。樂山和尚托著他,從水底升了上來。無數隻手臂拖拽著他,他兩段小腿已經消融在黃泉水裡,但仍然努力托著鐘樂岑上浮。

  沈固翻身下潛,拉住了鐘樂岑的手。鐘樂岑全身都在痙攣,沈固抱著他全力上浮,卻覺得他的身體像鐵一樣又冷又沉,他竟然帶不動他!樂山和尚已經沉了下去,他的身體從下而上,漸漸在黃泉水中消融,直到最後只剩下一個頭顱,沈固仍然能看見他的雙眼,一直注視著鐘樂岑。

  猛然間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沈固腳腕。沈固本能地踢了一腳沒能踢開,低頭一看,是左穆。他脖子上已經被蕭輕帆咬開一個洞,血正在往外流,另一隻手把素琴的魂魄緊緊抱在懷裡,手印泛著微光,將素琴的魂魄護住。本來鐘樂岑的身體已經很沉重,再加上一個他,簡直像有一噸重。沈固一口氣沒憋住,喝了一口黃泉水。一種冰冷的感覺從喉嚨迅速傳遍全身,沈固覺得好像有隻手伸進了喉嚨在抓,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他的內臟從喉嚨裡抓出來。他擺脫這種恐懼,用力踢腿上浮,卻覺得自己像生了根一樣,根本不動。

  鐘樂岑在血液沸騰般的感覺中醒過來,睜眼就看見沈固已經開始缺氧的臉,而他自己也一口水嗆進了肺裡。保留著最後一點清醒,他想推開沈固。有種感覺,他今天會死在這裡,而他的力量會消融在黃泉裡,從此不會再有那樣的極煞命相。

  沈固死死摟住鐘樂岑。在這個時候,他反而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他心通」,用不著說話,甚至用不著看見鐘樂岑臉上的表情,他都知道他想做什麼。

  鐘樂岑的手盲目地在沈固胸前抓了一把,手指勾到了什麼東西,是沈固的項鏈。軟陶小瓶的瓶蓋被拽開了,沈固瞥見一股暗褐色的東西從瓶子裡湧出來,像是黑色的水流,加入到黃泉水中。不過他再看一眼,就發現那不是水,而是土。

  「息壤?」如果不是在水裡,沈固一定會叫出來。難道這就是遇水則生的息壤?

  沒錯!小瓶子裡湧出的是土,像一條龍一樣,息壤迅速地生長著。它吸收著接觸到的每一滴黃泉水,還有黃泉水中的魂魄,就像人們用木炭吸收水中雜質一樣,息壤所到之處,黃泉水和其中的魂魄都化為了土。

  沈固一把扯下鐘樂岑胸前的軟陶瓶子。又一條土龍游出瓶子,他們腳下迅速變成了實地,頂著兩人往上升。沈固終於鬆了口氣,謝天謝地,有海妖送的這盒息壤……

  腳腕上緊抓的手突然鬆開了。沈固低頭一看,就見左穆用兩隻手緊緊圍抱著素琴的魂魄,但迅速生長的息壤無可阻擋地突破了他下的封印結界,素琴首先接觸到息壤的雙腳迅速化為土壤,然後是她的小腿、大腿、腰……雖然在左穆懷裡,她仍然在變成一尊塑像。但是她的臉上帶著微笑,嘴唇輕輕動了動,沈固聽不見聲音,但從她的嘴唇上,他讀到一句話:「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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