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個月後。

　　郭琪婕離開了艾麗婚顧公司。一個月前她就已經提出辭呈了，被薇姊罵是個無情無義的女人，盡管如此，薇姊還是讓她離開了。

　　她沒有回南部老家，而是打電話給父母，說她換了工作，在東部，可能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常回去，不過有空她就會回家看他們。

　　她覺得自己有點不孝，讓爸爸媽媽為她擔心了，幸好大哥大嫂決定搬回家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因為大嫂肚子漸漸大了，又是雙胞胎，大哥很擔心，因此回家請爸爸媽媽幫忙照看。

　　至於她，則來到鄰近知名觀光景點「伯朗大道」的小鄉鎮，這裡空氣很好，她打算好好休息一年，這些年來她努力工作，存了不少錢，一年沒有工作也撐得過去，何況薇姊還說了，金錢上有困難就跟她說，她可以先預支薪水給她，以後再連同利息一起還給她。

　　她真的非常謝謝薇姊，她是個好姊姊，也是個好老板。

　　她租了間房子，相當的寬敞，而且廚房的器具齊全，這是她租下房子的主要原因，以後，她要吃得健康，保持身心愉快，因為，她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

　　她懷孕了，是霽悅的孩子。

　　她得知自己懷孕時，又哭了一次，實在太高興了。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懷上霽悅的孩子，她當下決定要生下來，這可是她和霽悅的第一個孩子，千年前，盡管他們很相愛，卻沒有生下一男半女，不過後來她和霽悅都走了，沒有孩子也好。

　　但現在不同，她不知道有多高興孩子的到來，因此她決定離開繁忙的工作，搬到空氣好的鄉下地方生活，她要孩子好好健康出生，平安長大。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笑得很滿足，雖然她沒有再見過霽悅，但是，她期待著孩子出生後，到底會像爸爸還是媽嗎呢？

　　如果可以，她希望孩子像爸爸。

　　時光繼續流逝，郭琪婕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另一方面，在完成交換禮物的任務後，白霽悅回到地府當文判，至今已經過了半年。

　　半年多來，他刻意不去想關於郭琪婕的事，有時他會想，那個丫頭也未免太過絕情了，說了再見就離開，連回頭看他一眼也沒有，讓他不禁生起氣來。

　　雖然他在意了她十世，但那個傻丫頭哪裡會知道，就連個依依不舍也沒有，仿佛很高興任務結束，她可以使用一次文判筆，對了，因為小路直接從他這把東西拿走，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她要求的禮物是什麼，又因賭氣不想問，只能暗自生著悶氣。

　　不過，盡管說了不去在意她，但他還是想知道她的近況，因此他忍不住再次查看了郭琪婕的生死簿。

　　不看還好，一看，他震愕無比。

　　郭琪捷，命中不該有子，將死於難產，得年二十九。

　　琪婕懷孕了？白霽悅很驚訝，他詳看內容，琪婕將在兩個月後的一個早上，因為在家中跌倒而昏倒，沒有人發現，最後一屍兩命。

　　那是他跟她的孩子，白霽悅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喜悅，他和琪婕居然有了孩子了，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可是，他的孩子還有琪婕將在兩個月後死亡？這是怎麼回事？她難道沒給自己換個好命嗎？

　　正巧見小路到地府辦事，白霽悅忍不住詢問他，琪婕是怎麼使用文判筆的。

　　「我以為你沒有興趣知道。」

　　「她不是要求有錢或很長壽？」

　　「你不是在意她十世了，為何會覺得她想要這些東西？」

　　對，沒錯，呆呆是不可能要那些身外之物的，她有顆善良美好的心。「那麼，她到底要求什麼？」

　　「本來這是個人的隱私，我也許不應該說……」

　　「小路！」

　　「好，我說，郭琪婕要求為你添加一筆善業，所以當你回到地府後，你的罪也贖完了，可以開始自行修道了。」雖然惡獸得花上千年修行，才有可能進入天道，但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個傻丫頭，到後來居然還是為了別人，她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啊……小白，這答案你是知道的喔，總之呢，如今你不是待罪之身也沒有惡業了，不必擔心要去地獄道，恭喜你啦！」

　　「沒事我為何要去地獄道？」這話裡明明有玄機。

　　「你知道的事為什麼要問我？好了，我很忙，再見。」

　　在小路離開後，白霽悅想著小路說的話，那家伙為何會突然提起地獄道？他又為何要去地獄道？那兒可說是鬼魂的煉獄，一旦進入那裡，幾乎可說是永世沒有離開的機會。

　　小路還說他知道答案……忽地，他想起琪婕交給他彼岸花時，說了物歸原主，她為什麼會知道彼岸花原本是屬於他的？

　　當時他因為生氣，沒有去在意她說的話，現在想來，她應該早就知道以前他曾去看過她，不然她不可能知道彼岸花是他的！

　　白霽悅拿出那朵彼岸花，直到現在紅艷依舊。

　　他看著花，猛然想起當年花妖給他時說的話——

　　這個是你家的笨女人給你的，好好收藏，她真的很笨，把自己的善業全給了你，你不用去地獄道了，可是，她卻得生生世世成為痴兒，真是太可憐了……也罷，反正你喝了孟婆湯之後就什麼都不會記得了，就當你的文判贖完那最後的罪，倒是她，沒福氣嘍。

　　這花最初是琪婕給他的？

　　白霽悅看著花，千年前的記憶像衝破堤防的洪水，瞬間席卷而來，他痛苦的呻吟了聲，終於記起了被他所遺忘的一切。

　　他是眾人口中的惡獸，他殺了很多人，該去地獄道才是，但那個女人卻把自己的善業給了他，成為永世的痴兒。

　　白霽悅痛苦的雙手掩面，那個女人，千年前為了他放棄進天道，現在又為了給他添加善業，自己卻要和寶寶死於非命……

　　他欠那個女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郭琪婕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在門前晾著衣服，不久汪芳薇打電話給她，問她寄過去的補品收到了嗎。

　　「有，我剛剛收到了，想說怕你忙，中午再打電話給你，薇姊，謝謝你，不過再過不久我就要生了，應該不用再吃補品了。」

　　「不行，孕婦就是要多補充營養。」

　　「是，我知道了，總之謝謝你，對了，還有那些可愛的衣服，薇姊，你寄來的衣服多到孩子可以穿到兩歲了。」薇姊只要去逛街，看到可愛的小童裝就會買下來，再寄給她。

　　「這樣他才會知道干媽有多愛他。」汪芳薇已經報名當干媽了。當初是因為知道郭琪婕懷孕了，才讓她辭職的。「對了，你真的不打算回台北坐月子嗎？」

　　「嗯，這邊也有不錯的坐月子中心。」

　　「是嗎？你一個人在那邊，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嗎？」

　　「薇姊，謝謝你。」

　　之後汪芳薇去忙了，而她則繼續晾衣服。

　　「寶寶，你知道嗎？雖然你爹地不在我們身邊，可是有很多人愛你喔。」郭琪婕摸著自己的肚子，跟孩子說話。

　　她看著天空，低嘆了口氣。「不過，不知道你爹地過得好嗎？其實媽咪有點想他……好吧，是很想他，要不是有你，媽咪有可能會因為太想念你爹地，而天天以淚洗面了。」和白霽悅分開後，她的心真的很痛，什麼東西都吃不下，讓她以為自己不久後就要去地府報到了，直到她發現自己懷了孕。

　　不行，她不該嘆氣的，這樣孩子也會覺得難過的！因此郭琪婕換了個心情，笑了笑。

　　「忘了媽媽剛剛的嘆氣，等你出生後，媽咪再告訴你，爹地是個很帥又性感的大帥哥喔，所以媽咪才會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不管過了幾世，都一樣很愛你爹地，我想，以後也不會有所改變。」

　　她繼續說：「寶寶，媽咪真的很愛你，你一定要平安出生，知道嗎？」

　　晾好衣服之後，郭琪婕轉身走進屋裡，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所思念的男人，其實在她沒有到外頭晾衣服之前，就一直隱身站在旁邊了。

　　白霽悅聽了她的告白，真的覺得自己何其有幸，能得到她的愛，而且還是生生世世。

　　原來她早就記起前世的記憶了，那個女人，既然記起來了，為何不跟他說？怕他吵著去地獄道，把她的善業還給她？更可惡的是，最後她甚至還偷偷幫他加了善業！

　　他現在才知道，為何他會被一個小乞兒所吸引，因為他已經認出她，只是失去記憶，不知道她是誰，可是在他的心裡，他就是想對她好。

　　要他繼續修道，然後看他的妻子、孩子將在不久後死於非命？

　　不，他做不到！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順了她的心願，讓孩子平安，當然她也是。

　　白霽悅很快回到地府，他沒有一絲的猶豫，拿起文判筆再次擅改了生死簿上關於郭琪婕的記載。

　　就算他會失去一切，就算真的得去地獄道，他也毫不在乎，他要他的妻子平安生下孩子，好好將孩子養育長大。

　　他的兒子，他也許無緣見上一面，但知道他會平安出世，他已經很滿足了。

　　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天氣不錯，但這幾天，郭琪婕一直覺得心頭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特別是今天一整天，她總覺得頭昏沉沉的。

　　突然，她要去倒茶時聽到屋裡有人在說話。

　　「我記得這個女人，她是文判大人凡間的女朋友。」

　　「那我們明天早上還要來抓她和她肚子裡的寶寶嗎？」

　　「我也不知道。」

　　郭琪婕呆住。那應該是鬼差們的聲音，雖然霽悅不在她身邊，可她還是聽得到鬼差說話，他們說明天早上要來抓她和孩子，那不就表示他們會死？

　　不，不可以，她連孩子的面都還沒有見到，為什麼孩子會死掉？郭琪婕害怕不已，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我在想，明天應該不用來抓她和寶寶了，文判大人都擅改生死簿了。」

　　「你說文判大人以後會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

　　什麼？霽悅為了她和孩子，竟做出這種事？聽到這裡，郭琪婕再也無法默不作聲了。

　　「鬼差大哥們，我想請問，文判大人真的替我和孩子擅改了生死簿嗎？」她焦急地問著。

　　「咦？為什麼你會聽到我們的聲音？」

　　「難道因為她是文判大人的女朋友，現在又有了文判大人的孩子，所以聽得到我們說話？」

　　「拜托你們，請告訴我，文判大人他怎麼樣了？」郭琪婕急著想知道白霽悅的情況。那個男人老說她很笨，結果他還不是一樣？

　　「閻王發現文判大人再一次擅改你的記載，現在把文判大人關起來了。」

　　再一次？這麼說霽悅以前有幫她改過？郭琪婕忽然明白了，難怪應該是痴兒的她，這一世卻變得很聰明，而且還有家人，都是因為他改了她的命。

　　那個男人啊，雖然不記得前世的事，卻依然對她很好、很寵她。

　　「文判大人好像記起前世的事了，武大郎說文判大人無法眼睜睜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死去，因此他才幫你修改生死簿上的記載。」

　　「本來這次是武大郎兄弟的差事，不過他們說生病了，要請假，所以才換我們來的，話說回來，我還第一次聽到鬼差會生病。」

　　「大概是因為跟文判大人感情很好，無法抓走他的妻兒吧。」

　　「鬼差雖然是鬼，但也是有愛的。」

　　「是啊，好了，我們回去了。」

　　鬼差離開後，郭琪婕想著該怎麼幫白霽悅，忽地，她想起惡魔婚友社的老板小路，他也許會有辦法。

　　她打開裝東西的小盒子，卻發現當初寫著連絡電話的紙張，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沒有電話號碼了。

　　她只好打電話到惡魔婚友社，卻被告知他們老板是不進公司的，有任何業務需求會請專員替她服務……她想，如果不是透過員工，是無法找到小路老板的。

　　她現在該怎麼辦？

　　最後，郭琪婕決定北上，親自去惡魔婚友社一趟，她一定要見到小路老板，她相信他會有辦法幫她的。

　　郭琪婕著急地想要回房間整理行李，不料肚子突然疼痛不已。

　　「啊！我的肚子好痛……」她忍痛尋找手機，才發現手機在客廳。

　　當她艱難地走出房間，卻因為肚子太痛，跌坐在地上，她摸著自己的肚子，心慌不已，難道她跟孩子真的會死？

　　「肚子好痛，救命啊……」她不能讓寶寶有事，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老天爺盡管拿走她的命，可是這是霽悅的孩子，請讓他出生，就算她不在人世，但她相信薇姊會幫她好好養大孩子的。

　　這是她和霽悅的孩子，她一定要生下來！

　　她痛呼著，「我的肚子……霽悅……」

　　就在郭琪婕快要失去意識時，她看見有個男人背對著光，進到屋子裡來。

　　「琪婕，你怎麼了？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

　　是霽悅的聲音？！

　　那人連忙衝去打電話，接著再度回到她身邊，這次，她看清楚男人的長相，頓時愕然。

　　「霽悅？！」真的是他？

　　「對，是我，別說話，救護車馬上就來。」白霽悅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霽悅，真的是你？」他的手是有溫度的，不是她的幻覺？

　　「真的是我，我回到你們身邊了，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不久，救護車到來，她緊抓住他的大手不放。

　　「別緊張，我會陪著你還有孩子的。」他輕聲安撫。

　　郭琪婕痛得冷汗直冒，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霽悅，這是我們的孩子，我一定會努力把他生下來的！

　　郭琪婕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意識不清了，因此醫生馬上替她開刀，進行剖腹生產，幸好母子均安。

　　當郭琪婕在病床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琪婕，孩子沒事，孩子很健康。」

　　郭琪婕看著站在床旁的男人。「霽悅？真的是你？」她還有些不敢置信。

　　「當然是我，你忘了，是我送你和孩子到醫院的。」見她醒來，白霽悅松了口氣。「不用擔心孩子，那小子很健康。」

　　郭琪婕聽到孩子沒事，忍不住喜極而泣。「孩子真的沒事？」

　　「是真的，護士等一下會把孩子抱過來讓你看一下。」白霽悅親了下她的手。

　　「琪婕，謝謝你幫我生了一個兒子，謝謝你。」

　　「那也是我的孩子。」郭琪婕很高興自己平安生下孩子。「對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聽鬼差們說你被關起來了不是嗎？」

　　「你還聽得到鬼差說話？」

　　「嗯。」她點頭。「你真的幫我竄改了生死簿嗎？」

　　「對。」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妻子和孩子死亡？」

　　「可是你的修行怎麼辦？還有，你怎麼會在這裡？」郭琪婕很擔心他。

　　「我竄改生死簿的事被上面知道了，天庭怪罪，小路替我求情，雖然我原本的罪孽已經贖完，但我得再繼續贖罪，小路建議讓我繼續當文判，不過這一世我得成為凡人，接受生老病死之苦。」

　　「你好傻，明明可以修行進入天道的。」

　　「你就不傻？小路也幫你求情了，你日後也不用成為孤苦無依的痴兒了。」小路那家伙應該一開始就想讓他和琪婕相會……謝謝他了。

　　「霽悅……」郭琪婕舍不得心愛的男人又得開始過漫長的贖罪日子。

　　「我覺得我很幸運，至少這一世，我們可以在一起，還有孩子，不過，可能就只有這一世了。」他嘆道。

　　說來輪回這件事也不足沒有空間可談，若他真的簽下生生世世替小路做牛做馬的合約，小路那家伙就會跟上面的人談交易，興許他跟琪婕還有轉世相戀的機會，不過呢，他還有一世的時間，絕不會現在把事情說死，說不准未來他自己會找到方法，絕不能現在先攤底牌。

　　「已經夠了，真的，我覺得很高興。」郭琪婕嗚咽。本來她和霽悅是連見面都不可能的，沒想到這一世可以當夫妻，她真的覺得老天爺對他們太好了。

　　「我們要好好把握這一世在一起的機會。」

　　「好，一定要過得比任何人幸福。」郭琪婕和心愛的他十指交握，深情對望。

　　此時護士將他們的兒子抱來了。

　　郭琪婕緩緩起身，伸手抱過她和白霽悅的兒子，看著孩子，她感動地哭了。

　　從今天起，不對，是從這一分一秒起，他們不會再分開，而且會努力過得很幸福快樂，才不會辜負大家對他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