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離開茶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楊晟並不急著趕路,對陸靖華和上官謹鴻說不妨先去找個客棧住下來。
陵沙江畔最大的鎮名叫霧陵,因為處在交通要地,向來繁華,往來商旅行人皆是不少。鎮上有個鐵匠鋪子,楊晟去尋了把普通的鐵劍,當做防身武器,他本來還想要讓鐵匠幫他鑄幾把飛刀,可惜鐵匠手藝不夠,難以打造出楊晟需要的輕薄的小飛刀來,楊晟便也罷了,免得被人猜出他身份來。
之後在外面的小面攤上隨意吃了點東西,便去客棧投宿。
客棧掌櫃常年在這霧陵鎮上,見識了不少各種各樣的客人,但是看到楊晟時,還是不由多看了兩眼。
要了三間上房,一人一間,楊晟回到房間裡,點燃蠟燭,坐下來猶豫著該如何是好。他有許多事情想要做,就像是恢復容貌,或是化解靖雲派和青龍幫的仇怨,可這些又非他目前力所能及。思來想去,他最想的還是先去見一見秦師弟。可是如果真能在賞劍大會見到秦霄竹,自己又該怎麼做才好,究竟應不應該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楊晟心緒複雜,看天色不早,便熄了蠟燭上床去休息了。
初回中原,明明只是一江之隔,氣候仿佛都要變得涼爽乾燥起來,況且相比荒郊野外露宿,楊晟只覺得床□淨鬆軟,要睡得舒服許多。
這一覺睡到半夜,楊晟陡然間驚醒過來。並不是因為聽到什麼聲音,只是長年的警覺使得他在危險來臨時自然便醒了過來。
果然下一刻,一柄亮晃晃的刀,自床被砍了下來。
楊晟連忙一個翻滾避過,手在床上一撐,躍下床來的同時將睡前放在床邊的鐵劍握在手中。
偷襲之人穿著黑衣,黑布蒙面,看不出容貌來,可是他動作迅捷,絲毫不給楊晟喘息的機會,一刀接一刀砍下來。
楊晟自服下凝雪,內力恢復之後,又自覺精進不少,可是面前這人招式淩厲,武功絲毫不輸楊晟。
楊晟看他身形,忽覺有些疑惑,便是這一分神,被那人一腳絆倒在地,刀朝著他脖子砍下來,楊晟下意識便使了一招飛雲擊月將人逼開。那黑衣人退後幾步,接著又提刀砍過來。
楊晟接連施劍招相擋,突然便覺出不對來,這人的招式套路似乎與白天圍攻汪雲煥那些青龍幫的人一模一樣,而自己抵擋的劍招,便也是照著自己指點汪雲煥的那些劍招一一使出來。
楊晟一劍逼開黑衣人,退後兩步靠在房門上,道:“住手!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也停下手,直接乾脆地將手中的刀扔在地上,然後伸手接了面上的黑布。光線從窗外照進來,雖然朦朧,卻仍能看得清人的臉,面前的人竟是陸靖華。
楊晟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繃緊神經,他握著劍的手動了一動,沒有鬆開,問道:“你幹什麼?”
陸靖華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只是想試試你。”
楊晟也走到桌邊坐了下來,沉聲問道:“想試什麼?我是不是靖雲派楊晟?你的結果是什麼?”
陸靖華答道:“你用劍的習慣,和內功運行的方式,看起來和白天那個靖雲派弟子並無區別。”
楊晟道:“我楊晟行得端坐得直,豈會冒充他人身份?”
陸靖華竟輕輕哼笑一聲,“你忘了你一路也隱瞞我們許久?”
楊晟停頓片刻,道:“我並非刻意隱瞞,只是你們沒有問起,我也不知當如何說起。”
“易昀非為何要這麼做?”陸靖華問道。
楊晟緩緩搖頭,“若是可以,我也想要知道。”
陸靖華右手一揚,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來,他的動作很快,待楊晟看清時,刀鋒已經自他臉頰邊上擦過,楊晟下意識便往後躲。
那一刀並沒有傷到他,可是就在楊晟躲避小刀的時候,陸靖華突然伸手點了楊晟幾處穴道。
楊晟頓時動彈不得。
陸靖華抓住他肩膀,將他扔到床上,自己半跪在他身邊,小刀抵住楊晟臉頰。
楊晟並不十分害怕,語氣還算平靜,“你想做什麼?”
陸靖華回答道:“我想看看這層面具之下是不是還有一張別的臉。”
楊晟冷靜看著他。
陸靖華忽然問道:“你會捨不得這張臉嗎?既然本來不是你的,就是毀了也無所謂吧?”
楊晟突然垂下眼簾,隨即又看向陸靖華,“你說得對。不如你來試試,我也想要知道,到底會是怎麼樣的結果。”
最多不過就是毀了這副容貌,這一副楊晟並不稀罕,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和妨礙的容貌。
冰冷的刀鋒觸及楊晟的下頜,陸靖華一直注視著楊晟的雙眼,見他並沒有躲避的神情,雙眼微微眯了眯,鋒利的刀刃將他下頜劃出一條極細的口子。
楊晟只覺得輕微的痛楚,血珠便逸了出來。就在楊晟以為陸靖華打算用刀生生將他整張臉劃下來的時候,陸靖華卻突然收了手,他將刀丟在一邊,埋下頭去,用舌舔了舔楊晟下頜的那處傷口。
楊晟不由一震。
陸靖華卻接著將他那處傷口含入唇中,輕輕吮吸。傷口不大,鮮血很快沒有繼續流出來,陸靖華鬆開口,抬起頭來看到楊晟震驚的雙眼。
陸靖華突然伸手摸了摸楊晟的眼睛,然後坐了起來,一隻手解開他的穴道。
楊晟連忙坐起來,下意識伸手去摸下頜的傷口。
陸靖華道:“不必著急,傷口很小,幾乎看不出來。”
楊晟卻是問道:“為何不動手?”
陸靖華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對你如今這張臉並沒有什麼意見,你自己如果真想要試一試,就自己動手吧。如果可以,我也想要看看你本來的容貌。”
楊晟聞言,伸手撿起了陸靖華丟在床上的小刀,而陸靖華卻已經開門走了出去。
楊晟看著那銳利的刀鋒,上面還沾染了一絲血跡,他發了一會兒怔,最終還是將那把刀丟開了。
一夜過去,天亮之後,楊晟對著銅鏡看自己下頜的傷口,劃破那處極細也極小,若不仔細看的話,確實已經看不見了,但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那並不像是活人身上的傷口,更像是在一個死人身上劃了一刀的模樣。
楊晟後半夜並沒有睡好,出去客棧大堂時,上官謹鴻一眼便見出他神色有些憔悴。
上官謹鴻坐在桌邊,已經讓小二去上早飯來,他問楊晟:“沒休息好嗎?”
楊晟看他一眼,“昨晚那麼大動靜你沒聽見?”
上官謹鴻被噎了一下,看一眼坐在旁邊的陸靖華,才低聲道:“哥哥說他要去試探你武功,叫我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過來。”
楊晟暗歎一口氣,什麼都沒說。
小二正好端著稀飯和饅頭上來,陸靖華伸手拿過一個饅頭遞給楊晟,楊晟伸手接了下來,道了一聲:“謝謝。”
上官謹鴻見楊晟臉色不好,又偷偷看了看陸靖華,見他哥也面無表情,於是不說話了,伸手撓著雪球的腦袋。
吃完飯,楊晟對陸靖華和上官謹鴻說他的打算,“我想去一趟棋麓山賞劍大會。”
上官謹鴻似乎有些驚訝,“你不回靖雲派?”
楊晟猶豫片刻,說道:“我肯定會回門派,不過我想先找到我師弟,他一個人在外面我實在不放心。”
秦霄竹那種不管不顧的性格,在外面闖蕩久了,怕是要惹出事情來。只有找到了秦霄竹,與他一起回門派見師父,才能想辦法將燕鶴歸被殺一事澄清,化解與青龍幫的糾葛。
楊晟又對陸靖華二人說道:“如果你們不願意去,並不強求,我記得你們說要去中原尋找母親的遺物。”
上官謹鴻聞言,連忙道:“我陪你去賞劍大會!”
楊晟知道他做不得主,只是看向陸靖華。
陸靖華神色平淡,他放下筷子卻許久沒有說話,顯然也是在猶豫。
上官謹鴻有些害怕陸靖華不肯再與楊晟一道,忽然間開口:“賞劍大會是否天下名劍聚集?”
楊晟應道:“棋麓山賞劍大會乃是天下第一鑄劍世家棋麓山莊所舉辦,棋麓山莊將三年來鑄造的好劍全部展出供人觀賞,隨後便是出價競買,價高者得。此盛會每三年一屆,會吸引許多愛劍的江湖中人,自然也不乏帶著名劍前往的劍客,的確稱得上天下名劍聚集。”
上官謹鴻於是道:“哥哥,說不定賞劍大會能見到娘的遺物?”
陸靖華冷聲反問:“你覺得會?”
上官謹鴻立即道:“無論如何總能陪著楊晟走一趟,說不定能幫他找到他師弟。”
楊晟聞言,笑了笑道:“謝謝你了,謹鴻。”
上官謹鴻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無論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
陸靖華見他倆說笑,總算是拍板,“去棋麓山走一趟吧。”
從霧陵到棋麓山,路途並不遠,三人騎馬,不過是三天的路程罷了。那時汪雲煥也是念及棋麓山就在附近,才對楊晟提起了賞劍大會。
與在虞南時的心情不同,楊晟縱馬在山林大道時,又找回了幾分往日俠氣,對於陸靖華半夜裡偷襲試探他一事,也逐漸便釋懷了。
楊晟想,大概一切都會逐漸好起來,生活也能慢慢回到正軌。
棋麓山賞劍大會,三年一屆,說是賞劍,其實就是賣劍。商家沒有拒絕客人的道理,所以賞劍大會對所有人開放,無需請柬,只要造訪,便能得到接待。
棋麓山莊占地極為廣闊,幾乎盤踞了整片棋麓山,三人駐馬在隔壁山巔,望過去時只見殿廊畫棟、宮閣嶙峋,極為壯闊。
上官謹鴻不由感歎一聲:“大概皇宮也就是這個樣子吧。”
楊晟笑著看他一眼,“你沒去過京城?”
上官謹鴻道:“我從小在邊關長大,哪裡見識過京城是什麼模樣?”
“邊關?”楊晟有些好奇,“虞南邊境?”
上官謹鴻搖頭,“在接壤西蠻的邊境。”
此時,陸靖華突然出聲喚道:“謹鴻。”
他聲音不大,語氣也不冷硬,上官謹鴻卻是閉上嘴不再多說了。
楊晟知道他們在避忌自己,可是如今自己已經拿他們當作朋友,將一切和盤托出,對方卻還是忌諱他,不由心裡有些不舒服。交朋友貴在交心,若是一直心存顧忌,又怎能放心一路走下去。
楊晟有些無奈,只能希望隨著交往愈深,他們終有一天能夠真正信任他。
從這邊山頭,下去棋麓山莊不過是半天時間,距離賞劍大會正式開始還有兩天時間,不過客人陸陸續續到達,棋麓山莊已經開門迎客了。
因為賞劍大會已經舉辦了不少次,棋麓山莊上下已經是有條不紊,山莊門口出了迎客的小廝,還有一位年紀不小的管家,他接待過許多江湖人士,眼光老辣,只是一眼就能多少分辨得出來人的家世和江湖地位。畢竟是做生意的,若只是來湊個熱鬧,卻不肯掏銀子買劍,這樣的客人自然不會討主人家歡心。
他見到楊晟三人時,一時有些拿不准。看衣服打扮,三人都不像是什麼有錢人,可是許多江湖人都懂得財不露白,尤其是準備了銀子來買劍的,更會小心低調。他看陸靖華和上官謹鴻容貌氣概皆是不凡,而楊晟那般模樣,更不像是普通江湖人,不由便疑心楊晟是這兩人帶來的孌寵,而這兩人該也是有些家世的公子哥。
管家猶豫片刻,還是示意讓小廝帶他們去一個環境不錯的偏院住下,而那之前,要先由三人簽名帖。
楊晟最後一個,他見到之前的陸靖華和上官謹鴻皆是寫的假名,一人寫作晉華,一人寫作晉鴻,於是自己便寫了個楊辰上去。
放下筆時,楊晟突然想起,問那管家道:“敢問老人家,棋麓山莊可曾來了一位姓秦的年輕客人,容貌俊朗,背上背著一把劍,慣常著白衣。”
管家仔細思索一番,才答道:“照公子說來,如此出眾的年輕俠士,若是看過應當有印象才是,只是到現在為止,還未曾見著。”
楊晟微微有些失望,還是道謝道:“多謝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