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血的氣味!
那妖物來了!它們又想附她的身幹那些可怕的事?
思緒一起,佟妍心下一駭,容易遭受驚嚇的身子立刻彈起。
她怔忡著,看見仲燁站在床外,拿起一把鑲了瑪瑙珠玉的匕首,在指尖劃下一道口子,然後將鮮血滴在被褥上。
她愣了許久才意會過來,小臉立時窘紅。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我真的侍寢,不是嗎?」提起這件事,再回想起昨夜早先的忐忑羞窘,口吻不禁添了絲惱意。
仲燁淡睞她一眼,似莞爾又似嘲諷的道:「你倒是真的什麼都怕,獨獨一點也不怕我。」
明白他是拐著彎提醒她莫忘自己的身份,佟妍自知理虧,抿緊了唇瓣,索性悶聲不吭了。
一會兒,當她七手八腳的下了床,雙手緊攏著襟口,幾個丫鬟已將盛了清水的雕花金盆子以及乾淨的錦綢送進寢房。
又一會兒,一名目光凌厲有神的嬤嬤領著兩個丫鬟進了房,先向仲燁行過禮,隨後那丫鬟便著手拾掇起床榻,自然沒放過那沾了血的被褥,片刻過後便全都換上簇新的成套床褥錦被。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伺候世子爺洗漱。」嬤嬤惡狠狠瞪了佟妍一眼,順手便將沾濕的白綾綢布塞過去。
佟妍有些傻呼呼的,一時會意不過來,轉過身卻看見仲燁脫去了中衣,露出了一大片精壯結實的蜜色胸膛。
眼下是盛夏時節,夜裡入睡免不了會出一身薄汗,仲燁不喜那份黏膩,晨起時習慣要擦身,這事向來是洛荷的活兒,如今洛荷已不在這房裡伺候,自然落在侍寢的佟妍身上。
她拿起擰濕的軟布,嬌顏似抹上了胭脂那般嫣紅,低著頭走到仲燁身前,遲疑了良久才舉起手,拭上那雄壯的胸膛。
仲燁若無其事的任由她摸索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擦慢拭,彷彿也不怎麼將面前的人兒放在眼底。
等到管事嬤嬤領著丫鬟退下,他才轉眸望向堪堪矮了自己一顆頭的佟妍,她小臉嬌赧羞紅,眸光閃爍迴避,分明看不清自己在擦些什麼。
那慌亂無措的模樣,勾起了他的笑意,唇角竟是不由自主地上揚。
他琢磨不定自己對她究竟是什麼心思,既是為誘妖的餌,又是為警告母妃休要干涉他決定的幌子,他不該對她放太多心思。
可昨夜,當他看見她在睡夢中驚惶哭泣,他竟然徹夜難眠,心生煩亂。
當她躺在他身旁,他看著她,恍惚間竟有一股熟悉感,胸口的傷疤又泛起奇異的癢痛。
「你從小便能看見那些東西?」仲燁忽地問道。
佟妍怔了下,不敢抬頭,邊擦著他光滑而強壯的背肌,邊小聲回道:「從我生出來就看得見。從小,我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可是沒人相信我……你是第一個。」
自幼心智未長前,她便曉得自己與其他人不同,及長之後,她才明白能看見那些妖魔鬼怪的自己,便是眾人所說的不祥之人,唯有不祥之人,方會被那些髒東西纏上。
極諷刺的是,他也同樣看得見,然而因為他的身份之尊貴,他死過一遭又得復生的傳說令人驚畏,眾人反將他看作能與鬼神相通的一種神跡。
「那是因為我也看得見那些陰穢之物。」言下之意是他並非出於相信她,
而是因為親眼目睹。
「我明白……」她軟嫩的嗓子低了下去:「我三歲那年便被我娘扔下了,是奶娘不嫌棄我,將我扶養長大。奶娘是樂戶出身,我自然也跟著一起進了樂戶……原本倒還好,那些鬼怪不會這般猖獗,我沒被附過身,可這一回,那個妖物卻一直纏著我不放……」
那妖物是衝著她來。仲燁掩眸,心下瞭然。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那妖物要特地附我的身去……去……」
「你想問,為何那妖物要附你身來殺我?又接連殺害那些無辜的子民?」他忽而轉過身,與她正面相對。
她驀然一呆,毫無預警的對上那片光裸的胸膛,正要別開臉,不料卻看見那曾被她用匕首劃開、血淋淋的傷口,留下了一道暗紅色的疤。
她瞅著那疤,腦袋忽然一空,忍不住伸手去碰。
纖指碰著那傷疤的剎那,仲燁渾身一僵,眼前似有萬道黑影竄過,耳邊似有人在呼嘯或吟唱些什麼,那交錯混亂的聲響,幾欲貫穿他的耳。
「我錯手殺了她,她不該受這一劫,求你救她。」男子的嗓音低沉亦冷酷,彷彿來自互古之前。
「她魂魄俱滅,已然不存在於這天地之間,我雖是庇佑冥界的地藏菩薩,卻無這樣的神權,若要救她,唯有求佛祖開慈悲之心,為她養魂。」
仲燁猛地攫住了那隻小手,用力之緊,幾乎要擰碎了她,佟妍不禁痛喊出聲。
「好疼!」
這一聲痛呼嬌嬌嫩嫩,卻宛若石破天驚,震醒了仲燁,他瞇著眼回過神,方纔那兩人的交談聲,依稀猶在耳畔迴繞。
瞥見她痛得一雙秀眉蹙緊,他才鬆開了手,陰著張俊顏冷斥:「誰准你碰我的疤!」
「對不住……」她吶吶的垂首歉語,目光卻忍不住覷向他心口處的那道疤。
她當即微詫,方纔那疤有這麼大嗎?總覺得那疤……似乎擴散開來,這有可能嗎?
仲燁知道她還瞧著自己的疤,胸口莫名的發悶發燙,他微地發惱的轉過身,兀自扯下披在玉屏風上的衣物,不必他人伺候便自個兒穿戴好。
他的動作俐落有力,毫不拖沓滯礙,繫上纏玉腰帶時,俊雅的眉眼低垂,當窗外的光線照射在那張刀鑿斧砌般的容貌上,只有絕美二字當可形容。
佟妍呆杵在那兒,怔怔看著,直到仲燁眸光冷冷的掃來,卻不是望向她發懵的小臉,而是她微微往前屈起的左膝。
「安墨。」仲燁忽而揚嗓。
「世子爺有何吩咐?!」守在外面內廳的安墨即刻回聲。
「去請醫官過來。」
安墨大驚,「世子爺受傷了?」莫不是昨夜被那個低賤的丫頭……
「不是我。總之,請醫官過來就是了。」仲燁淡淡的說。
「小的這就去辦。」安墨鬆了口氣,退出寢居之際,一張臉忽然微地泛紅。莫不是昨夜世子爺對那低賤的丫頭太過……將她弄傷了?
這個低賤的漢女,確實有幾分姿色,可應當沒這麼大的本事,將見過無數嬌艷絕色的世子爺迷成這般,莫非……那女子會妖術?
思及此,安墨抖了抖,想起佟妍與主子一樣皆能看見陰間之物,心下多了幾分忌憚,腳下飛快的退了出去。
「謝謝你……」佟妍自個兒也忘了這事,沒料到仲燁居然還惦記於心,她低著眉眼,略顯侷促的道著謝。
仲燁瞧著浮現在她兩頰的玫紅,胸口無端又是一陣悶疼。他只手輕按於胸,淡淡的嗯了一聲便邁開步伐走出去。
佟妍望著那道挺拔爽颯的身影,只覺心中有些什麼似也一同被他帶走,胸口燙著,震晃著,微微痛著。
她出身寒微低賤,從未有人心疼過她什麼,更別說這般對她好……即便他是別有目的,即便他心裡仍是瞧低她,可昨夜他為她上藥的那份仔細與溫柔,卻已深烙於她心底。
美目微微起霧,然後很快又沉黯下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仲燁絕不可能喜歡上她。
而他,也非是她能奢求貪戀的……
接下來的日子,佟妍就這麼被當成餌食、幌子,好生的養在仲燁的觀蓮居,原先對她甚是惡劣娼狂的奴僕下人,雖然仍是一派鄙夷輕賤,到底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仲燁雖未明著將她收房,可經由那些丫鬟婆子之口,王府裡上下眾人心知肚明,佟妍夜夜與仲燁同床共枕,還是那唯一上過世子爺床榻的女子,就連那先前被撥到世子爺房裡的洛荷,世子爺也從未碰過半次,可見此女在世子爺心中自有一番份量,眾人自然多了幾分顧忌。
那湍王妃心中雖是甚惱,卻怕又惹得兒子不快,便也憋著不敢發難,只暗中發話下去,讓那些嬤嬤每日親自盯著佟妍喝下避孕湯藥,以杜絕湍王府裡出了雜生子的醜事。
紛擾表面上看似沉靜了下去,日子也著實過得安逸太平,仲燁極有耐性的等著那妖物現身,一邊分神處理著近日來發生於臨川新城裡的樁樁命案。
眼下已來到漢人所謂的鬼門關,晨起醒來,仲燁便聞見了燒紙錢的氣味兒,他皺起了眉,心中頓生煩躁。「這個疤……是不是又變大了?」
從羞窘到侷促忐忑,夜夜與仲燁同榻而眠,日日幫他擦身,佟妍多少已習慣了他光裸著上身的模樣,膽量也越發養得大了,也敢直視他的胸膛。
仲燁本是皺眉斂眸,欲壓下心底那份不明的煩亂,聽見那軟糯的甜嗓,眉間的褶痕微淡,睜開眼順著她憂心注視的那方睞去。
心窩處的傷疤,本是猙獰的淡紫,近日來卻逐漸起了變化,色澤漸漸褪去,轉為淡粉,那新生的突起肉疤,似也逐漸擴散開來,成了足有半個巴掌大的半圓形。
「要找醫官過來瞅瞅嗎?」佟妍不安的直盯著那疤,擰著綢布的纖手卻不敢擅自去碰。
他似乎很不喜有人碰著那道疤,先前幾回她一不留神,在擦拭中輕輕碰著了,他臉色倏然一變,眸色銳利如劍,甚是粗暴的將她推了開去。
殷監在前,即便憂心那疤有些異狀,她也斷不敢妄自探手碰觸。
「不必,這疤無礙。」仲燁扯下慣穿的豎領滾金線繡蓮的黑衫,俐落地穿戴好,將她晾在一旁便離開寢房。
每當他欲離開寢房之前,胸口總會有絲鈍痛,致使他下意識緩住步履,擰起一雙飛揚的墨眉,轉身望向身後的人兒。
佟妍正在收拾,察覺那道灼熱的視線,不解地揚眸回瞅。
「怎麼了?」
仲燁一張俊顏面無表情,那雙宛若千年冰雪的銀藍色眸子卻微微瞇起,似乎透過她的臉,看見了某種異象。
燁……燁!開在火裡的蓮華……太好了,往後我便喊你燁呵!你有名字了,你不再是沒名字的修羅鬼將了!
胸口忽地一陣椎心的刺痛,仲燁眼前一黑,灰紅色的異象緩緩浮現。
在那終年冒著沸泡的一片血池間,以龍髓與龍骨燒製而成的巨大石柱上,四周是黑灰色的煉獄之景,那女孩一身純淨白色衣裙,笑得眉睫彎彎,手中捏著一朵白色蓮花,與她腳下所處的醜惡景物,頓成,大反襯。
佛袓教我唸經,教我怎麼看待那些因果,教我慈悲,教我憐憫……每當我學著這些,我便想起你。
燁,沒有你便沒有我,於我而言,你便是佛祖所說的渡世蓮華,是開在冥界獄火中的那朵蓮華。
「仲燁……你還好嗎?」
那純淨細柔的聲嗓,忽與異象中的女孩相重疊,仲燁身心俱是一震,冷汗涔涔的醒過神,方看清了伸手輕搭在他手臂上的佟妍。
如被烈焰灼傷一般,他猛地甩開了她的手,那力道大得使她往後退了數步,小臉既是詫異,又頗覺難堪。
他這舉動是厭惡她嗎?倘若是,那又為何願意夜夜與她共寢?
「你喊我什麼?」她還未定下神,便聽見仲燁冷著嗓音質問。
她怔了怔,囁嚅著:「我……我沒喊什麼。」
方纔一時焦急,她便喊了他名字,依她此前的身份來看,是大不敬的。可不知為何,在那當下,她不由自主便脫口而出。
「你喊了我的名字。」他忽然拉起她的手腕,逼她不得不抬起低垂的臉。
「有、有嗎?肯定是你聽錯了。」她心虛的乾笑兩聲。
「再喊一次。」他瞇起冷色的雙眸,沉下嗓音命令。
「啊?」她一臉茫然。
「喊我的名字。」他的口吻已顯不耐,神情亦有些暴躁。
她被他吼得心下發慌,支支吾吾的低喃出聲:「仲、仲燁……」
「只要名字就好。」他又冷冷的回駁一聲。
「……燁?」
燁!異象中的那女孩純潔若白蓮,笑靨芳美,喊著他名字的嗓子是那般天真歡愉。
她,是誰?何以一再浮現在他的異象裡?她口中喊的「燁」,那個與他同名的男子又是誰?這些人又與佟妍有什麼關聯?
一個個的謎團在眼前,偏又無法能解,仲燁只覺心煩意亂,身上心底,乃至於腦海之中,俱被纏上了無數的鎖。
「燁?」見他一臉迷惑的閉起雙目,佟妍怯怯的又喊了一聲。
他猛然睜開了眼,眼中全是掙扎與迷惘,驟然鬆開了她的手,不知在生誰的氣似地,轉身便兀自離去。
「世子爺,不會錯的,暑氣……肯定是暑氣。」用過午膳後,書房裡,安墨讓幾個嬌靨貌美的丫鬟手持金絲雲雀毛編織而成的大羽扇,分站四個角落,朝端坐在紫檀木雲龍雕座長桌後的仲燁掮著涼風。
桌案上,一碗已經放涼的春露冬霜茶冉冉飄香,窗邊梅花小几上的鎏金獸爐亦點上了教人舒心放鬆的薰香,可仲燁依然感到無比煩躁。
「那氣味仍在,一點也沒散。」仲燁只手捧著陣陣抽痛的前額,始終無法靜下心來。
「世子爺,那是不可能的。」安墨驚惶的低嚷,一邊用著他的狗鼻子使勁地猛嗅。
適逢鬼門關,臨川城裡的漢人們,一早家家戶戶便將備好的牲禮素果,連同一疊疊捆好的紙錢一起供上桌,祭拜那些他們根本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孤魂野鬼,好讓它們早些上路,莫要逗留人間。
那焚燒紙錢的氣味甚是熏鼻,加上又逢盛暑天熱,熱風一刮,便將那氣味一同捲進了王府。
「木蜜香已經點上了,那香氣可驅散各種惡臭,絕不可能還聞得見燒紙錢的氣味兒。」安墨特意走近鎏金獸爐,親自確認裡頭的香料是燃著的。
「鬼門關……」仲燁低眉斂眸,一臉尋思之態,微攢起的大手揉著異常沉鬱的胸口。
他一向貪靜,心性亦屬冷沉,從不躁進亂了調,可今日,他總覺得體內有股狂亂之氣在衝撞。
他隱約能察覺到,有一種屬於殺戮的血腥之氣,混在那些焚燒冥紙的氣味中,有某些「東西」正伏在暗處,隨時伺機而動。
不要碰我!
驀地,一聲熟悉的嬌嚷穿風而來,仲燁一僵,刷地一聲,倏然從位子上站直了高大的身軀。
「世子爺,您怎麼了?」安墨見主子面色陰沉,又驚又怕的上前問道。
「她在哪裡?」仲燁眸冷如劍,甚是懾人。
被那雙冰霜似的眸子瞪著,安墨開始發起抖來,「世、世子爺您說的是誰?」
仲燁發惱,推開安墨便奔出了書房。他明明聽見了,而且聽得異常清楚,就彷彿佟研是在他耳旁嚷叫。
莫非是那雙身羅剎--胸口驀然一記縮痛,仲燁面色益發冷沉,金線織繡的黑衫隨著他輕快而俐落的步伐,掠過了一道道金漆曲廊,如一抹鬼魅的黑影,更似一卷凌厲寒人的黑煙。
「求求你……我真的很怕你,請你別再靠過來!」
仲燁奔進了觀蓮居後方的那一片園子,一路奔來不知繞過了多少曲廊石雕鏤門,他滿眼焦灼,緊繃的身軀已是汗水淋漓。
種滿了各色芙蓉薔薇的園子裡,只見佟妍蹲在地上,手裡攢著一疊紙錢,跟前有一小盆子,裡頭的冥錢正被火舌吞噬,一卷一卷彷彿火裡盛開的紙花。這本就是漢人的習俗,她自幼能見陰物,對於鬼神之事自然更要忌上三分。
偏偏仲燁不喜焚燒紙錢的氣味,她只好帶著私下托同為漢裔人氏的廚娘買來的冥錢與素果,偷偷躲到這兒來祭拜。
那多日不見的風煞,不知又從哪裡冒出來,在佟妍身旁飛呀繞的,笑嘻嘻的鬧她,見她既驚惶又羞惱,非但沒個消停,還變本加厲的伸手去碰她拍她。仲燁僵在那兒,扶在月洞門上的大手微地一緊。
她沒事,還好端端的,為何他會如此急躁不安?於他而言,她不過是一個餌罷了!
可方纔那份幾欲瘋狂的焦灼,如同烈焰焚身般的恐懼,彷彿早已深根於腦海,鑿烙於靈魂,連他自己都無法壓制下來,只能被牽制著走,思緒與種種舉動全然由不得自己。
而那種種情緒,全來自於一個原因,一個連他自己都驚駭迷惑的原因--害怕失去她。
仲燁目光一凜,渾身僵硬的望著佟妍,心底好似弄翻了什麼,各種情緒散落一地,困惑的,惱怒的,急躁的,焦慮的,全然充塞於胸口。
莫怕,莫怕,我跟那些妖魔鬼怪可不同,好歹我也是一個小小小小的神,我們就交個朋友吧?
風煞似乎甚是喜歡纏著佟妍,笑嘻嘻地蹲在她身旁,一手還搭著她單薄的肩,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地痞閒漢。
仲燁冷嗤了一聲,正欲轉身離去,半側的餘光卻瞄見風煞往前一湊,那張令人厭煩,總是嘰咕個沒完的嘴,就這麼印上佟妍的粉頰。
風煞到底不是凡人肉身,陰陽相隔,自然不是真吻著了,只不過是如浮影一般擦過。
可這一幕看在他的眼底,一剎,怒火延燒了整個胸口。
仲燁一雙冷眸微瞪,只覺渾身血液霎時被抽乾似的,有道尖銳的聲音在耳邊狂囂、怒吼。
一晃眼,仲燁已奔向風煞,將他從地上扯起,那鐵石般的硬拳,便往那張笑嘻嘻的臉龐落下。
風煞畢竟非是凡人,頭顱往旁一斜便輕易躲過,他猶然笑咪咪的,不過似有些詫異。
你幾時能碰著我的身了?是因為被惹怒了?哈哈哈……我懂了,你會這樣,全是為了那個小姑娘吧?
仲燁兩眼已怒得赤紅,又勾起一拳朝風煞的胸口打去,風煞一驚,差點躲避不及給打中,連忙掙脫了仲燁的桎梏,往後閃身躲開。
呼,好險。風煞盤起雙腿,漂浮在半空中,不讓仲燁再有機會抓住他。
那一拳可不是開玩笑的,肯定是仲燁魂體余留的靈力一時被喚起,若是挨了那一記修羅拳,他肯定沒死也半傷。
哎,有人發火了,沒戲唱了。小姑娘,我下回再來找你玩兒。
佟妍受著了驚嚇,撫著好似真被偷親了一口的頰,美眸水光盈盈,似羞惱,似懼怕,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風煞笑嘻嘻的隱了身,消匿無蹤。
「為什麼不推開他!」
她眨眨眼睫,一轉身便對上仲燁憤惱的俊臉,他拽住她攢著紙錢的那一手,白色的冥紙散落了一地,她怔住,嬌軟的身子被迫往前緊靠著他。
「什、什麼?」她先是被風煞的輕薄嚇傻了,眼下又被仲燁這般怒聲質問,整個人都懵了。
「你沒法推開他,但是可以躲開、閃開,為什麼偏偏要讓他碰你!」
雖知風煞並無實體,她碰觸不著,可怒氣正盛,他已氣得失了理智,口不擇言。
他說不清那是怎生的感受,只覺得整個胸口似被什麼刺穿了,無數的火舌竄出,那是憤怒,是忌妒,是全然超脫他能夠掌控的一種巨大情緒。
「我沒有……他沒真的碰著我。」佟妍被駭住了,怔怔的,美眸尚噙著一層薄淚,心中甚感委屈。
仲燁氣恨地凝瞪著她,目光灼灼的燎燒過那似被風煞吻了一口的粉頰,然後是那張囁嚅微動的唇瓣。
那唇,小巧粉嫩,誘人著魔,幾欲瘋狂……
仲燁俯下俊顏,攫住了那紅菱似的小嘴。
她堪堪只低呼了一聲,他滾燙的舌順勢餵入,以著狂風驟雨之勢,恣意勾吮舔卷,含住那一口甜美的軟膩,攪著她的舌,搗著她的心魂。
喉頭抑下一聲濃重的喘息,舌尖細細描繪過她的唇線,如蛇一般的靈巧,似火一般的灼燙,侵進儲釀著一方蜜津的芳腔。
她怔著,呆著,雙手讓他給壓在前胸,嬌軟的身子只能緊緊貼著他,一張嘴被男人強悍的唇舌煨得又熱又燙。
撒落在腳邊的冥錢忽被一陣風吹起,散了滿天,銅盆裡的火亦燒得熾旺。
那難聞的氣味,明明近在身旁,濃得驅散不開,仲燁卻已聞不見。
他只聞見她的香,她的甜,如蜜似糖。他能感覺到體內似有什麼被喚醒,那是一股強大的渴望,是一種近乎毀滅所有,也在所不惜的想望。
他半掩下眸,眸光融進了她的眼,她眸光如糖絲,絲絲縷縷,將他纏繞,縛綁了他的心。
他的思緒亦如那團火,只剩下掠奪與侵吞,唇舌一如那火舌,暖著她,蔬著她,將那兩片柔軟的唇瓣沒入嘴裡,先是細細品嚐,後是孟浪狂吮。
仲燁不明白,那熾烈得連他都深感驚駭的感情究竟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就彷彿亙古之前早有糾葛,而他壓抑著,守望著,只盼這一刻的到來……
「世子爺--」乍起的驚嚷聲如刀劍劃過,刺穿了眼下的旖旎氛圍。
仲燁一僵,猝地回過神,銀藍色的雙眸似有什麼被壓了下去,他忽覺腦門一陣刺痛,便將佟妍狠狠推了開來。
可下一瞬,他似又想起了什麼,猝快伸出手臂挽住了她軟綿綿的腰身,直到她恍惚定下神,站穩了步履才撒手。
她左膝頭的傷,雖然經過醫官悉心照料,到底仍是傷及了筋骨,亦成了一個無法完全治癒的舊疾,以致於日後行走會有些滯礙。
佟妍彷彿是從一個遙遠的夢裡醒來,一雙濕潤的美目呆睜著,雙唇如被火舌舔過,是滾燙的,舌尖上俱是他濃烈的氣息,方才緊貼著他的身子亦是灼燙的,可一顆惶惶然的心卻有些冰冷。
他為何要吻她?既然吻了她,又為何要那般冷絕的推開她?
仲燁的目光如那迷煙,陰沉沉的,撲朔迷離。她眉睫盈淚,似惱似怨的瞅著他。
看著他們無聲對峙著,方才撞破這方親密的安墨只得暗暗叫苦,抖著嗓子躬身道:「世子爺,對不住,小的不知道您在這兒……」
「究竟是何事?」這聲質問低沉帶怒,如那震撼人心的悶雷,教人不禁打了個激靈。
「世子爺,是……那個柳知州,忽然帶了一票衙役,鬧哄哄的吵著要見您。」安墨一邊稟報,一邊在心裡將柳知州臭罵千遍,咒他夜裡被鬼纏身。
「他為什麼要見我?」仲燁瞇起眼,凜肅的神情藏著怒氣。
安墨黑壓壓的頭顱越發低了下去,支吾其詞的道:「那柳知州說……說近來臨川又出了數條人命,民心憤憤不平,先前衙府又已經放話出去,說是逮著了真兇,如今又鬧了人命,做為知州不好向百姓交代……」
「所以,他便帶著人上湍王府鬧,想讓我給個交代?」仲燁悠悠淡淡的輕笑一聲,不染笑意的眸可見嘲諷。
知主子者莫若安墨,自然嗅出仲燁笑裡的怒意,他抖了一抖,急道:「世子爺,要不小的這就去將柳知州打發了……」
「不必。」帶著幾分冷怒的話方落,仲燁已經邁開步子往月洞門走去。
「呿,你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待到仲燁離開過後一會兒,安墨壓著嗓子噓了呆怔的佟研兩聲。
佟妍回以一抹茫然的目光,不明白安墨是何用意。
此女莫不是被世子爺慣壞了?怎會這麼不懂看人眼色!安墨惱極,又不敢明目張膽的斥責,怎麼說她也是爺兒此下跟前的紅人,尚得罪不得。
「那柳知州是為了爺兒饒你一命,又將你從牢裡放出來一事,才會大陣仗的帶人上王府鬧騰,你不會是想躲在這兒,裝沒你的事吧?」
佟研恍若夢醒,這才從方纔那場甜澀的謎夢中回過神。
那些人命雖是她在被妖物附了身、意識不清之下所殺害,可在看不見鬼神的凡人看來,仍是她所為,莫怪那些人會上王府鬧……究竟,仲燁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