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UNTOLD WANT【22】
加彥提著行李走了一段,實在不知道去處,見站牌下人有些多,就跟過去站在人群裡。
有車開過,也就隨人流擠了上去。投了硬幣,只抓著扶槓,站定了呆呆望著窗外。
不清楚該在哪裡下,過了幾站,看不少人下車,就跟在人群後面往外走。
而出了車門,剛才在他身前的人們便都紛紛四處散去,又只剩他一人還在原地。
加彥失了方向地呆站了會兒,四處張望一下,茫然地繼續前行。不知不覺走到橋上去了。
覺得手裡的行李也很多餘。都這樣了,要這些身外之物幹什麼。
面朝外站在護欄邊上,鬆手把袋子放開,睜著眼往前看。
夜色裡眼前只一片灰暗,什麼好的都看不見。
望了半天漸漸的鼻子有些發酸。
自己真心相待的,一心覺得最寶貴的友人,也只不過是把他當那種東西而已。
原本知道愛人是不會有了,那麼有個朋友也是好的,再怎麼苦,也覺得值得。結果連朋友都是假的。
這輩子以為最溫暖美滿的那一段,都是他自己亂編亂想的。別人根本沒拿他當一回事。
揉了幾下鼻子,卻還是又酸又癢,連眼睛也濕了。
更加想不出自己存在有什麼意思,從小就知道自己多餘,但當時還懵懂地盼望著也許有天有人會在意他也說不定,一年兩年遇不到,那十年二十年,總可以碰到一個捨不得他的人。
結果,還是沒有。
抓緊護欄,想著就此了結了也好。上次沒有跳下去,多活的這麼大半年,也只是陪人上床而已,被人上著玩還感激涕零,跟白過一樣,還不如死了。
紅著眼角抬腿要翻出去,卻突然想起上一回,這個時候被人從背後抱住。
當時也挨了重重的一頓打,可心裡卻是高興得不得了。
總算有人是不想他死的。
把他從橋上拖下來的肖蒙,帶他去喝酒的肖蒙,讓他抱著哭個不停的肖蒙,借他房子住,幫他找工作,摟著他入睡,偶爾也用溫柔的表情對他。
不知道為什麼,想著那個人,雖然怨恨得厲害,雖然知道那些好處都是假的,一時手卻微微抖起來,喉嚨噎著,竟然不再忍心跳下去。
左思右想,心裡苦得難受,就這麼呆呆的,紅著眼睛望著腳下,在那裡一直站到天亮。
「加彥,你不用這麼拼吧?」佘瑟有點擔心地拍拍男人瘦骨嶙峋的肩膀,「再怎麼缺錢,身體也是要小心的啊。」
「嗯,」加彥朝他笑笑,疲倦地活動了一下手腳,「我欠別人錢……」
「那我先回去,你也別加班得太晚。」
加彥應著,揉了揉太陽穴。
他在外面臨時租了個地方住著,其實只是地下室,從那大半截都埋在地下的窗口可以看見來往行人的鞋子,傢俱少到幾乎沒有,在規定的時間段裡才可以借用房東的廚房。
但房租便宜,算起來也覺得不壞。
才住了三四天,不大習慣也是正常的,等再住久一些,自然而然就熬得過去了。
到時間該把下一筆錢還清,這麼想著加彥就又強打起精神。原先和肖蒙住在一起,「朋友之間」,分期還債不是太嚴肅,遲個幾天或者數額不足都不計較,反正遲早會全數歸還。
而現在肖蒙和普通的債主沒什麼兩樣。
他只想早些把這一大筆債還完,以後和肖蒙就半點關係也沒有。如果有辦法連那段時間裡他的吃住和日常用度也還得清楚乾淨,什麼都不欠肖蒙的,那就最好了。
雖然不願意想,可是滿腦子都是肖蒙的臉,想著肖蒙對他只是那樣的鄙夷輕蔑,心底那份卑微的自尊就梗得他連喉頭都發痛了。
一天過去,兩天,三天……
加彥都沒有回來。
肖蒙瞪著天花板,覺得死心了,沒什麼可想的。
他也沒法多想,稍微一動,頭就脹得發暈。加彥一走他就病倒,雖然可能不過是風寒,他卻有幾乎死去的感覺。
屋子裡空蕩蕩的,覺察不到人氣。他沒有再出過門,就這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吃飯,也不說話。
只不過是那麼一個不起眼的男人而已,從頭到腳都沒什麼好,又不識抬舉。就算走掉又怎麼樣?!他還樂得輕鬆。以他的條件什麼樣的床伴找不到,加彥那種下等貨色,不要也罷。
然而無論怎麼咬著牙對那個男人詆毀嘲弄都沒有用,這樣的自我安慰現在已經支撐不了自己。
心裡都空了,躺在那裡滿心只想著加彥,傻氣的樣子也好,畏縮的樣子也好,軟弱的樣子也好,他一遍遍翻來覆去地想,想得自己亂成一團。
要是能把那男人再抱在懷裡就好了。
不用說抱著,那男人肯再站在他身邊就好了。
想到男人那樣傷心得發狠的眼睛,他居然有了一絲絲後悔,嗓子裡也苦了起來。
如果那時表白,會怎麼樣呢?
但也只是軟弱地想想而已,他開不了口的。
加彥會怎麼回答他,不用花力氣推測他也清楚。
那男人一定會慌慌張張地說「我們是朋友」,然後給他一個吃驚又憐憫的眼神,想盡辦法安慰他。
卻不會愛上他。
這種來自弱者的傷人的同情,他不要。他這麼驕傲,這麼高高在上,他用不著向人低頭乞求什麼,他什麼也不會缺,他不會捨不得誰,他……
發著燒,又逞強著不想向任何人求助,頭部脹裂般隱隱作痛的感覺真是爛透了。
喉嚨乾渴,卻完全沒有吃藥喝水的打算。不自覺伸手,拉開床頭抽屜,在裡面摸索,很快熟練地摸到一個觸感笨拙的東西。
是抽屜裡的泥人。加彥回鄉下掃墓時帶回來給他的禮物,當時他順手接過,不屑地「切」了一聲,表示看不起的便宜貨。
其實一直都小心收起來,害怕被加彥看到,藏到抽屜深處。
冰涼的質感在溫度過高的掌心裡,分外鮮明,讓他眼睛都有點模糊起來了。
「加彥。」
泥人只用微笑的表情看他。
「我喜歡你。」
大概是高燒得腦子不清楚了,才會對一個無生命的泥塊說這種話。
泥人仍然是寬容的微笑表情,眼神溫和地望著他。
「你知道嗎?」
泥人安靜地微笑著,滿臉和那男人一樣無知又淳樸的笑容,卻不開口說話。
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
就像那個男人一定會憤怒地離開他一樣。他其實早就知道了,偏偏他又那麼驕傲。
「加彥。我喜歡你。」
感覺到眼淚掉下來的動靜,肖蒙自我厭惡地覺得出聲告白的自己和白癡沒什麼區別。
緊抓在手裡的泥人半點反應都沒有,可還是不能放手地抓得死死的。
在泥人和氣地笑著的臉上反覆親吻,一邊拚命忍耐著眼淚,肖蒙覺得這樣的自己已經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