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中秋宴觀月大亂
都掌燈了謝安平還是沒回來,美娘睡在床上翻來覆去,拿著絹扇兒呼呼地扇,也不知是熱得睡不著還是心裡煩得睡不著。
「死鬼,有本事一輩子甭回來!」
日日被謝安平糾纏,床畔乍一清靜美娘還真不習慣,她闔眸努力入眠,腦海裡居然浮現出那廝嬉皮笑臉的模樣。
「嬌嬌——嬌嬌——」
他總是腆著臉湊上來又喊又喚,然後像塊牛皮糖似的黏上來,美娘時常恨不得一腳踹飛他。細細回想,他倒是不曾對她凶聲惡氣地說話,也不曾打罵,最多偶爾鬧鬧小孩兒脾氣,也是來得快去得快,轉眼就煙消雲散。除了當初在庵裡他用那種手段強了她,之後謝安平的種種都出乎她的意料,似乎倆人相處起來……並不算很難。
「呸呸,我怎麼會覺得這混蛋好起來了?」美娘拍拍臉頰想打醒自己,「好人會強、暴良家女子嗎?他才不好,死也不原諒他!」
然後她又挑了謝安平一大堆缺點出來:脾氣暴躁、說話粗魯、不懂禮義廉恥、家裡親戚亂七八糟、特愛干床榻間那檔子事兒,是徹頭徹尾的下流胚子……
在心底把不知在哪兒鬼混的謝安平臭罵了一頓,美娘舒坦多了,但仍舊睡意缺缺,於是她索性起身穿戴好,隨手把頭髮挽了個髻,捏著絹扇兒出去散心。
秋蟬夜鳴,白日的熱辣已經消彌殆盡,攜著桂花香氛的風拂面吹來,美娘覺得連肺腑都甜蜜起來了。
耳房裡睡著香槐和黃鶯,燈已經熄了,想來倆丫頭都已睡下。美娘也不敢獨自出去亂逛,便在小院子裡踱來踱去,拿扇子撲了會兒流螢。
誰知突然細微的咯吱一聲,喜鵲和芳梅住的那間屋開了一道窄縫,有人躡手躡腳鑽了出來,左右張望。美娘剛好站在桂花樹的陰影后面,沒被發現,她藉著月光仔細一瞧,看清出來的人是芳梅。
芳梅這時出來作甚麼?
美娘頓時警覺,目睹芳梅偷偷溜出院子,她本想跟上去,又怕萬一對方行的是引蛇出洞或調虎離山之計,自己貿然跟隨豈不中了圈套?思來想去,美娘取下鐲子扔進草叢,隨後進耳房把香槐和黃鶯喊了起來。
黃鶯睡眼惺忪:「姑娘您幹嘛……」
香槐坐起穿衣,正欲點燈,被美娘一手按住:「別點燈,你倆先隨我出去。」
三人出門躲到桂花樹下,美娘才道:「我方才起夜,看見有道黑影從窗戶外閃了過去,嚇得我險些丟了魂。我起來一看發現簪子少了兩根,金鐲子也不見了,恐怕咱們院子是遭了賊!那賊應該沒走遠,他東西偷得少也許還會回來,你倆去喊兩個信得過的小廝守住大門,等會兒萬一那賊再回來,你們一起上去按住他,咱們來個甕中捉鱉。」
香槐一聽便道:「奴婢去喊喜鵲和芳梅起來幫忙。」
美娘阻止道:「別喊了,人多了反而不妙,容易打草驚蛇。我尋思這賊該是家賊,否則怎的輕車熟路?鬧大了也不好聽,你們要是逮住人就先押去柴房,我親自審他!」
安排好以後兩個丫鬟下去做事,美娘在房裡提心吊膽地等待,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乒乒乓乓的響動,但很快重歸寂靜,隨後黃鶯來喊她。
「姑娘,人逮住了,您的金鐲子也找著了,被落在草叢子裡,家賊是芳梅!」
美娘讓香槐守在柴房外,自己帶著黃鶯去審芳梅。芳梅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綁,額頭臉面都有傷痕,嘴裡還塞著帕子。
芳梅一見美娘出現就「嗚嗚」地叫,那表情大概是在說自個兒是冤枉的。
美娘無動於衷,而是吩咐黃鶯:「先扇她二十個大嘴巴。」
黃鶯擄起袖子就動手,啪啪啪幾下過去,直把芳梅打得頭昏眼花,臉也腫得像饅頭。打完以後美娘才讓黃鶯把她嘴裡的帕子拿出來,冷冷問道:「你剛才幹嘛去了?」
「姨娘饒……命……」芳梅被打得口齒都不清楚了,磕頭哭道:「奴婢是起夜去小解,奴婢真的沒有偷東西……」
「還嘴硬,給我繼續打,打得她肯說老實話為止。」美娘不跟芳梅廢話,讓黃鶯接著打,「拿帕子塞住她的嘴,留半口氣就成。」
黃鶯撿起柴棍子辟辟啪啪一陣亂揍,把芳梅打得叫苦不迭,最後只得哭著點頭,表示願意吐實話。
美娘一下抽掉帕子,冷聲道:「最後給你次機會,你要還敢糊弄我,我便讓外頭的人把你扔去井裡淹死!反正今晚上的事沒幾個人知道,意外死了個把丫頭爺也不會在意,你想死還是想活,全看你自個兒了。」
芳梅嚇得渾身篩糠似的亂抖,忙不迭道:「奴婢說實話、說實話!是初柳約奴婢見面,她給了奴婢五兩銀子,讓奴婢在明晚中秋宴的時候,想法子把姨娘您帶到水榭那邊去。」
初柳?二姑媽院子裡的那個大丫鬟?
美娘詫異:「帶過去之後呢,她想幹什麼?」
芳梅搖頭:「奴婢這就不知道了……姨娘,奴婢真的沒有偷您東西,不信您搜,我身上只有五兩銀子,是初柳給的。」
黃鶯探手在她懷裡一摸,果然搜出一塊銀錠。美娘凝眉須臾,又問:「你從前還幫哪些人做過類似的事?給我從實招來!」
芳梅堅決否認:「沒了!真的沒了!姨娘,是奴婢被豬油蒙了心,奴婢不該貪這點小便宜,您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
美娘再問:「藥呢?是不是你換的?」
芳梅一臉迷茫:「什麼藥?」
美娘不置可否,轉身出了柴房,吩咐香槐:「把她鎖在這兒,好生看著,等明天過了再發落。」
水榭是侯府裡據說最不吉利的地方,水塘裡淹死過人,初柳想誘她過去,是想作甚麼?裝鬼嚇她?美娘想不明白,眉頭緊鎖。
黃鶯追上來:「姑娘,芳梅怎麼辦?難道咱們就這麼算了?」
「算什麼算,今晚上咱們捉賊人贓並獲,過兩日用這個理由把她發賣出去就是了。」美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在這之前,咱們先驗證一下她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初柳打的什麼主意,我還真想弄個明白。」
黃鶯提議道:「芳梅是劉嬤嬤買進來的,姑娘您不是討厭劉嬤嬤嗎?咱們還可以借此擺那老婆子一道,就說她們串通一氣吃裡扒外!」
美娘「撲哧」一笑:「你啊你,越來越鬼靈精了!」
黃鶯得意洋洋:「那是姑娘教得好,咱們這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
那是當然,大人才不記小人過,她尤美娘是女子不是大人,當然該睚眥必報。
哎呀,現在她不能姓尤了,尤思仁又不是她親爹,忘了問大鬍子姓甚名誰……
謝安平又是一夜未歸,美娘回房小睡了一個多時辰天就亮了,她趕緊起來應付過節的事情,好在今兒就是中秋,晚上賞了月就能休息了,不然非把她累死不可。
府裡的有處觀月樓,是專門為八月十五賞月所建,此處張燈結綵陳設香幃屏障,樓台中央擺了一張大圓桌子,桌子中間堆了尖尖兒一盤月餅,還有各色砌香咸酸、雕花蜜煎、下酒脯臘、時興果子,總之是好個豐盛奢華的筵席。
月出皎兮,謝瓊帶領侯府女眷在露天院子中央跪拜月神,上香行禮,然後與眾人上樓就坐。謝安平還是沒回來,男丁只有駱安青在,美娘不敢不分尊卑的跟著落座,便鞍前馬後地伺候各位姑媽,把切好的鮮果逐一奉上。
謝瓊看著眼前鮮紅如瑪瑙的石榴籽兒,略微驚喜:「我聽說今年京城裡石榴結的不好,好多人家都索性不吃了,你倒能幹,買回這般好的果子回來。」
美娘道:「哪裡是妾身能幹,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剛巧碰上一個南邊來的商戶,手裡正好有新鮮石榴,就同他買了一些。」
謝瓊笑道:「你就別謙虛了,瞧咱們安平多有福氣,身邊竟有這樣伶俐的妙人兒伺候,難怪看不上其他姑娘小姐。」
謝敏接過話頭,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美娘性情這麼好,等以後安平娶了正妻,一定也會相處得很好。」
商憐薇聞言,微微低頭垂眸,手絹掩嘴輕咳兩聲。
二姑媽誇獎三姑媽諷刺,美娘只好陪以笑臉,什麼話都當過耳雲煙,不往心裡去給自己添堵。這時謝秀道:「安平想幹嘛是他的事兒,我們哪兒管的了那麼多,隨他去好了。誒?靈玉怎麼還沒入席?」
「登登登」有人疾步上樓,腳步踏得極重。謝瓊一看樓梯口,便笑:「真是說不得,這不就來了……」
美娘也循聲望去,只見謝靈玉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鳳目圓睜瞪住商憐薇,三兩步過去就扇了她一耳光。
商憐薇一個趔趄從凳子上摔下來,謝靈玉一把揪住她頭髮,毫無一點大家閨秀的風範,抓撓個不停:「勾三搭四的賤人!臭婊-子!爛-貨!」
商憐薇素來柔柔弱弱的,哪裡是謝靈玉的對手,除了哭哭啼啼就不曉得還手。眾人見狀手忙腳亂地去拉架,謝瓊驚呼:「快把她倆拉開!」
謝敏平素就活在謝瓊的威風之下,見自己女兒又被謝瓊女兒打罵,頓時怒火衝天,上去要教訓謝靈玉:「你才勾三搭四!你在外頭養漢子被夫家休掉,我們顧及你的臉面才沒有點破,你來這裡逞什麼威風!」
謝靈玉身子一僵,舉著的手還停頓在半空中,看著謝敏吞吞吐吐:「你、你……」
謝敏趁機把商憐薇拉扯起來,口無遮攔地罵道:「罵人之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跟罵街的潑婦一般,不知羞恥的淫-婦!」
小姑媽謝秀驚叫:「三姐你說靈玉偷漢子?被休了?」
謝敏冷笑:「紙包不住火的事,外頭早傳得風言風語了,就她還若無其事地裝著回家探親,咱們侯府的臉面都被她丟光了!」
謝靈玉咬住唇不敢吭聲,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謝秀一見她這心虛的樣子,馬上轉身問謝瓊:「二姐你知不知道這事兒?」
謝瓊收起一貫笑眯眯的樣子,陰沉著臉沒說話,隨後走過去也給了謝靈玉一耳光:「孽障!快去給憐薇賠禮道歉。」
謝靈玉挨打,眼淚一下就掉下來,嚎啕大哭:「我不!她就是該打!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人,她這賤人還要跟我搶!你憑什麼打我,你們為了安青的前程,把我嫁給我根本就不喜歡的人,我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那混蛋碰我一下我都覺得噁心!我就是被休了又怎麼樣?我樂意!」
女人打架男人不好攙和,所以駱安青在旁邊一直沉默,可是乍聽此言臉色陡變。
「住口!」謝瓊厲聲吼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為你好!」
謝靈玉哭道:「好什麼好,你們心裡只有安青,只有他!就連安平,你們表面上對他好,實際上……」
駱安青這時上去狠狠拽了她一下:「夠了!」
觀月樓上亂成一團,美娘「怯怯」縮在半邊,「害怕」地拉著黃鶯的手。
哎喲喲這場戲真是太精彩了。
不過話說回來,什麼叫表面上對謝安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