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囚孤島改邪歸正
煙籠輕舟。
美娘故作鎮定地坐在船艙裡,直到劃離了食肆很久,她才驚覺後背已經濕透了。不露痕跡地往船尾一看,霧濛濛的水面上除了他們所乘的小舟,並無其他船隻,謝安平沒有追上來。
美娘剛剛鬆了一口氣,轉眼又愁緒滿心頭。謝安平和黃鶯倒是暫時安全了,可大鬍子那裡尚是未知之數,況且她如今陷囹圄,興許會成為王文淵要挾大鬍子的人質。
「美娘,給。」
王文淵不知從哪裡端來一杯茶遞給美娘,美娘從恍惚中回神,揚眉接過淡淡道謝,隨即把茶放下,不敢入口。
「謝謝二哥。」
王文淵見她不吃也不勉強,反而挨著她坐下來,開門見山道:「美娘,上次我提議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美娘裝傻:「什麼事?」
王文淵一本正經地說:「我們的婚事,你只要點一點頭,我便八抬大轎娶你當王夫人。」
這廝果然沒死心。美娘惱怒王文淵糾纏不休,可現在不能得罪他,於是她沒有發火,問:「如果我不答應呢?」
王文淵瞥了她一眼,胸有成竹:「你會答應的。」
這變態是跟她玩兒威逼利誘嗎?想謝安平那種活閻王她都降伏得了,還怕王文淵這不夠格的混蛋麼!
是故美娘長嘆一聲:「唉——二哥,不是我不想答應,實在是我不能答應……我配不上你啊。」
王文淵起先以為又會遭到美娘的冷嘲熱諷和拚死反抗,誰知卻聽到她這樣說,愣了愣才道:「不會,你別胡說。」
「我說真的,二哥,我配不上你。」美娘努力睜大眼儘量顯得楚楚可憐,「首先從身份上咱倆就不相配,你是王家名正言順的富貴公子,而我卻是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女,還被錯養在別人膝下十幾年,身世如此不堪,是斷斷不配嫁給好人家的公子當妻子的。」
王文淵安慰道:「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情分自然深厚,你若嫁給我,我的爹娘就依舊是你的爹娘,什麼事都和原來一樣,這不是挺好的嗎?」
美娘無奈道:「好,就算爹和大娘那一關能過,但你就不怕別人的流言蜚語嗎?我以前是謝安平那混蛋的小妾,他怎樣把我強搶回府的你也知道,你難道不介意嗎?傳出去別人也會看不起你的,二哥,你值得更好的良家女子,真的,我配不上你。」
王文淵握住美娘的手,深情款款:「你怕別人說閒話咱們就不回京城,就住在慶州,我現在跟以前不同了,我能保護你。美娘,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純潔的。」
……
純潔個屁!你在老娘心裡永遠都是那麼混賬!
雖然美娘很想罵髒話,但她忍住了,虛情假意地笑著說:「二哥你對我真好,但我還是不能那麼快答應,因為我從小就把你當哥哥看,突然間要說嫁給你……我感覺怪怪的,你給我一點時間適應好不好?」
她不著痕跡地抽了抽手,眼看就快滑出王文淵的掌控,不料他突然把她抓得更緊了,鄭重其事地點頭:「好,等成婚以後你再慢慢適應。」
美娘:「……」
她上輩子是王文淵的殺父仇人吧?是吧!
在跟謝安平長年累月的戰鬥中美娘學會一件事:當混蛋犯渾的時候,別跟他一般見識,先笑著把他敷衍了,再找機會從背後捅他丫的一刀!從前她最想捅死的絕對是謝安平,但眼下她更想捅死王文淵。不,就算捅死了也不痛快,非要再狠狠補上幾刀才解恨!
當初翻船怎麼就沒淹死這混蛋!
看美娘不說話了,王文淵以為她是在思慮,自覺不便開口打擾,只是陪著美娘坐著,直到小船在某處停靠下來。
美娘跟隨王文淵下船,發現這裡是河□匯處的一座孤島,四面環水出入只能靠船,目測此島長寬不過十來丈,乃是由彙集的泥沙堆積而成的,上面只有座矮木屋,一看就知道是絕佳的藏匿關押之地。
美娘故作驚訝:「二哥你不是要帶我回大宅嗎?這是哪裡?!」
王文淵抓緊美娘胳膊,拽著她往屋子裡走:「美娘,我是為你好,你在這裡等我。」
美娘向來很識時務,裝模作樣地掙紮了幾下就放棄了反抗,跌跌撞撞跟在王文淵身後,來到矮木屋門前。屋外已有兩名大漢看守,門上一把鐵將軍,王文淵沉聲道:「打開。」
門開以後,美娘隱約瞧見裡面似乎還有一個人,只是光線暗淡看不清是誰。她有些發楚,遂抓緊了王文淵的手:「二哥你別把我留在這兒,我害怕。」
王文淵安慰道:「別怕,慶州要變天了,你待在這兒不會有事。」
什麼叫慶州要變天了?漕幫有難!
美娘大驚:「我娘和謙謙在哪裡?還有大鬍子,他們有危險是不是?!」
王文淵冷著臉說:「我只關心你的安危,其他人與我無關。」說罷他扔開美娘的手,命令下屬,「看緊一點,別讓人跑了。」
美娘被搡進屋子裡,然後房門「砰」一下關上,隨即「卡擦」落鎖,把她囚禁在屋子裡。
「二哥!二哥!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幫我救謙謙還有娘!」美娘拍著門哀求王文淵,可是外頭無人回應,她又趕緊扒住巴掌大的窗口往外看,只見王文淵已經登船離開,把她徹底扔在了這裡。
「王文淵你這王八蛋!」
美娘啐了一口,洩氣極了。這時屋子裡忽然有人說話:「大小姐?」
美娘嚇了一跳:「誰?!」
「大小姐,老夫是韓宋。」
美娘循聲走過去,等眼睛適應了屋裡的黑暗,這才依稀辨認出牆角的人是分舵主韓宋。韓宋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無法站起來。
「韓伯伯?」美娘認出是他更吃驚了,趕緊摸索著去解繩子,「您怎麼也在這兒?」
韓宋老淚縱橫:「沒想到老夫引狼入室,總舵主,大小姐,老夫對不住你們啊——」
麻繩又粗又結實,繩結也打得很緊,美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鬆了一點,她喘氣說道:「韓伯伯,到底是怎麼回事?王文淵他想幹嘛?」
韓宋道:「他被南舵主陳英傑收買,要謀害總舵主奪取幫主之位。當年陳英傑那廝勾結貪官私吞了官糧,還鑿沉了運糧食的船,騙幫裡是出了沉船事故,但此事引起朝廷的懷疑,於是派了欽差來查,還被欽差找到了證人,由此給漕幫惹下大禍。最後陳英傑和串謀的官吏收買獄卒毒殺了證人,卻連累了總舵主險些在京城丟了性命。原本念在是同門兄弟的份上,總舵主只讓陳英傑把官糧還回去便既往不咎,但他不僅不知悔改,甚至還變本加厲,這幾年愈發猖狂!所以總舵主與我商議此次要將陳英傑從漕幫除名,並將他交由官府處置。陳英傑大概是聽到了風聲,於是搶先一步動手,老夫萬萬沒想到文淵居然跟他串通一氣!大小姐,總舵主現在危在旦夕,都怪怪老夫養了只白眼狼!」
「這不怪你,白眼狼就是白眼狼,誰也喂不熟。」美娘從袖子裡摸出匕首割斷麻繩,抹汗問:「我們現在怎麼辦?我爹現在在哪兒?」
韓宋揣測道:「陳英傑不會在慶州城內動手,他最有可能找藉口把總舵主約出來伺機謀害。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其餘三個舵主相助,但老夫也不能肯定他們是否也被收買了……哎!可恨你我身陷於此,不能回城報信!」
韓宋惱恨地捏拳捶牆,美娘也心急如焚,但外面有五六個大漢看守,他們倆一個瘦老頭一個弱女子,想逃出去談何容易?
就在此時,門外一陣異動,看守的大漢紛紛摔倒在地,發出幾道噗噗悶響。鎖鏈嘩啦,矮木屋的門被打開了,熟悉的聲音喊道:「嬌嬌!」
美娘驚喜地一下跳起來,撲過去抱住他:「侯爺!」
謝安平渾身濕透,不斷有水珠從發間滲出來,他手裡的刀還在往下滴血,只見那幾個大漢都已經被他抹了脖子,躺在地上死透了。他用力抱住美娘:「你沒事吧?害怕就不要看了。」他說著伸手去捂她的眼。
美娘搖搖頭,在他懷裡揚起頭:「你怎麼來的?」
「爺是扒著船底跟著你們一路游過來的。」謝安平吐吐舌頭,「害怕被發現中途只換了幾次氣,差點憋死爺。」
美娘掉淚直罵他:「這麼危險!你不想要命了!」
謝安平笑笑:「你就是爺的命。」
韓宋被綁久了腿腳發麻,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他慢慢挪動走出來:「大小姐,這裡沒有船。」
沒有船他們就還是無法脫身,更別提回城報信了。
謝安平打量韓宋:「你是……」
美娘趕緊介紹:「爺,這是分舵主韓伯伯,他是我爹的人。」
謝安平拱拱手:「原來是韓舵主,失敬!在下謝安平。」
韓宋驚駭:「金吾衛的謝小侯?你就是當年查案的欽差,也是你在京城傷了總舵主?!」
美娘不解:「什麼欽差……你在京城傷了誰?」
謝安平沒料到韓宋當著美娘一下就揭了他的老底,他只好訕訕地抓了抓頭:「嬌嬌,爺說出來你可別生氣。那年在國子監門口,爺被漕幫的人追殺,幸好遇見你才脫險,事後爺讓人查了你的身份,發現你就是小時候馬圈裡的那個小女娃,所以……嘿嘿。還有後來霍老大入京,爺派出金吾衛抓他,不小心就讓他受了點皮外傷,還好不怎麼嚴重,不算太……嚴重。」
美娘:「……」
是這混蛋割破她的衣裳讓她出醜,還陷害她哥,更差點弄死她親爹!
謝安平你混蛋!
美娘強撐著穩住心緒,不斷告訴自己沒事沒事,這些都過去了,謝安平已經改邪歸正了。她故作大度道:「沒關係,都是小事,最重要是咱們一家人現在平安。」
謝安平一見她竟然不追究,趕緊「再接再厲」:「還有還有,爺這次來慶州其實是奉命捉拿貪污案的一干人犯,金吾衛的人已經在城外埋伏好一陣日子了……」!!!
美娘這下再也繃不住了,頓時暴跳如雷:「敢情你裝傻充愣是為了抓我爹?!」
這廝哪裡改邪歸正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混賬!
美娘氣得直撓他,謝安平一邊躲一邊叫屈:「是你要求爺不能騙你的,爺說實話你怎麼還生氣啊?」
美娘差點一口氣上不來,這混蛋氣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