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薄情義美娘寒心
尤思仁沒想到謝安平當面問出那麼令人難堪的問題,一時語塞,結結巴巴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下官、下官……唯恐打擾侯爺……」
「罷了。」謝安平擺手示意無礙,很有度量的「大人不記小人過」,他豎起兩根指頭沖身後招招,「爺送你的壽禮,收著。」
姜參事命人抬上一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打開的瞬間把王金桂眼睛都晃花了。瑪瑙寶石珍奇古玩堆得冒尖,不消說樣樣都是萬里挑一的稀罕物。
謝安平道:「爺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隨便從庫房裡挑了幾件小玩意兒,你要是不滿意就自己來庫房裡選,不用跟爺客氣。」
對於岳丈大人,謝安平覺得自己還是十分孝敬的。
他的表現把尤思仁嚇得直冒冷汗,尤思仁惶恐不安道:「哪裡哪裡!下官十分喜歡,很喜歡!」
王金桂趕緊請謝安平入席,彎著腰都快貼到地上去了:「侯爺請上座。」
竹林裡面,美娘一直被溫澄海握住手,掌心微微冒汗。
她不敢抬頭看他,一直埋著腦袋,視線剛好落在他的雙腳之上,只見他穿了一雙新簇的玄色緞子鞋。
「很合適,謝謝。」
溫澄海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美娘有些錯愕,隨即「不解」地問:「謝我什麼?」
溫澄海指指鞋子:「謝謝你做的鞋,很好看也很舒服。」
「我才沒有做鞋給你。」美娘咬咬唇,微微側首略顯扭捏,「我是做給我哥的……」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專門做給我的。」溫澄海似乎有些失望,可他看著美娘的眼卻在笑,「文揚說他穿著大了不合腳,便叫我試試,我一穿大小剛好,所以就卻之不恭了。」
美娘輕抿嘴唇,俏皮道:「那你該謝我哥啊,是他送你的。」
「可是鞋是你做的,我還是該謝你。」
溫澄海說完這句話頓了一下,似乎在醞釀什麼,美娘察覺到他手心濕濡,好像很緊張。
「美娘……」他紅著臉喊出她的閨名,鼻尖都滲出了汗珠,模樣兒頗為侷促。
他羞答答的神色讓美娘有些想發笑,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溫澄海猶豫片刻,說話時帶著一種羞於啟齒卻又忍不住傾訴衷腸的複雜情愫:「聽文揚說你還沒有定親,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
「姑娘!」
這時竹林外頭跑來一個人,喊了美娘一聲,美娘一驚趕緊縮回了手,溫澄海也收起了要說的話。
來的是黃鶯,王金桂見美娘許久都不露面,催她過來再看看。黃鶯氣喘吁吁跑近:「姑娘你怎麼還在這兒……大太太催您趕緊去前面呢,咦,這是誰?」
美娘下意識後退一步與溫澄海拉開距離,顯得不那麼親近:「溫公子是我哥在國子監的同窗,他在這裡等我哥。」
「哦……」黃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兩人面龐都泛起緋色,有些狐疑。
「我們走吧。」美娘匆匆忙忙帶著黃鶯就離開了,臨走時只是沖溫澄海點了點頭,多餘的一個字都沒有說。
溫澄海心裡騰升起些許的悵惘,就像清晨白霧繚繞的山峰,缺少那麼一丁點兒明朗。
筵席上,王金桂以女主人的姿態左右逢源,不時地叫婢女給小侯爺斟酒,謝安平卻不喝,意興闌珊地想美娘到底什麼時候出來,想著想著胸口的地方又開始作癢,一種渴望肌膚相親的強烈情感噴湧出來。
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摸著她抱著她就心滿意足,不過,要是能做他最愛做的事,當然最好了。
「侯爺,請。」尤思仁向他敬酒,謝安平不好不給他面子,一口吃了酒然後開始發愣。
他在糾結這個時候要不要提親。
謝安平有一點拿不定主意,他猶豫是因為他覺得似乎在壽宴上提親不怎麼合適,喧賓奪主不是麼?還有就是這事兒是他自己提還是請媒人提啊?聽說還要送大雁什麼的……好麻煩搞不懂,他又沒做過。
在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侯爺看來,這個親提了就一定能成,所以只存在早晚的問題,而不存在成功與否的問題。他是叱吒京城的小侯爺啊,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有權有勢的,誰會拒絕他?誰敢拒絕他?
想著想著謝安平開始托腮盯著園子入口出神:爺的嬌嬌怎麼還沒來啊……
尤思仁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去屋裡頭醒酒了。王金桂見小侯爺一副高深莫測凝眉沉思的樣子,不敢貿然打擾,於是轉頭安撫陳大人,咯咯笑道:「咱們美娘正在梳妝呢,小女兒家愛美,非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肯出來,不然她說失了禮數,是對大人不敬。陳大人您別介意呀,來嘗一嘗這鹿脯,最最滋補了。綠竹。」
綠竹是府中丫鬟中頗有姿色的,今天被派來伺候陳大人,已經被這老頭子揩了好幾次油了。
一般人做到左僕射這個位置年紀都不小了,陳大人本來入仕就晚,如今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綠竹夾起鹿脯放入他面前的碗裡,他再拾筷拈起來,佈滿斑痕的老手微微發抖,費了番力氣才塞進癟癟的嘴裡嚼起來。
「嘶!」陳大人忽然摀住腮幫子,臉部一陣扭曲。王金桂大驚:「怎麼了怎麼了?!」
陳大人抿抿嘴巴,「噗」的一下吐出一團鹿脯肉,裡面夾著一顆斷牙。王金桂見了有些尷尬:「這鹿肉硬得跟石頭似的,定是廚子沒有處理好,綠竹快把鹿肉撤了,重新換好的上來。」
「不礙事,老夫昨天也掉了一顆牙。」陳大人並沒有責怪王金桂的意思,而是轉眼打量綠竹,「這小丫鬟不錯,很機靈。」說罷牽起綠竹的手背摸了摸,「別著急,慢慢收拾。」
綠竹忍著不敢吭聲,一直賠笑。
王金桂哪兒能不知道色老頭的心思,她很快道:「綠竹是府裡最伶俐勤快的丫頭,跟美娘感情也好,親姐妹似的,妾身還打算以後美娘出嫁的時候讓她當陪嫁丫頭呢。」
陳大人捋著鬍子很滿意:「如此甚好、甚好。」
買一得倆,這筆買賣很划算啊。
謝安平一直沒在意別人的談話,只是他們提起了美娘,他不由得注意了幾分。抬眉望去,對面那老頭子是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是誰,京官兒那麼多,又不是人人都像他這樣出名,他哪兒能全部記得。只是王金桂說什麼美娘、還有陪嫁丫鬟是怎麼回事?
謝安平金口一開,問話了:「你家要辦喜事?」
王金桂見小侯爺主動詢問受寵若驚,急急忙忙答道:「回侯爺的話,還沒定日子,不過大概快了,就看陳大人多久請媒人……」她含笑望向陳老頭,陳老頭拱手,咧嘴一笑露出缺了的門牙:「老夫欲與尤府結秦晉之好。」
謝安平看他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脫口就道:「你兒子娶媳婦?」
陳大人有些窘迫:「不不……是老夫續絃。」
謝安平蹙起眉頭:「娶誰?」
陳大人正要說,王金桂已經搶先道:「正是小女美娘,侯爺,一定要賞臉來喝杯喜酒吶。」
啪——
王金桂還沒反應過來,只見眼前人影一晃,謝安平已經踢翻案几跳過去揪住陳大人,把那老頭子按在地上,拎起拳頭左右開弓。
旁邊的婢女樂姬都嚇得尖叫起來,好多人開始亂跑,杯碗盤盞嘩啦啦碎了一地。
「你個老王八蛋,爺的女人你也敢想!爺弄死你個老不休的混賬!」
謝安平年輕力壯的,陳大人被他三拳兩腳都打得暈厥過去,差點沒氣兒。王金桂雲裡霧裡尚不明白為什麼小侯爺二話不說掄拳頭,她過去想拉架:「侯爺別打了,別打……」
「滾一邊兒去!」謝安平甩胳膊把王金桂撂開老遠,他瞪著她目露凶光,「別以為爺不打女人,再囉嗦爺連你一塊兒揍!」
居然想把他的嬌嬌配給這麼個糟老頭子,恨不得拆了她的骨頭!
王金桂跌在地上摔得髮髻都鬆了,披頭散髮地像個瘋婦,只知道又驚又恐地看著謝安平打人。這時,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王文淵過來扶起她,低聲說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別人小侯爺會無緣無故來咱家裡?還不是被妖精迷了心竅,不想鬧出人命你就快把美娘找來。」
王金桂如夢初醒,揮手亂喊:「快去請姑娘出來救命,快去啊你們!」
美娘從竹林過來剛好看見賓客惡鬼索命似的只顧跑,而筵席上亂七八糟,王金桂和王文淵站得遠遠的,就像前面有什麼猛獸,過也不敢過去一步。
「大娘,這是怎麼了?」
王金桂聽見這聲音像碰上救星似的,一把拉住美娘:「哎喲小姑奶奶你可來了!快過去勸勸侯爺,再打可就真把人打死了!」
王金桂狠狠推了美娘一把,美娘跌跌撞撞過去,定睛看清前方那個捏著凳子腿兒朝人狠捶的煞星,頓時死的心都有了。
謝安平把陳大人打得奄奄一息還不解氣,拿腳踢了踢不省人事的老頭子,嫌惡道:「喂!不是死了吧?起來!」陳大人癱在地上一動不動,謝安平一副「真沒勁」的表情,「在爺的手下一般人都能挺五六個時辰,這老頭兒怎麼才挨了兩拳就不行了,也忒不經揍了。爺還沒用全力呢!」
被你揍成這樣兒,別人一把老骨頭能不散架就不錯了!美娘也不想陳大人真的在自家裡出事,硬著頭皮上前,怯怯喚道:「侯爺……」
謝安平正打算拿茶潑醒陳大人,一聽這嬌滴滴的聲音,抬眼喜上眉梢:「嬌嬌你來啦!」把茶盞扔了跑上去,抱住美娘摸了又摸,「爺都等你半天了。」
身後是王金桂和王文淵火辣辣的目光,美娘渾身不自在,推了推謝安平:「您別這樣,他們都看著呢。」
謝安平立馬換了一張冷臉,指著周圍的人:「都轉過去不准看。」
所有人只好背過身去,能走多遠走多遠。謝安平彎腰湊到美娘面前,笑道:「他們都不看了,來給爺香一個。」
美娘僵著臉,輕輕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謝安平心滿意足又在她臉上啃了一口,然後彎腰把她扛上肩頭,大步朗朗輕車熟路往小閣樓去。黃鶯見狀大驚:「你要幹什麼?!快放下姑娘!」
她提步追上去,王金桂卻使勁扯住她:「沒眼色的東西,別攪了你姑娘的好事!」
「什麼好事,姑娘被他帶走不知道要做什麼!」黃鶯又急又氣,一時掙不脫王金桂的抓扯,情急之下埋頭就在她圓滾滾的手腕子上咬了一口。王金桂瞬時鬆了手,黃鶯像離弦的箭一般跑出去,急得王金桂在後面跺腳:「給我按住那小蹄子!」
黃鶯沒跑出幾步就被捉住,然後被王金桂叫人拿繩子捆上,小丫鬟見自己沒法了,便扯開嗓子喊:「老爺,大少爺——救命啊——唔!」
王金桂用手絹塞住了黃鶯的嘴,道:「把她關進柴房鎖死,不許放出來。」說罷她叮囑王文淵:「你去把那野種還有其他人擋在外面,我去你爹那兒拖住他。沒了陳大人還有小侯爺,反正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飯,咱家以後就不愁了,你也不愁了。」她得意地盤算,拍拍王文淵肩膀,「兒啊去吧。」
王文淵摸著有些灼燙的肩頭,抬眸望了美娘一眼,瞥見她在擦眼淚,他默默低下頭,然後轉身走出了園子。
抬起朦朧淚眼,美娘發現竟沒有一個人追上來攔住謝安平,甚至連阻止的話也沒有說一句。她擦掉眼淚,安安靜靜地伏在謝安平肩上,只餘陣陣心寒。
這就是她所謂的親人,這樣的薄情寡義,這樣的齷齪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