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瞞母兄美娘出嫁
王金桂挨了打又哭又嚎,賴在地上不肯起來,把自己頭髮扯得亂七八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罵尤思仁:「你個沒天良的負心漢!想當初你一個落榜的窮書生,連飯都吃不起,我爹可憐你讓你來當賬房,哪知你卻藉著醉酒對我用強,我清清白白一個黃花閨女被你糟蹋……我家不去告官讓你蹲大牢,反而把你招贅進門,拿銀子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讀書……尤思仁我家哪裡對不起你了?!現在你飛黃騰達了,就嫌棄糟糠妻了!你居然說要休妻!你休吧休吧,休了我就一頭撞死,反正活在世上也礙著你的眼!哎喲這日子沒法過了啊——我不活了——」
撒潑耍混和翻舊賬一向是王金桂的長處,每當心虛理虧的時候都會用這招。美娘冷眼看著,並不打算搭理。
尤思仁氣得發抖,指著王金桂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父女倆幹的好事!我一向自持,哪會喝兩杯酒就亂了分寸?分明是你們在酒裡下藥合計害我!此事過去多年,我也不想再提了,你苛待如眉文揚我也不再追究,只求這個家安寧些……但你看看你今天做的是什麼事?!那煞星竟然在這裡欺侮我的女兒!你也是美娘的半個母親,你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她被糟蹋!你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成?有其母必有其子,難怪文淵不學好,都是你教的!」
王金桂沒想到尤思仁表麵糊涂,心裡卻都明白著。她再裝下去也沒意思,索性爬了起來,叉腰吼道:「什麼有其母必有其子?文淵不是你兒子?你沒用心教他還好意思怪我!我知道,你心裡就只有那個賤人給你生的兒女,我們文淵你是從來不放在眼裡的!家裡出了這種醜事你就知道怨我,你怎麼不想想小侯爺是什麼人,咱家得不得罪的起?!蒼蠅不叮沒縫的蛋,美娘自己招惹了人家,所以人家追到家裡來了!你瞧她那個狐媚樣子哪裡像個正經姑娘,說不定早就在外頭勾三搭四被人壞了身子……」
王金桂越說越難聽,尤思仁臉色鐵青,揚手又想打:「住口!」
手掌落下去,卻被人鉗住了手腕。
「夠了!」王文淵擋住尤思仁,陰沉著臉低吼,「你們吵夠了沒有?是不是想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才好!」
尤思仁一怔,回頭看了看默默垂淚的美娘,緩緩放下了手臂。
王文淵把手一甩,拉著王金桂就往外走:「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你們還是想想明天侯府過來提親的時候怎麼辦罷!」
「美娘你放心,為父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把你嫁給姓謝的。」尤思仁過去安慰美娘,「我這就叫人收拾行李,送你去你外祖家暫避,鄉下地方偏僻,小侯爺不一定能找到。委屈你在那裡待一陣,等風頭過去再接你回來。」
躲?能躲得過謝安平就怪了。
美娘道:「我走了你們怎麼辦?那煞星的性子你也知道,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他連位高權重的陳大人都敢下手,更別說其他人……爹,我不走,他若來娶我就嫁,反正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只有遂了他心願,你和娘才能過得安生些。」
尤思仁滿眼憐愛:「我不能讓你嫁給他那樣一個人,你後半輩子會毀了知不知道?」
美娘苦笑:「我這輩子早就毀了,不差這一樁……」
熬過這一宿,美娘也沒怎麼睡,翌日只呆在房裡擺弄侍養的花花草草。端午節天氣炎熱,外頭蟬鳴聒噪,吵得人心神不寧,唯有一盆梔子開得正好,美娘掐下幾朵放進箱籠,熏得衣物上都是淡淡梔香。
「姑、姑娘,提親的人來了!」
黃鶯咋咋呼呼跑進來報信,美娘早就料到如此,不痛不癢地說:「知道了。」
「你知道?」黃鶯吃驚,她昨兒個一直被綁著,幾位主子吵架她也沒在場,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美娘也不說,所以她還以為美娘只是被嚇到了,並沒被那男人怎麼樣。誰也不相信世上有人竟那麼大膽,居然跑上門來行奸,這世道還有王法沒有。
黃鶯好奇地湊近:「那姑娘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呀?」
美娘自嘲道:「我想不答應,可是有用麼?」
黃鶯吃驚:「為什麼不想答應啊?溫公子挺好的呀!」
這下輪到美娘吃驚了,她懷疑自己聽岔了:「溫公子?哪個溫公子?!」
黃鶯笑呵呵道:「就是大少爺的同窗,我們在竹林裡碰上的那個。他今天請媒人上門說親啦,正在花廳跟老爺說話呢。」
「他怎麼來了……」
美娘手掌一鬆,梔子啪嗒啪嗒掉下來,表情怔怔兒的。黃鶯見狀趕緊去撿:「我看老爺似乎很滿意溫公子,但大太太垮著臉擺明了不喜歡,姑娘您要不要過去瞧瞧?咱們不露面,就躲在簾子後面悄悄聽他們說什麼。」
美娘下意識邁動蓮足,可剛跨出一步就又收了回來。
那個人的表現從來不曾叫她失望,可她就是一次又一次和他錯過。那天在竹林裡他想說的話,恐怕就是此事罷。
美娘既感動又心酸,她拿手絹擦了擦眼睛,鼻音甕甕:「我不去了……爹和大娘不會答應的,去了也沒用。」
花廳裡頭,尤思仁沒有給媒人答覆,只說要回去問問美娘的意思,然後送客出門。溫家人前腳剛走,侯府請的媒婆後腳就到,謝安平的姑媽一個都沒出現,只喊了個年長的嬤嬤跟媒婆一塊兒來。那姓劉的嬤嬤一到王家拽得跟個什麼似的,坐下翹起二郎腿,把禮單塞給尤思仁。
媒婆還沒開口,劉嬤嬤就趾高氣昂地說:「這是聘禮,按規矩侯爺娶妻是一百二十抬,納妾的話少一半,六十抬。不過咱們府上幾個姑奶奶都說了,令愛是頭一個正兒八經入府伺候的,虧待不得,所以再加八抬聘禮,湊齊六十八抬取個吉利數。還有,不用貴府費力準備嫁妝,隨便有個十抬八抬意思一下就行了,咱們侯府不缺那倆銀子,差什麼都可以進府了再辦。尤家老爺您意下如何?沒問題的話就勞您把姑娘的生辰八字給老身,合了八字好盡快定日子迎親,咱們小侯爺可是催得很了。」
普通人家聘禮也就是十六抬,好一些的三十二抬,王金桂一聽侯府給的是六十八抬,喜上眉梢唯唯諾諾:「沒問題沒問題!我這就把美娘的八字給您,哎呀您是不知道,咱們美娘生下來是算過命的,算命先生說她八字好得很,天生的富貴旺夫命……」
侯府的老嬤嬤也是有些體面的,對王家小門小戶不怎麼看得上,所以並不跟王金桂搭話,而是端起茶呷了一口。而尤思仁一聽謝安平竟是讓美娘當妾,氣不打一處來,把禮單看也不看就扔在腳下,拂袖道:「送客!」
劉嬤嬤見尤思仁一臉怒容,驚詫了片刻也板起臉來,陰陽怪氣地說:「小侯爺要納令千金進門,那是姑娘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老身好心提醒您一句,咱們侯爺打小就是被碰在手心里長大的,只有他不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尤家老爺您自個兒掂量掂量。另外再說句不好聽的話,您趁早把日子定下來對令愛是有好處的,否則再過兩三個月,說不定想遮都遮不住了……」
尤思仁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咬咬牙撂下狠話:「我女兒生下來的是我的外孫,跟你們侯府有什麼干係!不嫁就是不嫁,你給我出去!」
劉嬤嬤被掃了臉面,冷冷一笑扭頭就走:「行,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走著瞧。」
尤思仁氣鼓氣漲地趕走了劉嬤嬤,王金桂見狀心急如焚,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尤思仁一樣,趕緊追上。
「嬤嬤請留步!」王金桂在劉嬤嬤出大門前截住她,賠笑道:「我們老爺糊塗了腦子不清楚,剛才多有得罪,請嬤嬤包涵。小侯爺能看上美娘是咱家三生有幸,哪兒有不嫁的道理!再說美娘都已經是侯爺的人了,不嫁給侯爺嫁給誰啊?喏,這是美娘的八字,您先拿著,別跟我們老爺一般見識啊。」
劉嬤嬤接過寫了八字的庚帖,嗤鼻道:「算你是個明白人。行了,老身這就回去給姑奶奶回話,你家姑娘就準備好上花轎吧。」
「是是,行!辛苦您了,您慢走勒!」王金桂送走了劉嬤嬤,扭著腰就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最後的結果美娘還是選擇嫁謝安平,哪怕是個妾。
「美娘啊,」尤思仁知曉美娘的決定來勸她,「要不你還是嫁給溫家小子,你只管嫁,其他的事有為父擔著。」
美娘搖頭:「我不嫁他。且不說會不會連累你們,單是我自個兒……就配不上他。」她努力表現得歡喜一些,笑笑道:「其實去侯府也不錯啊,至少衣食無憂不會吃苦,小侯爺雖然脾氣差,對我卻還算好,您別擔心。」
「都是為父沒用啊……」尤思仁忍不住掉淚,「這事你娘還不知道,你準備怎麼跟她說?」
美娘嘆道:「我待會兒就去告訴她,少不得又要哭一場了……爹,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出嫁以後,你跟我娘就搬出王家,什麼也別要王金桂的,乾乾淨淨出去,以後跟我娘我哥好好過日子,再也別搭理這家人了。」
尤思仁確實很惱火王金桂的作為,那天說休妻也並非全是氣話,可倆人總歸做了這麼多年夫妻,還生了王文淵,哪兒能說斷就斷。他猶豫了一下:「這……再看吧。」
美娘也曉得她爹是個沒主見的窩囊性子,一時半會兒肯定改不過來,她也不著急逼尤思仁,只是說:「反正我是被他們傷透心了,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係。爹您想怎樣,您自己拿主意。」
俞如眉那裡好糊弄,美娘沒說是去給人當妾侍,而是把謝安平一陣猛誇,什麼人品貴重家世了得,對她又很好云云。俞如眉常年住在小院不問世事,輕易就信了女兒的話,高興地直掉淚。
「好好……我女兒有歸宿就好……」俞如眉又喜又愁,「對方那麼高的門第,你過去一定要注意言行,別讓人笑話咱們家不會教女兒。還有,你的嫁妝夠不夠?我這裡攢的有些銀子,你拿去添置東西。」說著就要取來給美娘。
美娘按住俞如眉:「夠的,我爹什麼都準備好了。娘,我出嫁以後就不能常在您跟前侍奉了,您千萬要保重身體,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知道知道,你也是,在婆家要照顧好自己,我就怕你受委屈……」
母女倆的體己話說了一整夜,美娘和俞如眉眼睛都哭腫了。隔天侯府派人回話,說迎親日子就定在三天後。誰也沒料到會這麼倉促,府裡眾人手忙腳亂地準備,俞如眉熬夜給美娘做嫁衣,終於趕在出嫁前一晚做好。
天濛濛亮,美娘就被喊起來梳洗,然後是上妝打扮。
「一梳梳到底……」俞如眉幫著美娘梳頭,問:「你今天出閣,文揚怎麼還沒回來?」
美娘壓根就沒敢讓尤文揚知道這事,她騙俞如眉:「哥說了今天會回來的,娘您別急,現在不是還早麼。」
俞如眉道:「他不回來誰背你出門?這孩子唸書念傻了,妹妹出嫁也不關心,唉。」
天亮的時候,外頭辟裡啪啦炮仗震天,侯府迎親的人來了。喜婆趕緊來小閣樓催促:「姑娘打扮好了嗎?接親的已經進大門了!」
俞如眉焦急道:「怎麼來這樣早?文揚還沒回來嗎!」
這時,王文淵站到門口說:「我來背美娘吧。」
喜婆道:「行行行,大公子不在二公子背也是一樣,趕緊的。」
美娘趴上王文淵的背,他背著她走出閣樓。四周喧囂眼前蒙紅,美娘靠在王文淵肩頭,感受到他有意放緩的腳步,湊上去在他耳畔小聲說道:「從今以後,我們再也用不著見面了。」
王文淵背脊一僵。
「來了來了,新娘出來了——」
美娘被背出大門,就該上轎了,可她還沒從王文淵背上下來,就聽到有個囂張又熟悉的聲音響起:「嬌嬌,爺親自來娶你了。」
不是納妾麼?這廝怎麼會來?
美娘尚在怔愣,身子一輕已經被謝安平接過去,他隔著紅蓋頭在她腮邊吹了口氣,歡喜極了的語調:「你是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