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五母子
這一世,嚴衡自重生後便下定了逐鹿天下的決心,又占了先知先覺的便宜,做起事來自然事半功倍。他先是架空了郡尉,接管了兵權,接著便開始辟軍屯,平糧價,贏取了普通百姓的愛戴,短短三年就奪取了遼東的實際控制權,在郡守的位置上做得風生水起。
也正因為嚴衡這一世的強硬與出色,嬴氏對他沒有半分不滿,自然也不會講出自己謀害親夫的事來刺激他。
但嚴衡對嬴氏終究還是存下了心結,他並不責怪她殺死了父親,可他不確定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他,還是為了保護嬴氏的利益,又或者僅僅只是為了賭一口氣?
嚴衡壓下心中思緒,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宜蘭院與姬妾們居住的西跨院並不算遠,嚴衡之所以把幾個姬妾安排在原本是處大花園的西跨院,就是存了讓母親幫忙監管的心思。
到了宜蘭院,嚴衡將隨身的侍衛留在院門口,自己獨自進了正堂。
嬴氏正在正堂的案幾後端坐,似乎正準備吃朝食,幾名侍女正跪在案幾前擺放米粥小菜。
見嚴衡進門,嬴氏淡淡問道:“用過朝食了嗎?”
“尚未。”嚴衡躬身見禮,在嬴氏的下首落座。
侍女馬上將一個案幾擺在嚴衡面前,並奉上一份與嬴氏案上一模一樣的吃食。
食不言,寢不語,母子間也本就沒什麼閒話可聊,吃食擺好後,嚴衡與嬴氏便不聲不響地開始用餐。
待到朝食用過,漱了口,淨了手,嬴氏才揮手將侍女們遣出正堂,轉頭向嚴衡問道:“老太夫人那邊是怎麼回事?”
“老太夫人歿了。”嚴衡漠然答道。
“我知道她死了。”嬴氏冷冷道,“我問的是她怎麼就死掉了?”
“我還在考慮。”嚴衡神情不變。
嬴氏微微一怔,隨即挑眉道:“意外?”
“尚不確定。”嚴衡垂眸道。
見嚴衡不肯直言,嬴氏生出些許不快,沉聲道:“我聽說,昨日傍晚你處置了一批僕婦,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你那個男夫人院子裡的?”
嚴衡道:“您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向我求證。”
“哼。”嬴氏嗤笑一聲,“你這個男夫人也是厲害,進門不過兩日便讓那老東西咽了氣,還真是……鎮宅安家。”
嚴衡不知道怎麼說才算合適,乾脆沒有接言。
嬴氏話音一轉,“說起來,昨日你本想帶他過來見我,是老太夫人那邊出了事才沒能來成?”
“是。”
“派人去把他喚過來吧。”嬴氏道,“我也想看看他是如何‘鎮宅’的。”
“恐怕不成。”嚴衡不假思索地拒絕,“昨日老太夫人派人在他院中大鬧,他受了驚嚇,這會兒尚且臥床不起。”
“衡郎。”聽到嚴衡這樣說,嬴氏低低一笑,“皇兄顯然不曾教過你如何撒謊。”
嚴衡臉上一熱,訕訕地沒了話說。
一聽到嬴氏想見“阮橙”,嚴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阮橙”用發簪戳穿老太夫人臉頰的那一幕,接著就開始擔心“阮橙”能否與自己的母親和睦相處。
要知道,這兩人一個冷心冷肺,一個沒心沒肺,論起心狠手辣來,恐怕也是不相伯仲。
萬一兩人見面後一言不合,也生了齟齬,那結果……簡直不堪想像!
一個是自己親母,一個是自己愛妻。前者雖不曾親手撫育於他,卻也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替他披荊斬棘,可以說盡足了除養恩之外的一切責任;後者雖然還未盡到妻子的責任,卻是他心心念念了兩輩子才到手,只想用金屋子裝起來好好疼愛的心肝寶貝。
這簡直就是手心手背,無論傷了哪邊,他都得跟著肉疼。
既然如此,還不如就像真正的手心手背一樣永不相見,免得麻煩。
想到這裡的時候,嚴衡已暗暗做了決定,等羅道子驗看過老太夫人的屍身就讓他把“阮橙”帶去軍營,什麼時候老太夫人的喪事辦完,什麼時候再把人接回來。
“被我說中了?”見嚴衡沉默,嬴氏饒有興趣地追問。
“母親。”嚴衡歎了口氣,“見面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至少給我點時間,讓我先將他‘調’教得能夠見人。”
嬴氏不由一愣,皺眉道:“阮家也是士族,即使旁系也該知書達禮才對。”
“阮渙畢竟只是商人。”嚴衡只能順著嬴氏的話,含糊作答。
嬴氏皺了皺眉,終是沒有強求,“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願,等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再帶他過來吧。”
“謝母親體諒。”嚴衡微微傾身。
嬴氏卻正色道:“我見不見你這個男夫人其實無關要緊,但你既然已經打著鎮宅的幌子,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他娶了進來,那就得抓緊時間在子嗣上下功夫。不然的話,你可就要成為人家茶餘飯後的笑柄了。”
“母親不必擔心。”嚴衡道,“子嗣一事,今日便有結果。”
嬴氏一愣,隨即便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臉色驟變。
“母親。”嚴衡沒讓嬴氏將話說出口,“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也知道我要做什麼,請您不必擔心。”
嬴氏張了張口,終是將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問道:“懷有身孕的是哪一個,茹姬?”
“是。”嚴衡並不驚訝嬴氏能夠猜中。他後院的五個姬妾中,只有茹姬是嬴氏為他挑選的,餘下的四個裡有三個來自老太夫人,一個來自太后,都屬於那種睡出孩子就等於睡出麻煩的類型。
“茹姬的身份低了些,一個孩子也不足夠。”嬴氏道。
嚴衡有些無奈,但又不想和母親起爭執,乾脆把老太夫人拉出來做擋箭牌,“母親,難道您不知道我為什麼至今沒有孩子嗎?”
上一世,嚴衡十六歲返回遼東,當年院子裡就被塞了兩個姬妾,二十歲行冠禮後娶了第一位夫人。此後,近十年的時間裡,和他同床共枕過的女人怎麼都不會少於十個,其中懷過身孕的也不是只有一個兩個。
但這些孩子大多尚未降生就被嚴衡親手扼殺於母體之中,餘下的也被老太夫人用這樣那樣的方法絕了生機。
這一世,嚴衡為了少造殺孽,刻意控制了後院女人的數量,除了老太夫人、太后送來的不得不收的幾個,餘下的全都被他想方設法地拒掉,連母親嬴氏給的女人也只收下了茹姬一個。
但他重生之時已是冠禮之後,有些人終是不得不殺,不得不除。
這當中就包括他在冠禮後不久迎娶的那位夫人。
嬴氏自嚴衡回來後就隱居宜蘭院,但對嚴衡與老太夫人之間的暗戰並非全不知情,聞得此言,先是一怔,接著便沉默下來。
嚴衡並不是想戳母親的心窩子,趕忙道:“如今老太夫人雖死,但郡守府裡免不了餘孽殘留,母親總要給我一些時間清理府邸,不然的話,孩子就算有了,也未必就能生得下來。”
“也罷,反正你也要為那老東西守一年的齊衰之服。”嬴氏幽幽歎了口氣,“先把茹姬看顧好,無論如何都要讓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還請母親出手相助。”嚴衡起身走到正堂中間,朝著嬴氏行了一個正式的叩拜禮,“我那新夫人是不可能為我打理內宅的,他不懂,也不合適。我只能將此事轉托母親,請母親接管內宅俗務,為我免除後顧之憂。”
“衡郎放心,我這就準備接手。”嬴氏點點頭,“銘旌什麼的也該掛起來了,再派人去各家報喪,莫要讓人挑出不是。”
“報喪一事恐怕還要稍等片刻。”嚴衡道,“不管公佈出去的理由如何,我自己總要知道老太夫人到底是怎麼歿的。”
“難道你還不知?”嬴氏一愣。
“只知道和昨日之事脫不開關係。”嚴衡含糊道。
“昨日什麼都未發生。”嬴氏用肯定的語氣說道,“老太夫人一向囂張跋扈,樹敵眾多,就算同宗親眷裡也大有想要生啖其肉之人,誰知道到底是哪一個下了手,收買了她院子的女衛僕婦,宰了她報仇雪恨。”
“我明白了。”嚴衡對嬴氏的意思了然於胸。
過了嬴氏這一關,嚴衡便放開了手腳,也放鬆了心態。
只是他終究沒騰空時間去看“阮橙”,剛一出宜蘭院,侍從就送來了羅道子已至的消息。
嚴衡只能命人將羅道子直接帶去春暉堂,自己也掉轉方向,趕往那邊。
等人都到了老太夫人床前,羅道子也沒多問,直接蹲下身來,先盯著老太夫人的身子看了一個來回,接著便站起身,將手放在了老太夫人額頭,按了按,又摸了摸,最後乾脆把腦袋抬起來晃了兩下,很快開口道:“致命傷在這裡。”
“頭部?”嚴衡邁步走了過去,也將手放在老太夫人額上,卻什麼都沒感覺出來。
“骨頭沒有問題,但骨頭裡面的東西已經成漿糊了。”羅道子解釋道,“若主君肯讓我將老太夫人的頭骨刨開……”
“不可能。”嚴衡想也不想地拒絕,反過來問道,“有沒有可能把她臉上的傷口遮住?”
“主君,這可有點為難我了。”羅道子馬上搖頭。
嚴衡也沒強求,擺擺手,讓羅道子將院子內外再巡視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到了這會兒,嚴衡倒是把“阮橙”給排除了。
在嫁進郡守府之前,阮橙和老太夫人並無交集,昨日的那點私怨也不過就是院子裡的侍女挨了打,讓他丟了面子。但那幾個侍女與阮橙並不存在私密關係,即便是金角和銀角,也是嚴衡在新婚之夜的時候,順手從阮家一堆陪嫁侍女中挑出來的兩個最不起眼的。
阮橙會為了這些個連熟人都算不上的侍女殺掉老太夫人?
嚴衡怎麼想都難以相信。
但不是阮橙的話,又是哪個對老太夫人下了死手呢?
難道他這府裡還真藏了個與老太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絕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