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一六感悟
姚重走後沒多久,嫪姑姑便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嫪姑姑只是帶桂花去領取這一旬的廚房份例,沒曾想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院子裡竟然出了事情。
吳名沒和嫪姑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只讓她封了金角和銀角的屋子,等姚重那邊的審訊結果。
沒多一會兒,桂花也帶著大米白麵之類的常用食材回來了,而玳瑁卻是仍然不見蹤影。
吳名不免有些擔心,叫來守門的僕婦一問,卻得知玳瑁是被家人叫走。
因為那個冤死的姐姐,玳瑁和家人的關係並不好,平日裡也從不見她回家,比無家可歸的桂花更像孤兒。
往這方面一想,吳名的擔心便愈發嚴重。
晚飯的時候,玳瑁終於回來了。
玳瑁還不知道院子裡出了什麼事,剛一進門就被嫪姑姑帶到了吳名面前,不由得既緊張又莫名,紅通通的眼睛裡也滿是愣愕。
“你這是……哭過了?”吳名一見她這副模樣就皺起眉頭。
玳瑁扁了扁嘴,終是把眼眶裡的濕意強忍了回去,低頭道:“我……我回家了一趟。”
“別告訴我你這是久別重逢,喜極而泣。”吳名撇嘴道。
玳瑁咬了咬嘴唇,終是按捺不住地抬起手,狠狠抹了幾下眼角,“不是。”
“那是怎麼回事?”吳名追問道,“該說就說,我今天剛損失了兩個侍女,可不想再損失第三個了。”
“啊?”玳瑁立刻抬起頭來,驚訝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金角和銀角打起來了,金角差點把銀角掐死。”吳名鬱悶道,“至於原因,我也還沒完全搞清楚,估計和阮家那個病怏怏的大郎脫不開關係。”
玳瑁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阮家病怏怏的大郎是誰,跟著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時頗有感觸地感慨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吳名被她這副小大人似的模樣鬧得一愣,隨即心下一動,問道:“你家裡也出事了?”
玳瑁遲疑了一下,似乎不想開口,也不好開口。
“趁早說吧。”吳名道,“事情從來都是越早解決越好,越拖麻煩越大,等到我都幫不了你的時候,你再開口也沒用了。”
玳瑁低下頭,好半天沒有作聲,但終究還是開口道:“……大兄丟了差事,家裡想讓我……通過您……給大兄……在主君身邊謀一份新差事。”
不等吳名接言,玳瑁便又抬起頭,補充道:“我拒絕了!”
“為什麼?”吳名對她的拒絕並不驚訝,如果她向家人妥協,那也不會紅著眼睛回來了。
“大兄原本在庫房做事,那是很好的一份差事,很多人求之不得。但大兄卻不珍惜,還偷了庫房裡的酒喝,結果醉酒誤事,打翻了炭火盆,差點就把庫房給燒了。”玳瑁恨恨地說道,“他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偏偏卻不好好反省,還想利用我從您這裡某私利……他也不想想,若是他在主君身邊也這般行事,那就丟的可就不是差事而是命了!到時候,幫他某差事的人都會跟著受牽連的!”
吳名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理智,但不夠圓滑,就像以前的他。
不,現在的他其實也還是這副德性,為了一些自以為正確的道理就可以和主宰世界的規則為敵。
而這大概也是他願意寵信玳瑁的原因所在——不過是顧影自憐。
“很遺憾,我是不會向郡守舉薦你這位大兄的。”吳名道。
“我沒要您舉薦!”玳瑁撅嘴道,“我已經拒絕了!”
“聽我說完。”吳名拍拍她的腦袋,“我不會舉薦你的大兄,但我可以做些別的事情讓你擺脫煩憂。”
“什麼事?”玳瑁不無好奇地問道。
“給他找個新差事。”吳名道,“比如到北邊的礦山去幹活,那裡可是一直缺人呢!”
嚴衡去年新開了好幾個煤礦和鐵礦,因剛剛開始開採,還沒來得及深入地下,在這幾次地震中的損失倒也算不得多麼嚴重,只是不可避免地影響了開掘的進度和效率。而礦山裡的人手從古至今都是多多益善,從不會有充足一說。
一聽到去礦山,玳瑁不由得嘴角抽搐,“您應該不會是介紹他去當監工吧?”
“總要從底層開始積累經驗嘛!”吳名一本正經地說道。
“對呀!就該如此!”玳瑁恍然大悟,跟著便笑顏逐開,“下一次,他要是再逼我給他找活兒幹,我就舉薦他去礦山!”
“何必非得等到下一次。”吳名半真半假地說道,“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可以派人把你的父母兄弟全都送去,省得他們再惹你心煩。”
玳瑁聽得一呆,遲疑地看了看吳名的臉上表情,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在說笑,只好試探著問道:“您是認真的?”
“那要看你認不認真。”吳名淡淡一笑道,“我早就跟你說過,真想追隨我,那就得把人世間的俗事統統拋開,尤其是父母親族。”
玳瑁不由得又是一呆。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聽到吳名提起這個話題,但她仍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換成其他修士,或者是姚重、嚴衡這種知道內情的人,大概就會意識到吳名這是動了傳承的心思,繼而羡慕玳瑁的好運。
但玳瑁並不知道吳名到底有著怎樣的本事。上一次,吳名雖然一時衝動在自己院子裡用了縮地成寸的法術,還把嚴衡給一起帶了出去,但那會兒院子裡的侍女僕婦剛被攆回屋,親眼看到這一幕的人並不多。之後,嚴衡又刻意讓人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商鬼身上,只說郡守夫人有一位奇人異士的師傅,並不提夫人本身也是一位奇人異士。
玳瑁當時就完全沒有看到,事後也不曾聽人提起,所以即便是吳名再三引導,她也無法往“出世修行”這方面聯想。
“這樣做不好吧?他們……終歸是我的父母。”玳瑁小心翼翼地說道,“就算他們對我不好,總是偏袒大兄和小弟,但他們畢竟生了我,更養了我,這份恩情……”
“恩情?”吳名嗤笑一聲,“你覺得生了你,養了你就是恩情?”
“難道……不是?”玳瑁徹底愣愕了。
“他們生你之前,有和你打過招呼,問過你的意願嗎?”吳名冷笑著問道,“有沒有告訴過你,當你來到這個世上之後,你就得跟他們一樣為奴為婢,吃苦受罪,還要像牲口一樣地被他們奴役壓榨?”
“這……這要怎麼告訴?”玳瑁目瞪口呆。
吳名冷笑,“是呀!他們連聲招呼都沒打,也沒問過你的意願,就把你給生了下來,讓你到世上吃苦受罪,這種綁匪一樣的行徑——也能叫做恩情?”
“但……但孝順父母乃是為人之本……”玳瑁有些頭暈。
“誰說的?”吳名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大家都這麼說。”玳瑁很是無辜地望著吳名,“難道……不對嗎?”
“倒也無所謂對錯。”吳名撇嘴道,“但你得知道,所有的規矩都是人定的,而且是既得利者定的。要求子女孝順的是父母,要求臣子忠誠的是君王,要求妻子貞潔的是丈夫。提出要求的那一方都能從這樣的規則中受益,而被要求的那一方又能得到什麼呢?束縛罷了!”
玳瑁咬了咬嘴唇,不甚確定地問道:“夫人是覺得……子女不該孝順父母?”
“不是不該,而是該與不該。”吳名漠然一笑,“我們之所以孝順父母,得是因為他們對我們好,好到讓我們覺得不孝順他們就會於心有愧。但同樣的,當父母對我們並不好,甚至是惡劣、惡毒的時候,你要是再孝順他們,那簡直就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玳瑁呆呆地看著吳名,只覺得這話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有什麼不對。
見她依然懵懂,吳名歎了口氣,無奈道:“我就是想告訴你,別總覺得自己欠父母一條命,事實是相反的,他們既然把你帶到這世上,他們就有義務為你的人生負責——是他們虧欠你,而不是你虧欠他們。當然,你要是非把自己當成可以買賣交易的牲口,那也是你的權利。但你同樣要記住,那是你的權利,不是你父母的!”
“夫人……”玳瑁忽地嘴唇一扁,淚珠滴溜溜地滾落下來,“其實您並不想做郡守夫人吧?”
“啊?”吳名被她哭得有些發懵。
“我知道,您是有感而發。”玳瑁抽了抽鼻子,抬手抹掉淚珠,“這些話一定憋在您心裡很久了吧?”
吳名愣了一下就明白過來,這丫頭明顯把他代入到阮橙的角色裡,以為他也被父母“賣”掉,所以才會對父母憤恨不滿。
想通之後,吳名頓時滿頭黑線。
但這時候的解釋更像是掩飾,只能是越描越黑,吳名也不想強求玳瑁接受自己的人生感悟——這種事原本就是強求不來的,乾脆擺了擺手,把她攆出去休息,別再干擾自己吃飯。
當晚,嚴衡來這邊過夜的時候也問起了金角和銀角的事。
但他明顯沒將這事當成什麼大事,只隨口勸誡了吳名幾句,讓他以後別對手下人太過寵溺,省得她們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吳名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然而第二天早上,嚴衡和吳名剛一起床,嫪姑姑便進來稟告,姚重已經在院子裡等了很久,似乎有要事稟報。
嚴衡還以為遼西那邊出了什麼事情,當即讓人把姚重叫進正堂。
但進門之後,姚重便躬身說道:“回主君,遼西無事,是夫人這邊有事。”
“審出什麼了?”吳名問道。
“回夫人,那個叫金角的侍女很是嘴硬,目前尚未問出什麼有用的口供。”姚重道,“但我昨日從夫人院子裡拿走的三葫蘆藥汁已經驗出了結果,那三個葫蘆裡不只是助興的春藥,還有害人的毒藥!”
“什麼?!”嚴衡立刻瞪起眼睛,“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