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一五三信賴
嬴漢絮絮叨叨地將經過講了一遍,不外乎是說咸陽城裡突然冒出一群自詡高人的怪人,大肆散播天地崩塌、末日將至的駭人消息。
雖然他們蠱惑的對象都是士族門閥,普通百姓尚且沒有聽到風聲,也未受到影響,但一些野心勃勃的傢伙卻從中嗅到了機會,像聞到肉味的餓狼一樣動了起來,以天子無德惹怒上天為名逼迫嬴漢退位。
身為秦三世獨子,嬴漢從未想過自己會當不成皇帝,得知下面的大臣和士族竟然生了逼他退位讓賢的心思,差點沒把鼻子氣歪。
但這時候的嬴漢已經因為之前的種種激進行徑被太后項氏禁足,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那點權力也被盡數收回,即便聽說宮外的亂臣賊子正在醞釀著陰謀詭計,嬴漢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幹瞪眼,生悶氣。
偏偏項氏不許他管事,卻又讓人將宮外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全部告訴嬴漢,使得他愈發抓耳撓腮,鬱悶非常。
聽嬴漢翻來覆去地抱怨,嚴衡的心情卻有微妙。
他本以為咸陽城這邊應該已經開始商量九州鼎的鑄造地點了,沒曾想嬴漢的話裡話外根本就沒提到鑄鼎的事,全是那些宗室重臣和士族門閥在逼迫他退位讓賢的同時如何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對災民的安置也是隻字不提。
難道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賑災和平難嗎?
若是先瓜分天下再去鎮定天地,那……還來得及嗎?
一時間,嚴衡忽然有些理解吳名為何不願參與商鬼的計畫,非要另闢蹊徑了。
想到這兒,嚴衡跟著想起前天夜裡吳名問他要不要控制這裡的事,不由心下一動,隱隱猜出吳名為何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顯然,商鬼和夏伯看上這裡了。
他們之所以興師動眾地將那麼多修士集中到咸陽,很可能就是想借用他們的力量去對付吳名提到的那種很難搞的陰司。
但吳名卻對這些修士以及這些修士可能牽動的士族門閥、皇帝官僚不報期待,寧可利用平民百姓去達成所願也不肯與他們合作。
而此時此刻,嚴衡忽然覺得,吳名這麼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在想著爭權奪利。
就算不相信末日一說,也該看到城外那人山人海的災民,難道就不能先騰出手來安置百姓,賑濟災情?
嚴衡雖不覺得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能夠推翻大秦,攻下咸陽,但他也不覺得把災區和災民丟那兒不管會是正確的做法。
國以民為本。
若是天下百姓全都死掉了,那皇帝可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到時候,誰去種田,誰去打仗,誰去繳稅納糧?
若這些事全都沒人去做,皇帝……皇帝恐怕就要活活餓死了!
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怎麼這些人卻視而不見,想都不想呢?
嚴衡心下腹誹,隨即又想到吳名。
吳名對士族和官僚的不信賴或許與他的經歷有關。
雖然吳名從未提及自己真名實姓和身份來歷,但他對自己“鬼”修的身份卻是直言不諱,多多少少也提起過,他生於始皇帝一統天下之前,卒于始皇帝駕崩之後,乃英年早逝,而且是逝於戰場。而且吳名還說過,在他那個世界裡,秦朝二世而亡。
由此可以推斷,吳名很可能是秦末反賊,一如當年的呂良。
再聯想吳名的性格,嚴衡不由得懷疑他或許在士族和官僚的身上吃過大虧,被其訛詐過,戲耍過,甚至是欺辱過。
嚴衡正走神,嬴漢卻說到了尾聲,問嚴衡有沒有什麼辦法幫他。
嚴衡趕忙收斂心神,裝作蹙眉沉思的模樣。
嬴漢眼巴巴地望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干擾了他的思緒。
嚴衡倒不覺得嬴漢是在做戲。這傢伙要是有逢場作戲的本事,太后項氏也不會將他禁足,不許他插手政局。但嚴衡也不會因此就把諸如“我家夫人正在惦記你的皇宮”、“你我其實都只是始皇帝命人收集的孤魂野鬼”這樣的事講給他聽。嬴漢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會不會擾亂他家夫人的計畫是另一回事,更主要的是隔牆有耳。
自從讓吳名用靈氣梳理身體之後,嚴衡就愈發地耳聰目明,這大殿裡可不只他和嬴漢兩人的呼吸聲,若是說了多餘的實話,誰知道會被誰聽去,轉給誰聽,又會導致怎樣的後果。
平靜了一下心神,嚴衡開口道:“陛下可曾見過那些術士?”
“並不曾。”嬴漢搖頭,“母后曾經想要召見那些術士,但不知因為什麼,終是不了了之,只派人出宮探看,據說……是有真本事的。”
“說起來,我在入宮的路上遇到了常樂公子。”嚴衡故作猶豫地說道,“他好像是特意過來堵我,不想讓我入宮。”
“那個混帳……”嬴漢明顯想要罵人,但多年的教養卻不容許他說出太過污穢的詞句,只吐出半句就將餘下的話咽回肚子,“母后就不該將他們一家子放出來,就應該直接奪爵改姓,貶為庶民才是!”
嚴衡沒有接言,心裡卻在感歎。
重活一世,嬴漢依舊沒有改掉骨子裡的天真。
權力鬥爭一向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容不得半點慈悲。就算是看起來手段最為柔和的秦三世在打壓政敵的時候也是毫不手軟,只不過秦三世奪權的時候年紀太小,可用的人不多,又有秦二世搞出的爛攤子要收拾,當務之急是穩定局勢,安撫人心,若是手段太過暴虐,只會適得其反,這才不得不溫水煮青蛙,量力而為。
即便如此,該砍頭的也不會改流放,該抄家的也不會只是貶職。
但秦三世很在意自己的名聲,講究一個師出有名,不會仗著自己的皇帝身份就將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強扣在敵人頭上,總要證據確鑿了才會出手。
而今,嬴漢卻連怎麼置人於死地都想不出來,還以為把對方貶為庶民就能解決一切,卻不想想,若是對方會乖乖地讓他處置,他那母后又怎會將人從圈禁的狀態中解放出來。
不過,嚴衡這次入宮只是投石問路,並不是為了教導嬴漢——若嬴漢是個能教明白的,秦三世也就不會想要廣納後宮,再育皇子了。
略一沉吟,嚴衡便道:“陛下放心,軒親王父子不足為懼。”
“表兄確定?”嬴漢眼睛一亮。
“軒親王既無權力,也無勢力,更無兵力,若只靠幾個來歷不明的術士就能當皇帝,這天下得有多少個皇帝?”嚴衡淡定道,“就這一點來說,我都比軒親王更值得陛下提防。”
嬴漢立刻瞪起眼睛,嗔怒道:“表兄莫要試探朕,朕相信表兄的忠心!”
相信他的忠心?
就因為上一世他沒有起兵謀反?
若不是這一世有了吳名,恐怕他這會兒已經伺機而反了。
嚴衡心下冷笑,臉上也沒誠惶誠恐,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淡然姿態,朝著嬴漢淡淡一笑。
嬴漢被他笑得發毛,也訕訕地笑了笑,轉而問起他這一次帶了多少兵馬過來。
“陛下,我不過是一方郡守,哪裡來的兵馬。”嚴衡蹙眉道,“更何況我乃奉詔而來,即便是私兵也不好多帶的。”
“我信表兄,表兄卻不信我。”嬴漢撅起嘴巴。
又開始胡攪蠻纏了。
嚴衡心下厭煩,躬身低頭,掩去面上表情,“臣惶恐。”
“表兄莫要多禮。”嬴漢趕忙把嚴衡扶了起來,“朕不是責怪表兄,朕只是……只是想要一支親軍。”
嬴漢遲疑了一下,但終是忍不住說道:“父皇生前曾在咸陽佈置了一支奇兵,很是驍勇善戰,但他去的太過突然,我既不知道他將這支奇兵安置在哪裡,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他們……表兄可曾聽父皇提起過此事?”
那支所謂的奇兵已經被他家夫人炸成碎石爛泥了,而且那也不是秦三世佈置的。
嚴衡暗暗腹誹,臉上卻作驚訝狀,“有這種事?”
“表兄不知?”嬴漢滿是期待地看向嚴衡。
嚴衡卻搖頭道:“從來不曾聽聞。”
嬴漢頓時露出一臉失望,但也並未因此生疑。那支軍隊的出現太過突兀,連太后項氏都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上一世的時候,嬴漢也從未聽說這支軍隊和嚴衡有什麼瓜葛聯繫。
嬴漢有心派人尋找,卻又擔心事情曝光後會被他人得利。
經歷了死而復生,一次再一次地親政然後又被收權,嬴漢多多少少也長了一點心眼,不敢再輕易相信旁人,包括自己的母后。
“對了。”嬴漢轉而道,“還要謝謝表兄幫朕抓到了呂良那逆賊。”
“呂良?”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故作迷茫地看向嬴漢,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道,“陛下說的是那個逃兵……不,逃犯?”
“對對對。”嬴漢連連點頭,兩隻眼睛亮晶晶的,“蒙將軍說那人是表兄捉住的。”
“機緣巧合罷了啊!”嚴衡把吳名幫他編出來糊弄蒙恬的理由又搬了出來,“也不知那人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逃到遼東後,竟然想到我的府上當門客,還走了當時在我府內做客的何家小娘的路子。我覺得不妥,便讓人按他路引上的籍貫尋訪了一下,沒曾想,這一尋訪便尋訪到了蒙將軍的頭上。”
將自己抓捕呂良的經過簡單蓋過,嚴衡便話音一轉,“陛下,那人不過是一小卒,哪裡值得陛下關注?莫不是他身上有什麼……恕臣逾越。”
嚴衡沒有把話問完就收了回來,像是話已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不妥。
嬴漢並未對嚴衡的好奇而生出不快。他這人一向非黑即白,相信某個人的時候就不會對那人生出半點懷疑,討厭某個人的時候也不會賞給那人半點垂青。
但嬴漢也不好解釋自己為何會對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多加關注,甚至深惡痛絕地想要將其置於死地。
好在有人及時救場,不等嬴漢想出應該怎麼應對,一名宮女便施施然地走了進來,向他們二人宣佈太后懿旨——去太后宮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