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一三七攔截
吳名跟著人潮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看到越來越多的人抱著糧食、熏肉和上等絹布之類的東西往回走,後入城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劫掠的行列。僅僅一個趙家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可街道兩旁的大戶人家早已鎖死了大門,堵住了所有可能讓他們進入的通道,而他們又沒有吳名那樣的武力,能夠踹開這些人家的大門,於是乎,同樣大門頓開的羅家就成了他們的另一個選擇。
但羅家宅院的浮財本就已經所剩無幾,更加值錢的東西也不是這些百姓能夠找尋得到的。吳名相信,如果嚴衡再不派人控制,這場騷亂很快就會蔓延到整個襄平城。到時候,僅僅鎖住大門便不能再阻擋已近瘋狂的百姓,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砸不開的就放火去燒,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會留給別人。
就像,他曾經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吳名身邊一直有百姓跟隨,其中有大半是沒搶到中意的東西,想跟他再進一戶人家。
但眼看著吳名直奔城門而去,途中沒有半點停留,有些人便沒了耐心,掉轉身形,去別處找便宜了。而另一些已經搶到財物準備出城的人卻漸漸彙集到吳名身邊,顯然已經冷靜下來,知道這城門未必好出,於是就打算借他之力,將搶到的東西帶出城門。
當城門近在眼前,嚴衡騎著高頭大馬,率領一眾騎兵和一群步兵橫在城門之前的畫面也跟著映入眼簾。
吳名翹起嘴角,心想:果然,嚴衡很清楚地把握住了自己應有的立場。
吳名一離開郡守府,姚重的手下便尾隨而去,將他的行蹤及時傳遞回來。
嚴衡也沒閑著,將那群族老關押起來之後,他便著手調查族老和百姓入城一事。但把城門處的兵卒和軍官叫來一問,嚴衡卻發現他們竟然一問三不知,既不知道這些人為何進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放他們進城,只覺得一陣迷糊,像是打了個瞌睡,整個城門就徹底洞開。
吳名曾在閒聊時向嚴衡介紹過一些常用法術,聽這些兵卒一描述,嚴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種名為“*術”的法術。
顧名思義,這種法術會讓人像是鬼迷心竅一般失去自控能力,說出施術者希望他們說的話,或是做出施術者希望他們做的事。
這下,不用商鬼釋疑,嚴衡也知道定是那兩個道士從中搗鬼。
略一沉吟,嚴衡便下令將四面城門全部關閉,自己親自率兵前往族老們入城的那處城門。
他的身上有吳名給他的玉符,可以抵禦大部分遠距離施放的法術,若那兩個道士還想對他施法,那他便讓他們嘗嘗凡人的厲害——吳名早就告訴過他,對付修士的辦法之一就是用臂力超群的神射手遠距離射殺,辦法之二就是人海戰術,用人命將那人活活累死。
嚴衡自己就是神射手,也不吝嗇用人命填埋敵人,決定親至城門的一瞬間,他甚至迸發出了許久未曾感受過的熱血。
遺憾的是,抵達城門之後,嚴衡並未等到期待中的法術攻擊,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有吳名和一群亂民。
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和侍衛、家丁這些打手是不能比的,全副武裝地往那兒一站,冷冽的氣勢和明晃晃的盔甲就把百姓們嚇得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吳名也停下腳步,站在人群裡觀望了一會兒,見周圍人全做了縮頭烏龜,沒一個敢於沖上前去強行突破,不由心下冷笑。
有些事是不會因時間的改變而改變的。
人類總是期盼會有一位救世主能將自己救出苦海,可實際上,他們只是不願承擔自己拯救自己的風險和責任。
但他們不知道,或者沒有意識到,當他們把風險和責任交托出去的同時,權力和權利也已經隨風險和責任一起被人剝奪。
這就是階級總是不會被消滅的原因所在。
用一句後世的時髦話來說,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吳名深吸了口氣,控制了一下情緒,邁動腳步,來到人群前方,嚴衡的馬前。
嚴衡早就看到了吳名,但他終是忍住了下馬拽人的欲望,端坐在馬背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與吳名四目相對。
“我不能讓他們就這麼離開。”嚴衡率先開口。
“你想怎麼辦?”吳名將長劍丟到一邊,雙手抱胸,漠然問道。
嚴衡沒有接言,直盯盯地看著吳名,等待他的回答。
但吳名並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只以同樣淡漠的表情注視著他,漆黑的雙眸平靜得彷如無風的湖面。
嚴衡以為吳名是在以無聲的方式表達不滿,實際上,他只是在控制情緒。
如果不是他刻意控制,嚴衡此時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即便是他刻意控制,如果嚴衡不能給出一個讓他滿意的解決方式,他也無法確保,當嚴衡向這些百姓舉起屠刀的時候,他會不會先把嚴衡送上西天。
都說屁股決定腦袋,而他即便是坐在上位者的屁股上,也依舊無法以上位者的心態去解決事端。
這種感覺,像極了他們此刻的視角。
沉默持續了大約半盞茶的工夫,嚴衡終於率先做出了行動。
他沒有說話,只是向身旁跟著的一名軍官打了個手勢。
吳名這才注意到,姚重和穆堯都沒跟在嚴衡身邊。
身份不合適,還是樣貌不合適,又或者,他們已經躲在某些角落裡開始幹髒活了?
吳名垂下眼瞼,又深深地吸了口氣。
而得到嚴衡示意的軍官已經策馬上前,大聲道:“爾等聽著,趕緊把手裡的東西統統放下,爾等的劫掠之罪便可一筆勾銷!如若不然,便是罪加一等,連坐誅殺!”
軍官的威脅只是在人群中引發了一陣騷動,應聲而動的卻是一個皆無。
所有百姓都在盯著吳名。
吳名依舊沒有說話,依舊只是雙手抱胸,站在嚴衡的馬前。
而這樣的姿態已足以表明,他和身後的百姓一樣,對這樣的決策既不滿意,也不買帳。
喊話的軍官頓時露出怒容,但礙於領頭之人乃是郡守夫人,他也只能轉過頭來,等待嚴衡的進一步指示。
嚴衡這會兒真的很想下令把這群亂民統統捆了,丟到礦山做苦力去,同時也更想一聲令下,把城中那些愛鬧事的士族富戶全部抄家。但他尚未失去理智,自然也清楚,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只能在心裡稍稍想上一想,若是付諸實踐,那他這個郡守就真的不要做了,只能跟吳名一起避世修道去也。
嚴衡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回想了一下姚重手下報上來的消息,終是開口道:“就算我讓他們把搶來的東西拿走,他們又能多吃幾頓飽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更何況,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一樣當了強盜,若我就這麼放過他們,那些沒有當強盜也沒有獲得錢糧的人又是否會覺得不公?”
“好吧。”嚴衡的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吳名,雖然嚴衡仍然不願與百姓直接對話,非要繞了個圈子和吳名講的態度依舊讓吳名很不爽,但他還是決定給嚴衡一個機會,“那就拿出一個公平的解決方案,讓所有人都能受益。”
“所有東西全部充公,入賑災帳目。”嚴衡道,“今晚,兩處安置點一起加餐。明日開始,我會再次向城中大戶徵集糧食,確保秋收前的糧食供給。但借用夫人的一句話,不勞動者不得食,若有人借賑濟之名好吃懶做,我也定不會輕饒了那人!”
“我沒意見。”吳名轉過頭,朝身後百姓問道,“你們覺得如何?”
一群百姓面面相覷,仍然沒人敢於接言。
但這一次,吳名卻沒再繼續立于嚴衡馬前,轉過身,漫步走到街邊,擺出一副不再插手的姿態。
見吳名做出這般姿態,有些百姓終於忍不住嘟囔起來,“這些東西不是我們的嗎?我們拿自己的東西,幹嘛還要交公?”
因為你們打不過這些國家機器,也不敢和人家打。
吳名心下腹誹,身體卻轉了過來,冷笑道:“搞清楚,這是你們的,不是‘你’的!你自己種了幾畝地,養了幾隻牛羊?你的勞作所得,又可在趙家的庫房之中?”
一連串的質疑把那幾個抱怨的百姓嚇得連連後退,而吳名卻話音一轉,繼續道:“作為郡守夫人,我相信郡守,相信他的法子能夠讓這些東西真真正正變成‘你們’的,讓襄平城所有勞作過的百姓一同受益!若是你們當中的哪個人覺得郡守的保證靠不住,或是城外的其他百姓都不是你們當中的一份子,那也簡單,城門就在那邊,自己走過去就是!”
誰敢走過去,不要命了?
很多人心裡都生出了類似的腹誹,但終是沒人敢再抱怨,倒是有人試探著走了過去,將手裡的一袋糧食放在地上。
“搜身!”之前喊話的軍官再次喝道。
但不等兩側的兵卒有所行動,嚴衡便把手一抬,阻止道:“不必了,空手即可。”
軍官微微一怔,隨即示意下面的兵卒對此人放行。
那人明顯眼睛一亮,急匆匆地穿過軍隊,消失在城門那端。
有了一個成功的範例,餘下的人便也有樣學樣,將手中的糧食、熏肉等大件物品放到城門口的空地上,至於身上是否藏了小件的寶貝、散碎的吃食,嚴衡不管,守門的兵卒自然也不會去問。
與此同時,整個襄平城亦開始戒嚴,全副武裝的士兵將那些還在試圖進入士族富戶家中的百姓從街道中驅趕出來,與那些已經完成劫掠的百姓一起逐出城去。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襄平城的街道上終於恢復了寧靜,嚴衡所在的這處城門也只餘下小山似的糧食器物。
或許還有小部分百姓隱匿在了城內的廢墟之中,並沒有過來上繳所得,但戒嚴也不是到此為止,當街道恢復秩序,士兵就會進入民宅,挨家挨戶地搜索搜查。
但這些事已經無需嚴衡親自處理,見城門處已經沒了百姓,嚴衡便策馬來到吳名面前,將手伸了過去。
吳名略一遲疑,終是將自己的手也抬了起來,與嚴衡伸出的手握在一起,被他拉上馬背。
“夫人啊!”
嚴衡歎了口氣,並沒當場多言,調轉馬頭,在一眾騎兵的護衛下返回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