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一二赤誠
吳名沒有急著去認證自己的猜測。
見天色已晚,自己又腿軟骨乏,傷痛在身,吳名乾脆先回了自己院子,讓呂良繼續苦等。
嚴衡自然也跟了過去,確切地說,是把吳名抱了回去,從始至終沒讓吳名雙腳沾地。
吳名沒跟他客氣,反正他原本就是罪魁禍首,辛苦一下也是理所應當。
回到自己院子,吳名也沒急著和嚴衡解釋簡體字的來歷,先叫桂花下了兩碗麵條,和嚴衡一起吃過夜宵,然後又重新洗漱了一番,這才讓嚴衡抱上床,慢悠悠地說起了自己的真實來歷。
吳名沒有隱瞞。
事態都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再編謊話純粹是白費力氣,吳名乾脆把自己是鬼修的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嚴衡,並把秦三世和呂良同樣是穿越男的事也揭發出來。
“說白了,秦三世也就是一個孤魂野鬼,還是沒啥本事的那種,就算上了皇帝的身,也不敢把自己的來歷外泄。”吳名道,“秦三世絕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份洩露出去,更不會洩露給另一個穿越者,與其往呂良是秦三世私生子之類的方向去想,還不如直接懷疑他就是秦三世本人,或者說,是秦三世為自己找的新身體——你也說過,呂良原本是一個聲名不顯的小卒,突然間冒了出來,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嚴衡好半天沒有說話,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吳名的身體,若有所思。
吳名還以為他接受不了呂良就是秦三世的事,正想出言安慰幾句,嚴衡卻終於開口。
“你想回去嗎?”嚴衡將手停在吳名的胸口,這讓吳名不由得生出一種錯覺,如果他給錯了答案,嚴衡就會將手插入他的心臟,把他的心腸挖出來大快朵頤。
但吳名還是講了真話。“想。”
“為什麼?”嚴衡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那邊更宜居。”吳名想了想,乾脆把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生活狀態描述了一遍。
但不等他把話說完,嚴衡就像八爪魚一樣將他攬入懷中,悶聲道:“但那邊沒有我。”
“啊?”吳名不由一愣。
“那邊再好,卻沒有我。”嚴衡重複道,“你捨得離開我嗎?捨得嗎?”
吳名呆了半晌才明白嚴衡到底在說什麼,本想翻個白眼,回一句“有什麼捨不得”,但張開嘴,卻發現想把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出口竟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確實是捨不得的。
人生在世,遇到一個願意對你好的人很容易,但遇到一個願意無原則地對你好,甚至超乎父母親人的,卻不是那麼容易。
雖然這樣的好一樣會過期黴變,但當它尚未變質的時候,它真的是讓人非常地難以割捨。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疼痛的時候選擇忍耐,才會早早講出讓嚴衡跟他離開的提議。
但如今看來,比起對方,他們都還有更加捨不得的事情。
沉默之後,吳名垂眸道:“這世上沒有誰是離開誰就活不下去的。你以為你要的是阮橙,但換了我,你還不是一樣過得很好?”
“那是因為你比他更好。”嚴衡辯解道,“但這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你了。”
“確實不會有。”吳名點頭,“但比我還要好的人卻肯定會有,當你遇見他的時候,你就會意識到你今天說的話有多可笑。”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嚴衡下意識地將吳名抱緊。
“你是不是根本沒有聽我說話啊?”吳名歎了口氣,“我說了,我來自兩千多年後的未來,我已經在那個世界裡生活了兩千多年。在此期間,我遇到了無數的人,男人,女人,好人,壞人……如果你連這種事都要計較,那不如找根繩子直接把自己吊死,省得計較來計較去,最後活活累死。”
“夫人……”嚴衡張了張嘴,終是鬱悶地將頭埋在吳名肩上。
吳名撇撇嘴,繼續補刀,“其實你喜歡的也就是阮橙的這張臉,所以才會連殼子裡面換了芯都會發現不了。”
“這張臉已經屬於你了。”嚴衡悶聲道。
“我承認,而且我也沒打算還回去。”吳名拍拍嚴衡後背,“是不是放心多了?”
嚴衡沒有接言,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如果我一定要留下你呢?”
“你留不住的。”吳名也用胳膊摟緊了嚴衡,“所謂鬼修,其實就是厲鬼。就算你把我的胳膊腿兒都打斷,用鐵鍊子把骨頭穿起來,我也隨時隨地可以丟下這具身子遠遁而去。”
“你就非走不可嗎?”嚴衡恨恨地問道。
吳名再次歎氣,“我就說你根本沒聽我說話,你還不肯承認。”
嚴衡一愣,下意識地抬頭,與吳名四目相對。
“如果我能想走就能走,你以為你懷裡還會有人在嗎?”吳名磨牙道。
“夫人……”
“夫你個頭!”吳名忍不住踹了嚴衡一腳,“現在還輪不到你來傷春悲秋,現在的首要問題是這個世界會不會毀滅,大家會不會一起死!”
嚴衡呆了呆,這才記起眼下確實還有更重要的問題等待解決,只不過……
這件事他完全插不上手。
嚴衡不由得苦笑起來,重新把吳名攬入懷中,用力抱緊。
見他不再說話,吳名倒是忍不住又說了一句,“走不走的事,你就先別想了。眼下還不是想那件事的時候,想了也是白想。”
“我知道。”嚴衡將吳名抱得更緊,“我只是……”
覺得自己很沒用。
這是嚴衡第二次感覺到自己其實是如此弱小,如此無力。
上一次覺得自己沒用還是嚴衡被送回遼東的時候。他原本正滿心期待地等著被秦三世冊封為太子,沒曾想等到的卻是一封擔任遼東郡守的委任函。然後,也沒人問他願不願意返回遼東,就像他出生後也沒人問過他是不是願意去咸陽一樣,他的去向就被安排妥當,而他能做的就是按照別人給他安排好的行程乖乖走人。
正是出於對這種挫敗感的厭惡,回到遼東之後,嚴衡才奮發圖強,用盡手段將身邊的一切權力都握在手中。
即便是一度逃走的阮橙,最終也還是被他給捉了回來。
重生之後,嚴衡更是覺得一切已經盡在掌握,再不會生出那種無法把握的挫敗感來。
然而世上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此時此刻,嚴衡終是再一次意識到他其實依舊不如他想像的、希望的那樣強大。
權力和暴力都留不住他懷中的那人,他能做的,就是在還能抱著他的時候抱緊他。
恍惚間,嚴衡忽然明白自己為何會失控地傷到吳名。只有那樣做才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擁有著這個人;只有肌膚相貼,被吳名完完全全地包容,他才會覺得這個人還是屬於他的,從頭到腳,從身到心。
“喂——”
與嚴衡幾乎完全貼合的吳名清楚地感覺到了身下某物的變化,不由得臉色一黑,抬手把人推開。
嚴衡也很尷尬,但卻捨不得放開吳名,抓著他的手臂,不肯讓他離開。“夫人放心,我知道分寸,不會再……再傷了你的。”
“你覺得自己這話有多少可信度?”吳名翻了個白眼。
但眼見著嚴衡一臉又難過又難受的可憐模樣,吳名終是心下一軟,把嚴衡仰面朝天地推倒在床上,跟著身子一翻,跨坐在他的腿上。
“我來,你不許動!”吳名惡狠狠地威脅道。
然而話音未落,嚴衡的手臂便已伸了過來,將吳名拉回懷中,重新抱緊。
吳名氣惱地咬了過去,嚴衡順勢送上舌尖,與他親了個昏天黑地。
不知不覺,兩人已是滾作一團。
受某些事的耽擱,苦苦等待中的呂良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終於等來了一位訪客。
但來的人並非嚴衡,而是已經被呂良判定為穿越者的“阮橙”。
進門後,“阮橙”先打了個哈欠,然後便懶洋洋地在案幾後坐下,抬起頭,露出一張睡眠不足的臉龐。
“咱們也別廢話了。”呂良眼中的“阮橙”自然就是吳名,“直說吧,你想要什麼?”
他想要什麼?
呂良微微一怔,跟著便生出一種被噎住的鬱悶。
有這麼和人談判的嗎?
問得這麼直白,你讓人家怎麼回答啊?
“嚴衡呢?”呂良不答反問。
“他沒空搭理你。”吳名又打了個哈欠,“別廢話了,快點說,或者永遠別說。”
“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呂良惱火道。
“當然是有什麼說什麼。”吳名雙眉一挑,“你既然丟出魚餌向嚴衡暗示自己是秦三世贏子詹,那肯定是有所目的,別告訴我你這麼做就是為了活命——等等,難道你就是為了活命?”
呂良原本已是心下一驚,沒想到嚴衡竟會把這樣的事都告知“阮橙”,但聽到後面一句,便又被吳名的輕視氣得胸悶。
氣惱之下,呂良不自覺地忽略了他原本就不太相信的事——吳名是個修士,拍案而起,怒道:“你一個以色侍人的玩物,竟然也敢小覷於我?真真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自己怯懦,就以為旁人也和你一樣怯懦?!”
一聽這話,吳名噗哧一下笑出聲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你知道第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最後是什麼下場嗎?”
呂良微微一愣,隨即想起這句話出自著名的“兩個人”中的陳勝。
但如今這個秦朝是沒有這兩個人的,既沒有陳勝,也沒有吳廣。
呂良還是秦三世的時候,曾派人去《史記•陳涉世家》中記載的地方尋訪過。但到了陳勝的家鄉陽城之後,卻得知陳勝早在幼年時便已溺水而亡,根本沒了起義的可能。至於吳廣,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找到,陽夏那個地方壓根就沒有姓吳的人家,自然也不可能平白冒出一個名叫吳廣的活人。
事後,呂良也只能將此事歸結於自己的蝴蝶翅膀,在失望的同時,多少也有些慶倖自己不必髒了雙手——即便那雙手已經不甚乾淨。
呂良調整了一下情緒,主動挑明道:“你知道陳勝吳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