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樊入羲愣了下,隨即笑得很凶狠。「你當我的眼楮是裝飾品,是男是女也分不清楚?我告訴你,你已經有卜姑娘了,外頭別再藏個紅粉知己,要不然我一定唾棄你,跟你切八段。」
文世濤幾不可微地嘆口氣。「愛情是盲目的。」他確定入羲那雙桃花眼是裝飾用的了。
「喂,你可不能盲目,下定離手,不好朝秦暮楚,做人不能貪心,否則遲早兩頭空。」樊入羲再三警告著,就怕好友不肯交出紅粉知己,害他持續病相思。
「他是煉丹師喔。」文世濤提醒他。
「嘖,煉丹師又怎樣?她不偷又不搶,不但生得標致,還能治人病痛,就像個大夫嘛,煉丹師也是人,何必胡亂冠她罪名?」想起伏旭,他的心不由得酸甜泛疼。
她的五官清秀,雖然眸色是清冷了些,但時下很流行冰山美人嘛。而且她的身形又高挑,配他剛剛好。
「所以,你是非追不可?」文世濤憋著笑問。
「追!為什麼不追?你以為我天天發情、年年心動?你要知道,我爹娘盼著我成家盼多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我有感覺的,不追,難道要讓自己孤老到死嗎?」樊入羲沒好氣地道。
「那就祝你追妻成功。」
「我收下啦。」
文世濤再也忍不住,干脆脫下外衫,直接潛入溪底笑個痛快。
在等待的日子里,有入羲供他娛樂,比較不折磨人,然而,當他搜遍整段溪流,卻始終找不到七彩鳥時,他的心底泛起古怪的不安。
不安在他心里如漣漪般擴大,日夜煎熬著他。
一天、兩天、三天……到了第六天,他終于忍不住,打算要求樊入羲派人將附近所有相通的溪水都搜過一遍,希望在她歸來時,可以將七彩鳥尋回。然而,他還未前往悅來酒樓,樊入羲就先跑到他家里。
「那個……世濤,我有事跟你說。」樊入羲難得的欲言又止。
隱約覺得不是什麼好消息,文世濤心跳得更厲害。「你要跟我說什麼?」
「呃……」樊入羲話都已經滾到舌尖,卻是很難說出口,幾次掙扎之下,他豁出去地喊道︰「卜家人失蹤了。」
文世濤一怔。「什麼意思?」
有了開頭,接下來的話就沒那麼難以啟齒了,樊入羲把何掌櫃捎來的訊息轉述給他知道。
「何掌櫃說,卜姑娘當天就回到鳳鳴山谷,她在那里照顧她爺爺三天,直到他痊愈,然後,她就起程回來,照理說,前天就應該回到天水城,但她卻沒回來,吊詭的是,昨天下午,有人把卜家人全都接走了。」
文世濤震住,神情呆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他像是緩慢地沉入海底,耳里听到的聲音並不真切,參雜著自己沉而紊亂的心跳聲。
「就是……卜家三口人目前下落不明……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瞧你這般期待,就覺得不能不告訴你。」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唉,長痛不如短痛。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希臨不打算回天水城?」他眯眼低咆著。
「我不知道,可她沒回來是事實嘛!」
「胡扯!希臨搭的是文家的馬車,我還派了府里的總管和幾個家丁隨行,他們也沒回來,說不準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好,就算是出了意外,怎麼會連卜家其余兩人都跟著不見?這不就是擺明了有問題?」他是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問題,但往壞處想,感覺她根本就是蓄意避而不見,可又覺得怪怪的,她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文世濤木然地垂下長睫,笑得嘲諷。「你的意思是說,她怕了?」她在回程的路上,發現太多巧合,終究讓她選擇放棄?
這也不是不可能,他很清楚她有多以家人為重,依她的性子,要是只禍延她,也許她並不在意,但若禍延到她家人,她會選擇放棄他,似乎……也不難理解。
「這……」
「我和她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我會繼續等她。」他神色晦暗,听似堅定的口吻像極死心的絕望。
「對、對呀,咱們再等等,都怪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胡說八道。」瞧他神情變得冷冽,沒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愉悅,樊入羲不禁自責。
他說著,卻見好友轉進屋里,關上了門。他暗拍了下腦袋,又趕緊找底下的人去查探結果。
然而,文世濤卻只是在房瑞安靜地等待。
他想,也許,只是遇到一些事,所以才拖慢了她回來的速度。
畢竟,她答應過他的,盡管她並不清楚這個賭約對他倆而言有多重要,但她親口允諾,依她的性子,絕無失約的可能。
他必須相信她。
她不會怕他,她並不在乎那些光怪陸離的事,她愛他,她一定會為他趕回,他告訴著自己,但內心陰暗的角落卻已開始動搖。
入夜,他無法睡,三餐也吃不下,不管是誰上門,一律不見,唯有卜希臨是他想見的,也是他唯一允許踏進屋里的。
可是日升日落,始終等不到她歸來。
黑夜降臨,如織密的網將他團團包圍。他木然地待在房里,端正地坐著,臉上沒有表情,讓人猜不出心思。
直到子夜的梆子聲響起,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房外。
那僵直而空洞的異瞳緩緩移動,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時間到了。」朔夜的嗓音裹著笑意,像個贏得賭約,迫不及待想收下賭注的惡鬼。
文世濤沒有移動。只見房門突地被推開,朔夜信步走進,血紅的唇勾著愉悅的笑弧,襯著他身後的黑夜,文世濤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人比他更適合處在黑暗之中。
「她沒有回來。」朔夜愉悅的宣布,仿佛贏了賭約他有多快活。
文世濤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看來,她並不愛你。」他笑著,那雙如子夜般的黑瞳卻是邪惡得教人不寒而栗。「我本來以為她是愛你的。」
那帶著戲謔的惋惜,讓文世濤眯起眼。「想要我的眼楮你就拿走,廢話少說。」
朔夜勾彎血紅的唇。「我會溫柔一點。」
文世濤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瞧著他探出長指,逐漸逼近。
他不怕。
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他並沒有損失什麼,頂多是心空了一點,頂多是回到原本的孤單,頂多是陷入更黑暗的黑暗罷了,這並沒有什麼。
他原就是一個人,往後也是一個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不痛,失去雙眼,他一點也不痛,再痛也痛不過心痛,看不見她歸來,黑暗與黎明又有什麼不同?
直到翌日一早……
「爺兒!發生什麼事了?你的眼……」
照慣例進房,準備服侍文世濤洗漱更衣的下人,一見到坐在床上的他,雙眼淌落兩行血,眼窩深陷,忍不住驚呼。
「出去。」他啞聲道。
「爺兒……」下人猶豫了下,像是在考慮要找誰求救。
「出去,這事對誰都不許提起,誰來了我都不見。」被剝奪了雙眼的那一刻,他順手關上心門,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可是……」
「還不滾!」
「是!」下人趕緊離開,卻不知道到底該守著主子的命令,還是趕緊去找出閣的小姐回府一趟。
像是失去所有的知覺,在黑暗之中,文世濤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日升日落,心口空蕩蕩的,只遺留著被狠狠剮開又以火燙烙下的背叛。
他不再等待,不再相信異瞳等于希望,絕望拉扯著他墜入封閉的黑暗之中,他感覺不到外頭的變化,更不知道有輛馬車正停在文府的大門前。
有抹佝僂的身影緩慢而艱辛地從馬車走下。
「卜姑娘,你確定自己能走嗎?」盧叡溟扶著她,將拐杖交給她。
「沒問題的,我可以。」卜希臨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石子磨過。她氣喘吁吁,光是下馬車,就已經讓她的額上滿是細汗。
並非是天氣太熱,而是她身上有傷,尤其是腳上的傷,嚴重到讓她甚至必須拄著拐杖,才能夠走動。
盧叡溟看了眼緊閉的朱門。「要不要我先幫你喊門房?」
「盧爺,不用了,真是太謝謝你順路帶我過來,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吧。」她笑著,盡管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她那陽光的笑容,讓人感到非常舒服,無法想象她身上傷勢頗重。
「那好,我先走了,待我忙完,我會再過來一趟,順便拜訪文少爺。」
「嗯。」她點點頭,目送馬車離去,隨即拄著拐杖敲了敲大紅木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冷眼看著她。「有什麼事?」
「門房大哥,可以幫我通告一聲,就說卜希臨來了。」她啞聲說著。
那天她急忙離開,壓根沒見過這個門房,所以她想,對方肯定也對她沒印象,便先把名字端出來。
門房一听到卜希臨三個字,神色明顯頓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咦?」卜希臨瞧他飛也似地跑了,疑惑著,但還是乖乖地在門前等待。
旋即門房帶了一個穿著交領藍衣的中年男子走來。
那中年男人的眸色極為犀利冷銳,直視著她道︰「請走吧,爺兒不見客。」
「咦?可、可是你有跟他說,來的人是卜希臨?」她不死心地把名字再端出來。
「爺兒說,誰都不見。」說完,當著她的面把門給掩上。
卜希臨錯愕地瞪著門板好一會,才又拍著門喊,「他為什麼不見我?你們有沒有跟他說我是卜希臨?」
她在外頭一直喊,可是屋里的人就是不睬她,反倒是引起路人的側目,她只好閉上嘴,失魂落魄地拄著拐杖走到門邊。
為什麼他不見她?
難道他在生她的氣,氣她沒有在期限之內回來?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不遵守約定……不過遲了幾天,有這麼嚴重嗎?她想了想,拄著拐杖,在烈日之下,一拐一拐地朝悅來酒樓而去。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悅來酒樓,想找樊入羲時,卻听說他人根本不在天水城,她失望地又走回文府,再拍了拍門,依舊無人睬她,雙腳痛得厲害,她干脆就在門邊席地坐下。
沒有法子了,她只能在這里等,看有沒有人前來,教她有機會跟著混進去。
然而,她這一等,竟然等到掌燈時分,期間沒有半個人前來拜訪,這府邸冷清得教她有些錯愕,這時有馬車聲接近,她抬眼一瞧……
「卜姑娘,你怎麼還在這里?」盧叡溟下了馬車,瞧她像是根本沒踏進大門。
把失望往心里藏,她將文世濤不見人的事說過一遍。
盧叡溟沉吟了下,決定前去敲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上下打量著他。「有什麼事?」
「在下是孔雀城的布商盧叡溟,在孔雀城時受過文爺的照顧,今日來到天水城,特地前來拜訪。」他說得謙恭有禮。
門房想也沒想地道︰「抱歉,我們爺兒不見客,請回。」
盧叡溟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往門房的手里一塞。「在下特來拜訪,還請這位大哥幫個忙,替在下通報一聲。」
門房想了下,勉為其難地道︰「爺兒說近來誰都不見,不過……我去幫你問問,還請你在這兒等一會。」
「多謝。」盧叡溟拱拳,見門房走遠,朝卜希臨招著手。「走吧。」
「啊?」卜希臨艱難地走著,瞧他已經一腳踏進文府里。「盧爺,咱們這麼做好嗎?」
「不這麼做,就別想見到文爺。」盧叡溟走在前頭,又回頭問︰「你可記得文爺的院落在哪個方向?」
「我知道。」卜希臨朝右邊的小徑走,閃避著下人,偷偷摸摸的來到文世濤的院落里。
四下冷冷清清,沒有半點人聲,靜謐得像是沒有人居住,更沒有半盞燈火,卜希臨不禁懷疑他根本不在府里,然而,當她要再往前走時,便听到一道虛而沙啞的低斥聲,「全都給我滾開!誰來我都不見!」
卜希臨怔住,拄著拐杖,踏上石階,推開房門,驚見里頭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再仔細一瞧,就見文世濤坐在床上,眼上蒙著白色布條。
「世濤,你的眼楮怎麼了?」她啞聲問著。
聞聲,文世濤眯眼低罵著。「你是誰?誰準你踏進這里的?」
「是我啊,七彩……」她蹣跚地走到他面前。
文世濤胸口一窒,撇唇冷聲質問︰「你是誰?」
那語調像極了希臨,但是……和希臨的不同,而且希臨已經背叛了他,她不可能再回到他面前!
「希臨啊……」她探手輕撫他的頰,然而手才剛撫上,他隨即將她撥開,濃眉緊攢著。
「你以為我雙眼瞎了就能蒙騙我?」他哼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要是你不走,結果死在這府里……也該是無話可說吧。」
卜希臨怔愕地看著他,他的雙眼被蒙著,但唇角的笑份外冷厲,像是將自己隔離在所有人之外,他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抱持希望,墜入他最恐懼的黑暗之中。
淚水冷不防涌出。她不懂,不過是分離一段時日,怎會人事皆非?
為什麼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認不出她是誰?
「文爺,她真的是卜姑娘。」在門外的盧叡溟忍不住地踏進房內,出聲道。
文世濤循聲轉過頭。「……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他的嗓音裹著惱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文爺,你不是說了要卜姑娘回到文府,如今她回來了,你為什麼不信她?」盧叡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很難把他和當初所認識的七彩連在一起。
「她沒有遵守約定在七日之內回來!她消失了,就連她的家人也被接走……」說到一半,文世濤突地頓住,像是意會了什麼,笑得冰冷。「如果,她真的是希臨,而你和她一道前來……難不成是你把她一家接走?你們在一起?」
卜希臨瞠圓水眸,淚如雨下。
她所認識的七彩有點壞、有點防備人,可是不會口出惡言,蓄意傷人,而眼前的他不相信任何人,關在自己的世界里,渾身像是長滿了刺,誰要靠近他,就要有被他傷害的覺悟。
「你在胡說什麼?卜姑娘之所以拖到現在才回來,那是因為她差點死在山賊手中,要不是我剛好經過的話,你根本再見不到她了!」盧叡溟怒不可遏地罵道。
那沉怒的一擊,將仿佛沉入海底的文世濤給打上水面,他怔愕好半晌,才啞聲問︰「真是希臨?」
是她嗎?
沒有背叛,只是因為意外而延遲歸來的時間?
「我醒來的時候,早已過了七天之約,盧爺在那之前,就先將爺爺和拾幸接到他府里照料,我……」卜希臨扁著嘴,淚流滿面。「七彩,我不是故意要失約的,我……」
文世濤難以置信真相竟是如此。
孔雀山上確實有山賊出沒,他之前也是因為山賊襲擊而摔落山溝……他以為有幾個壯丁陪同應該會比較安全,豈料山賊那般無法無天。
「希臨……」他啞聲叫喚,伸出了手,等著她的回握。
卜希臨抹著淚,拄著拐杖費力地走向他。
拐杖在雲石地面上,敲出特別的聲響,他不禁奇怪的問︰「那是什麼聲音?盧爺還在房內?」
「……是拐杖的聲音,我的腳還不方便,想走路就得要靠拐杖。」一小段路走得她氣喘如牛,但她握著他的手,十分堅定。「對不起,七彩,我沒有遵守諾言,我醒得太晚……要是我早點醒來,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回天水城。」
文世濤聞言,眼眶發熱著,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將她拽進懷里,發現她的身子又更縴瘦了。
「你瘦了好多。」他喉頭像是被什麼梗著。
「你也是啊,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她捧著他的臉,發現他的面頰像被狠狠削過,就連膚色也慘白得嚇人。「你的眼楮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看不見?」
「我……」話到舌尖,他頓住不語。
他不想說,不能告訴她,那是因為他輸了賭約,要是她知道了,必定內疚不已,必定想要照顧他,可他身上的詛咒依舊,她要是待在他身邊,會落得什麼下場?
現在的他,還有什麼能力保護她?
她就算遇上山賊,還身受重傷,仍沒將詛咒放在心上,一心記著承諾……如今他知道這一切就足夠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啞聲問著。
文世濤沉默著,心里清楚她不該再待下,否則下一回要的就是她的命了,可是她好不容易回到他的身邊……他真的希望她可以待下,陪在他的身邊,哪里都不去,然而……
「說啊,到底是誰害你變成這樣的?」卜希臨心急問著。
「當然是你。」
房外傳來似笑非笑的嗓音,文世濤不禁收緊雙臂,卜希臨則回過頭去,瞧見來的是令她感覺陰冷的朔夜,還有伏旭,而後頭還有一男一女……
「大哥,你怎會變成這樣?難道你就是因為變成這樣,才連我也不肯見嗎?」文執秀飛步進房,驚詫的看著眼上蒙著布條的兄長,再看向他懷里的卜希臨。「是你……害的?」
這些日子,她曾經回來幾次,但大哥怎麼也不願意見她,教她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我……」
「與她無關。」文世濤沉聲道。
「誰說的,還不是因為她沒有遵守承諾,才讓你輸了賭約,輸了眼楮。」朔夜低聲笑著。
「夠了!」文世濤低斥道。
卜希臨听得一頭霧水,反倒是文執秀察覺是怎麼一回事。「大哥,你怎麼可以要朔夜起咒?我不是跟你說過,文家的事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他身上確實是有詛咒,可惜卜希臨沒有依約在七天內回來,所以我挖走他的眼楮。」朔夜說得稀松平常,仿佛他拿走的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霎時,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就連伏旭也以眼神譴責著他。
「師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上一次明明就幫了執秀,為何這一回……」
「是你挖走七彩的眼楮?」伏旭的話被卜希臨冷聲打斷。她的眼里噙著怒火,眨也不眨地瞪著朔夜。
「是。」
「可以還他嗎?」卜希臨從文世濤的懷里站直,稍稍往後一步,拄著拐杖,走向朔夜。
「看你拿什麼換。」朔夜好整以暇地開出條件。
「希臨,不要!」文世濤想抓住她,可雙眼瞧不見,不知道她早已走開兩步之外。「你不要亂來。」
「好,我用我的眼楮來換。」她說得義無反顧。
朔夜微揚起眉。「不,依我看……用你的雙手吧。」
文世濤聞言,抿唇低喝著。「我不準你這麼做,你的手是用來雕刻的,你不能失去它們。」
卜希臨置若罔聞,雙眼鎖定朔夜。「只要用雙手就可以換回他的眼楮嗎?」
「失去雙手,你往後就不能再雕刻了。」朔夜好心提醒著。
「他身上的詛咒未解,他肯定會離開我,失去他,我一樣無法再雕任何東西,可只要他還在,失去手,我還有腳,就算沒有腳,我還有嘴巴可以咬著雕刀……」卜希臨把手伸進包袱里,緊握著雕刀,看著他。「來吧,用我的雙手換回他的雙眼。」
听了他們的對話,她不難猜出,這一切災厄分明是因她而起。既然七彩的眼楮是因為她才不見,那麼,她不計代價也要替他贖回。
朔夜揚起濃眉,饒富興味地看著她半晌,血紅的唇才吐出淡淡幾個字。「我不想做這交易了。」
「為什麼?」卜希臨臉色愀變。「你不是個咒術師嗎?是你自己說可以交換的,為什麼現在又說不做這個交易?!」
「難不成我沒有決定權嗎?」他哼笑著。
「沒有!」卜希臨水眸閃動火花。「我警告你,把世濤的眼楮還來,否則我……」
「喔?威脅我?」朔夜輕嘖了幾聲。「真教我害怕。」
「希臨,不要。」文世濤阻止著。
「你!」卜希臨緊握著雕刀,惱火地往他臉上擲去。
朔夜閃得極快,但雕刀卻劃過他面具上的系繩,面具松脫,露出他的真實面容。
一旁的文執秀沒瞧清楚狀況,發出尖叫聲,教文世濤忘了自己看不見,情急之下,扯掉蒙眼的布條看去!
那是張俊魅而惑人的容顏,尤其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瞳眸,深邃得像能將魂魄攝入,而那似笑非笑的邪謔神情,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文世濤不禁脫口叫喚,「小叔叔!」
他話一出口,眾人莫不看向他。
「還記得我呀,世濤。」朔夜勾唇道。
文世濤直瞅著他,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我的眼楮……」他看著十指,再抬眼看去,瞧見了範姜魁、執秀、伏旭、小叔叔……「希臨……」
「七彩,你的眼楮看得見了?」她艱難地走向他,凝睇著那雙像是從沒被傷害過的瞳眸。
「心急的丫頭,我不做交易,那是因為已經沒有交易的必要了。」朔夜輕哼著,索性把面具整個拿掉,露出他左頰上,刺青般的黑色古老文字。
卜希臨和文世濤不解地看著他。
「我說過,只要她愛你,你身上的詛咒就可以化解。」他垂睫低笑著。「看來,她果真是愛你的。」
「小叔叔,你怎麼會知道我身上有詛咒,又怎麼會變成咒術師?」文世濤看著二十年前帶著範姜伶私奔而生死未卜的小叔叔,他看起來就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臉上沒有半點歲月留下的痕跡。
「我本來就是咒術師,天生擁有資質的咒術師。」他笑了笑。「而我,也是對你和執秀施咒的人,如今回來,不過是順道解開你們身上的束縛罷了。」
在文世濤尚未出世之前,文家人為了得到財富,所以要天生擁有異能的文予懿施咒,卻沒想到起咒換來的是文世濤的異瞳。
異瞳會帶來災禍,是天水城里時有所聞的傳說……他們沒有想到,想得到財富,竟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責怪文予懿沒把話說清楚,對文世濤更是又懼又心疼。
隨著文世濤的逐漸成長,文家財富的累積速度非常可怕,讓文家人遺忘了異瞳的可怕,對他疼愛有加,但當家里開始發生莫名災禍,甚至有人離奇死去之後,他們駭懼地將他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以為這麼做,可以避開災厄。
然而,災厄依舊不斷,適巧文家長媳有喜,于是他們再次要求文予懿起咒,用長媳肚里的孩子換取文家的平安。
于是,在文執秀出生之後,文家的財富更加可觀,家人也頗順遂平安,然而就在文執秀遇見被關起來的文世濤時,命運之輪開始轉動,文執秀的病體顯現,而文世濤更是將災厄發揮到極致,文家最終只余這對兄妹。
如今,文予懿,也就是朔夜歸來,只是為了一償夙願,然而為何經過二十年,他卻完全不見衰老,還有這二十年來他到底待在哪兒,範姜伶的下落又為何……這些至今依舊是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