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你等等
「叮鈴。」
鈴聲響徹雪地,竹枝搖晃,積雪墜落。
朝閩抱著葉宇,低著頭,兩眼空洞地看著他。大片的血液在潔白的雪地上異常醒目,朝閩跪在血上面,突然動動嘴唇,想要喊出一聲什麼,可是大腦裡完全沒有東西,連一句最普通的話語,一個最簡單的字體,一個字的線條,都不見了。
就好像這個世界驟然空寂,落雪消失,竹林消失,人群消失,光明消失。
只餘下葉宇半合著,毫無光亮的眼眸,還有他完全無聲無息的呼吸。
「叮鈴。」
鈴聲依舊,一聲一聲地在腐蝕他空白的大腦,他崩潰的心靈。
曾經他想站在這個世界上的武道巔峰,俯視所有人。
那一定很有趣,他想。
可是葉宇死了。
曾經他想不斷深入那些莽荒險地,看盡這個世界的不同之處。
那肯定不無聊,他想。
可是葉宇死了。
曾經他想看遍所有門派的藏書閣,看遍所有珍藏著的奇異武器,看遍所有不曾見過的珍惜物品。
因為可以打發時間,他想。
可是葉宇死了。
曾經……
可是……
葉宇死了。
死了。
所以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組成他生命裡的任何東西,愛恨喜怒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不管是殺人還是自殺的力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以前也想過如果有人敢動葉宇,他就會殺盡敢碰他的人。天下之人敢與他們作對,他就敢與全世界為敵。可是當葉宇真正死去,他才發現自己萬念俱灰。
什麼都不重要。
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都不重要了。
叮鈴……
鈴聲徹底貫穿他的神志,穿透他身體裡金色蓮花的屏障,而同一時間朝閩也閉上眼睛,任由花紋全部蔓延,他瞬間淹沒在花紋的纏繞下。抱住葉宇的手慢慢失去力量,任由毫無生機的葉宇落回雪地上。
鈴聲響動,竹葉上的細碎雪屑跟著紛落。
而就在此時,朝閩再次睜開眼,黑色的瞳孔只餘下死氣與空寂。
「回來吧,朝閩,我最完美的傀儡。」
一個蒼涼的聲音在呼喚他,朝閩沒有任何生氣,比屍體還像是屍體地抬頭,他已經沒有任何自身的思想。失去葉宇的事實讓他徹底放棄自身,放棄抵抗鈴鐺的呼喚。反正葉宇已經死了,他也死了,對朝閩而言,什麼都無所謂了。
被鈴鐺聲所引誘的朝閩突然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滿身鮮血的葉宇躺在血地裡,白雪慢慢地覆蓋到他安靜無生機的身體上。
而雪融的劍如同竹林裡的一抹殘影,風馳電掣間,已經快要捅入南川陽的後背裡,可是下一秒雪融快速往後退開,朝閩的手爪在他剛才在的地方瞬間落下一個可怕的攻擊坑印。
雪融瞳孔放大,立刻看清楚朝閩黑色的眼瞳裡毫無理智,就如同獸類。被製作成人偶的朝閩,本來就無法抵禦鈴鐺的操控,他一直沒有被對方操控不過就是憑藉自身強大的力量,還有自控力。
可是抵抗操控本來就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因為葉宇的存在,朝閩才那麼遊刃有餘。
現在葉宇死了,對朝閩而言,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加上他想要逃避的現實,導致再次被操控,變成那個傳說中的妖童。
朝閩的力量至少還是人的力量,而且看得出來他給了葉宇大量的內力。
雪融看到他,就知道能與他勢均力敵一拼。可是現在朝閩變成妖童,那麼就不是人的範疇。因為妖童傀儡是最可怕的武器,他是在燃燒自身的生命力來成全傀儡可怕的攻擊力。而且只要妖童生命力枯竭,就會開始吃人,越是武力高強,他越是能通過人肉裡的內力恢復身體。
雪融看到眼前的朝閩完全不敢大意,他凝神平息,將自己身上的敵意降至最低,因為殺氣像是最美味的食物,會引起妖童興奮的攻擊。
雪融手裡的斷劍不動如山,雪花落到四周突然紛紛凝結成冰刺,全部往朝閩旋轉攻擊而去。
朝閩似乎看不到眼前的攻擊,他的黑色的眼瞳異常滲人,沒有一絲人的生氣,紅色的花紋開始破裂在瞳孔中央,像是四處蔓延的血絲。
「朝閩,納命來。」
其餘人見狀,紛紛拔劍的拔劍,抽刀的抽刀,從竹林裡跑出來,竹葉上飛下來,一切圍攻而上。
而雪融卻憤怒地大喊:「殺了南川陽。」將那個操控朝閩的傢伙殺了,朝閩才能擺脫束縛,這樣他們才不用遇上噩夢一樣的妖童。
妖童,可是當年將整個江湖攪得腥風血雨的無敵存在。就是雪融也沒有把握,就憑他帶來的這群人能有幾個完好回去的。
有人立刻醒悟過來,立刻飛到南川陽身邊,剛要殺了他時,一隻爪子就貫穿了他的胸膛,心臟直接都掐碎裂了。
南川陽瘋狂地大笑起來,「朝閩,殺了他們,將他們全部殺了,叮鈴。」他再次搖晃鈴鐺,讓朝閩親自殺了葉宇果然是對了,因為他會直接崩潰,會無法面對現實,朝閩越是不敢面對自己殺了葉宇的事實,鈴鐺的力量就越強大。
而作為操控者,南川陽就能控制朝閩的一切。
他花費了那麼多年,那麼多代價,賠上了整個南川家,就只是為了創造出一個朝閩。他怎麼可能讓朝閩脫離掌控,因為朝閩就是他的唯一,他的人生,他無敵的象徵。
雖然知道妖童的速度非常可怕,可是當雪融沒有看清楚朝閩的移動身影時,還是吃了一驚。
不請出崑崙門的幾個老人,根本沒有人能跟這種可怕的「非人」存在對抗。難怪當年崑崙門要剿滅南川家,創造這種傀儡是在是太喪心病狂。
而就在所有人都跑到竹林那邊,圍著南川陽跟朝閩轉時,雪地裡葉宇的「屍體」突然動了一下,接著他嗆咳一聲,一大口鮮血噴出來。血頓時染紅了落到他臉上的雪花,他沒有光彩的眼眸終於帶出一絲茫然。
這是什麼鬼地方?
他怎麼躺到雪地裡吃冰雪了?葉宇一時失血過多,腦子糊塗。
好冷,葉宇咬牙切齒地哆嗦著,他終於想起發生什麼事情,就在剛才朝閩被那個鈴鐺操控,樂顛顛地拋棄他跑到那個柿子臉老頭那邊時,他走一半突然就不走了。
葉宇還以為朝閩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又要回來了呢,結果人真的是回來,可是一轉眼就將手捅入他的心臟裡。
他的身體反應能力其實不弱,當朝閩的手插入他的胸口時,他手裡的劍也能同時割開朝閩的喉嚨。可是那種身體的反射性,卻一瞬停滯。平時練武的時候,被朝閩訓練的心狠,都不見了。
只要一想到劍指的人是朝閩,他就猶豫,一猶豫心臟就被掐爆。
他想,如果面臨生命危險,他也許是能對世界任何一個人心狠的,可惜,那個人不包括朝閩。
葉宇想起剛才聽到竹林那邊的聲音,好像那個死老頭用那個死鈴鐺將朝閩的魂給勾走了,讓朝閩當打手去。這怎麼行,他家朝閩是能被外人欺負的嗎?
也不想想一把年紀了,還出來這樣禍害蒼生。真是老不休,死不要臉的賤人。
葉宇手指抖得特別厲害地從一地血跟雪混合的地上,摸索了一會,終於摸到自己的青竹劍。然後他用劍當枴杖,慢吞吞地起身,胸口裡的血嘩啦啦地流著。
他快要死了,雖然崑崙門的花特別牛逼,讓他沒有心臟也能死死維持住最後一點生機,可是身體畢竟是到了末路,花朵的力量再厲害,這麼大量消耗著,也開始在枯萎。
本來它還能安穩地躺在他丹田裡十幾年,慢慢消化成他的內力真元的,現在全完了,變成生命力都不夠他幾步路的消耗。
葉宇一步一步血地往竹林那邊走,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往那個老不死那裡走。他一口血一口血地開始往外吐著,連平時靈動有生氣的眼神,都黯淡如碎掉的燈泡。
葉宇覺得自己頭暈眼花的,滿世界都是扭曲的眩暈。他邊艱難地向前走,邊張嘴說了幾句話,可惜聲音微弱到淹沒在滿嘴的血沫裡。——朝閩,你等等,我很快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