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情何須問蒼天
聞靜思獨自從鳴泉院一路行至漱玉台,來往僕役見慣了他,只和氣地問候,並無阻攔。酒宴雖喜,卻壓抑重重。聞靜思敬過酒,觀過禮,不願再待下去,趁眾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
漱玉台是個八角金碧琉璃瓦亭,臨近史府的花園,幽靜雅緻。他少時來史府,除了史逸君的小院,來得最多的就是這裡,近幾年讀書為重,慢慢少了走動,如今舊地重遊,卻沒有舊時輕鬆天真的心態了。他往亭中一坐,顧不得儀容儀態,稍稍扯鬆了領口,斜斜靠在黑檀木柱子上。遠處廊燈點點,隨風搖曳,忽明忽暗,再遠處,歡喜笑鬧陣陣傳來,時響時靜。聞靜思閉上雙眼,黑暗席捲而來,將一點酒意都化作十分疲倦。他獨坐了半柱香,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睜開雙眼,便是蕭韞曦負手微笑,由遠及近緩緩走來。一身的雍容爾雅,挺拔風流,連濃重的夜色都遮掩不住。聞靜思站起身,還未從剛才的沉思中走出,心中就像浸了水的書冊,墨跡洇散,空茫一片,直到他站定面前,也不知該說什麼。
蕭韞曦難得見他神遊天外,笑意更濃,走到一邊,伸手扯下亭上束好的風簾,將大半邊亭子都裹了起來,才回身拉了聞靜思坐下道:「冬日風寒,你又喝了酒,小心明天起不來。」看他眼底漸漸清明,六神歸位,又道:「你今日反常的很,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和我說說,別一個人悶在心裡。」
聞靜思將身體側向蕭韞曦,拱手致禮後才道:「史伯父待客的酒太過香醇,多飲了幾杯……」他話尚未說完,就被蕭韞曦揚手打斷道:「怕醉酒失禮,就跑到這兒來醒酒。靜思,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兒那樣好騙?去年我生辰,詩琴坊二十年的釣仙翁我灌了你三杯,也只是讓你微醺,頭腦可清楚得很。史傳芳的問客來你宴上只飲了兩杯就要醉?」他話音一頓,雙眸靈光一閃,兩指捏上聞靜思的下巴,別有用意地道:「難道你的酒和我的不一樣?來!讓我嘗嘗看!」說著便要傾身吻下去。
聞靜思心頭大驚,口中連呼「不可」,一邊扶住蕭韞曦的肩膀去推,一邊頭頸向後仰。不料他坐得離柱子太近,竟然一頭撞在上面。蕭韞曦嚇了一跳,立即鬆了手,看他捂著後腦,臉上甚是委屈,又不敢訓斥,實在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不過是讓我一嘗朱唇,弄得好像要失身於我。」這葷話要放在白日,定能看到聞靜思滿臉的羞紅,只可惜月光再盛,也不如陽光一縷。他惋惜地嘆了口氣,心疼地輕輕撫了撫聞靜思的痛處,略略端正臉色道:「你是不是在想史逸君的舊情人?」
聞靜思微微一愣,垂下眼眸,不再隱瞞,如實道:「王爺也知道這段舊事?」
蕭韞曦收回了手,道:「這事就算史傳芳掩得再好,也會傳出來,可惜了佳人命薄。他叫什麼名字?我只記得他彈得一手好琴。」
聞靜思道:「他叫清漣,是椒蘭閣的琴師。」
蕭韞曦點了點頭,知道他刻意隱去清漣男妓的身份,是避免尷尬。不由長嘆一聲,放鬆全身靠在石欄上。「記得當年史逸君用情頗深,聽你說他連家傳之物都送出去了。真沒想到,伊人早逝,他那麼容易就放下舊情。我見他今日歡喜的樣子,不像作偽,反而是一片真心得以迸發,十分滿足。」他雙手籠袖,臉上有淡淡的傷感。「如果換做我,心中既有了這樣美好的人,定待他如珠如寶,不離不棄,讓他大展鴻圖,百世流芳。若他先離我而去,我此生也絕無二人。以一片赤誠報答他一世真心,祈求生生世世做我的妻子,讓他無怨無悔。」
聞靜思聽他這樣無遮無掩地表露自己對生離死別的看法,心中的震憾之情難以言喻。他想不到身在皇家的蕭韞曦,能有這樣的深情厚意。記起父親也是孤身一人走到今日,心裡既欽佩兩人的意志,又遺憾自己的一生中,再也遇不上這樣一個完人。他無言地坐了許久,放縱自己沉溺在那話中的甜醉裡,直到蕭韞曦扭過頭來看他,才怔怔地道:「殿下站在高處看,自然和平常人家不同。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平常男女婚嫁,大多是從未謀面,毫無感情可言。即便兩人相愛結為夫妻的,我朝也斷無一方逝世,另一方不許再婚的條律。世家子弟聯姻,多注重門當戶對,利益為先。像王爺這樣只娶心愛之人,一生忠貞,實在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當得起情中聖賢。史大哥自清漣死後,傷心了許久,這次能從情傷中脫身,放開胸懷,並無過錯可言,負心一說。該拿時拿得起,該放時放得下,也是真丈夫。」
蕭韞曦笑著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和聲道:「若是你呢?」
聞靜思微微一愣,想起父親曾提起婚姻之事,口中儘是苦澀之味,思索了片刻才緩緩道:「阿林說得對,我是極沉悶無趣的一個人,恐怕沒有人會喜歡我這樣的人。若有人能一輩子忍受得住,我便很滿足了,哪裡還會去想著再娶。」
蕭韞曦心底默默一嘆,長臂一展,摟過聞靜思的肩膀,沉聲道:「你二弟雖說你正經刻板,史逸君卻說你極重感情,容易受傷。你尚未立業,可慢些成家,定會等到一輩子對你好的人。」
聞靜思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心中卻道:「我即便等上一輩子,也只是等來一場空。」
蕭韞曦擁著他坐了許久,直到身上感到寒冷,才想起一事,問道:「那個雁遲還在你處麼?過幾日讓他來我府上一趟,我有事交待。」
聞靜思經他一說,也想起原來的打算,當即應承下來,定下兩日後帶雁遲過府拜訪。
即便兩人再是珍惜相處的時時刻刻,要分開時還得分開。酒宴的歡聲笑語漸漸寂靜下去,兩人在漱玉台依依不捨地執手言別,一前一後回到鳴泉院,和主人家道喜拜別。
第二日一早,聞靜思便來到雁遲暫居的山濤院,講明了來意。雁遲並不意外,蕭韞曦應對的迅速與處事手段,他已見識多次,如今聽到傳召,只有果然輪到自己的會心一笑。
聞靜思見他這般平靜,不聞不問,心中略有擔憂,勸慰道:「你說要護我性命,可寧王手下已有侍衛接任此事。你有驚世之才,蝸居此位,實為明珠暗投,可惜的很。寧王素來愛才,你不妨試上一試。若能施展抱負,一展所長也好,若不願收人驅使,寧王與我絕不勉強。你意下如何?」
雁遲見他信誓旦旦,也知道是肺腑之言,無一絲作假,只是頗有不甘,心忖道:「你要借我之力保護寧王,他又不願你身邊另有外人,真是一箭雙鵰之計。」轉眼又想到自己長期做個無為的食客,確實對不起師父的教誨。若寧王有心讓自己做一番事業,不如留下來,有了功名再提保護聞靜思,也不至於惹人詬病。他既然想通,便付諸於行動,一口答應聞靜思,明天拜訪寧王。
日次,小雪初晴,東風微暖。聞靜思與雁遲用過早膳,一起迎風緩步到兩條街外的寧王府。門前雜役十分機靈,看到聞靜思,遠遠地就上前致禮問候。一面恭恭敬敬地將兩人迎入正堂,一面派人前去知會木逢春,待兩人前後坐定,即刻有侍女奉上清茶瓜果與各類精緻的小點。茶水溫熱,入口清香甘醇,瓜果新鮮水潤,香甜可口,顯然是早有準備。
雁遲環視正廳四周,主座之後是「黃山聖手」柳清晨繪的一幅四條屏,並不是普通的梅蘭竹菊四君子,而是百鳥朝鳳、寒梅傲雪、黃山晨景和流觴雅集,花,鳥,山水,人物一應俱全。客座兩側是兩丈寬的紫檀博古架,零零散散的擱置著書冊和玉擺件,小盆景和木匣子。正廳四角豎著窄木幾,栽了四盆名貴花木,雁遲不好這個,仔細觀察之下,也只隱約分辨出一株是茉莉,一株是蘭花,待要分辨第三株時,蕭韞曦一身便服跨進門來,一眼看見聞靜思,未語先笑道:「今日是個好天。靜思,看看我的小花園裡還缺什麼,我和雁俠士說幾句話就來。」
雁遲聽他的語氣極其隨意,彷彿和家中親人說話一般,不由雙眉微揚,看著聞靜思垂首致禮,走出門外,心中只覺可笑。雖有不屑,該有的禮節倒不敢少,規規矩矩一抱拳,行了個軍禮。蕭韞曦一點頭,坐上主座,正色道:「雁俠士,請坐。本王今日請你來,不和你講虛禮客氣。明人不說暗話,你的事,本王派人查過,的確屬實。但你口口聲聲說要護靜思的性命,本王問你,如何護?」
雁遲不料他半句廢話也沒有,直接開門見山,便收起心神,雙目如炬地直視蕭韞曦,如實答道:「我在州府和大城中聽過一些文士和官吏的談論,聞家本是朝中中立一派,楊丞相致仕之後,便被推到前台來。宗家要掌權大部分朝政,還要越過聞史薛孫林,明面上的事聞家老爺自然能應付,背地裡的暗算難防。我這一身功夫,正好護衛恩人一家。」
蕭韞曦嗤笑一聲,臉上略帶譏諷之色,笑道:「護衛護衛,護的是性命,衛的是名譽。一個九品芝麻官借太子之威當面責難輕辱靜思,你若是上前相護,他回頭給你一個妨礙公務之罪,便可將你抓入牢內,你若不上前,又哪裡稱得上是護衛?」他見雁遲垂眸深思,又道:「你一身功夫確實拔尖,本王派出的暗衛明珠,也不見得遜色多少,在保護性命上你已沒有多少優勢。朝中上下都敬畏聞允休為人,靜思身為長子,品行端正,有學識有遠見,無可挑剔,又有本王做他的後盾,在保衛名譽上你更沒有用處。你拿什麼護衛靜思?」
蕭韞曦一席話將雁遲貶低地一無是處,雁遲有心反駁,卻毫無為自己開解的底氣。默默地思量許久,竟然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只能不甘心地朝蕭韞曦道:「寧王可有良策?」
蕭韞曦淡淡一笑,並不急著回答。站起身走到聞靜思坐過的椅子旁,將他未喝完的茶盞端在手中,揭開茶蓋,緩緩貼近唇邊,不管雁遲一臉的驚訝,如親吻情人一般溫柔地淺啜了一口。那茶水仍有餘溫,瓷盞微涼又適口,嘴唇相觸,就仿若親吻在情人的唇上。他沉醉片刻,緩緩出了口氣,齒間餘香隱隱,悠悠地道:「好茶!」一抬眼看見雁遲神情驚愕,微微一笑,道:「良策倒是有,就要看你肯不肯做了。」
雁遲被他一看,頓時一個激靈,急忙穩下心緒,鎮定道:「只要不違背良心,又能護衛恩人,有什麼不肯做!」
蕭韞曦朗朗一聲「好」,端著茶盞坐回主座。「靜思往後必定為官,結交周旋的都是朝中權貴。你一介布衣,背後又無世族做依靠,僅憑一身武藝,談何護衛?你若真有心,就要讓自己掌權、得勢、強大,用實力去護衛他。」他見雁遲凝神傾聽,若有所思,知道是聽進了心裡。「明年是科舉之年,靜思備考進士科,由父皇任主考,學士承旨林顯為副考官,他定在一二榜內。武舉由大將軍淩崇山主考,你武藝高強,不妨奪個武狀元。本王設法調你入淩孟優的禁軍,鍛鍊幾年積累軍功,再來護衛靜思。」
雁遲見他安排得妥妥噹噹,絲毫沒有給自己拒絕的餘地,雖心有不甘,卻也知道這條路對聞靜思,對自己都是最佳。他既准備答應,也要得到蕭韞曦相當的承諾:「我答應王爺,定考下武狀元。王爺也要答應在下,讓我護衛恩人。」
蕭韞曦像似看透雁遲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一手托茶盞,一手中指輕柔地撫摸瓷蓋,緩緩點頭道:「明珠的忠心不比你遜色半分,但對靜思的情義卻輸去甚遠。護衛他的人,除了你,不做二選。」
雁遲心中大震,雙眼直直盯著蕭韞曦,臉上閃過驚異、了悟、好奇等諸多神色,最終只剩下由心而發的佩服。他猶豫片刻,開口問道:「王爺如此設身處地替聞公子著想,難道也是為了保護聞公子,這樣一步步走過來?」
雁遲這樣問,已是極其踰矩。蕭韞曦卻好像完全忘了尊卑禮儀,垂下眼簾,揭開茶蓋,輕呷一口,徐徐嚥下,別有深意地笑道:「你說呢?」
雁遲閉口不再說話,蕭韞曦從一個只顧自己安好的小皇子,坐到今日手握三部大權的親王,其答案已了然於胸。不必再問對聞靜思的情意有多深,十多年沉澱,早已融入血骨,動則十死無生。雁遲見他雖有笑容,雙眼卻冷冷清清,言談思路慎密地無可挑剔,既讓人覺得親近,實際是隔山又隔水,心底不禁難得的害怕起來。
兩人協議商定,再無話可談。雁遲起身告辭,臨出門之前,想起一事來,腳步一頓,回身道:「王爺,有件事,可大可小,似好似壞,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韞曦微一挑眉,正色道:「講!」
雁遲沉吟片刻,終究不敢挑明來說,只沉聲道:「上個月我聽聞二公子說,聞大人看中了一塊玉珮,要定下送給長公子,又怕影響他學業,便推到來年科舉之後,等長公子親自過目首肯。在下以為長公子頗有玉德,佩玉乃多此一舉。聽說王爺也愛玉,不如去瞧一眼。」他說畢,見蕭韞曦神色不變,只道了聲「好」,也不知聽懂沒有,猶豫再三,終是扭頭走出門外。
蕭韞曦見雁遲越走越遠,抓著茶盞的手指卻越來越用力,用力到指節泛白,微微顫抖的連茶蓋都發出清脆的響聲。他面上平靜如水,心中早已惡浪滔天,忍耐許久,一口悶氣梗在喉頭,嚥不下又吐不出,終於一手將茶盞狠狠地摜在茶几上,低聲怒罵道:「聞靜思,你這個混蛋!」
蕭韞曦生氣歸生氣,並不衝動而為。他在廳中靜坐了許久,等心平氣和之後,才走出廳門。聞靜思仍在小花園玩賞,前朝的王爺獨愛花木,修葺府邸的工匠們便在園林山石上苦下功夫,誓要做到山石必詭奇,形態必雅緻,曲徑必幽深,花木必珍稀。因而這花園雖然小巧,卻能一眼看盡四季,夏有枯木,冬有鮮花。蕭韞曦得此宅邸,對小花園十分上心,去除了一部分花草,又移入喜愛的品種,因而全府之內,就此處最是喜歡。聞靜思自己的小院中也有花園,只是大多為常見的花草,並無多少珍貴的品種,難得來王府,便一株株瞧過去,一片片賞過來,心中既愜意,又喜悅,眼角眉梢都是暖暖地笑意,站在一林頂著薄雪的梅樹下,當真是賞心悅目,十分好看。蕭韞曦來到小花園,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靜美的景象,他心頭一震,停下腳步不敢上前,就怕是一場空夢,一觸既醒。聞靜思的餘光看見他站在遠處,身姿修長,衣冠華貴,在冬日的園林之中,分外耀眼,不由怔怔地盯著。兩人相視許久,俱都沉醉在這人這景之中,直到枝頭的麻雀撲扇著翅膀飛離,才如夢初醒,不禁一同笑出聲來。
聞靜思沿著雨花石小路走到蕭韞曦身前,他心情極佳,說話也少了三分恭敬,輕笑道:「王爺看什麼這樣入神呢?」
蕭韞曦揚了揚眉,答道:「自然是看美人了!天下之大,美景常有,美人不常有。這等機會可遇不可求,今日有幸遇上,還不多看兩眼麼。」
聞靜思微微一怔,也不知是否聽出話中的意有所指,只笑不語。蕭韞曦雖有失望,卻並不強求,和聲道:「雁遲走了?」
聞靜思道:「他剛剛才走。阿遲能答應考武舉,一展所長,真是一樁好事。」
蕭韞曦聽他這樣說,就知道雁遲沒有說考完武舉之後,仍舊來護衛他,心中暗道了聲「聰明」,開口卻換了話題道:「你覺得我這院子怎麼樣?」
聞靜思笑道:「這裡彙集了天下的奇花異草,雖在王府之中,但仔細去看,卻能發現株株都不是嬌貴的花種,既無牡丹又無蘭花,榴花和海棠卻有許多。」
蕭韞曦微微驚訝道:「不想你看得如此分明。」頓了頓又道:「我雖愛花,卻不愛嬌生慣養的。溫室培育才能成長,受不得半點風雪摧殘,開出的花即便再美妙,也無讓人尊敬之處。反而是臘梅,水仙這等雪中豪傑,不畏寒冬,凜然開放,才是奉獻精神。我用人也是如此,空有錦繡文章還不足以打動我,還要能融入百姓中吃苦,真才實幹為百姓著想,才是國之棟樑,百姓心中的好官。」
聞靜思難得聽他提及自己選拔官員的準則,乍然入耳,只覺得如冬日裡的一道溫泉,暖人心脾。「王爺能這樣想,這樣去做,實為百姓之福。」
蕭韞曦笑而不語,過了片刻,緩緩地問道:「我這花園中,有耐寒的臘梅,耐旱的金葉榆,只差耐得住寂寞的荼蘼。我記得你院中有幾叢荼蘼,不如分一棵來我這裡。」
聞靜思微訝道:「謝了荼蘼春事休。百花開後才是它的花期,確實最為寂寞。王爺要它,有何意義呢?」
蕭韞曦暗讚他心思敏銳,正趁自己下懷,於是便不緊不慢地道:「我一心放在大事上,廣納賢才,屢獻新策,造福百姓。總覺得君子要有所作為,先立業再成家,因此從來未曾想過自己的婚事。今年史逸君喜結良緣,不知道明年,你是不是也要成雙成對。這樣下去,豈非你們百花齊放,獨我對月成雙?」說著,慘淡地一笑,又接著道:「開到荼蘼花事了。我如今的境況,和荼蘼又有什麼兩樣。」
聞靜思心中大痛,想到父親前些日子提起自己的婚事,面前是心儀之人罕有的示弱。一時安慰又嫌底氣不足,順著他說又太過虛偽,真如吃了黃蓮,有苦難言。蕭韞曦見他低頭皺眉深思,也不再說下去,轉了話題道:「你不說話,我便當做是答應了,改日我叫人去你院中取。現在先和我去看看昨晚來的塘報,再晚,就要耽誤午膳了。」
塘報發自殷州,並不算緊急。榕城太守要撤換府衙的師爺,讓愛妾的幼弟來當,結果原師爺不服氣,將太守貪汙受賄的賬本上遞給朝廷。蕭韞曦封地在殷,掌管著一州的事務,塘報落到他手中,展開一看,竟是由鬥氣引發的舉報,真是讓他又好氣又好笑。這事要處理並不難,難在查清太守貪汙的背後,是否有朝中權貴的參與。
蕭韞曦本以為這事的重點在太守背後的權貴,不料殷州的塘報越來越多,那師爺供出賬本的數額也越來越巨大,讓他隱隱覺得這事不簡單。果然,次年二月十九日,最後一冊賬本送到蕭韞曦手中,數額相加竟有一百二十萬之巨。比蕭佑安登基之後,所查處的貪汙受賄總和還要多。
蕭韞曦再也沉不下氣,連夜將此事上報給皇帝。蕭佑安把手中的奏摺一字一句看完,並不像從前那般怒火衝天,而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頗為疲憊地向兒子道:「你封地上的事,要殺要剮,都是你自己的事,不必再過問朕。」蕭韞曦等的就是這道旨意。從宮中出來之後,也不回府,乘著星夜,軟轎直接抬到了聞府的正門前。聞允休得知此事時,蕭韞曦已一腳跨入逸樂居的院子,他連忙將人請入書房上座,奉香茶,加炭盆,待僕役退個幹淨,才笑著拱手為禮道:「王爺何必寒夜親自登門,只需派人通傳一聲,微臣即刻前往就好。」
蕭韞曦看著面前的炭盆,黝黑的木炭上佈滿了星星點點的紅色火光,將靠近的雙手烘烤地異常暖和。他從懷中取出一疊賬本,放在聞允休身前的小幾上,肅聲道:「我剛從宮中出來,有事和聞大人商量,與其等你前來,不如我自己順路走一趟。況且聞大人算是長輩,雪夜出門見晚輩,總是不好。」
聞允休心中微驚,卻面不改色,取過一旁畫案上的一座黃銅朱雀燭台,翻開賬本對著燭火一頁一頁細看起來。蕭韞曦挺直了腰背活動筋骨,目光越過畫案上的紫檀筆架,玳瑁硯屏,落在角落上的一隻白色的茶盞上。他眼尖目銳,一眼就看出那茶盞上的圖案不是平常花色。他慢慢踱步至跟前,仔細端詳之下,不禁會心一笑——那細膩溫潤的白瓷之上,繪著的正是聞家五人。聞允休坐在亭子裡,一邊提筆,一邊側過頭去看花園中的子女。聞靜思站在亭子外,一手捧著書冊,微笑地看弟妹們執箭投壺。聞靜林似乎贏了比賽,仰著頭哈哈大笑。聞靜雲手持羽箭做投,而聞家小妹,則站在銅壺一側,低頭數著地上的羽箭。畫中筆法雖幼嫩,卻充滿了溫情,觀之令人動容。蕭韞曦伸手取來,放在掌心,茶盞中仍有剩餘,觸手溫熱。他慢慢摩挲著畫中的聞靜思,眉眼畫得溫柔細緻,情態抓得恰如其分,其他人物也是如此,特徵抓得十分巧妙,令人一眼就能分辨出繪得是誰,不由笑道:「這套茶具有趣得很。府中哪裡來的繪畫高手,每個人物都畫得盡顯神韻。怎麼從未見靜思用過?」
聞允休翻過賬本的最後一頁,無聲地嘆了口氣,聽蕭韞曦問起茶盞,驟然緩和了心中的沉重,雙目滿是笑意地道:「那是阿心在去年夏季畫的,阿林十分喜歡,請人燒製成一套茶具,每件都是阿心親手所畫,上個月才出窯,微臣一傢俬下用用,登不上大雅之堂。」
蕭韞曦將茶盞捧回座位,一邊細細把玩,一邊詢問道:「聞大人對這賬本,有何看法?」
聞允休將目光從茶盞中收回,盯著蕭韞曦的側臉道:「王爺想必已核對過戶部曆年下撥殷州的款項?」
蕭韞曦道:「核對過,一分不差。」
聞允休道:「那這事便大了。王爺今夜面聖,陛下那邊怎麼說?」
蕭韞曦道:「父皇要我全權負責。」
聞允休緩緩點頭,沉思片刻道:「王爺想查馬太守背後的勢力?」
蕭韞曦笑道:「我正有此意,還望聞大人鼎力相助啊。」
聞允休暗忖道:「這事弄得好就是福,弄不好就是禍。你是有譽無謗,我可是憑空多了許多仇家。」他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笑道:「凡涉及官吏貪汙受賄,無一不是交付禦史台和大理寺徹查,我刑部只管官員的刑事命案,接手這事,豈非越俎代庖?」
蕭韞曦彷彿早知他會推辭,只淡淡笑了笑,從袖袋中另取出一封奏章,遞了出去。聞允休雙手接過,頓了一頓,展開一看,是殷州府尹的奏摺,言簡意賅地寫道,榕城太守馬慶平於一月二十二日暴斃家中,原師爺當日出門未歸,下落不明,疑似畏罪潛逃。他心中一沉,知道這事不能不接,便緩緩合上奏摺道:「既然馬太守暴斃一事涉及我刑部管轄之內,微臣自當將此事竭力清查到底。」
蕭韞曦正色道了聲「好」,一手托著聞允休的茶盞,另一隻手揭開身側小幾上待客的茶蓋,端至面前,微微一傾,飲下一口。「我既然全權負責,禦史台便插不進手。大理寺那邊,魏大人新官上任,還有許多地方不明白的。聞大人能力過人,在朝中德高望重,公正廉明,在民間聲譽極佳,又曾暗中協助我查明狗傷太后之事,這件案子萬分棘手,除聞大人之外,我再無二人可選。如今聞大人接手此事,我手下有用之人,盡可驅使。」
聞允休聽他提起瘋狗之事,暗讚蕭韞曦心思敏銳,口中卻恭敬道:「王爺過譽了。」
蕭韞曦微笑擺手道:「我極少當面稱讚人,凡有稱讚,必是擔當得起之人,靜思最明白我這一點。」他背靠椅子,放鬆全身。「至於查清馬慶平背後是否有人指使,則不能公開去查,我會想辦法暗中取證,只需聞大人能時常與我互通消息即可。」
聞允休不料他將這事攬到自己手下,微感訝異,隨即答應道:「微臣一有進展,即刻告知王爺。」
蕭韞曦點點頭,目光落在手中茶盞聞靜思的小像上,摩挲良久,才沉聲道:「哪裡有人,哪裡就有貪慾,這也怪不得馬慶平。只是貪奢多年才因內訌曝露天下,實在是朝廷的大恥辱。有貪官汙吏不治,有權勢卻不作為,何以對得起百姓的殷殷期盼,何以對得起自己的理想抱負。」
聞允休靜坐一旁不言不語,在明亮的燭光下,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雖對他的感慨深有體會,卻隱隱覺得蕭韞曦自降身份親自前來求助,神態言辭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異樣,令人琢磨不透。如今見他雙目飽含溫情,舉止盡顯憐惜之意,心中不禁對他這樣明顯的示意,既震驚,又惋惜。
蕭韞曦來聞府,請聞允休出手查案只是表面,最重要的是阻止聞靜思的婚事。他雖貴為親王,也無權幹涉他人的嫁娶。思慮再三,唯有向聞允休表露自己的誠意,方是上上之選。他沉吟良久,眼見快過二更天,不能再拖宕,才緩緩道:「聞大人,你與宗、趙二家明裡暗裡對立這麼多年,有沒有算過勝負各佔多少?」
聞允休雖詫異他關心這個,倒也如實答道:「臣所作所為,為的是世間公理。能勝則惠及民眾,若敗,也儘量補救。因而與他人爭鬥,臣從不在意勝負多少,只關心自身行得正不正,百姓是否得到利益。」
蕭韞曦點頭笑道:「聞大人是真名士。聞大人不計較勝負,我卻替聞大人算過。自從楊丞相致仕,聞、史兩家被推到台上,與宗、趙兩家因政見不和導致的爭鬥,雙方各是五五平手。」他側頭看著聞允休沉思的面容,輕聲道:「如今還是父皇有意壓制宗太師,若太子身登大寶,聞大人還能像今天這樣不在意勝負輸贏麼?」
蕭韞曦這一番話,正中聞允休的隱憂。宗維精於算計謀略,宗琪擅長籠絡人心,趙明忠是宗家姻親,自然百般依附。若太子登基,按宗維心錙銖必較,睚眥必報來看,不要說維持現在的平手,連自保都困難。他可以將自己置於險境以求震懾宗家,卻不敢將子女及聞家的安危興亡做賭注。他明面暗裡支持蕭韞曦,也是將一線生機寄託於此。今日聽他明明白白提出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幸好蕭韞曦並不在意他的答案,停頓片刻後,繼續道:「我籌謀大業,有聞大人暗中相助,必能成事。自古以來,明君近賢臣,無外乎許諾功名利祿。聞大人既然是肉`體凡胎,必有所欲,有所欲則有所求。我現在說這話雖然早了點,但也不妨給聞大人一顆定心丸。聞家家風甚是嚴謹,所教子弟也各有風采,自然出不了禍國殃民之輩,如此情況,我勢必保聞家百年榮華。」
聞允休淡淡一笑,終於知道蕭韞曦真正目的了。他右手拇指食指一鬆,瓷蓋「叮」的一聲落回茶盞上,悠然道:「王爺說得好,為人者必有貪慾。臣也是貪婪之人,只是臣貪得不是榮華富貴,臣貪得是聞家百年清譽,自身廉潔奉公的名聲。王爺若能成全,臣定鼎力相助,感激不盡。」
蕭韞曦盯著聞允休一雙看了官場二十載的眼睛,心中不禁微微發涼。他慢慢調整了呼吸,繼續道:「聞家的百年清譽,來自幾輩人的為民請命,廉政為公。和氏璧先為璞後為玉,何況微瑕之人呢。聞大人切勿只看微細之處,而忘了其本質啊。」他見聞允休面上平靜無波,絲毫不為所動,只得將話往明處說:「聞大人所求,我勢必滿足。不知我心中所求,聞大人能否網開一面,如我所願?」
聞允休心中不耐,卻不得不佯裝毫不知情地順著他的話道:「王爺一句話,有得是願意雙手奉上之人。微臣一清二白,忠心朝廷,還有什麼能給王爺的?」
蕭韞曦肅聲道:「我只向聞大人求一知心人!」
聞允休長嘆了口氣,心道他終於是不再遮掩,要說出來了。隨即正色道:「王爺果然是為這事而來。」
蕭韞曦一怔,脫口道:「聞大人知道了?」又想畢竟兩人是父子,聞允休擅長觀察揣摩,說不定聞靜思也有此心,被父親發現。這樣一想,心裡的雀躍之情幾乎讓他即刻跳起身來,連手中的茶盞也差點滑出掌心,努力繃緊了笑臉道:「聞大人這是允許了?」
聞允休斜斜睨了他一眼,道:「王爺,臣不是迂腐之人,對婚姻大事,無所謂父母之命媒酌之言,雖身份懸殊,只要你們二人心中有情,我自然無二話。可我那孩兒對嫁入皇家高門深感不安,又喜歡脾氣溫和,耐心包容之人,與你相識那麼多年,一門心思將你當成是良師益友,半點異心也沒有。總不能因著王爺一時心動,讓我這孩兒受一輩子的委屈罷。」
蕭韞曦心中一沉,一股怪異之感油然而生,又說不出聞允休話中的蹊蹺,只得竭力分辯道:「我愛慕他已有七、八年之久,他嫁給我為妻,只會讓我如獲至寶,絕不會將他當成普通王妃對待。我有的日常用度他一定會有,我有的權力人脈他也會有。他所有的理想抱負,我都會盡全力為他實現,絕不斷他雙翼,讓他平庸無為地過完一生。」
聞允休擺擺手,臉上儘是無奈。「臣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對自己的孩兒還是瞭解的。她若對王爺有心,便會有真情流露之時,她對王爺無心,即便王爺對她再好,也只能博個憐憫之情。天下之大,王爺何必只取唯一。」
蕭韞曦搖頭道:「三千佳麗雖好,不及半點知心情。聞夫人去世多年,聞大人未曾再娶,想必聞大人也是深有體會的。」
聞允休嘆道:「臣與王爺不可相提並論。王爺之情深厚誼,臣心中感佩。我那孩兒是王爺的知心人,王爺卻未必是她的知心人,若王爺真心愛她,為她著想,何妨放一放手?」
蕭韞曦沉默下來,將他的前言後語反複咀嚼數次,腦中驟然一亮,胸中頓生憤怒之意,深深吸了幾口氣,強壓下情緒沉聲質問道:「聞大人以為我要的知心人是誰?」
聞允休端茶就飲的手微微一停,心中直嘆他太敏銳,不過兩三句話便被聽出了端倪。他佯裝成萬分疑惑的樣子,蓋上手中茶盞,略微提高了聲音問道:「王爺既然來臣家中提起婚嫁之事,臣只有心兒這麼一個女兒能嫁,還能說誰?」忽然神色肅穆道:「難道王爺也學前人,喜好男風,蓄養男寵,要拿我聞家兒郎尋開心?」
蕭韞曦心中冷笑一聲,收斂了心神正色應道:「我此生所求,不過聞靜思一人。我與他相識相知十餘年,真誠相待,毫無半分作偽,言出如山,絕無半點悔改。聞大人,我待靜思如何,你應是最為清楚,何來拿他尋開心之語?」
聞允休將茶盞往小幾上重重一擱,沉聲道:「王爺,臣三個兒子中唯有思兒最為出色,他又是下任家主,前途不可限量。若被王爺要去了,世人如何看他,王爺又置我聞家百年清譽於何地?兩人之情,總要經得起世間倫常,對得起祖宗顏面,就憑王爺一人之情,臣為了思兒,為了聞家,絕不答應。」
蕭韞曦頭一次遇見如此強硬明確的拒絕之語,焦躁之餘也有一絲頹喪。他低眉斂目,凝視著茶盞上聞靜思的肖像,心中逐漸冷靜下來。窗外夜幕深沉,萬籟俱靜,偶然有積雪從枝葉上掉落在地,發出細微的聲響。屋內燭光熠熠,照得室內一片明朗,炭火旺盛,卻暖不了心底那一點蒼涼的寒意。兩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一時無話。蕭韞曦一手托茶盞,一手拇指輕撫肖像,吐納片刻,悠然開口道:「聞大人為了靜思,為了聞家,答應下來才是上上之策,兩全其美。靜思清能有容,仁能善斷,明不傷察,直不過矯,當得起賢臣良相,只有我能毫無忌憚之心,下放重權,讓他施展抱負,一嘗所願。況且天下百姓,受之盛惠,生活安樂美滿,富足豐裕,即便知道靜思不是完人,又怎會將感激之情換輕鄙之心,恩將仇報,壞他名聲?而聞家有我為盾,何懼宗家強橫蠻悍,權財噬人?聞大人在朝中心思甚為清明,自會分辨輕重。若聞大人答應我所求……」他稍稍停頓,將茶盞放在身旁小幾上,朗聲道:「我願事成之後,以相位贈予靜思,聘他為後,這聘禮就是我大燕的半壁江山!」
聞允休邊聽他說,邊已有拒絕應對之策,只不料他最後一句,當場震撼地無法言語。饒是他見多識廣,經曆風浪,手中的茶盞也有些拿捏不穩。他見蕭韞曦面容沉靜,雙目爍爍,神色之間坦坦蕩蕩毫無畏懼,不由脫口問道:「王爺人中龍鳳,思兒不過中上資質,何以青眼相加?」
蕭韞曦淡淡一笑,道:「淩雲壯志,濯我情懷,喜憂顏色,醉我心神。」頓了頓又道:「聞大人,以靜思一人換一代賢相之美譽,與聞家百年榮耀,並無半點虧損。我不逼聞大人現在就答應,等我大業成功,將承諾一一兌現,聞大人再來斟酌也是可以,只是以後,聞大人勿要斥責我以權謀私啊。」
聞允休肅容道:「王爺多慮了。王爺既然有心有意有承諾,我便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思兒……」他嘆了口氣,才繼續道:「王爺與他相識多年,也知道他的脾性,看似隨和,也有極為堅持的時候。王爺若能得他首肯,臣自然無話可說,他若不答應,只怕權勢強壓之下,剛極必折。還請王爺再許一諾,思兒若無此意,絕不能逼他就範。」
蕭韞曦鄭重道:「聞大人盡可放心,我對靜思惜如珍寶,愛之入骨,絕不讓他受半點委屈。」話已至此,再無其它可談。他站起身來,由著聞允休陪同走了出去。
門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寂靜地飄蕩著零星的雪花,偶爾沾上蕭韞曦的臉頰,一觸即融,只留下些許的涼意。聞府之中的廊燈不如宮中的多,稀稀落落,影影憧憧。蕭韞曦行在其中,只覺得眼前明暗交替,渾然不似人間大道。想起今夜聞允休的幾番話,越想越是詭異,竟是像早有準備。他這一行,既沒有得到聞允休放手聞靜思的承諾,也沒有得到聞允休真心的認同。想到此處,腳下猛地一停,先是低低悶笑,繼而朗聲狂笑,一拳捶在廊柱上,憤聲道:「聞靜思!」心中卻是無力之極:「我為你誓做明君,若還得不到你,此生何樂之有!」默默閉眼冷靜了許久,深深呼出一口白氣,攏了攏狐裘,才慢慢地沿著石徑走出聞府。
聞允休站在門口,一直目送著蕭韞曦的身影消失在小院月門外,才轉回房內。他走進內室,貼牆置著一條桌案,亡妻的牌位端正地立在中央。他袖手靠在一旁,怔怔出神了一刻,才半似自問,半似感慨道:「我這樣做,究竟好不好?繡衣,你泉下有知,托個夢給我也好啊。」
深夜寂寂,遠處只有聞靜思的書房還有燈火。隆冬寒冷,也有春暖花開之日,夜幕濃重,總有旭日東昇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