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歌沉碧玉(靜影沉璧 前篇)》第12章
  第十一章 輕舟越過萬重山

  史逸君擇了個豔陽高照的日子,帶著妻子前去殷州上任。聞靜思折柳相送至城外五里亭,返程的路上,接到了蕭韞曦過府一敘的邀請。

  兩人在書房內喝去三盅茶,閉門兩個時辰,傾訴一腔誠意,毫無半分虛偽。至此以後,王府內的雜役侍從,幾乎每日都能見到這位聞家的長公子來到王府,與主家共同辦理殷州和朝中的各類公務。開始以為是進士科落榜前來投卷,漸漸地發現主家設宴、遊獵,甚至是一日三餐都會讓他陪同身側,就連木逢春這樣的隨身心腹都待其畢恭畢敬,這位聞家長公子在主家心中地位之重,便不言而喻。王府的雜役侍從哪個不是擅於察言觀色之人,通常聞靜思前腳剛入書房,茶水果點後腳就到,夏日暑氣重,消暑的湯羹與冰塊更是沒少過。

  八月中秋前,王府的一位廚娘想要回鄉探望公婆,府內管事以中秋宴人手不足為由婉拒了。那廚娘心眼多,用蓮藕做了精緻的小點,擺成「思鄉」二字送到聞靜思案前,果然引起了注意。聞靜思心中明白那廚娘設法求助,卻不敢幹涉寧王府半點內務。蕭韞曦在旁看得一清二楚,笑嘻嘻地招過了廚娘讓他來斷。聞靜思推辭不過,只能問清了緣由,又承蕭韞曦的許諾,當面允她一個月的假期,期間王府若設大宴,便從聞家挑選適合的人手。此事在王府的下僕中傳了開來,私下都說王府欠個主母,卻多了個有權管事的先生。蕭韞曦從木逢春處聽到這些話,只抿了口茶,但笑不語。木逢春跟隨日久,心中透亮,這些事只怕早在蕭韞曦掌握之中。

  聞靜思對王府下人間的傳言毫不知情。他承蕭韞曦的信任,以布衣之身參與朝中之事,又為殷州的百姓出謀獻策已屬萬幸,便全心全意的投入來報答知遇之恩。而蕭韞曦所經手的各類公文,無論是否緩急,是否機密,都拿出來與他一同商議,甚至是每日的奏章,下發到管轄部衙的政令,都由他一手草擬。在這種刻意的教授中,聞靜思的才學像一株終於受到春日陽光沐浴的新芽,大量又快速的吸收著養分,生機勃勃地展現出來。他在殷州發來的密報中,看清了貪汙腐敗,欺上瞞下,看清了百姓有苦難言,也看清了廉政的官員貧困潦倒,屢屢被上司壓制的失意與憤慨。而朝中的公文,更多的見到了黨爭,維護己方利益的不擇手段。

  這些密報與公文,讓聞靜思看得更多,想得更遠。而蕭韞曦拿著呈上來的建議,細細與他分析各種利弊,當前必須執行者有之,推後二三年施行者有之,屬於短時政令的有之,長時有效的改革有之。蕭韞曦看著他的文章越來越成熟,思路越來越敏銳,考慮的越來越周密,只餘仁愛慈善的心十年如一日,毫無更改。聞允休與兒子的閒談中,看到了這種成長,自然明白蕭韞曦的用心,他無意去幹涉,便是另一種的支持。

  蕭韞曦並不滿足於此,他在朝會上,或與父皇私下的談論中,有意無意地提及聞靜思參與公文草擬一事,語帶敬重之味,言及讚美之詞,毫不掩飾他的推舉之意。時間一長,蕭佑安自然對聞靜思參與的政事特別關注,就連太子一派,也開始防範起來。而近年政績平庸的蕭文晟,數年前被聞靜思禦前答辯比下去的那股恨意,又「蹭蹭蹭」地冒了出來,心中既驚訝他的才學,又氣惱他頭頂太子舍人的名號卻屢屢與自己做對。蕭文晟心胸狹隘,極是記仇,既然惦記上了,便時刻尋找機會報複。

  正值年底,蕭佑安接受了太子的請求,將君臣和樂的新春夜宴一事交給禮部辦理。蕭文晟領了差事,既要在夜宴上顯露皇家的尊貴與無上的權力,又想體現父皇親近臣工的仁慈和善,便令眾位入宴的大臣攜帶兒孫家眷前來,又將菜譜定得十分繁盛,一百零八道菜,分冷盤、熱菜、小菜、主食、湯粥、點心、瓜果,儘是山珍海味,奇珍佳餚。就連千碧湖畔的宴場,都佈置得金碧輝煌,極盡豪奢,桌椅非紫檀不設,帳幔非官錦不掛,碗勺非金銀不用,又令禮官趕製了煙火十萬枚,從庫房提出了南海諸國進貢的沉香十二車。他這一講排場,全然不知觸怒了厭惡奢侈的蕭佑安。蕭韞曦將太子的炫耀,父皇的隱怒不語都一一看在了眼中,當人面什麼也不說,回頭卻在聞靜思跟前直笑他拍馬拍在馬腿上。

  皇家與群臣的春節夜宴,聞靜思不是第一次參與,只是這次與往年不一樣。蕭韞曦欲借此機會,將他以幕僚的身份介紹給淩家的眾位將軍,也是為他參政取得支持的必經之途。聞靜思知道此宴之重,便處處謹慎,早早選好了衣衫鞋襪,玉珮飾物,力求給諸位將軍留下一個忠孝賢臣的好印象,不讓蕭韞曦有損一絲的顏面。

  年三十傍晚,雁遲先行去往淩將軍府,聞允休只帶了長子同行。兩人的小轎穿過喧鬧的街道,停在了皇宮門前。階下已聚集了許多臣工,熟識的相互作揖恭賀,不熟的便互相誇讚同行的發妻和子女,笑面晏晏,妙語如珠,其中不乏平日鋒芒對立之人,場面既熱烈又有種說不出的諷刺。聞靜思當先下轎,替父親揭開轎簾,輕扶出來,尚未說上兩句話,便被熟識的官員圍了起來,免不了禮尚往來的迎合奉承。兩方剛道了恭賀,準備入門,此時身後竄出一對追打不休的少年,頭一個一邊跑一邊朝後看,擠眼歪嘴,口中更是連連挑釁,正是得意忘形之際,一回頭撞上聞靜思腰際,衝力之大,將他直直撞向行走中的轎子,一側胯骨壓在突起的抬槓上,即便有厚厚的冬衣阻隔,也疼得他臉色都有些白了。而那轎伕都被他這一撞,緊握的抬槓都幾乎脫了手。帶頭的少年見撞倒了人,不僅毫無悔意,竟板著臉訓起話來:「哪來不長眼的,小爺的路也敢擋!」後一個少年倒是識趣,站在一旁不發一語。

  聞靜思回頭去看,那少年手上捏著一隻女子的金釵,衣冠珮飾極是奢華,五官雖好卻帶著一股煞氣,橫眉倒豎地瞪過來。剛要開口辯駁,肩上一暖,回頭一看,正是父親面露笑意地站在他身旁。少年似是認出了聞允休,露出一絲懼意,抿著唇不說話。

  聞允休笑呵呵地道:「原來是宗小少爺。」聞靜思微微一怔,記起蕭韞曦曾說宗家的長孫宗嶽刁蠻跋扈,品行極是惡劣,如今看來,倒沒有一分偏差。

  宗嶽盯著兩人來回看了幾遍,眼珠骨碌一轉,叉腰笑道:「聽爺爺說聞大人早年喪妻,今日太子殿下要大臣們帶上妻子兒女入宴,怎麼聞大人只帶來女扮男裝如花似玉的小妾,不見幾位公子?」他此言甚為惡毒,圍觀的臣工紛紛倒吸了口氣,另一個少年卻是想笑又不敢笑。

  聞靜思早已沉下臉來,而聞允休面不改色,攬著兒子肩膀的手示意地捏了捏,笑道:「宗小少爺倒有一雙利眼,不但能分男女,恐怕連鬼神也不在話下。」

  圍過來看熱鬧的臣工面上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聞靜思頭一回聽父親說話充滿了譏諷,正暗暗吃驚,卻不料身後傳來一陣朗笑。「聞大人教訓的好!宗嶽,還不多謝聞大人。」

  眾人紛紛回頭觀望,蕭文晟身著皇太子的黑色袞冕,緩緩行來,容貌雖俊朗,眉目間的一股陰翳始終不散。他對官員與家眷的致禮全然無視,一手指向聞靜思,盯緊了氣鼓鼓的宗嶽笑著沉聲道:「你道這位『小妾』是誰?他在寧王身邊正紅。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撞了他,仔細寧王扒你的皮!」他這話講得一清二楚,毫無半點遮掩。宗嶽雖驕橫,也不敢在太子面前發作,正手足無措時,宮門前的禮官高聲唱道:「宗維太師到!」他便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聲「爺爺」還未喊全,人就像只利箭,衝了出去。朝臣皆知宗聞二家對立之勢,宗家長孫撞傷了聞家長子,老一輩相遇,又會如何針鋒相對?四周圍觀的人竊竊私語之聲愈發地大,或憂或喜,都似在等一場好戲上演。

  宗維剛一下轎,便被宗嶽撲了個滿懷。他兩手摟著撒嬌的孫兒,笑得合不攏嘴,半天才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你爹爹呢?」

  宗嶽撇了撇嘴道:「爹爹先入宮看望皇后姑姑了。」又回頭看了看太子,忙搖著宗維的手道:「爺爺爺爺,孫兒正和表哥玩得開心,那人擋著道,偏要誣陷孫兒撞了他,好不講理,太子殿下也來教訓孫兒。爺爺爺爺,你可要替孫兒做主啊。」

  宗維「哦」了一聲,抬眼去看。聞允休遠遠地微一點頷首,回頭柔聲地道:「疼得很麼?撐不撐得住?」

  聞靜思放下捂著腰胯的手,感激道:「父親不必擔憂,已不疼了。」

  聞允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頭道:「這就好。」

  兩人說話間,宗維已走到跟前,和蕭文晟互道恭賀後,又與聞允休相互致禮,最後看著聞靜思落落大方的一揖到底,微眯了雙眼撚著鬍子悠然道:「小子無禮,若有得罪聞舍人之處,老夫替他賠個不是。」

  聞靜思心中一驚,連道不敢。

  宗維輕輕一笑,轉了身,揚手致意蕭文晟道:「太子殿下,請!」

  遠遠圍觀的官員漸漸四散而去,幾人未走兩步,只聽禮官高聲唱道:「寧王到!」眾人只能停下腳步,等在原地。

  蕭韞曦今日著了親王的禮服,在宮門前袖手而立,隱隱地便有一股為我獨尊的氣勢。他與蕭文晟同父異母,年少時還有一二分相似之處,成人之後兩人連半分相似之處也無。他一雙利眼從蕭文晟一路看到了宗嶽,在聞靜思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又回到太子身上。未語先笑,眉目間的淩厲便全然化作了親善。「人這麼齊,真是難得。」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親人相見,分外熱絡。

  蕭文晟快步迎了上去,握起蕭韞曦的雙手道:「寧王許久不入宮,父皇想念地緊。宮宴尚未開始,先隨本宮去拜見父皇母后罷。」

  蕭韞曦淡笑不語,等受了宗、聞二家的禮後,才邊走邊道:「本王忙碌馬氏貪案,未曾盡到孝道,真是有罪。父皇身體可好?」

  蕭文晟挑眉道:「有鶴道人日日相陪,皇弟何出此言?」

  蕭韞曦笑道:「我上一次面會父皇,便見幹咳不止,休養了這些天,還沒有好個徹底麼?」

  蕭文晟道:「鶴道人已奉上靈丹妙藥,早就好了。父皇的幹咳不僅好了,身體比之往常更健壯。皇弟操勞日久,唯恐身體有損,不如請鶴道人贈藥調養,也算勞逸結合?」

  蕭韞曦神色一凝,微一沉吟,拱手謝道:「這便有勞太子了。」

  他二人一來一往的對話聽在旁人耳中,真真是兄友弟恭的楷模,可入了宗維和聞允休的耳中,又是另一番暗中較量的情境。聞靜思看多了蕭韞曦對人的各種面貌,聽多了各種說話的口吻,對於話中的真真假假,也有幾分辨識的能力。

  兩兄弟並肩走進後宮,大小官員則帶著家眷去往千碧湖。

  宴場盛大奢華。數百顆明珠懸掛在廊燈上,與宮燈相映,燁燁生輝。官員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處低聲談笑,佳節面前都放下各自的立場與政見,話題便多是雅玩與趣聞。熟識的女眷處在一起,口中總是離不開子女與衣衫首飾。而各家公子小少爺,笑鬧玩樂的,暗自較量才學的,相互邀約遊玩的,總能找到合意的狐朋狗友或知己良朋。聞靜思剛一露面,就有幾個舊友纏了上來,眾人皆知他會試落榜,卻被寧王重用,或真心或假意都要恭祝一番。話未說上幾句,木逢春從一旁湊近,微一躬身,輕聲道:「聞公子,請隨奴婢來。」目送兩人遠去,幾人面面相覷,木逢春是寧王的心腹,然而面對聞靜思態度恭謙,毫無仗勢倨傲,心中不禁又是羨慕,又是驚訝。

  聞靜思本以為是寧王要見自己,不料木逢春竟將自己帶到了長明宮。看著他從蕭韞曦的舊衣箱內翻撿出一件寶藍底冰梅紋樣的宋錦棉袍,不由疑道:「木公公,這是做什麼?」

  木逢春指著聞靜思的腰際道:「王爺見著公子衣衫有損,特讓奴婢帶公子來更衣。」

  聞靜思低頭一看,腰帶上三分處有一道一指寬的破損,幸而潔白的棉絮在天水碧的衣衫上並不鮮明,才沒鬧出笑話。想來是宗嶽那一撞,手中金釵鋒利所致,不禁暗讚蕭韞曦心細如髮。他看著那件精細華美的棉衣,問道:「王爺還有其它舊衣麼?」

  木逢春往箱中張望道:「有是有的,只是太過素淨,不夠喜氣。」

  聞靜思笑道:「木公公,不妨事,將最素淡的借我一穿。」

  木逢春微微一怔,邊翻看邊道:「今日是大年夜,又是君臣盛宴。聞公子穿得太過樸素,唯恐落個怠慢的把柄。」

  聞靜思接過衣衫道:「木公公大可放心,聖上奉行節儉,必不會責怪的。」雙手抖開棉袍來看,只見素白的底,青梅竹馬的暗紋在昏黃的燭火下溫潤明晰,銀線繡成的芝草與雲紋,在兩襟袖口的湖藍色滾邊上,異常生動奪目。聞靜思微微一笑,對木逢春道:「木公公,這件借我穿罷。」

  木逢春道:「王爺要奴婢一切依隨公子,既然公子覺得這件好,奴婢就侍奉公子更衣。」

  聞靜思道了聲多謝,將衣袍交給木逢春,轉過身去,解下腰帶,讓他為自己換上。雖說是蕭韞曦的舊衣,穿在聞靜思身上不長不短,彷如量身新裁。

  木逢春看著他繫緊腰帶,上下打量一番道:「這件冬衣送來的時候,王爺嫌它太過寡淡,只穿了一次就壓在箱底了。今日穿在公子身上,倒是比王爺當年多了幾分出塵的味道。」

  聞靜思搖了搖頭,並不說話,心中暗道:「寧王雖不奢侈,畢竟生長在皇家,華美之物看多了,便習以為常。這等顯不出尊貴的淡雅之物,自然不得青眼。」待他換好衣袍,木逢春滅去燭火。兩人穿廊過殿,回到千碧湖畔。

  蕭佑安已祝完詞,場中上了歌舞。禦膳房的太監宮女手捧盤碟魚貫而入,為官員一一上菜。眾人目光都被外邦的胡旋舞吸引,因而聞靜思悄悄坐回父親身後,在場並沒有多少人注意。聞允休一半心思用在兒子身上,他一靠近,就有所察覺,見兒子換過一身衣裳,也只微微一揚眉毛,並不多言。

  聞靜思坐定之後,藉著歌舞的遮掩打量對面的武將。 蕭佑安前傾上身,去拿桌上的酒杯。一旁的宗皇后穿著華美的盛裝,髮鬢與身上的各類金銀寶石琳瑯滿目,斜斜地靠在後座扶手上,捧著玉瓷手爐,似笑非笑地盯著場中歌舞,神態倨傲輕慢,全無聞靜思第一次見她的端莊與矜持,恭謙與順服。

  禦座之下,是蕭文晟的桌案,身側太子妃與太子嬪比鄰而坐,三人並無交談,即便太子妃偶爾上前為夫君斟酒布菜,也不得半句言語。太子之後是身居京城的皇室宗親。先皇的皇子女夭折在繈褓中的便有三個,能平安健康長大的只餘下三個皇子,兩位公主。明王久居他鄉養病,明湖公主遠嫁邊關守將,兩人難得回來一次,留居京城的,只有安王與廣湖公主。蕭韞曦作為晚輩,坐在廣湖公主之下,兩人雖不是十分熟稔,倒也敬酒談笑,一片和樂。之下的幾位太妃年邁失色,衣裳卻是年前新裁,既美且尚,幾人時而輕笑,時而低頭吃菜,由此可見,晚年歲月也並非十分難過。

  聞靜思淡淡一笑,飲下半杯清酒,抬眼去看對面的武將。皇室宗親下首第一位,自然是輔國大將軍淩崇山,一身漆黑的便服,身長八尺,鶴髮美須,就是端坐不動,也自有一股凜然正氣,不容他人輕視。淩崇山之下是長子鎮軍大將軍淩孟優,身後是長孫淩雲,兩人相識已久,來往不多,卻是互相欣賞。此時淩雲一雙利眼直直看過來,相隔甚遠,雖看不清面上神色,那舉杯相邀之意,聞靜思絕不會弄錯,連忙回敬,相視一笑,酒到杯幹。再下一位是淩孟優的族兄淩秋陽,身後兩家女眷坐在一起,神情親暱,談笑自若。他之後是一位滿臉絡腮鬍須的魁梧男子,低頭一邊喝酒一邊吃菜,對場中歌舞毫無半點興致,看得一旁的懷化中郎將江以深直搖頭。聞靜思憑著過往記憶,實在想不出此人是誰。在過一位,是身著文士衣袍的中年男子,面白無鬚,氣質儒雅,側著半邊身子和雁遲低聲說話,兩人談得十分投機,時而輕笑,時而互敬美酒,看在聞靜思眼中,既驚訝雁遲官位之重,又欣慰他未被朝中武將孤立。

  怔怔地看了許久,聞靜思才將目光放在自己的桌案上。官員親眷只享用二十四道菜,面對滿滿一桌的佳餚,他也只捧了碗餃子。那餃子七八種餡兒,面皮薄透如紙,入口鮮香無比,氣味十分濃鬱,竟是聞靜思十分喜愛的薺菜。這個時節本不適合薺菜生長,想來是農戶將幼苗種子栽在暖室中,才能在除夕夜宴上入菜。聞靜思想起幼年時,每逢生辰,總要讓父親在長壽麵外另做一碗薺菜餃子,以至於護送祖母和母親的棺柩回故里,沿途也要備上薺菜餡餅,當年與雁遲分別時,也是將一疊餡餅放在包裹裡,讓他路上充饑。而這小小的餡餅,竟讓他一直記得這濃鬱的味道。想到此處,不禁去看雁遲,恰好雁遲也捧了碗餃子看向自己,兩人目光相遇,一同笑了起來,都知對方憶起了往事。他正暗嘆與雁遲心意相通,不料一旁的郭岩湊近了輕聲道:「寧王看著你呢。」聞靜思吃了一驚,連忙扭頭去尋,只見蕭韞曦面朝這邊,一手持筷,一手捧銀碟,碟中是半隻餃子。心中一動,耳邊歌聲琴聲都再也聽不見分毫,舞女官員都漸漸隱去,大千世界彷彿只留下了遠處的蕭韞曦,再也沒有其他能奪其鋒芒。兩人默默對視許久,又同時移開目光。聞靜思心神激盪,臉色卻一如往常,後來的歌舞雜技,都再無心思去觀看了。

  宴席過半,蕭文晟令人在湖邊燃起了數堆庭燎。長短粗細相若的沉香木壘成整齊的井字,烈焰衝天,高達數丈。將千碧湖畔照得一片亮堂,宴會上的明珠在這火光中,似星辰遇著陽光,暗淡失色。那沉香皆是海南諸國的貢品,氣味絕佳,經火一燒,濃香四溢,隨著夜風輕拂,把整個皇宮都籠罩在香氣之中。大燕立國至今,庭燎多用松柏,極少焚燒沉檀,許多官員從未見過如此豪奢的場面,紛紛離座,走近了去觀賞。

  聞靜思袖手立在遠處,陣陣熱浪滾滾撲來,帶動衣裾獵獵翻飛,彷如乘風欲歸。他靜靜地看著大小官員擠在庭燎前,哄鬧之舉、興奮之色、讚美之詞溢於言表,一時間,真不知該喜該憂。他站了一會兒,正要轉身去尋蕭韞曦,不料蕭佑安此刻就在身旁,心中一驚,提了袍角俯身叩拜,卻聽身前人道:「免禮!」聞靜思恭敬地道了謝,垂目斂袖立在一旁。

  蕭佑安看了看庭燎的烈焰,又看了看面前人一身的素潔,不禁問道:「朕見你臉上略有憂色。怎麼,這等普天歡慶的盛世場面,還有何憂心之處?」

  聞靜思微微一怔,沒想到心中之情竟被皇帝察覺,猛地問到此處,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如實道:「臣不敢說。」

  蕭佑安挑眉道:「今日大節,朕只獎不懲,你直說無妨。」

  聞靜思無法,應了聲「是」,思索片刻,淡淡地道:「宮中以往焚庭燎,多是松柏槐楠,即便使用沉香檀木,也是極為少數。今日宴上明珠代替燈燭,庭燎燒去十二車,金銀玉器鋪了滿桌,其奢縱過於以往,盛況空前。臣只覺得太過奢侈,不和陛下勤儉治國之道。」

  蕭佑安輕哼一聲,指著眼前密密匝匝的人群道:「若非如此,怎能顯出帝王之尊。崇飾宮宇,遊賞池台,正是帝王之所欲。如今四海昇平,在此載歌載舞如何不妥?」

  聞靜思垂首道:「崇飾宮宇,遊賞池台,帝王之所欲,百姓之所不欲。帝王所欲者放逸,百姓所不欲者勞弊。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陛下尊為帝王,富有四海,事事親定,如能自節儉省,凡百姓不欲其事,必能順應其情。」

  蕭佑安直直盯著他看了良久,才緩緩搖頭,長嘆了口氣道:「你適合做諫官。」

  聞靜思聽他這樣一說,知道自己的對答正對聖意,心中一鬆,輕聲道:「陛下允許臣進諫言,是以臣才敢直言進諫。若陛下不願聽臣的規諫,臣又如何感違逆陛下。」

  蕭佑安淡淡一笑,惋惜道:「時不予待,可惜可惜。」邊說邊向後宮行去了。

  聞靜思怔怔地看著蕭佑安的背影慢慢模糊,在深沉的黑夜中透出一股說不出的無力來,直到蕭韞曦走近,打趣道:「父皇就這樣吸引你?」

  聞靜思搖了搖頭道:「陛下之苦,讓人心憂。」

  蕭韞曦靜默了片刻,輕聲承認道:「虎狼環伺,難為父皇了。」又瞧了瞧聞靜思一身衣袍,奇道:「我留下的衣裳雖舊,也不至於沒有一件像樣的,怎麼逢春偏偏給你穿這件,好看是好看,不似豪門世家子弟,倒像個貧寒學子。」

  聞靜思笑道:「王爺的衣裳哪裡有半分貧寒,色澤雖素淡,衣料和繡工在這夜宴中也是上佳。王爺喜節儉,陛下也不是性好豪奢之人,我自然不敢有所踰越。」

  蕭韞曦也笑了,邊走向淩崇山的席案邊道:「雖是投其所好,但也利於名節,正是一箭雙鵰之事啊。」

  聞靜思笑而不語,跟了上去。

  淩崇山正與兒孫坐在一處吃酒,雁遲不知何時坐在了淩雲的身旁,正是話到佳處,說得眉飛色舞,見聞靜思前來,忙停了口。淩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滿目的素潔之色在一片燦爛錦衣之中,彷如一道清流淌過心田,渾身上下連毛孔都舒暢起來。他眯了眯眼,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一邊將二人引入座位,一邊斟滿美酒。

  蕭韞曦淡淡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淩小將軍見多識廣,愛好臧否他人,常能言約旨遠,本王十分欣賞,不知這次如何品評靜思?」

  淩雲不急著答話,將二人引入座位,一一斟滿美酒,才慢悠悠地道:「我評他人多看劣處,而王爺擇人多看其優。甲之砒霜乙之良藥,不如不說。」見蕭韞曦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又道:「我原以為雁將軍和聞公子是意趣相投的好友,今日聽雁將軍講起往事,才得知聞公子竟然還是雁將軍的救命恩人。少時便心存仁慧,往後也必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啊。」

  聞靜思拱手謝道:「承將軍吉言了。」

  淩崇山微微一笑,飲酒不言。反而坐在一旁滿臉絡腮鬍須的魁梧將軍朗笑道:「三歲未必看到老,且看那位。」持酒杯的手一指遠處,眾人就算不扭頭去看,也知道他指的是宗維。「少年神童,金榜狀元。呸!」他滿臉的鄙夷之色毫不遮掩,淩孟優無奈地幹咳一聲做警示,淩秋陽卻笑道:「敢當著此人面說長道短的,全天下也只有你嚴穀容大將軍做得出。」

  聞靜思心中一動,不由多看了那人幾眼。嚴穀容無謂謗譽,又要去倒酒,一旁曾與雁遲交談的中年文士伸手攔了下來,笑著勸說道:「軍中禁酒,憋了你兩年,一回京城就放開大喝,未戰死沙場,難道要醉死酒桌上麼。」嚴穀容只好不耐煩的將酒杯一推,閉口不語。

  蕭韞曦指著那文士對聞靜思道:「嚴將軍今年調回京城,你是第一次見。這位大人隨嚴將軍一同調回,他是誰,身居何職,你可以猜上一猜。」

  聞靜思搖了搖頭,淡淡地道:「不用猜了。」隨即緩緩起身,對著那文士一揖到底,謙恭道:「晚輩代伯父給衛將軍賠罪了。」

  聞靜思這輕輕的一句話,讓淩崇山停了酒杯,直直看向案前這位略顯拘束的年輕人。衛桓是大燕的一位儒將,出身文臣世家,最終投身軍旅,憑藉出色的謀略和膽識,在淩家獨大的武將中站穩了腳跟,十分得淩崇山的賞識。去年禹州春季滴雨未下,太守寫了奏摺請示皇帝希望臨州送糧救濟,摺子一來一返足足用了十天,將批下的公文發給臨州又花去五天時間。衛桓當時正奉旨鎮守殷州,從逃亡而來的禹州百姓口中得知旱災甚重,要聞敘義開倉放糧救濟禹州,廣開城門接納逃亡百姓。聞敘義以未接到正式公文為由再三推脫,衛桓只得一邊快馬通知寧王,一邊調配軍糧至禹州。結果聞敘義非但不感謝衛桓,還以私調軍糧參了他一本,幸好寧王全盤主持殷州事務,既不讚揚衛桓的私自處理,也不責備聞敘義的見死不救,這事到了最後,便不了了之。今日聞靜思一揖到底的賠罪,倒是清楚地表明了他在禹州一事的處置上,站在衛桓這一邊。

  衛恆見聞靜思作揖賠禮,既不驚訝也不慌忙,笑意吟吟地將他扶起,溫言道:「不見門下省公文擅自動用糧倉實為大罪,此事若是深究,你伯父並未有錯,而我私調軍糧卻有違軍紀。寧王一不責二不賞,實在公平得很,聞公子大可不必替你伯父向我賠罪。」

  聞靜思淡淡地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晚輩心中也有綱紀。若非衛將軍出手相救,禹州會有更多的百姓死於饑餓。與安民仁政,千百條性命相比,國法與軍規又是何等的冰冷無情。軍中有陣前見機行事之意,朝中也有便宜行事之旨。衛將軍當日所為,晚輩他日同遇此事,自當效仿。」

  衛桓哈哈一笑,朝蕭韞曦道:「王爺這位小友,真是妙人。」

  一直冷眼旁觀的淩崇山這時忽然插道:「仁慈有餘,剛斷不足,瞻前顧後,難成大事。」

  嚴穀容一拍大腿,朗聲道:「我看他是進退分明,郎心如鐵。」

  蕭韞曦雙眉微蹙,淩孟優只笑不語。聞靜思轉身向淩崇山恭敬一禮,謙遜道:「晚輩謝過淩大將軍教誨。」

  淩秋陽一聽,笑彎了嘴,一個箭步來到聞靜思身側,一手提起桌上酒壺,一手抓緊了他的手腕,逼視道:「既然要謝,就要按軍中規矩,以酒代茶敬大將軍三杯才算數。」

  聞靜思微微一怔,點頭道了聲「好」,取來空杯,待淩秋陽堪滿酒,對著淩崇山一禮,舉杯便飲。酒水入口,三分冷冽,七分熱`辣,讓喝慣了軟綿清酒的聞靜思一時間十分難忍,一口酒含在口中,嚥不下又吐不出,偏偏淩秋陽在一旁笑嘻嘻的等著倒第二杯。面對文臣的七竅心思,武將自然更願意親近豪爽之人,看著聞靜思的一對對目光俱是滿懷探究與戲謔。聞靜思心中暗嘆一聲,將口裡酒液徐徐嚥下,喉間腹內仿似燃起一股烈火,焚燒著五臟六腑,三杯酒下肚,直如飲了三十杯。

  淩秋陽見他一一亮過杯底,連連叫好,不待他放下酒杯,伸手攔道:「這只是謝過大將軍,衛將軍的賠罪酒還未飲哪。既是賠罪,哪有用小酒杯的道理。」張了頭朝遠處的宮女喝道:「取大碗來!」

  聞靜思看著他放下酒壺,從桌底捧出一個尺餘寬的陶壇,不禁苦笑道:「我今日必醉死在這裡。」他話未說完,雁遲「謔」得站了起來,解圍道:「公子不似諸位將軍那般豪飲,練就一席雅量,這一次我替公子喝。」

  淩秋陽還未反駁,嚴穀容起鬨道:「他替伯父賠罪,天經地義。你替他喝,聞敘義是你何許人!」

  雁遲雙眉一皺,瞪了眼一旁事不關己微笑注目的蕭韞曦,剛要開口,聞靜思上前安撫道:「阿遲,嚴將軍說得不錯,別的你能替,賠罪卻是萬萬不可。」頓了頓又自嘲道:「我若醉死在此,還要勞煩你送我回去。」 說罷,接過宮女奉上的掌心大小的銀碗,任由笑眯眯的淩秋陽將酒倒得溢出碗沿,雙手捧碗來到衛桓身前,道:「衛將軍,這第一碗,晚輩替伯父向將軍賠罪了。」

  衛桓笑道:「我陪你喝這一碗。他欺你年幼文弱,往後你掌了權,可不能把賬算我頭上。」他取來自己的碗,盛滿酒水,碗壁輕碰,相視一笑,仰頭就飲。在座的眾人紛紛拍手稱好,熱鬧一片。連近處觀賞庭燎的臣子也被吸引了目光,探頭來看個究竟。

  兩人喝幹了這一碗,淩秋陽又給聞靜思倒滿。他口中辣味未消,酒氣上湧,紅了兩頰,直將一朵臘月白梅生生染成了三月桃花,雅中有清,清極生豔。蕭韞曦雖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可雙眼始終不曾離開聞靜思分寸,今晚第一次見他濃醉之下的風情,心中彷如燒了一團烈火,連嘴角的笑容都要掛不下去了。

  雁遲站得近,聞靜思眸中的水汽氤氳不散,他看得清清楚楚,正要張口勸阻,只聽聞靜思又道:「這第二碗,是晚輩敬各位將軍,保家衛國,忠義兩全。」他這一祝,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眾位將軍一一端起酒盞,與聞靜思一同飲下。武將多是性情豪邁爽利之人,酒飲得也十分瀟灑,嚴穀容一碗飲盡,已是酒濕青襟,淩崇山寶刀尚未老,一碗酒喝得面不改色,淩孟秋兩兄弟一氣呵成,滴酒不剩,淩雲的酒盞稍小,酒量卻絕對不小,就連看上去儒雅風流的衛桓,飲起酒來,也如飲水一般。反而祝酒的聞靜思,頂著濃烈的酒氣,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一滴不漏。他剛飲完,還未放下酒碗,淩秋陽又來斟酒,盯著滿碗的酒漿,忍著額頭與腹部漸漸生出的不適,第三次捧起碗道:「這第三碗,晚輩祝各位將軍收功報天子,行歌歸鹹陽。」

  聞靜思暗謝眾人輔佐蕭韞曦的這一句,才是他三祝酒的本意。在座的都是聰明絕頂之人,話一入耳,便心中雪亮,紛紛斟酒展示誠意。聞靜思心頭激盪,捧碗欲飲,卻不料身側忽然伸出一隻手,五指穩穩地貼附在自己指背上,他轉頭去看,正是含著淡淡笑意的蕭韞曦,心中一動,慢慢放下了酒碗。

  蕭韞曦趁機一把槍過來,笑道:「賠罪不能代飲,敬謝便可替了麼?」也不管聞靜思的啞口無言,轉頭朝眾人道:「本王作為晚輩,在此謝過各位將軍關照了。」

  蕭韞曦畢竟身份地位不同,剛才坐著飲酒的全都站立起來,連淩崇山也不例外。聞靜思見他身長玉立,威儀盡顯,甚有帝王之姿,心中只餘歡喜。一口氣吐盡,忽覺腳底軟綿,幾乎站立不穩。這時,一左一右伸出兩隻手,緊緊抓住他的臂膀。聞靜思定睛一看,果然是滿臉擔憂的雁遲和鎮定自若的蕭韞曦。他勉強笑了笑,道:「失禮了。」 後退兩步,跌坐在椅子上。

  雁遲皺著眉頭放開手,仍由蕭韞曦將一顆藥丸喂入聞靜思的口中,恍然大悟道:「原來寧王早有準備。」

  蕭韞曦笑道:「本王從不做無準備之事。」

  聞靜思含瞭解酒藥丸,藥力尚未散開,仍覺得頭暈目眩,神智卻是十分清楚,閉著雙眼歇息片刻,就有溫熱的帕子貼在額角。恍恍惚惚間,聽見淩崇山的聲音從遠處飄來:「聞公子甚得寧王倚重,謙謹重禮之名聲在外,今日一見,果然不虛。老夫知道任太傅的本事,絕教不出這樣的學生,聞大人可有另聘西席在家?」

  聞靜思心中一驚,拿下巾帕,慎重地道:「家父並未聘請西席,而是時常言傳身教。」

  淩崇山順了順鬍鬚微微笑道:「聞家百年文臣,聞公子往後若有意執掌軍機大政,還得多向寧王討教經驗啊。」他這話一出,眾人都安靜下來,連嚴穀容也停了酒杯,直直看向聞靜思,只有蕭韞曦和雁遲看著淩崇山,皺起眉頭。

  聞靜思背脊一寒,捏著巾帕的手不由緊攥,勉力讓自己放鬆下來道:「聞家子弟擅文不擅武,說起軍政大事都是紙上談兵,甚為空乏,實在擔當不起如此重任。往後若晚輩遇見軍政事務,不敢誤國,必交由寧王親自理事。」

  淩崇山只點了點頭,逕自喝酒不語。聞靜思也不知他信不信,正回想自己話中的誠意,不妨那攥緊汗巾的手被蕭韞曦握了個正著。他抬眼一看,蕭韞曦笑意暖暖,讓他徹底鬆懈下來,這才覺得醉酒與緊張之後的疲倦如滔天巨浪席捲至全身,後背竟汗濕了一片。至此之後,淩秋陽不再勸酒,眾人的話題也轉為剛調回京城的嚴穀容與衛桓身上。武將之間的笑談,大多言辭爽朗,放`蕩不羈,談久了兵法計謀,也會談談相好的紅顏知己,或閨秀碧玉,或百花魁首。成婚的還稍有內斂,未婚的如淩雲、嚴穀容,說起女人來,當如數家珍,十分風流相。蕭韞曦只聽不語,神態自若,聞靜思卻越聽越是坐立難安,恨不得立刻離開此地。不知誰先問起蕭韞曦納妃之事,淩雲窮追不捨,淩秋陽也再三逼問,蕭韞曦見轉不開話題,又耐不住眾人的輪番猜測,瞟了眼滿臉好奇之色的聞靜思,才緩緩地道:「我的王妃,只能是命中注定的那一人。只是這位,時機未到,十分不好娶。有才有貌,有身家有品性,尋常事物難以討好,令人頭疼得很。我也不多說,他若是知道了,面上不說,心裡總歸不喜的。」

  聞靜思第一次聽他談起自己心中的那一個,暗自猜測之餘,心底絲絲縷縷的苦澀卻是怎麼也忽視不了的。

  一旁的衛桓忽然道:「我在邊疆聽聞寧王和慕雲王爺來往密切,難不成寧王看中了越國的公主?」

  蕭韞曦哈哈一笑,道:「越國的公主哪一個都強悍,本王高攀不起。」之後,無論怎麼追問,他都再也不發一言了。

  雁遲目光沉沉,將蕭韞曦眼中的溫柔之色與聞靜思面上的落寞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暗暗一嘆,將頭扭到一側,不願再看了。

  聞靜思怕這話題問到自己身上,屆時必不如蕭韞曦那般應付得遊刃有餘,又略略坐了片刻,以醒酒做藉口,急急離開了。還未走出十步遠,雁遲從後面追了上來,取笑道:「公子是怕被問到意中人?」

  聞靜思無奈道:「你既然曉得,何必特意來拆穿我。」

  雁遲笑了笑,不敢作答,口吻一轉,輕聲道:「公子去哪裡?我陪著你。」

  聞靜思探頭看了看正侃侃而談的衛桓與認真傾聽的淩雲,搖頭道:「王爺的醒酒藥甚好,我尋個清淨的地方坐一會兒就好。今日是親近眾位將軍的好時機,千萬別錯過。」

  雁遲見四週三五成群的朝臣,賞歌舞,看庭燎,飲酒作樂好不熱鬧。連一貫嚴謹的聞允休也和薛孝臣、史傳芳、林顯這一眾老臣聚在一處,醉意朦朧,毫無拘束。只好道了聲「小心風寒」,放他一人沿湖走向禦花園。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